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什么?”

“你在说…”李扶舟似乎不太想回答,慢慢坐起,轻轻掸了掸膝盖的草叶,若有所思,在太史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才缓缓道,“容楚,你滚!”

太史阑挑眉,“想必厌恶太过,梦中也忍不住。”

“是吗?”李扶舟还是那若有所思样子,忽然道,“太史,我愿你也能这么对我说话。”

“叫你滚?”太史阑手一伸,“好,请滚。”

李扶舟盯着她,半晌,浅浅笑起来。

温柔也如这一刻霞光,只是稍稍有些黯然,是谢去的晚霞。

他微微倾身,盯住她的眼睛,她没有退让,扬起眼睫。

“不。”他伸出手指,凌空点点她的额,“我但望你梦中有我。”

题外话:下午再更。

果真是今天才到家,等会上课去,困死我了…

76 空手套白狼的容楚

太史阑脑子里嗡嗡的,李扶舟那句话,那一刻的眼神,不断地在脑海中回旋,搅得她发晕,她不禁晃了晃脑袋。

一晃之下,脑海里顿时嗡地一声,天旋地转,眼前一黑。

太史阑身子一歪,撞倒一旁的竹筐,哗啦啦半筐残箭落下来,将她埋在底下。

外头此刻,李扶舟正拎着一大袋飞矛断箭,准备递给工匠,忽然听见里头哗啦一声,隐约似乎还有一声闷哼。

李扶舟眉头一挑,将袋子往地上一扔,一闪身便掠了进去,衣袂带起的风将那个正待来接袋子的工匠撞了一个踉跄,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匆匆奔进的身影。

几个工匠没听见里头声音,都还记着太史阑不许人进来的交代,要来拦他,早被他轻轻一拨拨到一边闪身冲进,啪一声门板撞在墙上,又轰隆一下合上。

门板一合,天地黑暗,李扶舟冲进来,脚下踩到一地的断箭,瞬间一滑,哗啦啦也栽了下去。

他是学武之人,一栽倒下意识手按地面要自救,指尖却好像触及柔软的人体,他一惊,立即撒手,随即“砰”一声,跌了下去。

触及的不是冰冷的地面,而是一堆断箭,箭下却又微微有弹性,柔软起伏如人体,李扶舟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手一挥,断箭哗啦啦拂落,他还要再拨去太史阑身上的箭枝,手指忽然一停。

他挥动的手指,触及了一瓣温软的唇。

李扶舟手指颤了颤,一瞬间似乎要离开,又似乎不舍得离开,像看见一朵花珍重开在风里,瓣蕊娇嫩,忍不住想要触摸,又怕手指不够细腻,损伤了那绸缎般的肌理。

手指向下移,他静静把了把太史阑的脉,确定她处于短暂晕迷,而且最好多晕一下,以恢复精力。

他轻轻挪了挪身子,不让自己压着她,停留在唇侧的指尖,慢慢绕着她的唇,画了一遍。

黑暗里看不清轮廓,可他画得准确不差——那般薄而紧抿的唇形,他记得,还记得那淡粉的色泽,以及笑起来的时候,唇角微微一弯,不灿烂,却动人。

他微微倾着身子,抱着她,一边给她缓缓输入真气调理,一边想着那一日的初见,其实相隔并没有太久远,却仿佛已经是前生,此刻的黑暗战火之中想起,那些灼灼鲜亮的紫藤和清丽委婉玉

兰,那艳得要溢出来的春光,像一副浓丽的版画,远远镂刻在深黑的天穹上。

他记得那日在街上寻找十文钱,明明走过的女子很多,可忽然就只看见她的背影。

那背影乍见之下,如此深切,他仿若被记忆的箭射中,一瞬间听见命运呼啸的风声。

可当她转身,他霎那间的失望也如此深切——不,不是她,不是挽裳。

那个女子,已经长眠于天之涯海之滨,在这片南齐的土地上,他能拥有的,也不过是她的一座衣冠冢。

他失望,却依旧含笑,那死去的女子曾对他说——别这么皱着眉?哪有那么多不欢喜的事?

他如此欢喜,在永生无涯的长久寂寞里。

原以为就这样了,一个相似的背影,另一个不同的人,他还是他,她还是不在。

不想那日玉兰花下的太史阑,如此鲜明峭拔,鲜明到他无法将她和风挽裳重叠,却在那样的南辕北辙里,甚至由她将前人的影子渐渐覆盖。

他发觉的那一刻,惊讶至无法呼吸。

怎么,能?

那是他的一生不忘,是他的永恒心伤,是他的行走孤独,在空旷的沙漠,不去寻下一步停驻的绿洲。

竟然这般被属于别人的光芒穿透,照见干涸土层之下挣扎的萌芽。

他是太懂爱,还是太不懂?他是已背叛,还是一霎的迷茫?他是真轻狂,还是假动心?

一生明晰,在此刻忽然没有答案。

李扶舟忽然缓缓低下头去,他的脸先寻着她的脸,却并没有停留,唇在她温热的唇上擦过,是风

过了没有涟漪的水岸,随即向下,深深埋进了太史阑的肩窝。

他停在那里不动了。

屋子里狭窄闷热,她专心干活去了皮甲,只穿了男式的褂衫,衫子宽大,领口微微露出她窄窄的肩,因为最近又瘦了,旋下一个浅浅的漩涡,锁骨纤细,似乎承载不了一个叹息。

然而他将脸伏下去,微凉的骨和薄薄的衣衫后,是肌肤的柔韧和轻软,一股淡淡的气息散开,带点铁器的腥,烈火的焦,更多的是属于女子体内深处的天然香,混杂在一起,并不难闻,反而多一层别样的诱惑,让他觉得恍惚,分外感受出身边女子的独特芬芳来——是的,这是属于她的味道,二分铁的硬冷,一分血火的烈,七分女性深藏的美与馨香。

这样的气息冲入鼻端,他忍不住要深呼吸,然而一个呼吸尚未结束,他忽然缓缓湿了眼眶。

这些人间至纯至美至简单的女子…

他轻轻把着她的肩,没有动作,没有声音,那般深埋的一个姿势,不是轻薄不是猥亵,倒像朝圣者看见神庙时的朝拜,又或者迷茫的旅行者,在洪钟大吕响起时,忽惊觉前世今生,忍不住要匍匐出一个苦痛的姿态。

他竟然没有发觉。

不知何时。

太史阑已经睁开了眼睛。

异能和超强直觉,使她提前醒来,极强的自我控制力,使她在察觉颈边有人时并没有立即惊呼或起身,她是黑暗中的豹,冷静审慎,蓄势待发。

也是这一刻的等待,她忽然便感觉到,李扶舟那般的依偎,并不含暧昧和狎昵的意味,倒更像一个无奈而凄凉的祈求。

肩窝似乎微湿,又似乎没有——他落泪了?

她缓缓睁开眼,眼色清静黝黑。

身边气息忽然重了些,他似乎在抬头,仰起的下巴擦过她的脸,李扶舟的唇,近在咫尺。

安静暗室里,零落断箭间,太史阑和李扶舟看似相互依偎,却在各自的心境间浮沉。

或者开始,或者走开。

还有一个或许的吻,在等待。

两百里之外,却有一队人风尘仆仆,一路直奔天纪大营,当先策马的是容楚,身子微倾,夜风掠过他的眉尖,微微凝结焦灼,控缰的手指依然稳定,一弹指便是一个大地震动的命令。

此刻,距太史阑一百五十里外,距容楚三里之外,天纪军大营灯火通明。

“在青水关的那一万人马撤回来了?”一人坐在案前,缓缓翻着案上书简,问。

这人说话很慢,语气很沉,带几分隐隐煞气和傲气,让人想起那种居高临下,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尊贵人士。

烛光剪了他的影子,侧面凌厉。

“是。”回答者语气铿锵,干脆利落。

“西番在北严不过两个万人队。”案前男子将书简一推,讥诮地道,“虽然给他们侥幸绕过我天

纪大营,包围北严,但这点人手,哪里值得我们在青水关没日没夜守候?太后也不知道打的什么

主意,要么救,要么直接攻击西番大营断他后路,怎么平白让我们按兵不动?女人!就是不配懂战争!”

“少帅。”那将领道,“上府边将军来函,询问少帅为何撤走在青水关的埋伏。”

“我做事何须向他交代?”男子傲然道,“青水关出现西番军队,显然对方已有防备,再做埋伏又有何用?好端端作战计划被对方知晓,说明或者我天纪,或者上府,必有内奸出现,他老边安坐如山不知道清理军中奸细,我纪连城岂能坐视?”

“少帅英明。”那将领微一犹豫,“只是北严那边,难道就此不救…”

“救是要救的,但要看怎么救。”天纪军少帅纪连城淡淡一笑,“所谓青水关埋伏,现在看来无此必要,我已经命张副将带领一万精兵,绕瞬河下游而行,等候在阴山南侧,截断西番后路,另有王副将一万精兵,直入西凌行省总府,阻挡西番南下去路,还有中路两队,等北严将西番那两万孤军再消耗一些,正好出手,一网打尽。”

“少帅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那将领由衷大声赞,暗暗佩服少帅不动声色间已经安排妥当,却又道,“如此虽好,可将西番那群敢入内地的宵小彻底留在我南齐,但是就怕北严孤城,三千弱兵,十万百姓,粮草武器,都无法再支持下去…”

纪连城抬起脸,烛光下一张长脸,极白,白到微微透出淡青的筋络,这是他引以为傲的“贵族脸”,为此从不喜欢晒阳光,眉眼算是英俊,眼角似刀裁,凌厉地扫到发尾去,眉心微微一点菱形的红胎记,望去便如竖着的第三只眼睛——这是异像,看上去有点像南齐民间传说的一尊叫二郎的煞神,他正好也排行第二。据说他出生时,纪老帅特地请大师给他造过命,都说是天生将才,煞星照命,因此这一点眉间红,也是他打败众多兄弟,最终得登少帅之位的重要依仗。

所以很多人猜测,纪连城不喜欢晒太阳,是不是怕晒黑了,把这一点助他平步青云的胎记红给掩了?

“如果张秋在,十有八九支持不了。”纪连城语气不屑,“不过听说北严阵前换将,居然由一个

从未上过战场的女子主持军务,而且张秋,竟然也是死在这女子手上——一个二五营的新进寒门学生,竟敢如此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