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市集时,碰上了凌儿的师兄。”他低沉地说着,一边放置她于床铺上。

“嗯?”路映夕抬眼看他,满心疑惑。

“凌儿还活着。”他的语声越发低了下去,眼波幽暗幻动,“未见到她人,但她师兄这样说,想必是真的。”

路映夕不知该如何接话,也不知该喜还是该悲,只安静地望着他。

“她师兄警告朕,若再与凌儿相见,若再令她伤心,便会不计代价地索了朕的命。”慕容宸睿扬唇苦笑,深眸中涌动万千慨然。

凝望着他的神情,路映夕心中阵阵抽痛。是否过尽千帆,他终于发觉他最爱的是曾经那人?

“映夕,抱歉。”他突然敛了神色,肃穆而郑重地道。

“为何致歉?”路映夕不由一惊。当真被她估中了吗?当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群中灯火阑珊处”?!

“朕忘记给你买早膳了。”他却如此回道。

“啊?”路映夕菱唇微张,惊疑不定。

“朕一路尾随凌儿的师兄,原想——”他停顿了半晌,扯唇涩然一笑,道,“原想为你讨个公道,但终是下不了手。映夕,抱歉。”

他再一次地说抱歉,路映夕无语地抿唇。

“无关情爱,只是他已身中剧毒,就算能够清醒过来也已经伤了心肺,落下病根,朕是在无法再落井下石。”慕容宸睿抬手抚上她的面颊,叹息道,“映夕,朕的纵容害了她,今生不可能再做任何补偿。而你,也是朕间接所害,但朕会花一生的时间,珍惜你疼爱你弥补你。”

路映夕哑然,是她想多了?

慕容宸睿注视着她,目光略沉了几分,低低地道:“若你的毒…有分毫闪失,朕不会再容情,必要她加倍偿还你。”已至底线,至此起他与姚凌终成陌路。并非只因映夕,而是这些年来的零零总总,全部加在一起,令他再难留半分心软。心中残留的那一抹少女倩影,成了祭奠少年岁月的痕迹,而与姚凌本人反却无关了。或许人生便是如此,不觉间已跨过了一个阶段,进入生命中的另一个阶段。

“毒,已经解了。”路映夕轻轻地道,忆起不见踪影的师父,心头升起一股不安和担忧。

“已解了?”慕容宸睿诧异,凝问道,“是否前辈替你祛了毒?”

“不是。”路映夕眸色一黯,如实道,“是师父。”

慕容宸睿讶异地挑眉,但未说什么,只长舒一口气。

“师父大抵是冒险为我吸出毒血,我需去找他。”路映夕平静地告知按捺着忧心,“两毒交融,剧烈无比,纵使师父内蕴沉厚,恐怕也是抵挡不住。”

慕容宸睿沉默了片刻,颔首道:“你的毒初解,不宜多动,我抱你出去找。”

布袋她回话,他已将她抱起,大步走出房间。

似有若无的,他忽然吐出一句低浅的话:“方才在返来的路上,突觉胸口一片空荡荡,现在才想明白,原来时因丢下你一人在客栈,往后再也不会。”

路映夕偎在他胸口,静默无声,之前囤积于心的苦涩感无形散去,却又添了一丝酸楚。她好像得到了两份感情,一边是白首相许,另一边是情深义重,而她所能要的只有其中一份,势必要辜负另一人。

外面的日光几好,明晃晃地照耀大地。慕容宸睿抱着路映夕寻遍整间客栈,但找不到南宫渊,连段霆天也没了踪影。

“师父一定躲起来疗伤了。”路映夕轻声自语,微用力地挣脱他的怀抱,“宸,放我下来。”

慕容宸睿依言照做,静默地凝睇她。

路映夕径自往客栈后院走去,穿过天井,在后门出停住了脚步。并无理由,只是出于一种直觉,她推门跨出,果不其然,墙根下靠坐着一个人。

“师父?”她温声唤道,慢慢蹲下身,对上一双温润如墨玉德眸子。

“映夕,你没事了?”南宫渊微微一笑,唇色惨白,但神情煦暖如常。

“师父,为何不等师尊回来?”路映夕怨怪地问,可眼眶不自控地泛红,伸手搭上他的腕脉,心底霎时透凉。

“以师尊的性子,知道我在这里,必不会现身。”南宫渊淡笑,平缓地解释,“当年师尊对我说,他命不久矣,要觅一处清净地等死,让我不要寻他,也不要伤心。他说,缘聚缘散自有定数,若多强求一分,便会折福。而他与我的师徒缘分早在那年已尽,从此之后不必再相见。”

路映夕无心听这些,扶着他的手臂起来,顾自道:“如今惟有师尊能过救你,我要去寻他。”

南宫渊摇着头不作声,任她扶他返回客栈。

慕容宸睿一味缄默,神色沉凝无澜。

突然间,空中响起一串爽利的笑声,似是从颇远的地方传来。

“乖徒弟!多年不见,别来无恙乎?”

南宫渊身躯一震,黑眸中亮起光泽,勉力运气大声回道:“师尊,可是您老人家?”

“正是正是,可不就是老人家我!哈哈!”

“徒儿可否请求与师尊相见一面?”

“相见徒劳,我已留药予你,就在客栈之中,你自行找去!”

路映夕听着生了薄怒,亦扬声喊道:“师尊!人命关天,你究竟留了什么药,留在何处?请说个明白!”

“哈哈!丫头莫气莫急,他若寻不到,就当是为情付出一次代价,以后他就不会这般痴傻了!”

路映夕既怒又恼,清声大喊:“师尊乃是一代宗师,竟要眼睁睁看着自家徒弟毒发身亡,见死不救?”

“丫头,激将法对我老人家没有用!我可都是为了成全我家傻徒弟,如果他为情殉亡,倒也死得其所,总好过活生生受着情之苦的煎熬!”

路映夕气结,一时语塞:“师尊你——”

“丫头,你若选择跟了我家傻徒弟,我就现身治他,你觉得如何?”

路映夕蓦然怔愣,无法应对。

“丫头,你还有十来个时辰慢慢想,不急不急,哈哈!真当是‘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哈哈哈——”

那道声音渐悄,只剩一长串的笑声余音萦绕于空气中,震彻在场三人的耳际。

第四卷 第二十五章 因爱成长

三人共处一室,气氛静谧得有些古怪。

南宫渊靠坐在木板床上,微合双目,脸色苍白,静静调息。

路映夕和慕容宸睿站立在床侧,互望一眼,无言地一同退出了客房。

待到外面的空地,路映夕才轻声开了口:“宸,你如何想?我该怎么做?”

慕容宸睿扬起眉梢,喜怒难辨,回道:“你打算如何?”

“师尊说,缘聚缘散不可强求,但他偏又如此刻意…”路映夕微微凝眉,深感无奈与忧心。

“或许前辈正是要南宫渊明白这个道理。”慕容宸睿淡淡道。

“以师父的性命作代价?”路映夕无法苟同,吧气道,“如果师尊愿意,也许能够治愈我的旧疾,但此事我并无强求之念,可是师父的情况危急,怎能儿戏?”

“倘若前辈最终还是不肯现身施以援手,南宫渊会如何?”慕容宸睿轻眯眸子,疑问道,“毒素将会攻心?”

见他眸光深沉,路映夕心中一突,直言反问道:“宸,你是否希望师父无救?”

慕容宸睿凝睇她,缓缓地勾动薄唇,掠起一抹冷诮的弧度:“朕固然是不希望多留一个敌人于世上,但也不至于趁人之危。他舍身救了你,于情于理朕都应多谢他此次的所作所为。”

路映夕敛眸低声道:“若是你不介意,我想暂且答应师尊的要求,等到师尊替师父诊治之后,再向师尊致辞歉。”

慕容宸睿的神色顿时一冷,抿唇不吭声。

路映夕伸手握住他的大手,徐徐抬眼,再道:“只是权宜之计。我知道这样做令你为难,但师父是因救我而中毒,我不能置身事外坐视不理。”

“路映夕。”慕容宸睿突然连名带姓地叫她的名,语声透着凉寒,“若你的记性尚好,你仔细回顾往昔,朕是怎样待你,为你做过多少次妥协退让。而今日你要当着朕的面跟南宫渊走?”

闻言,路映夕越发用力的握紧他宽厚的手,诚恳解释道:“此次不同,是为恩情,无关风月。”

“如此说来,你曾经确是为了‘风月’?”慕容宸睿冷淡睨她,任由她握着手,没有挣脱也没有反手握紧。

路映夕忽觉窘然,垂首低低地道:“曾经的感觉,真实存在过,不能因为后来的转变而去否定它。就如同从前你对姚凌的感情,无论之后发生多少事,都不可抹煞当初的那段岁月。”

慕容宸睿眉毛一挑,深眸中隐隐泛起一丝笑意,口中却冷冷道:“你这是要与朕清算旧账?朕和姚凌自此划清界限,再不会有情感纠葛,而你呢?”

路映夕低着头嚅嚅道:“相救之恩,师徒之谊,相处之情,这些都不可能无故消失。”想了想,她忽地抬起头来,肃然道,“人生在世,并非只有‘爱’这一种感情,其它感情同样弥足珍贵,还望皇上理解与包容。”

“你的意思是,你爱的是…朕?”慕容宸睿拖长语调,问得不疾不徐。

路映夕微咬下唇,匆匆一点头,当作回答。不自觉间,脸颊滚烫起来,染上两团粉色的绯红。

慕容宸睿却并未轻易放过她,追问道:“为何不出声?你若不把话说清楚,叫朕如何放心甘愿地让你跟南宫渊走?”

路映夕声音轻浅地道:“我已回答了。”

慕容宸睿无声地扬起唇角:“你何时回答了?朕什么都没有听见。”

路映夕皱眉,举眸瞥他一眼,蓦地恍然大悟。他是在诱哄她说那三个字?

心中逐渐明朗,她浅浅一笑,道:“有来无往非君子,刚刚我已点头,宸,现在该你回答才是。”

慕容宸睿不料被她反将一军,一时无语,他也不过是想听一句情话,可是要从她嘴里撬出一言半语的甜蜜话却这般困难。

路映夕漾着微笑,没有迫他回话,转移了话题道:“师尊说留下灵药在客栈里,我们先找一找吧,说不定不需走那一步棋。”

慕容宸睿保持默然,随她拉着他四处寻药。

而客房之内,闭目静气的那人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渐远,幽幽地睁开了眼眸。

俊雅的面容愈加显得惨白,一双深幽的黑眸仿佛望不见底的渊潭,所有酸楚痛苦悲恸的情绪都埋藏在潭底,不易被人察觉,惟有独自忍受。

其实他早已知道,今生无望。但情根已生,岂是说拔除就能拔除?师尊说得对,他确实是一个痴傻之人。

缘聚缘散自有定数,若多强求一分,便会折福。他不是不明白,只是情难自己。

黑眸中波光闪动,隐有潮湿的光泽,他轻轻地闭眼,一贯淡泊的眉宇间浮现几许凄清。

路映夕和慕容宸睿找遍整间客栈,寻得十分仔细,费时甚久,直至天色暗下,依旧一无所获,不禁泄气。

“难道师尊骗我们?”路映夕翻着厨房的锅铲与碗碟,一边懊恼地喃喃道。

慕容宸睿见她蹙眉烦心的模样,正欲说罢了,耳边突然听见极细微的异响,猛地扭头望去,厨房门口已有一人神出鬼没地站立着。

“徒孙丫头,你这可就不对了,居然偷偷在背后骂我老人家!“两道白眉一拧,颇有几分不悦样。

路映夕偏并没有一看,忙搁下手中的碗盘,急急朝老者走去,生怕他一下子溜了。

“丫头,别过来!“老者倏地大声一喝。

路映夕惊愣止步,疑唤:“师尊?“

老者却嘻嘻地笑起来,慢条斯理地道:“丫头,你那点小心思就省省吧,如果要我替傻徒弟治疗,你就得跟他去霖国。你需知道,这一去,你怕是难以再离开了。入得霖国境内,可容不得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不过有件事你大可放心,待你腹中的娃儿出生,我自会送他去皇朝,断不会让小小娃儿牺牲于权斗之下。”

此番话说完,老者斜觑向慕容宸睿,见他一脸黑沉,便笑得越欢,好整以暇地捋着白须等待路映夕的回答。

路映夕定神沉静地回道:“敢问师尊,如此做法究竟为何事?当真是为了师父好?这样强求,照师父的性子,他会开心吗?就算映夕同意去霖国,然却身在心不在,那会是师父所想要的吗?师尊何苦硬要叫三个人痛苦。”

老者静默了会儿,拂须颔首道:“丫头,你倒是看得极为通透,只可惜还有人堪不破。”

“师尊的言下之意是指师父看不透?”路映夕心生几分不解,她自是知晓师父对她有情,但有师尊所说的这般严重吗?中毒之事,如果换作是她,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去救师父。这种以及推人的想法,并不适用于感情之事?

“丫头,你莫看渊儿平素沉稳淡然,实则却是性子极犟的人。”老者吧了口气,目光似是飘远,望入遥远的旧日时光里去,“当年他在创派祖师的遗像面前起过誓,毕生效忠玄门,此后即便他发觉自己的身世,也仍不变心志,不毁誓言。他是那种一旦认定就永不悔改之人,这性情也许是他们姚家的遗传,不过渊儿天性淳厚,且又内敛隐忍,与那姚凌却是本质迥异的。”

路映夕安静听着,听到此处,不由瞥了慕容宸睿一眼。

触上她的眼光,慕容宸睿回以淡淡一笑,神色沉着平常。

“过于压抑自己情绪的人,是了易郁气结于心。”老者继续缓慢地说道,“与其日日煎熬,年年苦楚,倒不如一刀了结,自此海阔天空,再无牵挂。”

“如何了结?”路映夕启口轻问。

“如何了结,皆看当局者如何做。”老者眼中显露清朗的光芒,睿智而悠远,“丫头,你是聪慧之人,应能想到妥善的方法。莫令你爱之人为难,莫令爱你之人痛苦,这是你该学着去做的事。一味被动地接受,一味顺势而为,终会伤人伤已。“

路映夕一怔,心头微震。她的确是这样的人,说穿了便是过于自保,亦是自私。

老者脸上正经的表情维持不了多久,又变作摇头晃脑笑眯眯的样子:“丫头,今夜渊儿就会毒发,你自己看着办吧!”

话音方落,身形一动,顷刻间人就已远去。

路映夕欲留已晚,徒然叹息。

慕容宸睿沉默地注视她,心中暗自回味老者那番一针见血的话。映夕的性格上确然有着那一种缺点,吝啬付出感情,或者说是害怕付出,若不是他主动去靠近,恐怕他们至今还是敌人。可也因为她这样的性子,她与南宫渊之间的朦胧情愫无法萌芽,更无法结果,于是他才有了拥有她的机会。

其实,她与他何其相像。都需经历长长的一段岁月,才踏上人生真正要走的路途。

“映夕。”他低沉地唤她,走近牵住她的手,“这次不要问朕该怎么做,你自己去想。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朕都不会怨你。”

路映夕仰望他,回以嫣然浅笑。

可她的手心却渗出冷汗来,心跳紊乱,似是紧张又似是惶恐。她应该“一刀了结”吗?会否太残忍?师父是否承受得住?到底怎样做,才是不令她爱的人为难,又不令爱她的人痛苦?

澄明晶莹的眸子渐渐蒙上一层迷雾,茫然而犹疑。

慕容宸睿并没有再出声,只是握紧她的手,与她纤细的手指想扣。

他已与过去告别,而现在轮到她。屡次的风风雨雨过后,他们是否依然能携手并肩地走下去。他会静心等待。

第四卷 地二十六章 缘深份浅

行至客房门前,慕容宸睿顿住了脚步。

“映夕,你独自进去。”他淡淡地道,神色平缓无波。

“好。”路映夕轻轻点头,举眸凝望他,以唇形无声地道了一个谢字。

慕容宸睿似无所觉,并未回应,只伸手替她敲开了房门。

路映夕跨入门槛,心中犹没有注意,一时有些无措。但坐在床头的那人却似察觉她的忐忑,对她温雅一笑,先行开口道:“映夕,寻到药了吗?”

“没有。”路映夕如实回答,站立在床前。

“寻不到也是意料之中,师尊总喜捉弄人。”南宫渊勉强坐直身子,而面上神情平得看不出异状,“不过也无需太担忧,到了最后一刻,师尊一定会现身相救。”

“会吗?”路映夕甚感忧虑,师尊的性子实在难捉摸,无法判断。

南宫渊颔首,唇畔噙着一抹柔和的笑容:“映夕,莫听师尊那戏闹之言。你若随我走,只怕难以再回皇朝。”

听他先把话说开,路映夕反倒喏喏无言,只低唤一声:“师父…”

南宫渊微笑着睇她,指了指枕侧,道:“这里有一瓶解毒散,是治段霆天的解药。他必会再来客栈,到时你不用对他客气,让他渡药血给你,之后再把解药给他。”

路映夕闻言不由动容,师父总是为她着想,就连此刻的境况他亦不忘为她作安排。而她,现在却要上他的心?

“映夕,你是否有话要对我说?”南宫渊突然凝眉细看她,黑眸微微暗下,透着几许清寂。

“是。”路映夕语声低浅,敛眸没有看他,缓缓道,“师父这一生似乎一直在为他人而活,为了玄门,为了誓言,为了…映夕,师父何时才要为自己活?”

南宫渊盯着她低垂的眼睫,唇角不禁划出苦笑,但口中话语仍是温和如常:“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等着那一日。浪迹天涯,悬壶济世,若有雅兴,便煮酒弹琴,若有闲情,便坐看云卷云舒。只是现在还未到‘那一日’。”

路映夕蓦地抬眼,心尖隐隐震颤。这不是她曾经的梦想吗?

“映夕,你无须担忧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将会如何。”南宫渊沉静望她,话意深长。

“师父,对不起。”她忽然道歉,眼眸澄澈晶透,“映夕已非从前的映夕,映夕变了。从前的愿望,如今映夕依旧向往,但已不是最想要。”

“变了?变了…”南宫渊低声喃喃,静默了须臾,只是温柔地笑了笑,道,“人会成长,人回变,犹如月圆月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师父方才说的生活,当真是师父自己的愿望吗?”路映夕语气和缓,但语意直接,“是否映夕以前曾对师父说过?”

南宫渊面色一怔,低低地道:“你果然不记得了。”

路映夕轻叹,歉然道:“映夕确实忘记了。”如果不是师父刚刚提起,她确实已忘记自己曾经吐露过。

那是她尚在邬国,处处收到消息,邬国和皇朝可能会缔盟,而她将要和亲出嫁。当夜,她独自在湖畔亭台中弹琴饮酒,不知不觉间饮得多了,正觉昏沉,朦朦胧胧中看见一张俊雅温煦的脸,她一时恍惚,扯住那人的衣袖,自言自语地絮絮说了许多。

应该就是那一次。但她却不知晓,师父不仅牢记,且还把她的愿望当做愿望。

“映夕,你误会了。”南宫渊举目望入她的眸底,淡淡一笑,道,“那是你曾今的愿望,却是我长期以来的愿望。并非因你,而是我自己想要过那样的日子。虽然目前无法达成,但我相信,各国战事平息以后,即能实现。”只是,到那时他孑然一人不会有与他拥有同样梦想的人儿陪伴。

“原来如此。”路映夕轻轻应声,绽唇莞尔,“映夕自以为是了,师父莫怪。”

南宫渊但笑不语,黑眸深深,如谭寂静幽情。

路映夕在心中长叹一声,暗暗攥起素手,清声再道:“师父,映夕如今已有家有夫有子,从此往后必会好好爱惜自己,努力幸福地过日子。而师父却是孤身一人,映夕着实担心。师父可否答应映夕,以后再也不会做不顾自己安危的事?”

南宫渊轻微地点头,眸光越发幽沉。

“师父。”路映夕突然双膝跪下,郑重而诚挚,“映夕曾爱慕过师父,但那时候映夕没有勇气说出来,也知即便说了也不过是徒增痛苦。可那种感觉与那段岁月,映夕都珍而重之地收藏在心底,一生都不会忘记。”她略顿了顿,才又道。“师父教导了映夕十三年,为映夕费尽思量,煞费苦心,映夕全都知道。谢谢师父,今生映夕能与师父相识相遇,是映夕之幸。”

语毕,她以额触地,轻磕三声,行完大礼,才扶腰慢慢站起来。

南宫渊从头至尾都缄默着,只有眼波闪动,悲欢夹杂,复杂纠结地难以分辨。

路映夕静静地凝望他一眼,浅浅一笑,旋身离开。

出了房门,她仍能感觉到那一道炽热而隐忍的目光紧随她背后。

心里终究是泛起了酸涩,她走到前庭的空地上,缓缓跪下,对天扬声喊道:“师尊!请您现身,请您一定要就师父!”

不一会儿,空中就响起了一道爽朗的回应声:“徒孙丫头,哈哈!你下‘刀’了吗?”

“回师尊,映夕已说完心中的话。”

“你都说了些什么?不痛不痒的话,对我那傻徒弟可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