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过半,我吃得肚子滚圆,缓缓走回了客栈。
然不过初初拐到客栈的街上,便见白清都与玉求瑕站在门口,二人似是正在告别。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的他们之间天雷勾地火的气息又浓郁了几分。
“玉姑娘,住客栈委实不是长久之计,且也不安全。”白清都温言道:“若姑娘不嫌弃,不如住进白府,在下可以避嫌搬出去的。”
“这……”玉求瑕垂着头,额前碎发随着夜风轻轻飘拂,显得娇美无限:“请公子容我和朋友商量一下。”
……
商量个毛啊,这么好的机会!不如今晚就搬到他家去啊!
“也好。”白清都对她展颜一笑:“明日之约,静待姑娘芳临。”

啧啧,明日都约好了。
我待他二人散了许久,这才跟进去。玉求瑕正对着铜镜发呆,连我进来都不知道,显然陷入了某些美好的回忆。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见她还没反应,便毫不客气的一巴掌糊向了她的后脑勺。
“哎呦……谁打我?”她立时跳起来抓起桌上的桃木剑:“敌袭?是人是妖?”
……
我呵呵一声:“同白公子夜游得不错吧?”

玉求瑕揉着后脑勺:“你也下手忒重。”
“我在白府那边累死累活,还遇见个老对头,差点就回不来了。你倒好,和意中人风流快活得很嘛……正事都办了咩?”
“当然。”她坐下来倒了杯茶:“白公子祖上礼佛,他便继承了这项传统,自搬到了韦陀镇,便从未停了檀香寺的香火,十天半月就要去一次的……除此以外,却没有其他干系了,你那边呢?”
我将白府的发现对她讲了一通,觉得事情的线索至此走向了死胡同,便略一沉吟:“白清都所说的话可以信么?”
玉求瑕立刻炸了毛:“白公子可是个普通人,你瞧他斯斯文文的样子,跟那些鬼啊怪啊一点干系都没,这点我绝对相信他!”
我撇撇嘴没有发表意见,这一定是“情人眼里出那啥”在作祟。
不过事已至此,无论公私,她都欣然同意我们住进白府,进一步追查黄衣小童的踪迹。

于是次日,玉求瑕没有再假装矜持,因为我二人已然想好了一个住进白府的借口,那便是除妖。
白清都已经得知黄衣小童这种非人之物在他家宿了一夜的事实,听闻玉求瑕要在他家捉妖,他倒也不如何惊慌,而是十分淡定的将我二人迎进了白府。
我觉着这厮的眼珠子都快粘在玉求瑕身上了,大约家里住着什么他都不在乎,只要能与她近一些便可。
虽然白府家大业大别院甚多,然他二人男未婚女未嫁,加上另一个表面上正当妙龄,实际上已经一千岁的我,住在一起多有不妥,是以白清都便买下了对面的院落,带着婢仆住了进去。
我默默叹了一句“土豪就是好”,随即便在正厅瞧见了摆得满满的两篮子瓜果,顿时颠覆了对白清都的印象:玉求瑕眼光不错,他真是一个好人。

当日我二人对着脚印细细查探,又将那小童住过的房间瞧了一遍,并未有什么新的进展。于是我晚上便索性宿在了那里,玉求瑕在府中布下了几个小阵法,也去偏院安歇了。
这一夜我睡得并不是很安稳,不知过了多久,迷朦之间只听一声轻微的响动,我立时睁开眼,刷地坐起身来,拉开了床前的幔帐。
桌上的烛火还未燃到尽头,仍在缓缓跳动。旁边是我宝贝的拿回来的半篮子瓜果,有一只甜瓜和一堆李子,打算明日当早膳享用。然瞧着瞧着,我瞳中一缩,赶紧跳下床来。
我眯着眼环视屋中一圈,先拉开了衣柜,里面空空如也。随即便转而瞧了瞧屏风后面,也是半个影子都无,最后……我将目光投向了床下。

当我掀开床帷的时候,黄衣小童身子一缩,发出了一声耗子般的低呼。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鼓着腮帮子愤怒的道。
“八个李子剩了七个……”我哼笑一声:“可不是遭贼了吗?”
……
“这你都瞧得出来!”他惊恐的握紧了手中的李子,反而向里面缩了缩:“我……我就是饿了……”
我趴在地上,伸了胳膊使劲的捞:“快还给我……啊不对,快出来,你究竟和这白府什么关系!”
然那黄衣小童不知捏了个什么决,噗地一声便不见了,我连忙扑过去,只觉有东西从我身侧逃了开,紧接着房门开了一道不大不小的缝隙,这厮一定施了隐身咒跑路了。既然他进来的时候没有触动玉求瑕的阵法,大约出去的时候也不会再中招了。
我放弃了追出去的想法,随即觉得身下有些硌,却摸出了一只小小的鞋,瞧这尺寸,大约正是他穿的。我默默回想了一番,方才这黄衣小童紧握着李子的那只胳膊里,仿佛也夹着一只鞋。
可他脚上穿着鞋啊……
我顿了顿,心中忽然亮了一盏小烛火。
这厮是来偷鞋的,偷这床下放着的……他自己的鞋。

白府果然是有问题的。
为免节外生枝,我没有对玉求瑕说起昨晚发生的事。次日一早,趁她到府中查看阵法的情况,我揪住一个打扫的婢女,悄声道:“白府中当真没有一个穿黄衣服的小童吗?”
那婢女很老实的摇头:“没有。”
“那……”我眼珠转了转:“你家主人身畔没有随侍么?”
大抵像白清都这种富家公子,是很少一个人出门的。然无论是檀香寺还是街道间,我见到的都只有他一个人,未免不合常理了些。
“有……没有……”那婢女顿了顿:“奇怪,我怎想不起来了。”
……那是因为被篡改了记忆啊。
我又追问了几个仆从,皆是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正默默思索间,玉求瑕匆匆奔进屋来拿她的桃木剑。她喘了口气道:“白公子要去檀香寺捐香火了,我得去保护他。”
果然恋爱中女人的脑子都是那啥的,我泼冷水道:“檀香寺的妖怪都被晏非料理了,就剩下一个灰一色,你只够给他塞牙缝……还是我去吧。”
玉求瑕用一种很令我受伤的眼神打量了我一番:“你……只怕你还不够给他塞牙缝。”
……
妈蛋,我还不是为了保护你远离白清都吗!

于是事情的结果便是,我三人一起骑着马驼着香火,浩浩荡荡的向檀香寺出发了。
除却这桩插曲不谈,我觉着进展还是很令人满意的。通过我出乎寻常的智慧,抓住了白府的蛛丝马迹,顺利勘破了白清都无害外表身后的假象,并且隐忍不发随他们一起来到檀香寺,揪住机会一举揭穿白清都!再与玉求瑕联手制服他,弄清楚藏经阁下禁制之人,当然有机会的话要叫那小灵犀还我一个更大的李子……最后趁晏非和芳淮都不在拿了梼杌之灵跑路!
计划如此之圆满,我骑着马跟在最后垂着头一通阴笑。

一日奔波,饶是白府的马都是良驹,抵达檀香寺已是日近黄昏。
住持正在厅中独自颂念佛经,那道禁妖结界已经不在了,想来近日后山这般清净,他也不需要再耗费精力了。我三人一踏入佛堂,他没有回头,而是响亮的诵出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白施主驾临,老衲有失远迎。”
哪里是有失远迎,你明明屁股都没动一下……我心里虽是这样腹诽的,然白清都已被我自动归为敌对一方,是以住持自然就是自己人了,于是我出声赞道:“大师定力过人。”
这回住持站起身来,转过身顿了顿,对着我与玉求瑕施了一礼:“还未多谢两位女施主相救寺中僧人。”
“好说好说。”我寒暄道,白清都便领着几个僧人去搬他捐赠的香火了,玉求瑕想跟着去,被我牢牢揪住了袖子,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压低声音道:“在下冒昧,敢问住持,藏经阁那内室中究竟关着什么?”
“女施主怎知……”住持微微讶异,随即便现出一副了悟容色:“二位本非常人,察觉也是自然。”
“住持可知,后山妖物作祟,便是因为那内室中的东西。”我急切道:“还望住持坦然告之,此物尽消,才可绝了檀香寺的灾祸。”
住持却缓缓合十手掌,阿弥陀佛道:“此物乃是我遵友人之诺在寺中藏之,轻易不可对外人言,还请女施主不要再问了。”
我微微蹙眉:“你明知道那东西引来血光之灾,还这样放在寺中?”
“此物无论放在何处,都会引起腥风血雨。”住持低眉顺眼道:“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是我寺的劫数,焉知又不是轮回的缘法,阿弥陀佛,女施主的好意,老衲心领了。”
这言语的风格很耳熟,倒有几分司命神君那神叨叨的风骨。我都被气乐了:“好吧,这个你不肯说……可那只灵犀和白府……还有白清都,你也不肯说么?”

住持微微一怔。
白清都一只脚踏入佛堂,也是顿在了原地。厅中气氛如一条绷紧的弦,只有玉求瑕不明所以的扯了扯我的袖子:“阿菁你在说什么?白……白公子怎么啦?”
“昨夜中,那灵犀跑到白府去偷鞋子……若不是常驻,怎会存放鞋子在床下,若真是常驻,衣柜里连一件换洗衣服都没有,摆明了是匆忙之中都收拾掉了。我发觉白府中婢仆的记忆都被篡改,一切都与白清都的说辞矛盾,这檀香寺的东西,他定然知道内情。”我喘了口气:“住持也知晓内情却不肯说,你们大约早串通一气了。”
“阿菁你胡说些什么,篡改凡人记忆,岂是普通妖怪可为,便是那灵犀也做不到!”玉求瑕忍不住道:“白公子他一点妖气也没有,他就是个寻常人,怎么可能……”
“若他真是普通人,便不会这般煞费苦心骗我们了。”我嗓门越来越高,住持双手合十垂目不语,似是打定主意一言不发。玉求瑕也开始没底,她频频向白清都望去,只见他面色镇定,缓缓走近厅中,开口道:“莘姑娘,在下——”

他刚落下几个字,身后便哐当一声,大门忽然合上了。
门外传来几声惨叫,伴随着一股浓重的妖气。我瞧见住持背后忽然现出一双血红的大眼睛,心底一毛,顺手抄起一截蜡烛便丢过去,正中鼠妖的鼻子,他痛呼一声后退数步,玉求瑕反应极快的抽出桃木剑,回身一道白光,将四个偷袭的鼠妖击退。
清都站到了我们身前,我此时已没功夫再与他理论身份问题了,因为真正需要戒备的东西,在佛像后面。
我莫名有些忧伤,如此圆满的计划,怎就偏偏忘了这个棘手的家伙……我还以为他被晏非吓得躲回老鼠洞不敢出来了呢,这个狡猾的灰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