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这样,何必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既然周御释放了善意,苏离说什么也要报之以李才是,想了想,掏出了帕子,“我替你包扎一下吧,这血一直流着…”周御眉梢微挑,一双眼将她从上瞟到下,面露不屑,“你也会?”

苏离也不说二话,当即收回了帕子。挺直了身子将蹭了蹭雪地,试图将那一滩血迹毁尸灭迹,哪怕一旁周御饶有兴致的盯着她的一举手一投足,也丝毫不以为意。“既然做出了这等事,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准备。”周御冷声道:“现在知道害怕了?”

话音刚落,猛的吸了一口冷气。

苏离竟在胡乱在地上抓了一把雪,按在了他的伤口处,冷热交替,痛的他一抽。

周御却难得的没有变脸色,反而勾了勾嘴角,“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女人?”

这人,也不过是嘴硬罢了。

苏离暗暗叹息,或许是动了恻隐之心,一把撕开了他的袖子,将帕子捂上了伤口,系了个不伦不类的蝴蝶结。至始至终,周御看也没有看她一眼,视线也不知落在何处,凉飕飕的说道:“你这副样子,是绝对无人敢娶的吧?”

“你是喜欢我大哥的吧?”苏离嗖的一下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俯视,“只是可惜,我马上就有嫂嫂了呢!”周御身子骤然僵住,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铁青,“你若是想死,本王可以成全你。”苏离眼底眉梢都是冷意,“那么再见了,景王爷,希望下次遇见的时候,彼此都能愉快些。”

“你给我站住!”顾不得受伤的胳膊,周御三步做两步冲到了她面前,眉头紧蹙:“你方才说什么?”“我说,希望后会无期。”苏离撇撇嘴,“亦或者是,你喜欢我大哥的事实?”周御冷冰冰的一张棺材脸,简洁明了,“本王对男人从来没有兴趣。”

苏离装模作样的,勾勾嘴角,只是没有笑意,“哦。”

“我们已经是陌路人了。”敌人就是敌人,朋友就是朋友,陌路人这种说法,分明就透着一股暧昧。

“哦。”

“不要用你那种肮脏的目光来看待本王和你大哥。”

“哦。”

“苏离!”总算是叫出了她的名字,看来是托了苏楼的福,连带着做妹妹的,也一起被记下了。

“哦。”

“你到底有没有听本王说话?”

“哦,有。”

“那你将方才的话再重复一次!”周御死死盯着她,目光森然。

“我应该用善良的眼神来看待你和我大哥之间陌路人一般的关系。”苏离用不超过三十字的语言,简洁精练的概括了一切。

周御额头上青筋直跳,强忍住了想将这个女人杀死的冲动:“你滚吧。”“哦。”苏离没有半点犹豫,拔腿就走,想到什么似的,回眸看了他一眼,“帕子就不必还我了,再见。”最好是不会再见了…

这样的经历多来几次,她的小心肝也承受不了。

不过也算是看出了一些道道,周御这样的人,似乎对他越是恶劣,他就越是高兴。反之,对他越是彬彬有礼,他就越加嚣张。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受虐狂。正如同一开始苏离对他还算和善,却不知哪里触怒了他王爷金贵的小脾气。而后来苏离对他恶声恶气的,他反而不怎么生气了。

一路上想着,晃了晃头,这皇宫里的人,实在是太诡异了。

第二十章 暗涌(六)

外面的人想要进来,里面的人想要出去,这高高的宫墙,生生隔成了两个世界。

苏离在雪地上艰难的走着,风雪之势越来越大,一转眼间来时的脚印便被覆盖。苏离轻抚脖子上的细细的伤痕,将领子朝上拉了拉,希望不会被人注意到。他在她脖子上划了两条细线,她在他胳膊上刺了一剑,两个人也算是扯平了。

只是怕是没有这么简单。

一抬手便看见手心的潮红,掩盖了经络。忙蹲下身子,用雪团擦拭,一双手被冻得通红,以至于呵气都无法使它从僵硬状态变得柔和下来。苏离索性缩缩脖子缩缩手,整个人猫成一团。

回到承乾宫时,黄姑姑的脸色犹有些不好看,那些从前跟着皇后的宫女们倒都是亲亲热热的迎了上来,无人瞧出什么端倪。进暖阁之时,周衍正卧在方氏怀中吃奶,似乎是察觉到苏离的到来,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发出呀呀的声音。

那发音竟有些类似于小姨。

这么小的孩子自然是不会说话的,苏离从方氏手中接过嘴角尚吐白泡泡的周衍,借口要歇息,命众人都散了。倚红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留了下来,待到众人走后,才伏低身子,低声耳语:“领子上沾上血了。”

苏离一眼斜了过去:“不可告诉别人。”倚红双手握拳,骨节都发出清脆的响声,“要不要帮你灭了那人?”“哪个人?”苏离有些漫不经心,“我知道你精力过剩,但是这宫中可不是打打杀杀的地方。”

倚红一甩头发,万般酥骨万种风情,“那这样呢?”苏离托着周衍的小屁股,将他转了个身,朝着帐子里面,“如果你上身更饱满一点,或许会很不错。”倚红皮笑肉不笑的睨了她一眼,“当初你带我回来的时候,可是说过可以让我自在来来去去的。”

“那是以前。”苏离从玛瑙盘子里拈起几块杏仁,一把拍落她伸过来的爪子,“更何况我给了你二百两银子,你还有什么不满的?”倚红曾经是离恨宫的圣女,江湖上最有潜力的武林盟主的接班人。这人有个最大的嗜好:吃。这种爱好,和苏离一拍即合,当然,苏离隐藏的比较深沉。于是在某个雨夜,见识到她神出鬼没的身手之后,被带回了苏家。

一旦被约束的太久了,就会越长越疯狂,很显然倚红就是这种人。圣女这两个字乍听起来会让人想起那不食人间烟火,白衣飘飘的美女。只是见到倚红之后,苏离发现自己当初的想法,错的离谱。根据她所说,离恨宫的日子惨绝人寰,不见天日。

根据苏离的推测,其实只是膳食方面有点朴素而已。

当圣女时是闷骚的圣女,当丫鬟时是彪悍的丫鬟,当宫女时,是个好战的宫女。

所谓江湖,在倚红口中,就是一群人在争地盘,然后又来了另外一群人,于是武林盟主就这样产生了。苏离曾经有过的迤逦的江湖梦,在此人口中,荡然无存。

那些熟悉的人和事该换了头面从她嘴里蹦出来,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平淡口吻。

不过苏离始终没有放弃过一个话题:“喏,你贵庚?高寿?”“说人话。”“你几岁了?”

倚红自然不会回答,只会阴测测的笑,爪子就捏住苏离的双颊:“小姑娘挺细皮嫩肉的。”那神情,活脱脱一个鸨母。根据苏离的目测,她的年纪应当没有超过二十,甚至看起来,和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般。

在这种环境下,苏离变得格外的淡定。

几乎可以达到古井水不起波澜的地步。

“对你下手的,应该是个风度翩翩神采飘逸的男子吧?不然你怎么会对他手下留情?”倚红从腰中取下了一小罐药,在手心抛来抛去。“是挺飘逸的。”苏离将周衍放在了炕上,坐在铜镜前端详自己的伤口,“准备来说,如粪坑中所产生的气体那般飘逸的男子。”

倚红会心一笑,纤纤玉指挑出了一小口绿色的药膏,“涂上去吧,也不会留疤。”苏离看了眼她指尖的药膏,一阵反胃,“还有别的药么?”“没了。”说时迟那时快,冰冷的手指已覆上了她的脖子,一阵冰凉过后,又觉得疼痛正一点点散去,“放心,这不是鸟屎。”

苏离庆幸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巍然不动。

“我该出去了,不然待她们问起,我也不好说。”倚红收起了药罐,张牙舞爪的模样消失不见,低眉顺眼的,朝着门外走去。苏离望着铜镜看了半晌,努力将领子拔高,掩去了那绿色的糊状物。

一转脸,就见周衍睁大着黑溜溜的眼睛看着她。苏离见着他白里透红的脸蛋就忍不住摸上几把,滑不留手,“怎么不睡觉呀?”也不知能否听懂她的话,周衍双手挥舞着,咧着嘴笑,露出粉红的牙床。

苏离深深叹了一口气。

才进宫没多久就得罪了两位王爷,那居高位的皇上又不能讨好,免得成为众矢之的,这宫中的日子,可是越来越难过了。好在如妃有喜,保胎还来不及,也无暇对她下手。至于其他几位妃子,自然也都盯着如妃那尚未显怀的小腹。

这一胎若是儿子,对于德妃所生的大皇子和周衍来说,都是不小的打击。

谁都知道如妃是皇上的宠妃,皇上一个月连着有七八天都在凤藻宫度过。

到时候吹吹枕边风,这情势,可就又不一样了。

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周衍,哪知这孩子越拍越精神,到最后竟抓着她的手开始吮吸。他身上泛着好闻的奶香,叫苏离一颗心莫名的便安静下来,似乎觉得一切的烦恼,都不能称之为烦恼。

紧绷的神色一点点缓和了下来。

周衍越发的来了兴致,似乎想要从襁褓里挣脱出来,而抓着她垂落的头发,一个劲的朝着炕沿移动。苏离头皮被他扯得生疼生疼,不知这么小的孩子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几乎和他拔河,“周衍,你松不松手?”

第二十一章 暗流(一)

小小的人儿哪里听得懂她的话,挥舞着小手,反而抓的更紧。

苏离将他肉呼呼的小指头一根根掰开,哪知这人又迅速合拢双爪,分明和她玩的不亦乐乎。若是大人,苏离一巴掌就拍了过去,偏偏这小人儿金贵得紧,拍上两下,说不准就是青紫一片。

破罐子破摔,平躺在炕上,任由他拉扯着自己的头发。周衍反而松开了她的头发,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又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苏离半合了眼,假装睡着,其中一只眼却不时睁开一条缝,看看他在做些什么。

只见他趴在炕上,小屁股扭了扭,开始朝她身边爬来。而后爪子覆上了她的胸,苏离嘴角抽搐了一下。小时候就这么邪恶,长大了可怎生得了。当然,往纯洁的方面想,可能仅仅是单纯的觅食行为。

在他眼中,无论波涛汹涌还是一马平川,只怕都是装着食物的器皿。

不过很快他就送开了手,一屁股坐在了她胸口,两只小脚丫子就在她脸上乱踩。好在他穿了小棉鞋,软绵绵的,并且由于不会走路的关系,也不曾沾上灰尘,也就不会在她脸上留下脚印。否则,苏离当真要一把将这小兔崽子扔下去。

只是装睡装得久了,不知不觉的,竟有些困意,苏离打了个哈欠,眼皮子开始沉重起来。只是没等她拉上被子,就觉胸口温热一片。苏离有片刻的怔忪,而后将周衍抱了起来,放在了一边,低下头看了一眼。

“周衍!”苏离咬牙切齿:“你就不能选个好点的地方?”

飞翠来替周衍换尿布时,不时看上苏离一眼,掩袖而笑。事实上就连倚红和凝碧二人,都转过身去,双肩微微抖动。月白色的小夹袄,白色的中衣,还有云烟色的肚兜。冒着热气,湿哒哒的滴水。

苏离独自坐在浴桶中,太阳穴微微跳动,十指紧握,啪啪作响。

不知何时,窗外纷飞的白雪已止。烛火微微跳动,明灭不定。

寒冷的冬日终于过去。

宫殿屋檐下,点点滴滴,都是融化的雪水。琉璃瓦上,一片黄昏的亮色。

春暖花开,这深宫中,花团锦簇。

如妃娘娘的小腹越来越明显。

德妃娘娘来承乾宫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在她眼中,苏离不过是十三岁的小女孩,任由她玩弄于股掌之中。到时候若能煽动她对如妃下手,那可就一举两得,既毁了如妃,也毁了苏家和周衍。即便是不成,只消在皇上面前添油加醋说上一通,不出明日,周衍的地位,就会一落千丈。

哪料得苏离却是油盐不进,也不知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假意不明。总而言之,任由她说破了嘴皮子,苏离仍然是巍然不动,稳如泰山,也不知这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德妃渐渐有些按捺不住性子,索性挑明了直说:“你姐姐尚在世的时候,和如妃就素来有嫌隙,你是知道的,你姐姐端庄大方,如妃天生一副狐媚子相。”

说着,拉着苏离的手,语重心长:“到底是大家出身,和那小门小户的比起来,真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只是可惜啊…”长长的叹息,目光从苏离身上扫过,“你姐姐身子一向不大好,皇上夜夜独宿凤藻宫,你姐姐也怄了不少气…”

猛的捂了嘴,“哎呀,怎么能和你一个云英未嫁的小姑娘说这些呢!”苏离听着,眉眼也没有动一下,一转身将怀中睁大了眼睛的周衍塞到了飞翠手中,端着青花瓷碗,不动声色:“这是才出的杏仁茶,娘娘要不要尝尝?”

“唉,你怎么这么糊涂呢!”德妃着了急,一副长辈姿态,将她的手腕握住,“你知不知道,你姐姐临终前还想着让你和小皇子俩住在这承乾宫。若是等到如妃得势,到那时候,你们可就没有立锥之地了!”

苏离眨眨眼,一副小女儿家的神色,“皇上会为我做主的。”德妃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好一阵子犹未缓过神来。过了片刻,神色缓和了下来,端过杏仁茶抿了两口,小刷子一样的睫毛扇动两下,“据说如妃这次怀的,十有*是男胎。”

“多子多福。”苏离掏出帕子擦拭嘴角,“想必皇上也是欢喜的。”“张口闭口都是皇上…”德妃娘娘着急上火,忽而声音凝滞,嘴张了张,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你是不是…”“娘娘请吃果子。”苏离将一小碟干果推到了德妃面前,自己从另一个玛瑙碟子里拈起一块乌梅干,含在嘴里,酸的眯了眼睛。

德妃神色一僵,隐隐透出几分怒气来,拂袖而起:“本宫宫里还有不少事情,就先告辞了。”头也不回的离开。苏离将乌梅抛入口中,翘起二郎腿,忽而想起不雅观,又忙放了下来,“我进暖阁歇会。”

周衍破天荒的没有追随着她的背影呀呀叫,一双黑葡萄一般的眼珠子直直盯着那玛瑙碟子,依依呀呀的叫。苏离一回头,循着他的目光望去,若有所思。

“你也要吃呀。”苏离将手擦净,揉了揉那果干,将手指放到周衍口中,“呐,只许尝尝味道。”周衍吮了吮,眼睛蓦地一眯,飞快眨了数下,泪汪汪的将她看着。苏离另一只手飞快夹起乌梅,“再让你舔一舔好了。”

“小姐!”飞翠哭笑不得,“小皇子都要被酸哭了!”“有么?”苏离茫茫然低下头,细细打量他的神色,“不过是眼睛比平日更亮晶晶了一些,哪里有哭的样子?”不由分说的,拈着乌梅放在了他唇边。

周衍别开头去,不停的吐着水泡泡,双手捂住了嘴。“不用客气。”苏离的乌梅追着他的唇,“这里还很多呢!”周衍小嘴抿得紧紧的,小手挥来挥去,又捂住了嘴。苏离热情的过了头,“真的不用客气的。”

飞翠抱着周衍朝后闪了几步,“小姐,您可悠着些,小皇子也才几个月大!”

第二十二章 暗流(二)

几个月大?

苏离撇撇嘴,这孩子爬在她身上尿尿,会是几个月大的孩子能做出来的事情?

还是说,由于身边接触的尽是些怪人,所以导致这孩子也有恶趣味?

看来,这身边的成长环境,是得肃清肃清了。

苏离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黄姑姑身上,岂料黄姑姑此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忽而朝她往来。两个人目光交接,四目相对。黄姑姑嘴角微嗡,忽而凑上前来,神神秘秘的说道:“二小姐,您可曾听说了,那高僧又进宫了,说如妃娘娘头上有祥云…”

苏离眉眼也没有动一下,“我听说了。”黄姑姑看着她稚嫩的面庞,欲言又止。

祥云?

皇上若是信了,那自然是祥瑞之兆,可若是不信,那可就是引火烧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过在于天子圣意罢了。

“小皇子似乎饿了。”苏离不动声色的拍了拍憋着嘴的周衍,勾勾他的小手,看也没有看黄姑姑一眼。背后的人,脸色暗沉。自有人叫了方氏进来,搬过屏风,敞开了胸前衣襟。这屋子里生着火盆,仍叫人觉察到了寒意。

“小姐若是当真不喜黄姑姑,不如就遣她出去吧,这么天天打擂台,也不是一回事。”飞翠忧心忡忡,“到时候反目为仇,反而不美。”“今年的冬天格外的漫长,一直到现在,才春暖花开,这要是往年,怕是就该落红满地了。”苏离将吃饱喝足,恹恹欲睡的周衍放在了枕边,背着身子,放下了帐子。

飞翠有些不解。

苏离在书案前坐了下来,淡淡说道:“在冬日的时候,百草都是一样的颜色,也看不出什么花什么草。”顿了顿,“只有到了春日,才知道,什么是名贵的花草。”飞翠双眼蓦地睁大,有了异样的神采,“小姐是说…”

周衍已七个月大了,放在炕上,四处乱爬。

本以为他睡着了,却见帐子晃了晃,从缝隙里,露出一张小脸来。

飞翠忙上前将他抱住,“我的小祖宗,这摔下来可怎么好!”周衍胖乎乎的,和刚出世的时候,判若两人,飞翠身单力薄,已有些抱不住。倚红上前几步,轻车熟路的拎住他的领子,将他扔在了被子上。

“你小心些!”飞翠的心紧成了一团,“这才多大的孩子,被你扔来扔去的!”倚红无辜的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的扫向稳稳坐在书案前的苏离,又迅速收回了目光,嘟哝道:“这可不是一般的孩子,娇生惯养的,只会害了他!”

苏离对周衍一向采取放养态度,事实上,她能够带他的时光,也不过只有短短三年。

等到了三岁,就算她不愿意,皇上也会派专人来教周衍,等到了五岁,就要开始上学了。

通常能够教皇子的,都是博学的大儒,在这一点上,苏离根本不必担心。

她担心的是,在这种环境下,周衍会不会成长为一个唯唯诺诺,没有自己主张的小皇子。她想要看见的,不是一个在众人呵护下长大的,经不起磕碰的孩子,而是要一个能够挺直了脊梁,在这皇宫里行走的皇子。

甚至而言,更多。

这不仅是皇后的遗愿,也是周衍这一世,能够安然度过的根本。

皇上给他起的名字,已经透露了太多不同寻常的消息。将来若是那件事情无法顺利施行,周衍就会首当其冲,成为夺嫡之争的牺牲品!不管他愿不愿意,从他出生的那一天起,有些事情,已经注定了,无可避免。

如今如妃肚子里的孩子,尚不知能够安全产下,也不知是男是女,放眼宫中,也只有两位皇子。即便是将来如妃产下一子,这宫中,也只有三位皇子,年岁相隔也不大。当然,皇上还年轻着,日后可能会有数不清的子嗣。

不过,在六七年里面,膝下只有两个儿子,这个事情,本身就耐人寻味。

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

这宫中,有一双无形的手,推着每个人,不断前行。

在这短短的三年里面,苏离能够教他的,也就是如何在这宫城里,生存下去。

礼仪,学识,不过是锦上添花。

事实上,苏离也在不断的学习,不断反省自己从前的态度,在这个地方,是否合适。

她和周衍,就是茫茫大海上的一片孤舟,彼此依偎,只为了寻一条生路。

“由着他吧。”苏离笔尖在纸上滑了几下,也不知写了些什么,“让他多动动也好,若是嫌弃床上狭窄,在地上铺一层毯子,让他多爬爬好了。”飞翠有些迟疑:“可是,地上冷。”一滴浓墨,从笔尖滑落,雪白的纸上,浸染了一片。

“已经快七月了。”苏离叹了一口气,“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那边炕上,却再也没了动静。飞翠一回头,便不见了孩子。惊呼了一声:“小皇子呢?”众人的目光都被勾了过去,苏离放下笔杆,疾步走到了炕边,眯着眼,视线落在那被揉成一团的被子上,其中有一处,微微隆起。

不动声色的,只看着他怎么做。

却见那处隆起不断推移,却是朝着里头去了,接下来便见被子不断被人抓来抓去。

飞翠送了一口气,“原来是爬到被子里去了。”说着就要去撩开被子,却被苏离一把拦住,“先别慌。”一群人都在炕边看着。苏离也恐他透不过气,将被子撩开了一角,却也不甚明显。

哪知不过片刻,周衍便从被子里钻了出来,似乎是循着她撩起的一角,爬到了她面前。

苏离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周衍小脸通红,犹在原地转圈圈。

满屋子人都禁不住笑了。

苏离一把将他捞起,拍拍他的小屁股,嘴角勾了勾。

方氏进门时,看见的便是这副景象,眼里有一闪而过的诧异之色。

“啊呀!”只听得方氏惊呼了一声,长长的吸了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