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咯噔一下,难道被他发现了?可骆欢的样貌和气息都在我身上,他没道理察觉的……
“你脑子烧坏了?”我哼笑一声,瞪着他道:“我是苍梧渊的王女骆欢。”
芳淮毫不退让的与我对视,仿佛要将我看穿,这让我没来由的想到的晏非,还有他那双幽深得如黑曜石般的双眸。
“我虽只与骆欢在一起短短数年,但我很了解她。”芳淮缓缓道:“她性子醇厚,说话永远温声细语,宁可自己委屈,也绝不伤害旁人。”
我心中一酸,险些便脱口而出“她这样这样好,你怎忍心负她”,好在下一瞬马上反应过来,只是红着眼眶继续瞪着他。
“真正的骆欢,在被我刺伤后若侥幸未死,她可能会命人将婚约退回,可能会去找天帝哭诉,可能去求绯上对我极乐岛报复……但她绝不会在大婚之日使出阴谋诡计,不会当众说那些言语,不会在战神殿杏林园口对阿滨动手……更不会,似你这样狠狠的瞪着我。”
芳淮顿了顿,忽然放轻了声音:“可不知为甚,我却喜欢你这样瞪着我的眼神,很美。”
我立时恶寒的垂下眼睫,心中极快的转了转,冷道:“在你那般伤我之后,你以为我还会和从前一样么?”
他却不回答,只是瞧着我,目光颇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我被瞧得浑身难受,微微提高了一些声音:“你来找我,便是要说这些?”
“自然不是。”芳淮淡淡一笑:“我来找你,是想问——”

然他忽然停住了言语。
街口灯火通明处,忽然折进来一个颀长的身影。他身着水青广袖长袍,一步一步缓缓走近,即便周遭光线愈发黯淡,却依旧遮不住他面上极盛的容光。
“原来是晏非仙友。”芳淮微微离我远了一些,淡淡道:“想不到你也在此处。”
晏非在离我二人五六步远处站定,只说了三个字:“放开她。”
芳淮退了半步,微微摊开双手道:“我也没有抓着她不放。”
晏非没有动,也没有继续言语,只是森然瞧着他。芳淮顿了顿,微微向他走近些,沉声道:“仙友既然有事,为何不过来?”
他不待晏非回答,抬手便是一道术法击了出去。那红光刚刚挨到晏非的衣襟,便见他浑身一软,缩在地上,化成一个软绵绵的纸人。
……
被发现了嘤嘤嘤。

我忧伤的叹了口气。差一点就唬过他了,可惜我的纸人只能模仿声音相貌,半点武力值没有,这才露出了马脚。
芳淮倒不怎么生气,笑了笑道:“瞧不出欢儿花样倒挺多的。”
我懒得与他周旋了,恶声恶气的道:“有话快说,有那啥快放。”
“难道你不知我要说什么?”他复又凑近,面上笑容渐渐隐去:“还以为你当真是爱我极深,想不到却是个有心机的……”
我一脸茫然,芳淮顿了顿,忽然沉下声音,缓缓道:“苍梧之泪在哪?”
“不是被你夺去了么?”我咬牙切齿的从嘴缝中挤出这几个字,便见他冷冷一笑:“还装……难道你不知那苍梧之泪是假的么?”
什么?我愣了一瞬,随即愕然抬起头望着他:“你……你怎知是假的?”
“三界神物,怎会连凤凰业火都受不住。”他沉声道:“那水滴玉只是普通的灵力宝玉,被我一烧便尽数化了。”
我心中无比震惊,然待缓过劲儿来,便是一阵突如其来的狂喜。
是假的!还没有到他手上!真是太好了!
大约是我面上忘了掩盖,芳淮眯起眼睛瞧了我半晌,顿了顿道:“瞧你的样子……仿佛你也是不知情的,难道……这是骆时方那老儿布下的局?”
布得好,布得妙,布得呱呱叫。我一时间来不及细想骆时方干嘛要给骆欢假的苍梧之泪,反正眼下没有落到他手中便是烧高香了。这厮人财两空,不知发现的时候气成了什么样……我心下快意,面上也就笑了出来。
“这么高兴啊……”芳淮转过目光,弯起唇角,声音却蓦然一冷:“你却不怕我杀了你?”
我笑容僵了僵,便听他自言自语道:“若我得了苍梧之泪,便是事发,极乐岛也无惧苍梧渊,我无需再对你动手,可这东西偏偏是假的,按理说,我此时更不能再对你动手,至少要待得到苍梧之泪之后,然……瞧这情状,大约你也是不知道的……你说,我留你何用?”
“眼下,整个天凡二界都知道你对我不起。”我忍住砰砰的心跳,沉声道:“我若出什么意外,你也休想摘清干系。”
芳淮顿了半晌,忽然又笑起来:“欢儿不必紧张……你还是不肯告诉我你是谁么?”
我哼了一声别过头:“我就是骆欢。”
“好吧,只是我不能再叫你欢儿了……”他似是自言自语,温声道:“我叫你欢欢吧。”
……
有什么区别咩?还有你当是叫狗呢?!

我酝酿了一番正欲骂他,便听一个声音凉凉的从头顶落下来:“放开她。”
芳淮霎时抬头,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一人懒懒坐在不远处的房檐上,远处的灯火将他如瀑的黑发渡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美丽不似真实。
“又来一个?”芳淮没有动,似是有些想笑:“你究竟放了多少纸——”
他言语未落,一道金光瞬间杀至,将芳淮生生击开半步。晏非自房顶翩然跃下,淡淡一笑:“太子虽与王女有婚约在身,不过也是从前的事情了,说话挨得这样近,似有不妥。”
“便是近了,又与仙友有何干系?”芳淮整了整衣衫,复又变成翩翩尔雅的凤凰太子,淡淡一笑:“我倒是忘了,你是战神殿的人,绯上是欢欢的师父……自然也有些干系。”
我自动忽略了那个恶心的称呼,使劲儿对晏非飞着眼睛,可惜他看也不看我,只是对着芳淮淡道:“不知凤凰太子大驾,有何贵干?”
“韦陀岭乃凡界之地,我随便来走走,触犯不到天条吧?”芳淮回道,又望了我一眼,似有些欲语还休,不过他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瞧着晏非,原地旋了个身,眨眼便消失不见。

他一走,压在我身上的那股力道立时便散了,我直起身来,赶紧将他靠近过的地方都拍了拍,只怕沾了鸟人的气息。
晏非走近了些,面上从上到下,包括他眼角的泪痣都写满了嫌弃:“神经,你怎么连个定身咒都解不开。”
“这个……”我挠挠头:“苍梧渊很和谐的,久不动手,难免生疏……”
“是么?”他微微眯起眼:“似你这般的性子,也能‘久不动手’?”
“哈哈哈哈,我这般温柔贤良……”我干笑着转过身,扶起一旁的篮子,打算去捡地上的鸭梨,随即便发现了一个令我心碎的事实:地上的东西都被他方才那道金光击得粉碎,鸭梨全都四分五裂,汁水满地,连个把儿都捡不起来了。
晏非已快走到街口,回过头便看见我生无可恋的脸。
……
“知道了。”他肩膀抖了抖,默默别过脸:“给你买新的。”

我快乐捧着比方才大了一倍的篮子,里面不止装了鸭梨,还有桃子,红杏,柿子等新鲜蔬果,一蹦一跳的跟在晏非身后。
“神经。”
“嗯?”我星星眼瞧着他,早已不计较被叫的是什么了,此时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水果的光芒。
他负手在前面走着,并未停下来:“方才那芳淮找你何事?”
“噢,你说方才……”我眼珠儿转了转,咳了一声道:“因为我那天打了阿滨……他气不过嘛。”
“是么?”他足下未停,也没有回头看我:“我却好像隐约听到……他提起了苍梧之泪。”
我心中咯噔一下,脑中疯狂旋转,还未想好怎样搪塞,便见他顿了顿转过脸来,淡淡弯起嘴角:“许是我听错了吧。”
“是哈,一定是你听错了。”我捞起一个柿子啃了一口,心虚的转移了话题:“晏非仙友法术这般高强,不如教我几手如何?”

他似是怔了一下:“教你?”
我本是随口一提,然心思转了转,却觉得此法非常可行,便热切的道:“既然师父他老人家没空,你教教我也是好的,日后再遇到芳淮那厮,我也不至于给战神殿丢脸不是……”
晏非沉吟了一瞬,淡道:“待我回来之后吧。”
不等我问,他便复又道:“我有急事要回天界一趟,也就半月光景,你二人盯好那灵犀,后山不要贸然再去……只怕那灰一色贼心未死。”
我应了下来,心中窃喜。这个又聪明又厉害的家伙不在,虽然还有灰一色和芳淮这两桩麻烦,然趁此机会,我也好打那梼杌之灵的主意。

彼时我二人缓缓前行,长街已至尽头,人声渐歇。
晏非登上了一处楼台,仰首望月。我倚在他旁边的栏杆处,手中捧了个桃子吃得欢实。
此处本来很是清净,然待了没多久,下面却恍然多了一片女子,且有几个我瞧着面熟,仿佛方才在街中便跟着我们了。
我颇为纳闷:“她们这是要干吗?”
晏非微微弯起嘴角,却没有言语。他信手一晃,栏杆边便多了两个翠玉雕花酒杯。
“蟠桃园的桃花酿。”他拈起一个,微微向我一偏,便昂首饮尽。
虽是简单的几个动作,他做起来却风流无限,十分潇洒好看。楼下的女子们霎时满面迷醉,仿佛喝酒的是自己,我忽然想起司命殿外那几个小仙婢来,登时茅塞顿开。
可惜我还未忘记自己沾了酒是什么德行,是以也就没敢碰那翠玉雕花酒杯。晏非也没有勉强,他只是望着月,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说好了一千年。”他轻道,似是出口便被风吹散:“……可你怎么还不来。”
我想起在司命殿门缝里偷听到的那些言语,登时起了八卦的心思,顿了顿道:“……仙友在等谁?”
晏非没有言语。他静了半晌,便在我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忽然淡淡道:“等一个一起赏月的人。”
我听得懵懂,一起赏月?眼下我们不就是在一起赏月么……
“我不行咩?”我捞出一个李子,乐颠颠的道:“以后你若一个人赏月无趣,可以差人来叫我。”
……只要给我一篮子杏花林的红杏就行。我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便见晏非弯起嘴角笑了笑:“不一样的。”
啧啧,不就是一起看个月亮,要求还那么高。我撇撇嘴,又捞起一个李子,他微微垂下头,低声道:“不过多谢你了,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