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统咬牙,怒视她。他才不管她是否袖手旁观,但她害得皇上身受重伤,就是罪不可恕!

“范侠士,皇上是否曾经有恩于你?”路映夕好奇一问。

“是。”范统颔首,冷睨她一眼,道,“皇上曾救范某一命,范某立誓此生永远追随皇上。相信皇后也听过一句话,受人点滴恩惠,当涌泉相报。”

“范侠士忠肝义胆,本宫自叹弗如。”路映夕笑吟吟地望着他。她自然听懂了,他是在告诉她,她也应当如他一样,从此对皇帝死心塌地。

范统又是一声低哼,只觉得她朽木不可雕。

“范侠士欲往寝殿见皇上?有何事待禀?”路映夕转移了话题,唇畔笑容不减。每次看到这位范大侠,她就莫名感到心情愉悦。或许是她童心未泯,以捉弄人为乐。

“范某有事求见皇上,但内监说需要经过皇后代传。”提及此,范统愈加忿忿不满,她分明是趁着皇上伤重卧榻,狐假虎威。

“皇上正在小憩,范侠士有什么事不如告知本宫,由本宫代为转达。”路映夕一派亲和地微笑道。

“多谢皇后有心,不过范某还是明日再来求见圣驾。”范统不上当,眼角斜瞪她,然后挥袖离去。

路映夕浅浅笑着,目视他高大硬朗的背影。难得他聪明了一次,知道留个心眼。她确实有意而为,要抢在皇帝之前收集消息。

第二十五章:抽丝剥茧

寝居被毁,路映夕在皇帝的软言命令之下,只得暂住宸宫。

后宫女子皆想爬上的龙床,她却睡得骨头发酸。并非龙床不够舒适,而是她睡不惯。内心似有一团阴影,总觉四处都是慕容宸睿的气息。脑中更无端萦绕一句话,生则同衾,死则同穴。越想,便越觉得浑身不自在。

晨曦初照,她就起了身。不过皇帝比她更早一些,已去上朝。她不免感叹,无尚尊贵的帝王,竟比贩夫走卒更加辛劳。

用过早膳,她便出了宸宫,前往凤栖宫。不知一夜大火,将她的居室焚烧成如何模样。

入得宫门,她并未直往寝居,反却去了偏殿。这两日皇宫内不平静,但栖蝶这边宁静得异常,她自然要去看一看究竟。

刚踏进殿门,就见栖蝶已听到宣禀声出来迎接凤驾。

“恭请皇后娘娘凤安!”栖蝶盈身行礼,面带微笑,仍是以往怯懦的甜美。

“免礼。”路映夕坐上殿堂的主位,温和开口道,“前夜凤栖宫中生乱,可有惊吓了你?没有动了胎气吧?”

栖蝶垂眸恭敬回道:“托皇后鸿福,栖蝶无碍。前夜栖蝶就寝的早,听见宫女们慌乱惊呼声,才惊醒发觉宫中走水。”

“那么,早前有刺客潜入你偏殿之中,你亦未发觉?”路映夕随口问道,其实刑部尚书沈奕早就照例询问过,栖蝶的口风紧得很。

栖蝶微微抬眼,露出后怕之色:“幸好那刺客及早被晴沁发现,不然…现在回想起来,真真可怕。”

路映夕抿唇浅笑。这宫闱里,人人都有做戏子的天分。凤栖宫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栖蝶居然从头至尾都懵然不察?

见她不语,栖蝶亦不出声,安静地侍立着。

“栖蝶。”路映夕突然唤她的名字,语气渐沉,明眸炽亮,“那刺客直入你殿阁,显然欲要对你不利。你心里若有怀疑之人,只管直说,本宫定会替你做主。”

栖蝶嘴唇细微蠕动,迟疑半晌,讷讷道:“栖蝶不敢胡乱揣测,只是…”她一顿,声音越发低了下去,“先前栖蝶似乎得罪了姚、姚…”她似是惶恐不敢说完,神色惴惴不安。

“嗯。”路映夕淡淡应了一声。她也想到这一点,如果是姚贤妃记恨在心,且不愿看见栖蝶诞下皇嗣,确实极有可能暗中出手。

“皇后娘娘。”栖蝶轻轻一唤,目光含怯,嗫嚅道,“栖蝶听到宫婢们碎嘴,刑部好像查到一点线索,似与韩淑妃有关?”

“此事刑部自会去查,你毋须忧心,亦毋须多事。”路映夕扫了她一眼,眸光敏锐。不难看出,栖蝶的矛头指向姚贤妃,不希望韩淑妃背了黑锅而使姚贤妃脱罪。

“是,栖蝶多嘴了。”栖蝶温顺低首。

“你有孕在身,多多歇息。”路映夕站起,客气叮咛一句,便就举步离去。

“恭送皇后娘娘。”栖蝶微一曲膝,未有赘言。

路映夕边走边无声叹息。栖蝶也不问皇帝的伤势如何,似乎毫不关心,看来她和皇帝之间,只有利益关系,并无感情可言。

行至自己的寝宫门外,举眸望去,满目疮痍,就连庭院种植的花草亦被烧得难辨其状。

路映夕轻皱鼻头,有股松油味仍未散尽。能把一座偌大寝居烧毁得这样干净,必然需要大量的松油。刺客能带着许多松油潜入宫?若说没有内应,实在难以叫人相信。她愈加肯定,这事和皇帝有关。照此推断,凤栖宫的事,恐怕会不了了之。

而宸宫潜伏刺客之事,皇帝应该会严加追查。他平白受了重伤,想必不会善罢罢休。

路映夕浅浅弯唇,想透了这一切,她开始觉得心情舒爽。倘若是霖国的人刺杀她,连累了皇帝,于她最是有利。至于韩家被蓄意嫁祸,可能是姚贤妃顺手而为。此次事件当中,总共应该有三路人马。

她旋了身,没有跨入宫门,扬长而去。她自然不会傻得在这敏感时期去密道。

回到宸宫,皇帝已经提早下朝,半躺龙床上,神情倦极。

“皇上,服过药了吗?”她慢慢走近,温声问道。

皇帝凝眸望向她,冷不丁道:“韩淑妃来向朕哭诉。”

“哭诉?发生了何事?”她疑问。

“刺客,织锦。”皇帝只吐出两个词,眼眸半阖,眉头紧锁,似是心力交瘁。

路映夕安静了会儿,再开口时却问:“皇上,姚贤妃是否出身武林世家?”

皇帝忽地睁眼,眼光犀利:“皇后为何有此一问?”

“臣妾只是好奇而已。”路映夕浅淡微笑,口气平和。姚贤妃若要栽赃韩家,就必须先偷得一些织锦。而她又有死士,可见家世并不简单。

皇帝定定凝视她,许久,低叹一声,道:“朕知道你在想什么。如果你要查,也是可以查得出,那不如就由朕直接告诉你。凌儿自幼就被培养成为杀手,因为她父亲是江湖中一个杀手盟的盟主。凌儿憎恶那样暗无天日的生活,私逃了出来。那时朕还是皇子,常出宫游历,恰巧遇见凌儿被人追杀,朕出手救了她。她恨自己的身世,便说自己是镖局镖头之女,被仇家灭门,只余她侥幸逃生。朕见她孤苦伶仃,就偷偷把她带回了宫。”

路映夕静默倾听着。可以想象当年一个俊朗少年邂逅了俏丽的少女,怜她身世坎坷,惜她无亲无依,渐渐萌生情愫。但是到了最后,少年登基为帝,不可能立一个孤女为后,一段纯洁青涩的感情自此便就生了裂痕,再难以弥补。

“朕后来查出她真实的身世。”皇帝语声低沉,有些黯然惆怅,“朕并不在乎,也未曾与她对质过,彼此心照不宣也就罢了。只是朕真的无法遵守诺言,封她为后。”

“明知做不到,为什么要许下承诺?”路映夕的声音很轻,亦有些感伤。她没有机会听见想听的承诺,自己更不敢轻言出口。有的感情,或许注定没有善果。

皇帝唇角轻扬,勾起一抹苦笑,回道:“年少轻狂,朕曾经想过,朕可以为了心爱女子,放弃皇位,做个逍遥王爷。但有时并不是自己可以选择,若退一步,就是深渊,必会摔得粉身碎骨,于是只能毅然迎上前去。”

“臣妾明白。”路映夕点头接言。也许只有同样生在帝王家的人,才会明白。皇权争夺战,比任何战役都残酷。同胞兄弟为了一席帝位,互相残杀,即使有人甘愿弃权,对方也不会相信,只会赶尽杀绝,以灭后患。据她所知,当年皇朝的二皇子和三皇子,即慕容宸睿同父异母的胞弟,在慕容宸睿登基继位之前不多久,离奇暴毙,死因不明。这是皇家秘辛,对外当然宣称染病逝世。但不难猜测,当初的风云暗涌,是何等激剧惨烈。

“可惜凌儿不明白。”皇帝轻声叹息,几不可闻,又低低添了一句,“也许她一辈子都不会明白,也不会原谅。”

路映夕无言地望着他。他坚毅英挺的眉宇间,隐蕴几许清冷寂寥,似被风霜染就的一抹沧桑,令人看着心中生疼。

第二十六章:爱之蛊惑

午后,南宫渊前来为皇帝换药。路映夕沉默地站立一旁,静静看着。

“皇上,这是新研配的金创药,药效颇佳,但敷上去有些疼,皇上忍着点。”南宫渊温声说道,手下动作轻巧麻利。

皇帝倚在床头,锦缎帝袍半敞,露出健硕结实的胸膛。

他肩胛处绕裹着的层层纱布被一点点揭开,黑紫色的伤口便赫然曝现。

路映夕微微蹙眉,这伤口极深,就像人的身体破了一个窟窿,又像硬生生被剜空了一大块肉。

“何时能结痂?”皇帝淡淡地开口问,目视前方,既不看人也不看自己的伤处。

“大约要半月的时间。”南宫渊边答,边取出药散倒在干净的纱布上,轻轻地覆住皇帝的伤口。

皇帝闷哼一声,许是瞬间受了剧痛,斗大的汗珠滑落鬓角。

路映夕不着痕迹地撇开脸,不想目睹他的痛楚状,但忽觉腕间一紧,被人牢牢握住。她低眸看去,那是骨节分明的手,手背上青筋突起。视线慢慢往上移去,却见皇帝漠然闭目,面无表情,只有额上冷汗愈密。

她再转而看向南宫渊,他低首专注地为皇帝包扎伤口,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的注视。

大抵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南宫渊一面收拾药箱,一面道:“皇上,切记左臂不可使力,以免伤口崩裂。南宫渊告退。”

皇帝低低地唔了一声,没有睁开眼。

“师父。”路映夕不期然地出声。

南宫渊原已举步,闻言脚下不由一顿,墨眸中浮起晦暗的波光。

路映夕本想说送他出去,但手腕上的施力蓦地加重,她心头一震,只好说道:“师父慢走,徒儿不送。”

南宫渊颔首,不发一语地离去。

偌大的寝房,一时间没有半点声响,寂静得令人惶惑。

皇帝紧捉着她的手,始终没有松开,却阖目不语,仿佛根本不记得自己正握着她的手。

“皇上?”她略微抽了抽手,岂料引来他猛力的狠狠攥紧。

她吃痛,怒视向他,但他依然神色淡漠,倚靠着床头不动如山。

“皇上,是否伤口痛?”她抑下恼怒,温言问道。

皇帝缓缓睁开眸子,眸光隐含阴鸷之色,冷淡启口道:“皇后急于去哪?”

路映夕豁然明白,浅浅勾起菱唇,微笑回道:“臣妾只是想去拧湿巾为皇上擦汗。”

皇帝扯了扯薄唇,语气似散漫随意:“皇后冰雪聪明,一定知道什么地方可以去,什么地方是禁地。”

路映夕直直地望入他深幽的眸底,微弯眉眼,笑得清甜,一字一顿道:“皇上莫不是在吃醋?”

皇帝的眼神陡然一变,面上却越发亲和起来,低柔道:“朕确实是吃醋了。方才皇后一味敛眸垂首,但眼角余光却一直瞥向别处。”

路映夕未料他会把话说得这样直接犀利,不禁怔了怔。

皇帝低声轻笑起来,示意她在床畔坐下,才又道:“皇后不必忧虑,朕不至于如此器量狭隘。”

路映夕举眸与他平视,浅笑接言道:“但臣妾却觉得皇上心情不佳。”

皇帝竟点了点头,俊容一片认真磊落,坦言道:“其实朕也不是第一次看见皇后与南宫渊相处,但不知为何,今日心里特别有感触。”

路映夕不语,心中思忖,他喜怒无常,言语难辨真假,现在他使的又是哪一招?

皇帝轻叹,无奈地看着她,继续道:“朕真切感受到,皇后刚才心不在焉,朕想知道,皇后所思所念为何。”

路映夕暗暗诧异,他这是要和她谈心?难道他以为她会对他吐露心事?

“朕明白,有些话不能够轻易吐露。”皇帝扬起唇角,似是苦笑,“朕与你是夫妻,却要时刻互相防备,朕不知你会否觉得累,但朕现在真感觉格外的辛苦。”

“皇上想太多了。”路映夕模棱两可地应道,“皇上身上带伤,难免体虚心疲,多加休息就会好了。”他这一刻表露的脆弱,是否真实,她不敢下定论。但她能肯定的是,她不可以心软,不可以失了戒备,否则就会万劫不复。

“嗯,朕确实身心俱疲,需要静心歇息。”皇帝长长一声叹息,躺进锦被中,“映夕,来,陪朕躺一会儿。”

她依言照做,安静地翻上床,躺在他身侧。

皇帝仰卧,并未碰触她,口中淡淡地道:“映夕,如果朕说,朕可能快要爱上你了,你可会相信?”

路映夕身躯隐隐一震,心跳陡遽,低声回道:“皇上又说笑了。”

皇帝的嗓音愈加低下去,声线柔缓似缎,极之悦耳:“朕只是说可能。也许会,也许不会。朕自然是希望不会,因为爱这种东西太折磨人,像发疟疾,寒一阵热一阵,叫人控制不住。朕讨厌一切无法控制的事,但这世上又确确实实有这样的事存在。”

路映夕暗自咬牙,她现下倒真的是寒一阵热一阵。他这番话,简直就是变相地鼓励她,鼓励她施展浑身解数使他爱上她。这于她来说,无疑是一种诱惑,令她心头发热,跃跃欲试。可转念再想到,这可能是他的攻心手段,钓她上钩,要她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如此一想,便不由心寒。

“映夕,你说朕应该任由感觉滋长,还是趁早扼杀于摇篮之中?”皇帝的声音低沉轻柔,飘散在床幔内,仿若无形的蛊惑。

路映夕良久无言。男女之间,最锋锐的利器,便是爱情。她若得到它,将来必定胜算大增。可是,刃有两面…

径自挣扎许久,侧眸看向枕边的人,他已渐入梦乡,呼吸沉缓,英俊面容仍笼着一抹倦色,但薄削唇角似有若无地微扬,掠出一道优美的弧度,格外的魅惑迷人。

她的明眸骤暗,迸出复杂矛盾的杀气,悄悄伸出手,凌空置于他的天灵盖上方。只要她运气一掌落下,他就必死无疑。她也不需要再做任何抉择。

第二十七章:惨遭移祸

屋外突然一声惊雷巨响,路映夕心神俱震,条然收回手。她这是怎么了?竟因抵抗不住他的诱惑,而要狠下杀手?如果此时杀了他,她筹谋的一切不就全都化为乌有?緃然慕容宸睿驾崩会致使朝野大乱,可却也会引来皇朝全体军民的滔天恨意。正所谓哀兵必胜,她小小一个邬国,又怎敌皇朝的百万雄帅?就算皇朝不发兵对付邬国,还有一直虎视眈眈的龙朝,一旦龙朝趁机灭了皇朝,邬国失去盟国助力,必会被噬得寸土不剩。

她当切甘愿嫁予慕容宸睿,不正是因为龙朝来犯?那么现堑又岂可意气用事。

无声地长吁了一口气,路映夕的目光一点点黯淡了下来。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由不得她心高气傲,任性而为。

“下不了手吗?”突如其来的一声低问,仿佛从天而降的惊雷,令她不禁惊骇。

“皇上醒了?”勉力镇定,她若无其事地轻声开口。

“朕忽然感到一阵阴寒之气,便就醒了过来。”皇帝单手撑起身子,睥睨着她,深邃瞳眸中浮现幽蓝色的冷光。他确实是骤然惊醒,只因混沌间感受到一股隐隐杀气。

“可要添一褥锦被?”路映夕平静地问,巳定下心来,莫名的,她突然一点也不介意被他看穿图。事实上,他也时常按捺着杀意不是吗?她与他,彼此彼此。

“不必。”皇帝轻咳了两声,将软枕垫在腰后,坐正身姿,徐缓道:“映夕,你是聪明人,知道孰可为孰不可为。又为何要抗拒爱上朕?为何不听从你内心的声音?只有朕,才是这天下唯一能够与妳匹配的男子。”

他说的狂妄自负,但神情沉稳毅然,并无一丝谑语之意。

“皇上又如何知晓臣妾内心的声音为何?”路映夕亦坐起,定定地望着他狭长幽深的眼眸。

“如果你不是害怕爱上朕,又怎么会想要玉石俱焚,一了百了?”皇帝回望她,薄唇缓缓勾起,笑得傲然笃定。

路映夕心口一窒,竟觉喘不过气来。他说的没错,她是害怕。以情诱人,必先付出心力,她怕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招架不住。他是一个优秀的对手,她没有把握全身而退。

“映夕,你爱过人吗?”皇帝冷不防冒出一个问题。

“…”路映夕无法回答。她爱师父吗?那种衣赖信任的感觉,是否就是爱情?她只知道,如果这一生再也见不到师父,她会哀伤惆怅。

“爱一个人,不是一种习惯,也不单单是一种信赖。”皇帝凝眸直直望着她,仿佛要深入她眼底和心底,语声缓慢而低柔,“或许朕也不是真正懂得爱的人,但朕知道,爱情具有不可抗拒的力量,令人无法自拔地沉沦。”

“皇上对姚贤妃,便是这样的感觉吗?”路映夕轻轻地问,不是刺探,只是不懂。倘若爱情真如他所说的那般神奇,为何他最终还是能够选择割舍?

皇帝闻言一怔,随即低声苦笑,回道:“朕那时的确痛苦挣扎过,也认为那就是爱情,永生不变的爱情。”

“可是,巳经变了。”她直言反驳。

“是,巳经变了。”皇帝没有否认,深眸中染上一抺暗色,似悲凉又似自嘲。

“那皇上又有何资格教臣妾什么是爱?”她的话语听来不敬,但并非蓄意冒犯,只是心中无端生起别扭的执着。他亦是不懂爱的人,凭什么对着她指东画西?

“一直以来,朕的心里都存着一个疑惑。到底,这句间有没有不变的爱,坚如盘石。”皇帝扬唇轻笑,叹道:“朕不该与妳谈论这些,因为妳只会觉得朕居心不良。”

路映夕也露出微笑,回话道:“;;巨妾不敢。不过臣妾倒是很意外,皇上也会有想不通的问题。”

“朕又不是得道神仙,自然有悟不透想不明的事。”皇帝的口吻转为轻松,打趣道:“看见朕的软弱无能,皇后是否觉得心中透凉舒爽?”

“男女情爱,与天赋才能并无关系。”路映夕笑答。

皇帝颌首,深表赞同:“和聪明人说话,果真省力。”

路映夕只笑不语。和帝王相处,果真祸福难测。他时而凌厉深沉,时而闲散亲和,叫人无法捉摸。

“朕这会儿真的倦了,估计睡下去便会不知人事,雷打不醒。”皇帝笑睨着她,意有所指。

“臣妾却无倦意,想出去走走。皇上好生歇息,臣妾就不在此扰人清梦。”路映夕原就是和衣躺着,利落地翻身下床,向他盈盈一礼,而后就顾自离去。

皇帝望着她修长窈窕的背影,慢悠悠地勾起薄唇,眸中亮光炽热。一场交心的战斗,巳然拉开序幕,他一定要赢。

路映夕出了宸宫,漫无目的。

空中乌云蔽日,闷雷滚滚,很快就伝有一场滂沱大雨落下。她走入御花园,站在凉亭里覌赏暴雨前的风云暗涌。

不多久,狂风大作,雷电呜响,倾盆密雨急落而下。

路映夕微微眯眼。刺目的闪电划亮天际,复又瞬间消逝,天色骤然昏暗。

她心有感触,只觉天地辽远莫测,具有无穷的神秘力量。个人的命运在这云雨变幻的天穹下,变得细微渺小。可是,她依旧相信,人定胜天。她的未来,要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雨势急遽,但远远的却有人大步奔跑靠近。那人原是要寻避雨处,未料到路映夕伫立在凉亭中,脚步跨上亭台石阶,顿时一僵。

“沈大人。”路映夕淡一笑,示意他进亭再说。

沈奕躬身一揖,才恭谨地踏入凉亭,浑身巳是湿透,脸上亦是湿答答一片。

“沈大人怎会来御花园?”路映夕温声问道。

“回皇后,微臣本畏去宸宫觐见皇上,途径御花园,却逢雷雨,只好先就近避雨。”沈奕略低着头,因着一身狼狈,神情有些窘迫。

“是否沈大人查出刺客身份了?”路映夕随口问。

沈奕摇头,稍抬起眼,看了看她,迟疑回道:“尚未查到,但是…”

路映夕不作声,直视着他。

对上她清冽明亮的眼眸,沈奕蓦然心头一颤,再次低下文去,恭声道:“之前皇上微服出宫,半途遇袭,经追踪查证,确是霖国奸细所为。”

路映夕惊讶,疑道:“此言不虚?”她原本以为是父皇使计,就连慕容宸睿也这般认定,可实际上却是霖国人?

“微臣不敢欺瞒皇后。”沈奕的下颚低得几乎碰触到胸口,脸色一变再变。他为何控制不住自己的嘴?此事算是军机政事,不应告知后宫之人,但他却不自禁地想与皇后多交谈几句,这是何心态?

发上雨滴落,滑入他的衣襟,潮湿粘腻,让他愈加焦躁不安。他对皇后,难道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这是国法不容的事,他怎能如此痴心妄想?

凉亭外猛烈的冷风袭来,他本能地哆嗦了一下,巳分不清是天寒还是心惊。

“织绵蒙布的事,查得如何了?”见他神色忐忑,路夕转移了话题这桩案子与她有切身关系,毕竟她的寝居被烧毁了,所以她出言探问也是合情合理。

沈奕暗自深吸口气,挺起瘦削胸膛,定神沉声答道:“纯黑织锦查实是韩家山庄之物,自尽的刺客所服之毒亦是韩家死士惯用之毒,微臣正要向皇上请示此案。”

路映夕更觉讶异,问道:“孔雀胆是韩家死士惯用的毒?”竟不是用立时毙命的剧毒?

“韩家祖辈自创了一套内功心法,能够解孔雀胆之毒。如果死士能够在服一刻钟之内,趁人疏于防范时逃生,便可自行运气駆毒。如若不能逃脱,也可运功加速毒发。外间传言,这是韩家待人厚道之处,留有余地,亦是笼络人心之法。”沈奕如实道来,颇有知无不言之态。

路映夕暗叹自己情报收集得不足。倘若真是有人嫁祸韩家,那人对韩家倒是了如指掌,指不定早就想下手,只是没有找到适当机会罢了。这回,韩家恐怕有不小的麻烦了。

亭外雨势稍弱了一些,沈奕举目望去,便急急欠身道:“雨渐小,微臣告退!”

见路映夕点了点头,他就匆匆奔了出去,仓促如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