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睡得着。”太史阑凝视着他的脸色,“男人逞能也很傻。”

“少年时我随父亲在北越作战。”容楚淡淡道,“雪地里一埋两天也是有过的。这点水还泡不死我。”

“听说老国公英勇善战,真可惜从来虎父犬子。”

“嗯,你这番评价很特别,和家父不谋而合。”

太史阑拍拍蜷缩在她怀中的景泰蓝,于无人看见的黑暗处,露一点淡淡笑意,“所谓英雄所见略同。”

“如此有缘,干脆做他的儿媳妇?”

“虎媳焉可配犬子?”

容楚似乎在笑,笑声闷闷的,“太史阑,天下有你这么骄傲的女人么。”

“你如今见着了。”

“是,我如今见着了。”容楚沉默了一会,再开口声音里已经没有笑意,他冰凉的手指摸索上来,触及了太史阑抓在桶沿的手,“太史阑,我曾觉得你太特别,太勇敢,如今我却希望你再特别些,勇敢些。”

“嗯?”

“足够特别和勇敢,或许我才能有机会…”容楚忽然不再说下去,捏了捏她的手指,又放开。

“睡会吧。”

太史阑没有再说话,她靠着桶壁,景泰蓝在她胸口发出细细的鼾声,身后就是容楚,将头搁在桶沿,靠着她,轻轻的呼吸就在她耳侧,奇异的,依旧那种芝兰青桂香气。

月光斜斜照过来,三个人清冷却不人清冷却不寂寞的漂流。

河岸始终看不见,也不知道是不是无意中被卷入了大河,这附近有泯江,区域广阔,分支众多,拦江坝一毁,把人卷过去也说不准,因为附近已经看不到建筑物的屋顶和居民家中漂出的事物,只有茫茫的水域,泛着无边无际的淡淡荧光。

这一夜也便过去了。

只是过得也不是那么容易。

容楚也是长途奔波,决然入水,找寻景泰蓝和太史阑花费了太多力气,之后又凌空带人找到这个桶,随后在水流里长久浸泡,水下暗流涌动,他要不断调整身形,和水流做抗,还要护住桶,提防不要时时撞到硬物或阻拦物,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样的时刻耗费,凌晨最疲倦的时候他睡了过去。

偏偏此时,桶经过一个水势较低的流域,嘣地一声,系带被不知什么尖锐物体割断。

太史阑忽然睁眼,一把抓住了容楚!

她也一直没敢睡踏实,几乎每刻都要醒来一两次,刚才心中忽有警兆,才及时醒来。

若慢了一步,或许下一次睁眼,就看不见容楚这个人。

虽然抓住了他,但容楚的手腕也被水中掠过的不知什么东西割破,险些割到动脉,太史阑撕下衣襟包扎了,却不敢乐观。此刻身边没金创药,伤口颇深,又泡在不怎么干净的水里,万一感染怎么办。

再次要求和他替换,就差没勒住他脖子威胁,容楚根本不理她,太史阑也没办法自己爬出来,没容楚协助,平衡掌握不好。

一夜就在这样不停睁眼,迷迷糊糊的状态中过去,醒着时耳边是呼啸的水声,睡着时依旧枕桶听河流,来来去去都是那种漫长流溯的声音,伴随他轻轻浅浅的呼吸,像时光在河流的罅隙里被慢慢拉长,而她在梦境的尽头,长久地奔走。

有时朦胧中会不自觉拉住他的手,指尖触着便不自知紧紧相扣,黎明的天色下,湿漉漉的手指,扣住一场浮沉。

天光渐渐亮了,望出去却还是昨日浩浩汤汤的水,景泰蓝在太史阑怀里不安地扭动,迷迷糊糊呢喃,“麻麻…热…”

太史阑一摸他额头,有点烧。

景泰蓝本身体质应该很好,但由于中了慢性毒,有所损伤,如今慢慢余毒拔清,又被太史阑拉着锻炼,身体还算不错,但毕竟小小年纪,受惊泡水,还是生起病来。

容楚睁开眼睛,忽然道:“到尽头了!”

太史阑一转身,就看见后方巍巍高山,这里赫然像是某条河流的下游。终于到了陆地了。

然而随即她便觉得水流加快,推着桶一泻而下,四周的景物风一般从眼前掠过,连绵成一条色彩斑斓的长线。

“为什么这么快!”感觉到底下的水流不仅仅是快,还似乎有一种吸力,太史阑喊声也不禁加快,是遇到漩涡了吗?这又不是海上,哪来的漩涡?

容楚忽然起身,掠上桶沿,向前远远看了一眼,脸色也变了。

“好像到了边境北墨山,这地形…水流是向下的!断层!瀑布!”

太史阑唰一下从桶中站起,抱住景泰蓝就要往外爬。

哪怕此刻落在水里,也比在桶中落下悬崖粉身碎骨来得强。

“那边有道山涧!”容楚忽然道。

太史阑好容易才看见,在几株乱藤中间,露出窄窄的一点山体缝隙,四面崖石嶙峋,底下隐约一点山石,山石上方有一株突出的老松。

但位置离这里很远,更重要的是,她根本不确定那里可不可以爬上去,底下那点隐约的山石,连一个人都站不住。

“不行,站不下!”

“必须试试,万一是下半截淹在水下呢?”

瀑布已经接近,轰鸣的水声盖住人声,对话要扯破喉咙喊,这一日一夜,太史阑的耳朵几乎都被这种声音灌满,她怀疑脱险后耳朵要聋一半。

水流之急无法形容,卷着碎石断枝和各种漂浮物,滚滚从桶边过,景泰蓝此刻清醒了些,扒着桶边,一眼看见前方不远的巨大虚空,迷迷糊糊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猫似的。

然后他眼睛更圆了因为他飞了起来。

容楚再次破水而出,带着两人飞身而起,这回他的纵起更加艰难,因为他还拎着桶。

不敢弃桶,是怕到了那里,真的底下没有山石,那还得想办法把桶给栓在山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