“映夕。”南宫渊洗净双手,才向她走去,淡笑道,“亲眼看见,可放心了?”

路映夕点了点头,亦笑着道:“不知是何人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刺杀师父?”

南宫渊俊朗清淡的眉宇间掠过一丝忧心,半晌,才轻描淡写回道:“那刺客已被就地正法,就莫要再提了吧。”

“师父都不追究了,映夕自然会尊重师父的决定。”她的笑颜不变,但眸光却隐约黯了几分。她和师父相处十三年,她太了解他的情绪波动了。他是真的在为那女刺客担忧。但担忧什么呢?那女子与他是何关系?

她挥了挥手,示意两名随行宫女到门外候着,才又低低出声道:“师父上次说映夕将会遇到一个大劫,是怎样的劫呢?”

南宫渊只是温雅微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她的嗓音更低了一分,沉凝而认真:“既是映夕命中的劫数,理应由映夕自己承担,师父不应违逆天命定数。”

“映夕,师父一直把你当作亲人看待,又怎能明知你有难却袖手旁观?”南宫渊的语气温柔和煦,却有一种坚定的底蕴。

“亲人?”她喃喃重复,清美容色染上一抹落寞。

南宫渊凝望着她,心中知晓她的忧伤,却狠心再淡淡补上一句:“师父自幼看着你长大,若说把你当作女儿看待也不为过。”

路映夕浑身一震,蓦地抬眼,定定盯着他。女儿?!他怎么可以说出这样残忍的话?她分明感受得到,他对她…难道只是她的错觉?她的一厢情愿?

南宫渊的黑眸沉寂如古井,波澜不惊,唇角微扬着淡雅的弧度,温和地接着道:“师父年长你十岁,为不了父,也可为兄了。映夕,我只会在宫中留半年时间,以后你要学着照顾自己。有时候不要太固执太倔强,不要为了一口气而非争输赢。”

路映夕张了张嘴,终又闭上。就算师父对她有几分情意又如何?他从未表达过,也没有一丝要带她远走天涯的意向。她不能逼迫他,也不能任性地抛弃肩上的责任。

她轻轻别过脸去,目光飘远,穿透墙壁,似在这一瞬间回到了少年时的场景。

那一年,她初及笄,身穿金线绣凤的公主宫裙,在他面前撩着裙摆转了一圈,脆声道:“师父,映夕终于长大了。”

他却低声叹息,吐出一句深奥难懂的话:“越来越近了,也越来越远了。”

闻言,她的明眸中闪过一丝哀伤,但仍努力扬着嘴角,嫣然笑道:“师父,你越来越高深了,映夕不懂。”

他望着她,也露出淡泊微笑,伸手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顶,并未再言语。

那是他最后一次做那样亲近的动作。后来他与她说话,必定保持着两步距离。

其实早在那年她已明白,“越来越近”是指政治联姻,“越来越远”是指他与她的距离。

她不甘心,可是,事情终究还是发展成这般情景了。

第二十五章:模糊焦点

这两日,催情熏香之事,在后宫闹得沸沸扬扬。众人皆言,皇后为了栓住皇帝的心,无所不用其极。

当然,更尖酸难听的话,亦有。比如,皇后擅用床第之术,平日看似端庄正经,实则私底下淫媚浪荡。比如,宫女栖蝶受皇后胁迫,不得不代其顶罪,皇后手段强悍,心肠歹毒,是不折不扣的蛇蝎美人。

对于这些蜚短流长,路映夕听了也只是一笑而过。倒是皇帝为以示公允,下令搜了所有嫔妃的寝殿。但显然仅是做个样子而已。

栖蝶一直不肯认罪,坚持自己的清白,可仍旧因证据确凿而挨了三十大板。一身血淋淋地被抬回来,几乎去了半条命。

路映夕去看望过栖蝶,心中有些疑惑。那伤,绝对是真伤,没有半分作假,也无一点手下留情。如果栖蝶真是皇帝安插的密探,皇帝也未免太心狠。如若不是,那么到底是谁察觉密道的端倪?

“娘娘。”侍婢晴沁垂首敛眉,温声开口,轻柔语气中隐含一丝阴沉,“奴婢认为,宁可错杀,也毋放过。”

路映夕抬眼看她,淡淡笑道:“如此一来,本宫岂不是正应了众人的评价?做贼心虚,于是杀人灭口。”

晴沁不禁语塞,深思半晌,才又低声道:“奴婢往后会更加严密地监视栖蝶。”

“嗯。”路映夕颔首,叮嘱一句,“莫要做得太着痕迹。”

“奴婢知道。”晴沁欠身应道,长睫低掩的眸中快速闪过一抹杀气。

路映夕微眯清眸,敏锐地扫过她,明白地警告道:“小沁,你若敢擅作主张,本宫决不会轻饶你。”

晴沁的头垂得愈加低,恭驯回道:“奴婢不敢。”

路映夕轻叹一声,挥手让她退下。凡是一个人心中起了杀意,就必定会散发无形的凌厉之气。即使小沁的姿态再谦顺,也遮盖不了那股戾气。她并非心慈手软,只是心底总隐约感觉,栖蝶的身份极不简单,杀了她恐怕会惹来很大的麻烦。

静坐片刻,待到小沁再次折返,禀告皇帝今夜宿在宸宫的消息,路映夕才施施然去沐浴。皇帝不来,但她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在这非常时刻,她若启动机关进入凤床底下的密室,难保不会被人暗中窥见。纵使她自恃内功甚好,耳力甚佳,但也不能夜郎自大,毕竟这世上人外有人。更何况,也许皇帝是故意不来,存心给她机会与曦卫会面。

沐浴过后,她换上月牙白罗裙,并没有打算就寝。她不喜欢被人占尽了掌控权,她要反被动为主动!

亥时,月明星稀,夜风习习。

路映夕踏出寝居,不让任何宫女随行,独自出了凤栖宫。她先在御花园随意逛了一圈,至子时,才在静僻处展开轻功,飞于琼楼殿宇之上。耳侧隐隐听到十分细微的风声,她弯唇悄然一笑。这不是正常的风声,而是衣衫掠动的异响。

她只作不察,依然疾速而行,直到跃入无忧宫的朱色高墙,才落了地。

这一座宫殿,宽广而死寂。没有灯火,没有人声,荒草萋萋,壁画斑驳。

这里,就是皇朝的冷宫。可极为讽刺的是,它取名为“无忧宫”。是否先帝认为,女子无争无求,才能无忧?

路映夕绕过大门紧闭的正殿,到了阴森的后苑。在一棵不起眼的小矮树旁,她蹲下身,摸索着地面泥土。须臾之后,她像是放心般吁出一口气,继而悠然离去。

她相信,那一路暗随的人,一定会把她今夜的行踪详尽地告知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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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上午,贺如霜依约前来。如同上次一样,她卑微地双膝跪地。

“妹妹身子孱弱,起身说话吧。”路映夕示意侍候的宫女赐座,而后宣退宫女。

贺如霜等到那宫女的身影完全消失,才柔柔开口:“皇后姐姐,已经三日了。”

路映夕微笑着点头,干脆应允道:“本宫决定帮你。”

“真的?”贺如霜惊喜地低呼,难掩喜悦,忙问道,“皇后姐姐可想好如何劝说皇上了?”

“既然答应帮你,本宫自有把握。”路映夕扬起黛眉,笑得自信,却再道,“但是,妹妹必须为本宫做一件事。”

“何事?”贺如霜微微收敛了欢欣之色,眼露疑虑。

“贺老将军手下一名得力副将,年轻有为,骁勇善战。本宫希望贺老将军力荐此人,接掌西关兵马。”路映夕顿了顿,笑看着她越发狐疑的表情,继续道,“妹妹也是知道的,本宫是邬国人,在皇朝并无任何可信赖的朝臣。”她点到即止,没有再赘言解释。

贺如霜亦非笨人,一点即明,柔美脸庞绽开了笑容,应道:“如霜定当尽全力说服父亲。其实陆副将确实是难得将才,以往皇上也甚欣赏,就算不会晋升陆副将为西关统帅,也应会委以重用。”

路映夕但笑不语,神情似颇为满意。贺老将军虽已辞官,但多年来培植的朝野势力仍不可小觑,他要推荐一人上位,并非难事。但这却不是她的目的,她只是要转移皇帝的焦点,让他不会怀疑到她安排的人身上。那人才是真正年轻有为的将才,十七岁入军,十年间建立大小功勋无数,但有时锋芒毕露并不是好事,所以她才要再暗中推一把。

贺如霜见她不说话,也不便再追问她到底打算如何劝服皇帝,只好站起告辞。

“妹妹保重身子,其它的事无需担心。”路映夕笑吟吟地与她话别。

“皇后姐姐对如霜的恩德,如霜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贺如霜盈身一欠,话语感激而诚挚。

路映夕依旧只是微笑,目送她离开。她的感激是真是假,并不重要。大家只不过都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罢了。

午膳时间将近,皇帝身边的随侍太监前来传话,请她去一趟宸宫。

她扬起菱唇,划过清浅弧度。她也正想知道,皇帝对于她昨夜的行迹有何反应。

第二十六章:各有目的

皇帝在宸宫的偏殿接见她,殿中一方长桌,两侧众宫女侍立,手捧精致白瓷餐具。

见她缓缓走来,皇帝坐于御椅中未动,淡笑着开口道:“皇后这边坐,陪朕一起用膳。”

路映夕盈了盈身,才面带笑容地走到他身旁落座。

侍膳宫女动作伶俐轻巧地摆上碗碟银筷,然后领着其它宫婢安静地退下。

对着满桌热气冒腾的美食,皇帝却并不动筷,优雅地抬手示意道:“皇后无需拘谨。”

路映夕颔首,口中温婉道:“皇上先用。”

“皇后如此步步小心,可会觉得辛苦?”皇帝一手支着下巴,笑睨着她。

“宫规不可废,臣妾只是谨遵礼法。”路映夕微微一笑,仿佛听不出他话中的讽意。

“若要说宫规,皇后难道不知,如果没有朕的命令,不可进入无忧宫?”皇帝优雅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臣妾昨夜闷得慌,就四处走走,一时好奇…”路映夕并未否认,只作懊恼状,再道,“是臣妾的过错,还请皇上恕罪。”

“皇后对冷宫很有兴趣?”皇帝也不责怪,慢悠悠道,“若是皇后有兴趣,不如朕特准皇后去冷宫住上一段时日?”

听闻此言,路映夕只好站起身,单膝跪地请罪:“臣妾莽撞,请皇上网开一面。”

“朕只是说笑罢了,皇后莫惊。”皇帝唇角噙着一抹戏笑,瞳眸中泛着微光,似深思似讥诮。

路映夕没有起身,低眸柔声道:“臣妾对冷宫好奇,其实是因为贺贵妃。贺贵妃如今身子尚弱,若要迁去梁城行宫,怕是更不利休养。”她说得委婉,没有言明迁居行宫实则如同住进冷宫。

“那与冷宫又有何关系?”皇帝眯了眯眸子,不疾不徐道,“难不成皇后希望朕将贺贵妃打入冷宫?”

路映夕微抬眼,明知他故意扭曲她的意思,却也不能恼怒,只能温言恳求:“皇上,让贺贵妃留在宫中可好?”

“皇后为她求情?朕倒不知,皇后与她何时有了这般深厚的交情。”皇帝以指节轻敲桌面,神情看似漫不经心,“如果朕答应皇后这个要求,不知皇后准备如何感谢朕?”

路映夕不禁好气又好笑。那是他的妃子他的女人,现在却好像成了她的责任?

“皇后怎么还跪着?”皇帝忽然诧异地道,似此时才发觉她未起身,“地面凉寒,皇后快快请起。”

路映夕暗自扯动嘴角,垂首站起,坐回原位,出声询问道:“皇上想要臣妾做些什么呢?”

“朕打算修葺无忧宫,皇后认为如何?”皇帝突然转移了话题,“这冷宫,虽然目前无人居住,但或许将来有嫔妃犯了错,将会搬进去。朕总觉得,即便是冷宫,也应像个人住的地方。”

“皇上宅心仁厚,臣妾自是没有异议。”路映夕浅笑回道,明眸中流转清寒光泽。他是要她管理修葺无忧宫的事吧?一是为了便于查探密道,二是…暗指将来会搬进去的人是她自己?

果不其然,皇帝顺着她的话道:“既然皇后也赞同,那么这件事就劳烦皇后多费心了。”

“皇上同意让贺贵妃留在宫中了?”路映夕亦同样打蛇随棍上,“臣妾先代贺贵妃多谢皇上隆恩!”

皇帝随意地点了点头,幽眸中掠过深沉的思绪。如霜迟早要送走的,但路映夕既有所动作,他就先看看她到底意欲为何。她笼络贺氏,仅是为了建立个人势力,还是为了兵权?若是后者,她也未免太天真。

“皇上。”殿门外,一道低沉有力的嗓音忽地响起。

“何事?”皇帝举目看去,见范统一脸冷峻肃穆,便站起向他走去。

路映夕静默,望着皇帝步出殿外,与范统越行越远,消失于视野中。她这才径自开始用膳,饮完燕窝,再慢条斯理地夹菜。皇帝似乎不喜欢被人伺候着用膳,与她的习惯颇相近。但是她不得不怀疑一点,这张膳桌如此之长,桌上珍馐如此之多,纵使皇帝的手臂再长,也夹不到桌末的那几碟菜吧?

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填饱肚子,漱口之后,她也不等皇帝返回,踏出殿门,扬长而去。

出了宸宫,却有一人阻拦下她。

“范侠士?你不是在与皇上议事么?”她扬眉觑他,笑意盈盈。

“范某有话要与皇后谈一谈。”范统绷着脸,褐眸灼灼,如烈焰炎炎。

“是皇上授意?还是范侠士自己有话想说?”她饶富兴味地看着他。这人是她在皇宫里看到最不擅遮掩心思的一个,面冷,心却不见得冷。

“范某有话说,与皇上无关。”后半句,他加重了语气。

“在这里说?”她瞥向不远处当值的宫婢太监,笑问道。

“请皇后移步后花园。”说完,他大步先行,脊梁挺得笔直,头也不回,仿佛这样就可以避嫌似的。

路映夕笑着轻轻摇头。后花园,多么暧昧的地方。这人是个直肠子的硬汉,却也是人情世故方面的傻瓜。

 

第二十七章:赠吾发妻

宸宫的后花园,占地不大,但清幽雅致。只见长廊蜿蜒回转,松柏高耸葱郁,异卉奇石环绕,与御花园的百花争妍大不相同。

“范侠士,此处适合相谈?”走入一座亭台,路映夕挑了挑眉梢,开口道。这里是皇帝的私密地方,连她都不能轻易踏入,若不是范统带路,未必能走得如此顺畅无阻。由此可见,皇帝非常信赖范统。

范统皱起剑眉,面色阴郁,沉声道:“皇后大可放心,范某必不会做任何逾矩之事。”

“私会皇后,不算逾矩?”路映夕散漫嫣笑,仿佛在谈论他人,而自己并不是当事者。

范统的褐眸又添几分阴霾,嗓音冷硬:“范某规劝皇后,行事莫要轻佻。皇后母仪天下,当谨守女戒女容,方可为天下女子典范。”

“范侠士这是在指责本宫的不是?”路映夕故作愠怒,黛眉不悦地微蹙,摆起皇后架子。

范统拱手一揖,但语气却没有分毫放软,依旧硬邦邦:“范某不敢。范某只是希望皇后清楚自己身份。”

路映夕觉得无趣,不再佯装严肃,懒懒问道:“范侠士到底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范统也不啰嗦,炯目如炬,盯着她,直言道:“灵机一事,皇上已知晓,皇后是否应该从此与南宫渊一刀两断?”

路映夕不由微怔。皇帝都未说什么,他倒管起这闲事了?着实是忠心耿耿,愚勇可嘉。

又听他义愤再道:“皇上仁慈,不欲追究,可是皇后竟无一丝羞愧之心?”

路映夕深感无奈,叹气道:“你们知道‘灵机’的什么事?”

范统的脸色渐渐涨红,不知是因过于气愤,还是夹杂赧窘,咬牙忿忿道:“皇后心知肚明,还需再问?”

路映夕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又怎会知道你们知道了什么。”她喜欢用“我”字自称,在这宫中却甚少可如此。但不知为何,她纵容自己在范统面前这样自称,或许因为他是江湖人,并不属于这皇宫,令她感到些许自在。

范统此时的脸色已是由红转黑,牙根咬得喀喀响,再顾不得宫礼,怒极而斥:“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不知廉耻的女人!明明已嫁做人妇,却还明目张胆与旧情人暗通曲款!你如何对得起你夫君?!”

见他愤怒至极,路映夕却只是淡淡笑了笑,回道:“清者自清,我不需要向你解释。”她和师父之间,清淡如水。莫说身体,就连心,也隔着一层膜阖。这是她内心的一处暗伤,她不想对任何人诉说。如果范统和皇帝始终认定她不贞,那就随他们吧。

“灵机的玄密,就是以灵药混杂人血,再用深厚内功注入病者后颈大穴,范某可有说错?”范统冷眉倒竖,语气森寒逼人。

“没错。”路映夕诚实点头。

“运功之时,两者皆需赤身裸体,方不会受体内翻腾热气所影响,否则便会走火入魔,是否如此?”范统狠狠瞪着她。看她还有何话狡辩!他查到此事时,惊诧不已,难以置信,待到皇上告知他,皇后手臂上没有守宫砂,他才不得不信。那南宫渊与这女人,当时定是把持不住,做出苟且之事!想皇上是那般英雄盖世的人物,却竟配上这样一个失贞皇后,天理何在?!

路映夕抿了抿唇,明眸黯沉,未再接言。范统所说,是事实。但当时她与师父中间挡着一帘绸布,除了颈项,并无丝毫春光外露。她失去守宫砂,是因为药性。最初她不希望被皇帝知道,就是怕造成误会。但如果大婚那夜皇帝与她洞房,其实这一切也就不会成为问题。

“无话可说了?”范统厉色盯着她,愤怒难平。

路映夕垂眸片刻,然后云淡风轻地抬眼,浅浅笑道:“我和皇上的闺房事,为什么范侠士这样关心?”

范统被她的话一堵,棱角分明的脸微有扭曲,再度涨红起来,嘴唇蠕动半晌,最后蹦出一句话来:“范某是为皇上不值!”

“莫非…”路映夕促狭地看着他,拖长尾音,才把后面的话说出,“范侠士该不会倾慕皇上吧?”

范统双眼大瞠,龇目欲裂,直想即刻一掌拍死她。

路映夕呵呵笑着,自言自语地道:“原来真是如此,有趣,有趣。”

她嘀嘀咕咕地喃着,然后转身走出亭台,径自离开后花园。

范统停伫在原地,高大身躯绷得僵直,眼角猛抽了两下,胸腔里囤满腾腾恼怒。这该死的无耻女人!行为浪荡,思想龌龊,何止不配为后,根本就是不配为女子!

与范统的怒气滔天相反,路映夕怀着愉悦的心情回到凤栖宫,菱唇扬着一抹笑。没想到这种言语的小把戏,也能捉弄人。这位范大侠真是罕见的“奇”才。

但刚一跨进寝居,她唇角上扬的弧度便就收了回来。

“皇后心情很好?”皇帝懒洋洋地倚在长榻上,斜睨着她。看样子似已等了她一会儿。

“皇上怎会在臣妾宫中?方才不见皇上用膳,不如臣妾现下命人炖盅参汤?”她边殷切关怀,边在心中腹诽,他身为一国之君,不理朝政,倒跑她这里跑得勤,叫外人知道,又要说她狐媚惑主了。

“不必了。”皇帝摆摆手,似随意地道,“朕折回的时候发现皇后已不在,就来凤栖宫看看。”

路映夕暗暗皱眉,可要告知他,她与范统私下谈话?但这却是有失礼数的事。

皇帝觑着她,勾起优美薄唇,散淡道:“皇后可要注意些了,近来宫中盛传的流言,想来皇后亦有所耳闻。”

路映夕慢慢舒展开眉宇,悠闲笑道:“皇上圣明,定也知谣言止于智者。”听皇帝的话意,显然是知道范统找她了。皇宫虽大,但实则一切都尽在他掌握吧?

“话虽如此,但终究人言可畏,皇后可要万事小心,切莫落人口实才好。”皇帝语气柔缓,像是发自肺腑的关心。

“多谢皇上提醒,臣妾必当谨记于心。”路映夕从善如流,温声应道。

皇帝单手撑着软榻扶把,优雅起身,走近她,右手摊开于她面前,口吻宛若春风般温柔:“这支木簪,是朕少时亲手所雕,今日赠予皇后。”

“谢皇上赏赐!”路映夕接过他手中的簪子,举起细看,心中不免一突。这木簪手工十分精细,可见雕者之用心,约指粗的簪身上刻着几个小字——赠吾结发妻。

她抬眸凝望他,一时无语。此木簪并不值钱,可是…他为何要送她?只因她是他的皇后,或是他试图软化她的心?又或者,他当初雕这木簪时,其实早有意中人。那夜他的几句低语,那句“爱,不得”,所指何人…

见她怔仲,皇帝唇边笑意更浓,取起她手里的簪子,为她插上发髻,而后退开两步,欣赏着道:“朕的手艺似乎还不错,而皇后容颜清丽绝伦,如此更显淡雅。”

她浅露微笑,轻声开口:“皇上当初雕这支木簪时,就是想要送给将来的皇后吗?”

“嗯。”皇帝颔首,目光不禁变得悠远,似在回忆那青葱少年时光,口中缓缓道,“那时朕尚未登基,不知将来会是怎样的女子陪在朕身边。懵懂无知少年时,心里难免有希翼。举案齐眉,执手结发。”

听至此,路映夕心中更加肯定,曾经有那么一个女子存在过皇帝的往昔岁月里。她凝眸看着他,他如刀刻的脸庞俊美无俦,长眉入鬓,狭眸深邃。但英挺眉宇间,已隐约染上几许疲倦风霜。若不细看,不会发觉。可她看得出,他的心,比他的年纪沧桑许多。

安静无言片刻,她接着他的话,低吟道:“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皇帝淡淡笑起来,眉眼微弯,英俊迷人。

路映夕亦笑,明眸澄澈清朗,对他静静地对望。

他和她都知道,这首诗的上阙。“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她是在为那不知名的女子叹息,也是为他感叹。曾经的有情人,已另娶,而那佳人,不知如今芳踪何在?

她忽然深深觉得,他和她是这样的相像,都是不得自由的人。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想要争取更大的权势和更巩固的江山,只有这样,他才能安枕无忧,拥有多一些自由。

两人相隔两步距离,默默对视着,眸光皆是晶亮明耀,仿佛同样的能够穿透人心。

可是,即便看透了,又如何?他与她,注定是敌人。

第二十八章:拜访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