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一色从佛像背后走出来,面上浮着一丝讥笑。
“你们都在……”他缓慢而高傲的道:“真是好极了。”
周围不知何时站满了鼠妖,大约是二十余个,将我们围在其中。角落里还有许多未成人形的耗子,体型硕大,目露凶光,让人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我嘴硬的问了一句废话:“你……你要干嘛。”
没想到灰一色也很敬业的回答我了:“一个有些道行的小道姑,算是开胃菜。一个五千年修为的孔雀仙,是主菜。和尚和年轻男人嘛……就是事后点心了。”
最后他邪恶的笑道:“吃了你们,我定然能够解开那禁制。”
听他说的,我都有些饿了……
好在玉求瑕没有像我一样不正经:“你难道不知,那禁制手法古老,除却下咒之人,旁人是解不开的!”
“哦?我怎听说……”灰一色慢条斯理道:“那个禁制,恰巧跟这里这位年轻的公子哥儿有些关系啊。”

我立时收到了玉求瑕和住持谴责的视线。
这不能怪我啊,谁想到他在佛像后偷听来着,况且……况且若不是他相骗在先,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白清都正欲言语,便见住持已经先一步站了出来:“阿弥陀佛,鼠妖,你造下杀业还不够多么?日后必将得到因果报偿。藏经阁之物与这三位施主毫无干系,你快放他们离去吧。”
灰一色微微抬了一下手指,住持便整个人升到空中,似是被扼住了脖子。
“若不是我不想打草惊蛇,凭你这点能耐,你以为能拦得住我?”他冷笑一声:“老秃驴不必着急,早晚轮到你。”
住持年岁已大,根本禁不住他如此折磨,只是他身为得道高僧,强忍痛苦不去挣扎,竟流露出一身不屈正气。我心中佩服,用尽全力挥出两道雷电,成功阻了灰一色那只手。玉求瑕赶紧上前搀扶住持歪倒的身子,灰一色眼睛一眯,几只鼠妖便向我扑了过来。

大怪我打不过,小怪还是没问题的。我撸起袖子,小雷电使得风生水起。
另一边,几只鼠妖同时向玉求瑕扑去,若是平日里不过是小菜一碟,然她眼下既要护着住持,又要担心白清都,未免束手束脚,不过几个回合便颇为狼狈。
灰一色站在旁边没有动,他若想来真的,只怕我们几个也抵抗不了多久。白清都垂下眼睫,缓缓走到他面前,轻道:“够了,住手。”
他声音不大,却成功让所有鼠妖顿住了。我正与三个鼠妖在地上扭打得欢畅,见他们停下来,忍不住给了最近一只一记直拳。
鼠妖们撤下了,其中一只淌着两管鼻血,在角落里仇恨的望着我。
“你放玉姑娘走。”白清都轻声道:“我就告诉你怎样解开禁制。”
……
顺便把我也放了啊混蛋!

我觉着这厮十分不够意思,虽然我方才揭了你的底,可眼下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何必这样记仇嘛!而且……你这样说,他会放才有鬼啊!他放谁都不可能放了她!
果然灰一色五指一伸,霎时将玉求瑕纤细的脖颈掐在了手中。白清都面色一变,急道:“你若伤了她,我便是死也不会告诉你!”
那焦急的神色完全无法作伪。我忽然觉得……不管白清都是人是妖,他待阿瑕倒是没有半分虚假的。灰一色讥讽的笑了笑:“你若不说,死得定然不止你一个……不过你若是乖乖说了,大爷心情好,没准便一个都不用死。”
我忍不住怀疑此言语的真实性,三界皆知,魔物是最没有节操的了……出尔反尔跟吃饭拉屎一样平常。在此紧张的气氛间,玉求瑕抬目向我望来,我们默默的用眼神交流了一番。

玉求瑕:他只不过是个普通人!他只是为了救我才假装这样说!他这是在送死!快想个办法阿菁!
我眯起眼睛:你洗过招子没啊,这货见了一屋子鼠妖眼皮都没多眨一下,正常人早吓傻了好伐?这特么是普通人?先静观其变再说!
于是白清都经过无声的挣扎,默默抬腿向寺庙内走去。灰一色挟持着玉求瑕跟上,我瞧了一言晕在地上的住持,觉着把他留给这一屋子鼠妖很不道德,便背起他赶紧追了过去。
途中看见的僧人都软绵绵的倒在地上,看起来没什么外伤,大约只是晕去了。我心中默默唏嘘,便算为了这些无辜的和尚,我也应该早日把梼杌之灵偷……啊不对是带走啊握拳!
眼下的情状虽然有些脱离控制,却也不是全无好处,起码逼得白清都有所行动了。若单凭我自己,大约不会有这般好的成效。

藏经阁的大门吱呀一声旋开,待我们相继进去之后,又缓缓的合上了。
这一次不会有晏非来救场了,我打起精神心中暗自盘算,便是要做什么,也须在那禁制解开之后。灰一色微微走近了些,讥笑道:“若我所料没错,已猜出这里面是什么宝贝了。你这般孤注一掷……只为在那女子面前做个凡人么?”
我听得一头雾水,只见白清都站在门畔,深深瞧着玉求瑕,流露出一丝温柔,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他缓缓抬起手,似是要触碰那锁边的咒文,便在电光火石间,一个尖利的声音忽然响起:“清都不要!”
灰一色臂膀上忽然现出一团黄乎乎的东西,竟然便是那黄衣小童。他顺着手臂攀上,张嘴便向他掐着玉求瑕的手腕咬去。灰一色吃痛松手,眨眼便将他甩在地上,黄衣小童打着转儿滚向墙边,“咚”地一声撞晕了脑袋。
玉求瑕还未反应过来,便见灰一色目露凶光,五指聚起尖利的指甲,抬手便要划向她的脖子。我当即扑了过去,然背上还挂着老住持,瞬息之间便已赶不及。
只见一道炫目的蓝光。

我扑了个空,灰一色亦摔落在另一边。在玉求瑕刚刚站着的地方,白清都正温柔的抱着她。
然而,那已经不是白清都了。
他仍然生着白清都那副斯文俊雅的容貌,只不过眼睛变成了淡淡的海蓝色,黑色长发尽数披散下来,露出了微尖的耳朵,气质与原先已判若两人。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妖怪。
然我已无暇去看他,因为那只很霸气的大黑锁已经碎裂两半,两旁咒文尽数消去,再无半点痕迹。
门开了。

刹那间,我与灰一色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跳起来向门内扑去。
门内是一些普通的经文架子,唯一不普通的大约便是地上那闪着蓝色光芒的铜鼎。灰一色毕竟快我一步,他从铜鼎内捞出一个淡蓝色的光球,抬手便向口中送去。我跳到他背上,双手死死合着他的下颚,怒道:“不准吃!快给我!不然小心你耳朵!”
我的本意是引他分神来与我打斗,好趁机夺取那个光球。然灰一色这厮大约是兴奋过头了,竟然没有来揍我,而是执着的靠蛮力一点一点在掰我的手指。
“快……给……我……”
“就……不……给……嗷!”
那声惨叫是因为我咬了他的耳朵。
便在我俩互相较劲僵持不下之时,灰一色挣扎之间,向后歪去,我的后背便狠狠撞上了书架,顿时有所松懈。
他趁机将我甩开,我赶紧跳起来,便见房中已空无一妖,连根老鼠毛都没留下。
……
妈蛋让他跑了!

我撸起袖子便要追,便听门外淡淡传来一个声音:“莘姑娘,别追了……那不是梼杌之灵。”
“他还没跑远……”我浑身的血液刚燃起起来,忽然便凉了一半儿。比起白清都为毛知道我的目的,我更在乎他刚才的言语,便愣愣的走到门边:“你……你怎知道那不是?”
黄衣小童已在角落醒来,他揉着脑袋瞧了一眼我,忽然面色大变:“禁制解了……里……里面的东西呢!”
白清都没有言语,大约是他的面色已回答了一切。黄衣小童立时眼眶一红,哇地一声干嚎开了:“这可如何是好,那……那可是清都你的精魄啊!被吃掉就没命了哇!”
我又听傻了。
妖的精魄,是妖最珍贵的东西,一旦被毁,不仅修行尽数化为乌有,本体也会魂飞魄散,不入往生五行,下场极为凄惨。然抢食他人的精魄,却是增进修为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只是手段太过阴毒,会折损功德,一心向道修仙的妖都不会这样做。
“你……你既是妖怪,干吗要将自己精魄封在此处,引得檀香寺妖魔作乱……”我脑中糊里糊涂,忽然心生警觉:“你千方百计装作普通人接近阿瑕……到底有何目的?”
我转了目光去瞧,玉求瑕自方才被白清都救下,便一直站在他身畔,满面的震惊。她呆呆望着他,对周遭一切充耳不闻,半晌只道了两个字:“……是你。”
……这两人居然还是旧识!
白清都温柔的望着她,眸中泛起一丝悲伤之色:“是我。”
玉求瑕面上神色光怪陆离,迷惘,不甘,伤心,难过……最后竟涌出了愤恨。她抓起自己的桃木剑,忽然直指着他道:“为甚偏偏是你……为甚要骗我……你明知我最恨妖怪!”
黄衣小童立时跳出来:“你这女人忒没良心,十年前清都便救你一次,眼下又救了第二次,妖怪又怎了……若不是他,当年你便和你父母一般——”
玉求瑕桃木剑落地,双手捂住耳朵,神色极为痛苦。白清都制止了那黄衣小童,似是抬手想去安慰她,只是还未走近,玉求瑕便扭身便跑出了藏经阁。

我纠结了一番要不要追出去,然有一事却不得不问,便朗声道:“你怎知我在找梼杌之灵?”
“我的精魄只会引来妖物,却绝引不来苍梧渊与天界的神仙。你与晏公子出现在此处,自是要找些旁的东西……”他目光仍落在玉求瑕离去的地方,微微笑了笑:“我是这韦陀岭的花妖,已在此数千年,早感知了梼杌之灵的气息。”
我悻悻的摸了摸鼻子,他若是知道我也是被香气吸引的妖怪……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然话说回来,他这精魄已有数千年,怪不得香气如此勾人,这般堂而皇之的摆出来,其威力大约便是将一大碗红烧肉丢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而旁边满是饥肠辘辘的野狗。
“精魄好好收着就是了,没事干嘛到处乱放?”我没好气的道:“还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那黄衣小童又跳出来:“就是乱放又与你何干!”
我正欲回嘴,便见白清都拦在我二人中间,温声道:“日前隐瞒姑娘,实是不想将二位牵连进来,还请莫要怪罪。这位灵犀是我的朋友,名唤阿梨。”
黄衣小童脸颊一鼓,哼了一声。我瞧着他怔了怔:“阿……梨吗?”
他生得白胖水灵,又穿了一身黄衫,的确很像一个梨。不知为甚我咽了下口水,那小童抬眼看过来面色一变,悄悄往白清都身后躲了躲。
“莘姑娘有所不知,我与玉姑娘原是旧识,这次重逢,我不愿再以妖的身份与她相见。”白清都缓缓道:“檀香寺住持与我素有渊源,便让我将精魄封在此处,哪知因此引来灰一色,惹下这许多祸事,阿梨虽小,但他乃上古灵兽,对付小妖不成问题,我让他来除妖,却因此被几位撞见……方才我情急之下,吸取了禁制的咒法,这才恢复了三成法力救得玉姑娘,请莘姑娘相信,在下对你们从无恶意。”
我根本没心思听,只是越想越觉得忧伤: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忙乎了半天,根本不是梼杌之灵嘛……
白清都还在说着什么,末了只道:“……请莘姑娘助我夺回精魄,消灭灰一色。”
我仍然很萎靡:“凭甚帮你?”
他顿了顿,弯起一抹笑:“就凭我知道梼杌之灵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