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脸白如纸,虚弱地扯了扯唇角,像是在苦笑,但下一刻就歪头昏厥了过去。

他的胸口上插着一把利剑,直透后背,猩红鲜血汩汩流淌,须臾就染红他大半件锦袍。

路映夕神色沉凝,眸光幽暗,盯着他的伤口,心中分不清是何滋味。他竟舍命救她?他是不是疯了?

第二十二章:吐露真言

等在皇帝的寝宫门外,路映夕的神情有些恍惚。已经一个时辰了,师父和太医们还没有出来,可见皇帝的伤势十分严重。那一剑狠狠穿透他的肩胛,原本该是刺在她身上,原本该是她命悬一线,但却是他代她挡了煞,消除了她的血光之灾。这份恩情,太沉重…

旁侧,亦在等候的还有韩清韵。她紧紧咬着下唇,心中既忧急又愤恨。她恨自己刚才的慌乱不智,更恨皇上不顾一切救皇后的举动。其实以她的武功,与一个刺客单打独斗并不会落败。她只是无法忍受皇上无视她的存在,才佯装不支,希望他会来搭救她。然而他却只记挂皇后的安危,甚至甘愿为她舍命…

沉稳的脚步声渐近,打破了这压抑的窒闷寂静。

路映夕稍缓神,抬眸开口道:“范侠士,刺客可有活口?凤栖宫的情况如何?”

范统脸色不佳,硬着嗓子道:“有一活口,但也自尽身亡了。凤栖宫中无人伤亡,不过,皇后的寝居付之一炬。”

路映夕点了点头,并不意外。现在回想起来,如果当时她身在寝居,也可以躲入密道避火。师父神机妙算,是否惟独算漏了这一点?

范统坚毅的炯眸中难掩怒气,再道:“这帮吃了雄心豹子胆的逆贼!若让范某擒到幕后主谋,非将他碎尸万段不可!”可恨今夜不是他留守宸宫,赶到时只来得及善后。如果他在,决不会让皇上受伤。但更可恼的是,皇上竟为了一个失贞的女人奋不顾身?简直匪夷所思!

路映夕抿唇不语,淡淡觑了韩清韵一眼。

韩清韵已从先前的惊慌中冷静下来,且因心里思绪复杂,越发变得敏感。对上路映夕的视线,她直觉地冷瞪回去。皇后莫不是怀疑她韩家?荒谬!谁不知韩家山庄已归附皇室,又怎会如此大逆不道!

路映夕无心理会韩淑妃的情绪,转而看向范统,平淡出声道:“范侠士,你可还记得,你欠本宫一个赌注?”

范统颔首,面色一凛。这女子离经叛道,该不会提出奇怪刁钻的要求?

路映夕直视他,徐徐清晰道:“此次皇上受伤,是为了救本宫。本宫希望,以后范侠士可以尽心护本宫周全。”她不愿再要皇帝的那一句承诺,与其继续承他的情,不如改由范统替他履行诺言。

范统不知个中玄妙,只觉诧异非常。这根本不算要求,即使她不说,他也会做。毕竟,她是皇后,是皇帝的妻。

路映夕不再说话,低垂眼帘,敛去黯淡的眸光。丑时了,皇帝的伤势到底如何?难道连师父的精湛医术,都救不了?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双扇寝门轻轻地打开,鱼贯走出众太医。

“师父!”路映夕即刻上前,忙问道,“情形如何?”

“失血过多,但幸好没有伤及心脉。”南宫渊神色疲倦,似是运气过度,清俊面容微微泛白,顿了顿又道,“虽已无性命之忧,但是少不得要卧榻半月。而且月余之后,左臂还是不可使力,诸如拉弓射箭之类的事,恐怕要待半年之后才能做得。”

“嗯。”路映夕轻应了一声,心底滑过一丝异样。师父既能事先预料变故,为何不亲自相救,而要她来宸宫?师父希望她与皇帝之间的纠葛越来越多吗?

“映夕,方才我给皇上输了真气,天亮前他应该会清醒,你进去照看吧。”南宫渊浅淡扬唇,笑得云淡风轻,只是黑眸中一片冰凉孤寂,晦暗如潭死水。他亲手撮合她和皇帝,是为了保她将来平安渡过命中的大劫。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抉择,无悔无怨。可是,为什么心这般痛?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路映夕凝视他,鼻尖莫名一酸,眼中浮起雾气。师父永远是这样儒雅淡泊,她触摸不到他的温度,看不透他心底的感情。他对她,有情吗?似乎有,又好像没有,如梦似影,缥缈无着。

幽然低叹,她举步踏入寝门。

韩清韵抢在她之前,提起裙摆急奔而去,却被里间的内监拦下。

“你竟敢阻拦本宫探望皇上?”韩清韵怒目圆睁,气急攻心。短短几个时辰,她受的气,比这一年加起来还要多!

“奴才不敢,只是太医们嘱咐,皇上需要静养。”内侍太监毕恭毕敬地回道。

路映夕正好听到末尾半句,顿住脚步,温声问道:“本宫也不可进去?”

那内监露出为难的表情,只谦卑行礼,不答话。

韩清韵见路映夕亦碰了软钉子,心里稍觉舒畅了点,冷哼一声,甩下一句话,便就傲然离去:“本宫待到天亮再来!”

她的身影渐远,内监忽然躬身曲膝,恭敬道:“皇后娘娘请——”

路映夕暗暗惊讶,随着内侍太监走入内堂偌大的寝房。

宫灯高悬四角,光线明亮,照射在雕龙大床上。皇帝静静地躺着,紧闭双目,面色苍白,气息微弱。

路映夕走近龙床,无言地凝望着他。他俊朗的眉宇间有一道很深的皱褶,仿如刀刻斧削,即便此刻未皱眉也有淡淡的印痕。

她坐于床沿,伸手轻轻抚上他的眉头,想抚平那印痕。青葱指尖划过,复又收回,最终只是一声低叹。叫她如何相信,他救她并不存丝毫私心?他是立志建霸业的人,岂会做不经思考的愚蠢事?可是,不论他的出发点是什么,他终究以血肉之躯为她挡了致命一剑。这是不争的事实。

内侍太监悄然退了出去,宽敞的居室愈加寂静无声。

路映夕望着皇帝半晌,低语自问:“救命之恩,你希望我怎样偿还?”

“以心相许。”冷不防的,一道沙哑嗓音低低响起。

路映夕一怔,见皇帝缓缓睁开眸子,定定地对上她的眼。他的声音虽尚虚弱,但眼神明朗澄澈,显然早已清醒。

她不禁微恼,气自己心神不定而未察觉,亦有些气师父竟没有实言相告。

“救命之恩,以‘心’相许,可好?”皇帝重复了一遍,唇角扬起一抹浅弱的笑容。

“皇上可有哪里不适?要不要请太医再来看看?”路映夕只作不闻,顾自问道。

皇帝从锦被底下伸出右手,寻到她的柔荑,轻柔握住,低低叹息:“不用了,朕只是觉得很累,眠一觉就好。”

路映夕心生不忍,柔了声线,轻声道:“皇上安心睡,臣妾在这里守着。”

他慢慢闭上眼睛,低哑道:“上来躺着。”

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俯身脱去绣花宫鞋,合衣上了龙床。

他一直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闭着眼口中喃了一句:“朕的龙床,没有任何女子睡过。”

路映夕身体一僵,略用力抽出手,淡淡道:“说话费神,皇上受伤体虚,快好好歇息。”

“嗯。”皇帝低应,已是渐入睡眠的混沌状态。

“皇上,为何要救臣妾?”隔了良久,路映夕轻问,语气柔和似劝诱。

“救是一定要救的…”皇帝半睡半醒间,含糊答道,“却救得令朕自己也意外…”

“为什么觉得意外?”路映夕再接再厉,柔声追问。

“因为…”不清不楚的两字之后,便鸦雀无声,皇帝大抵已彻底陷入沉睡。

路映夕无语侧望他。他英俊的面容,带着浓浓的疲惫和虚弱,却因此少了平日的锋芒锐气,看起来倒像一个不设防的少年,凭添了几分孩子气。他说,救是一定要救的,即是他早有谋思。又言,救得意外,是否指那一瞬挡剑的本能反应?

她轻轻摇头,不欲再深思。无论如何,他都休想迷惑她,要她以为他爱上了她。

第二十三章:梦靥缠身

翌日,皇帝强撑着上朝,返回宸宫时几近虚脱,脸色惨白得骇人,一沾床便就沉沉昏睡。

路映夕安静地看着太医们来了又去,始终未发一语。一夜的时间,足够她想明白了某些事情。刺客潜入凤栖宫,她尚可理解。但为什么连皇帝的寝宫也有人埋伏?若说是广撒渔网,未免太冒险。况且,皇宫是何等守卫森严的地方,刺客竟能三番两次作乱,其中难道没有蹊跷?

“皇后娘娘,刑部尚书沈大人求见。”内侍太监轻着嗓子禀告。

“莫扰皇上,本宫去看看。”路映夕低声回应,看了龙床上昏迷不醒的皇帝一眼,便举步而行。皇帝不顾伤势坚持照旧上朝,大概是因为担心引起朝堂恐慌。如果此次的一切是皇帝摆的局,那他付出的代价会不会太大?

前殿厅堂中,沈奕一脸肃穆,静立等候。

路映夕见到他,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心里没来由的不舒坦。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沈奕揖身行礼,态度比之前恭谦了不少。

“免礼。”路映夕淡淡开口,“沈大人,可查到线索了?本宫的寝居遭人放火,皇上遇袭,是否同一帮人所做?”

沈奕站直身子,眼中隐约浮现一丝钦佩,沉声道:“回皇后,微臣确实怀疑并非同一帮人所为。”

“沈大人为何有此推断?”路映夕不着痕迹地扫过他年轻俊秀的脸庞,暗思,为什么她无端有种预感,这人会给她带来麻烦?

“昨夜在凤栖宫守职的禁卫军擒到一名放火刺客,虽然那刺客亦是自尽身亡,但所服之毒与袭击皇上的刺客并不相同。”沈奕有条不紊地分析,语气渐显意气风发,“还有,微臣发现,放火刺客黑布蒙面,而潜伏宸宫的刺客没有蒙面。”

路映夕微微一笑,赞赏道:“沈大人缜密心细,观察入微。”

“皇后谬赞,微臣只是尽己本份。”沈奕略低首,却未能掩饰住泛红的耳根。

路映夕心头蓦地一突,这位尚书大人该不会对她起了绮思?她与他不过三面之缘,且身份悬殊,他好大的胆子!

静默片刻,她才出声再问:“沈大人还查到什么?”

沈奕抬起头来,迟疑了会儿,答道:“那蒙面黑布…是织锦。”

路映夕点头,静待他说下去。

“是御赐的织锦。”话已开了头,沈奕也就不再吞吐,利落直言道,“且是赐予韩家山庄的云织锦缎。内务府翻查过记录,金陵织锦甚少是纯黑无金边的布料,只有年前献上过十匹。后来皇上全赐给了韩家山庄。”

“如此说来,韩家有嫌疑?”路映夕不禁皱眉,谁会蠢得拿皇帝御赐的布料裁作蒙巾?

“尚无切实证据,微臣不敢妄下定论。”沈奕也暗暗皱起剑眉,他本不该和皇后说这么多,但自从上次发觉她非一般闺阁女子柔弱楚楚,他就不自禁地想听听她的见解。

“那就有劳沈大人继续费心追查。”路映夕却不发表任何意见,只道,“皇上正在歇息,待皇上醒来,沈大人再来觐见吧。”

沈奕不由失望,但垂眸未多言,行礼退下。

路映夕折回内殿,边走边思索,如果真是两路人马,情况就有点复杂了。一方明显冲着她而来,并且顺便栽赃韩家,想要一箭双雕。而另一方,相对神秘,难估其目的,更难猜测幕后主使人。

刚走了几步,就听身后一道温润嗓音响起:“映夕。”

她转头看去,露出浅浅笑容,应道:“师父来了。”

“皇上可还好?”南宫渊一夜无眠,但仍是神清气定,眉目温和俊雅。他习惯了深藏情绪,这么多年,或许早已成为一种本能。

“气虚昏迷。”路映夕简单答话,轻叹一声,举眸望他,“师父,为何昨夜要映夕来宸宫?”

“因为你有血光之灾。”南宫渊眼神淡然平和,温言道,“师父知晓破解之法,怎能不告诉你?”

“没有别的破解方法吗?”她轻轻地问。

“没有。”南宫渊回得笃定,心底却似被尖锐棉针狠狠扎了一下。其实并非没有,他亦能为她挡煞。可是,她和皇帝若不共患难,如何见真情?没有真情,将来如何和平共处?

“真的没有?”路映夕执着追问。

“没有。”南宫渊语气不变,浅淡笑道,“映夕,你连师父都不信任了吗?”

她摇了摇头,勉强一笑,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映夕都会永远相信师父。”

两人静静对望,视线交错,一时皆是无语。

良久,南宫渊率先移开目光,平缓道:“皇上失血体弱,可能会发起高热。这里有一瓶益气清热丸,你拿去备着。”

他将手中药瓶递给她,便转身离开,步伐坚定,不曾回头。

路映夕注视着他清瘦挺拔的背影,唇角扬着的弧度一点点垂下,无力而黯然。

她重新举步,入了内殿寝居,坐于床畔,宣退侍立宫女。

龙床之上,皇帝静躺着,俊容惨淡,薄唇泛白,气色极差。

她抬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轻声叹息。果然发热了,虽是受伤后的正常现象,但终是种煎熬。

她倒出一颗药丸,塞入皇帝口中,但他却吞咽不下,浓眉不适地紧皱起来。

“皇上?”她轻唤,顺着他的胸膛拍抚着。

他未醒,一阵猛咳,口中丹丸呕了出,滚落床沿。他的额上不断冒出冷汗,无意识地扭动着身躯,嘴唇微张,似呼吸又似欲语。

“皇上?可是做梦了?”她轻拍他的面颊,想把他从梦靥中叫醒。

但他毫无反应,身体开始有些微的抽搐,像是被噩梦缠身痛苦至极,嘴里断续吐出几句含糊不清的呓语。

她最初没有听清,慢慢的才听清楚。

“父皇…母后…儿臣什么也不要…为什么要兄弟相残,为什么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凌儿…朕对不起你…凌儿,不!不要划下那一刀,不要这样惩罚朕!”

“德妃,别怪凌儿…一切都是朕的责任,你若要索命就索朕的命吧…”

路映夕静默听着,握紧他胡乱挥舞的双手,希望他平静下来。

他渐渐不再梦呓,但身体猛然一震,发出一声凄厉叫声:“映夕——啊——”

她倏地一惊,忙伸手点了他的睡穴。他终于慢慢平静,不再浑身颤抖,但是脸上犹余留痛苦之色。

他最后梦见了什么?路映夕困惑地想,莫非是梦见她刺杀他?可是,他之前硬生生受了那透背的一剑,也并未厉喊,只隐忍地闷哼了一声。还有什么事比面临死亡更痛苦?

她定定凝望着他,扯了扯唇,掠起一抹苦笑。这世上比死亡更痛苦的事,于她来说,是身不由己,心亦不由己。那么他呢?

第二十四章:疑云密布

皇帝醒来已是两个时辰之后。冷汗透衣,濡湿地粘在他身上,俊脸苍白,眉目倦怠萧索。

“皇上醒了?”路映夕一直守候在旁,见他睁开眼,便倾身轻问,“可难受?伤口痛吗?太医就在外面候着,要否宣他们进来?”

皇帝动了动嘴角,似是想笑,却又无力,最后只发出低低的一声呻吟。

路映夕不由蹙眉,正要扬声,却听皇帝虚弱地开了口:“朕饿得紧…”

她一怔,哭笑不得地望着他。她还当他是铮铮铁骨,原来伤病时也不过是一般凡胎。

端来备好的药粥,她舀起一勺送到他嘴边,温声道:“臣妾已把药丸捣碎掺在粥里。”

皇帝张口,就着她的手慢慢饮粥,默不吭声。

路映夕喂得很缓,动作轻柔,一勺一勺,直至告罄。

皇帝食毕,长吁一口气,躺着不动,但眸中已有了清朗光亮。

“皇上之前是否做了噩梦?”搁下瓷碗,路映夕轻轻地出声。

“嗯。”皇帝低应,深邃眸光似瞬间起了波澜。昏睡时,他觉得全身如被火烧,像置身高热的火炉中,痛苦难当。神智混沌间,梦靥似魑魍缠身,惨烈往事清晰如昨。身与心,都备受煎熬。

“皇上还记得梦见了什么吗?”路映夕柔声问道,如实说,“皇上叫了臣妾的名字,是否梦见臣妾了?”

“朕唤了你的名字?”皇帝微愣,神色迷惘,“朕一点也不记得。”

“梦境虚无,不记得便罢了。”路映夕微微一笑,不再探究。

皇帝闭起眼睛,似在沉思。其实他记得,虽然有些模糊,但隐约能想起,他梦到被一剑刺穿身体的那一刻。那种痛楚,那种与死神擦身而过的感受,在梦境里异常真实,甚至比实际发生时更加深刻更加令人恐惧。不过,他梦到的是,那一剑刺穿她的胸口,直透她后背。而他正站于她身后,那剑竟出奇的长,穿透她的身子,刺入他体内。两人的鲜血,流淌一地,宛如汪洋血海,腥味刺鼻,惊悚可怖。

路映夕拧了湿巾,替他擦拭额上的汗迹,轻声问:“皇上为何要救臣妾?”不知他是否会后悔?如今正值两国交战的时期,他有很多事要做,拖着病体,自然就会倍加辛苦。

皇帝睁开眼,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淡笑,低哑答道:“你是朕的皇后,是朕的结发妻,朕怎么可能见死不救?”

路映夕凝视他,浅笑不语。

“映夕,你不信朕,也要相信亲眼所见的事实。”皇帝定睛看着她,语气罕见的温暖低沉,“纵使朕有千般计算,也不会轻易拿自己的命去做筹码。为你挡剑的那一刹,朕什么也未思索,亦来不及思索,只剩下身体的本能反应。”

路映夕无言以对,望入他幽深似海的瞳眸,忽然觉得他的眸底像有一个漩涡,具有无形的强大力量,欲要拉她纵身坠入。

皇帝直勾勾地凝望她,亦不再言语。他是诚心要救她,但原以为自己只会受点皮肉伤,岂料估计错误,那刺客的内力深厚非凡,剑刺透骨。不过这些思量,他自是不会坦白告诉她。

静默片刻,路映夕移开视线,柔缓温言道:“得皇上舍身相救,臣妾生当衔环,死亦结草。”

皇帝淡淡地笑了笑,应道:“如此说起来,朕与你的缘分会延续到下辈子了。”

路映夕默然无语,半晌,转而道:“皇上,之前刑部尚书沈大人求见皇上。”

“沈卿家有何事启奏?”皇帝眼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暗芒。

“是关于刺客之事,但尚未查到有力证据。皇上现下体虚,需要静养,不如就全权交由刑部处理?”路映夕建议道。

“如此也好。”皇帝似觉疲倦,又懒懒地阖目,未再作声。

“皇上先歇会儿,臣妾去叫太医来为皇上换药。”路映夕凝望他一会儿,站起身来,退了出去。

听着她的脚步声渐远,皇帝蓦然睁开了眸子,目光幽暗难辨。此次潜伏宸宫的刺客,非同寻常,他原先怀疑是她所安排,但似乎并不像。至于放火烧凤栖宫的刺客,则是他的部署。近段日子以来,他命人暗中搜查冷宫,却一直没有查到密道的蛛丝马迹,所以他心生质疑,或许冷宫仅是她布下的烟雾,实则密道是在她的凤栖宫中。

他让人烧她的寝居,并非要她的命,只是要逼她在走投无路时避入密道,可谁知她无故又返来宸宫,令他功亏于溃。莫说他阴狠冷酷,是她先在太岁头上动土。密道的存在,对他来说,犹如皇宫里被埋下火药,一引即爆。试想,倘若密道足够长,足以匿藏千人,又或万人,这是多么危险的隐患!但蒙着织锦黑布的刺客,却又不是他的人。想来是有人鱼目混珠,混淆视听。也许,和潜伏宸宫的刺客有关联。

路映夕出了皇帝寝房,请太医入内,自己便去了前苑透气。

宫灯盏盏,点缀夜色,照得四周殿阁的黄色琉璃飞檐光华流彩,美丽炫目。

路映夕站立在一棵桂花树下,远望静思。她的寝居被烧,需要一些时日修葺。而这段时间里,她最好不要冒险潜回与曦卫联系,亦就是,她既收不到外界的局势消息,也无法在宫内做什么事。想及这一点,她就很难不对皇帝起疑。恩归恩,义归义,她不能把它们混为一谈。

一阵微风吹起,花瓣如雨落下,纷纷飘扬,洒落在路映夕的漆黑长发上。清风撩拂起她的裙袂,仿佛伴着花瓣轻盈起舞,飘逸而灵动,宛如一幅美不胜收的画卷。

正朝这方向走来的范统脚步一顿,眼角隐隐抽了两下。他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疑似看见仙子下凡,可原来是那贵为皇后的可恶女子!

路映夕听见脚步声,转脸向他看去,漾开清丽浅笑。

范统突觉脸上发烫,恨恨地咬紧牙根。这该死的不知耻的皇后,居然媚惑他?!

路映夕见他面色青红交加,不由大乐。这人实在太有趣了,她不过是应景一笑,他就愤怒成这样?

她笑着开口道:“范侠士,逮到人了吗?”听说他今早就出了宫,打探江湖中是否有人私下买凶。他忠心可嘉,但可惜智谋不足。既然出现的是死士,就必已被培植多年,不会是普通的武林杀手。

范统低哼一声,向她走近拱手行礼,口中冷冷回道:“范某一定会竭力缉拿真凶,皇后请放心。”

路映夕抿唇耐住笑意。所谓智者多疑,勇者少虑,后者说的大抵就是范统这样忠耿之人。真凶都还不知是何人,他就咬牙切齿欲把人碎尸万段。

见她眼中含笑,范统不禁生了恼怒,硬着嗓子道:“范某虽不才,但也绝不会看着皇上被刺杀而坐视不理!”

“范侠士是指本宫袖手旁观?”路映夕闲闲接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