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翅大鹏是东堂司空家的信物,我听说过…”

“此事蹊跷,想必此物定然是有的,不然康王不至于如此暴怒,也不至于如此清楚那字该如何显现…”

“王叔!住手!”景泰蓝听着殿下私语,看见康王脸上得逞的笑意,连连呼喝,康王哪里理他?

“太史阑和司空昱早在西凌就认识。司空昱当时在西凌等候天授大比,他还曾救过太史阑的命,两人交情莫逆,据说司空昱家的嬷嬷还曾到昭阳府去给…”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降临到康王的嘴边,生生把他将要说出口的话给煽掉。

整个朝堂一静,连景泰蓝都张开小嘴。

众人怔怔地看着康王身边,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个人,正慢条斯理地捋袖子。

容楚。

一直低调内敛,一言不发的晋国公,要么不出手,要出手就来了个凶猛的。

“你…你…”康王抚着脸,愣了好半天才醒过神,不敢置信地瞪着容楚的脸——容楚打他?容楚竟然打他?容楚竟然当着朝臣的面在金殿之上打他?

还是用这种女人打架式的扇耳光的方式打他?

这最后一点才让他不敢置信——怎么瞧这也不是容楚的风格。

脸上火辣辣的,心里怒气澎湃,康王一生至今,还从未挨过耳光,然而怒气和疼痛过后,狂喜便涌了上来。

容楚失态了!

因为说及司空昱和太史阑的奸情,饱受羞辱的容楚,终于愤怒失态了!

他一心要扳倒太史阑,未曾想到竟然刺激到了容楚,这效果可真是…意外之喜!

无论如何他是亲王,是当朝唯一皇叔,是皇族,容楚以下犯上,他立刻便可以将他治罪!

“晋国公,你竟敢…”他厉声大喝,声音却被容楚打断,容楚的声音,比他还冷厉。

“你这蠢材,竟然敢还站在这里,任亲王殿下殴打,你居心何在!”容楚怒视那侍卫,“咆哮金殿,殴打侍卫,这是重罪!你这不是置亲王殿下于不义!”顺手又一把巴掌抡了过去,“还不滚开!”

“啪。”巴掌拐弯,又煽到了康王的脸上。

“晋国公,你…”

“你在殿上就代表陛下,岂能不知自己身份!”容楚怒不可遏,“你怎能让陛下被臣子殴打,犯下大逆之罪!”一胳膊抡圆了过去,“砰。”撞在了康王肚子上。

康王捂住肚子弯下腰,英俊的小白脸变成了小青脸。

“晋…国…公…”他嘶声道。

众臣缩在殿角,头也不抬听着康王惨呼——哎,殿下,做人要厚道,揭疮疤烂菊花,你在晋国公面前大谈太史阑和别的男人的奸情,你这不是找揍吗?

“该说话的时候不说话,不该说的时候满嘴胡话!”容楚怒视那侍卫,“康王殿下失心疯,你就该解释劝阻,嗯?为什么不说?”似乎越想越气,撩起袍子一脚踢过去,“还不还让开!真要害殿下被问罪吗!”

“砰。”已经向一边跳开的康王,再次神奇地没有躲过容楚的无影脚,生生被踢出丈许,狠狠撞在殿柱上。

群臣都原地颤了颤。

“王叔!你今日昏聩了!”景泰蓝在殿上大叫,“朕的侍卫你也敢打!国公!你也太鲁莽了!今日回去,闭门思过!”

“臣鲁莽,臣领旨!”容楚立即躬身。

“陛下!”康王浑身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气愤,抖个不停,嘶声大叫,“您不顾事实真相,袒护太史阑如此,不惜侮辱殴打群臣亲王,您就不怕,太史阑真的叛变投敌吗?到时候您要如何面对天下,面对群臣,面对这悠悠众口,史册刀笔!”

殿上忽然一静,众人都转头,盯住景泰蓝。

景泰蓝似乎也一怔,雪白的小脸潮红一涌,容楚暗叫不好,景泰蓝毕竟太小,被逼不过就会失控,眼瞧着便要中计,但此时他已经不能开口。

景泰蓝盯着康王,康王恶狠狠将他看着。

“对。”良久孩子道,“朕就是信她!朕最信她!朕相信她不会叛国,永远不会!”

容楚微微吁一口气,虽然他知道此时皇帝说这话不妥当,但依旧由衷地替太史阑感到欣慰。

那些全心的付出,未曾被辜负。

“陛下你打算信多久?”康王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液,狞狠地道,“她一日不出现,您信一日;她一年不出现,您信一年?她败一次,您信她;她败十次,败到静海失守,丽京失守,敌人打入皇宫,群臣身死,百姓遭殃,南齐毁灭…您也信她?”

“不会!不会!”景泰蓝屡受刺激,情绪也濒临崩溃,“她不会!她会很快出现!她会很快胜利!”

“是吗?”康王立即冷笑,“很快?很快是多久?”

“三天!三天!”景泰蓝踩在龙椅上,握拳高呼,“三天之内,她一定有好消息给你们!”

容楚目光一闪,待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好!”康王立即道,“三天!太史阑如果真如陛下所说,臣愿意给她请罪!可是如果她没有出现,没有捷报…陛下以为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愤怒中的景泰蓝毫不犹豫接口。

康王阴阴地笑起来,三公低低地叹口气。

皇帝还是年纪太小,之前一切都按照嘱咐来,尚自顺利,但此刻一受激,终究还是冲动了。

这也不怪他,他心中太史阑完美神圣,怎能容忍别人对她一再的诋毁攻击和加害?他不过才三四岁,之前已经忍了那么久,到最后才情绪失控,已经表现很不错。

孩子的偶像不容践踏,他会用尽力气来捍卫。

“既然如此。”康王慢慢地躬了躬,扯动伤口痛得脸一歪,“臣等就在三天后,等待太史大帅的好消息。”他意味深长地斜睨着景泰蓝,笑道,“想必到时候,陛下也会认清某些人的真面目,顺应民意,有所裁决。”

景泰蓝站得直直的怒视着他,紧抿着唇,小胸脯不断起伏。

众臣沉默,虽然知道皇帝已经被逼上梁山,但也觉得康王此举没什么不对,无论如何静海危殆,陛下不顾事实还在袒护静海总督,是孩子气的行为,陛下太小,只知道维护自己喜欢的人,没想过这样拖下去影响深重,既然如此,康王使计让陛下三天后必须裁决,想必还不至于耽误事儿。

也有些臣子开始重新审视太史阑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看起来不像简单交情哪。

景泰蓝环顾一圈,看见众臣脸上表情,心中失望。忽然明白,真正理解自己,*自己的那个人,不在。

她在危险中,而这些人还在对她落井下石。

景泰蓝忽然想哭,却不想在这些人面前哭,咬紧牙抿住唇,小手指都在微微发抖。他想说退朝,却怕一开口给人听出哭腔,只得拼命先给自己顺气。

群臣不敢抬头看,容楚却是看见了的,心中叹息一声,他柔声道:“陛下似乎累了,臣等就此告退吧。”

景泰蓝立即一挥袖子,表示赞同。随即僵硬地转身。

太监立即高呼:“退朝,陛下起驾——”

“臣刚才君前失仪,惭悔无地,自请去日宸殿前长跪请罪。”容楚又道。

景泰蓝背对他,再次僵硬地点点头。三公面有忧色地看了他背影一眼,又看看容楚,容楚对他们点点头,示意放心。

容楚随景泰蓝回到日宸殿,不待景泰蓝吩咐,便道:“你们都下去。”

宫人们都退了下去,殿中很快空空荡荡,景泰蓝这才猛地转身,扑入了容楚的怀中,“公公,我做错事了!”

容楚一把接住他,景泰蓝把脑袋拼命往他怀里扎,容楚想要把他的大脑袋挖出来,景泰蓝死活不肯,容楚也只好随他去了,抱住他顺势坐下,道:“没有。陛下今天做得很好。”

“你在安慰我!”景泰蓝声音呜呜噜噜,“我知道我做错了!我上了康王的当!我不该和他定什么三天之约!”

容楚叹口气,拍拍他的脑袋,道:“陛下,你就算这次不上他的当,他还是会想办法让你表态。静海这事情,拖而不决是不可能的。”

“是吗。”景泰蓝安静了些,把脑袋从他怀里扒出来,泪眼盈盈地看着他,“可是三天怎么够呢,现在还一点消息都没有,万一三天到了,还是没有…”

“消息总是说来就来的。”容楚拿帕子给他擦脸,“你要相信你麻麻,她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

景泰蓝脸色好了些,点了点头,长睫毛扑闪几下,忽然又道:“可是麻麻现在,肚子里有小麻麻啊,很累的,还要去打仗…”

容楚脸色微微一变,景泰蓝正说中他的心事,太史阑此刻不比平日,现在正是她一生中最虚弱的时刻,如果真的有人能够抓住时机,她的处境相当危险。

他已经第四次派赵十四带人前往静海,前三次人都被她退了回来,希望这次去的人她能留住。

他还祈祷,希望静海那边的敌人少些,敌对势力安稳些,东堂没有出手,海鲨确实死去,乔雨润没去静海…千万不要在这样最关键的时刻聚齐在一起…

他不知道,所谓事与愿违,他所害怕的事在发生,敌人一个都不少,甚至还多了一个智慧卓绝的最厉害人物…

“她会保护好自己。”心中疼痛,他却也只能安慰景泰蓝,或者说安慰他自己,“其实她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她不出面,肯定是去生小公公了,我已经命静海那边的人赶紧回报,再等两三天,咱们一定会收到好消息。”

“真的?”景泰蓝破涕为笑,“麻麻去生妹妹了?妹妹什么样子?我要让麻麻送来给我看看。”

“好。”容楚哄着他那半个半路儿子,“把妹妹送来给你玩。”

心中顺便决定,女儿不长到能揍人的年纪,绝对不带来给这小子。

“我觉得,做皇帝一点也不好玩,说书的说皇帝眼睛一瞪就可以杀人都是骗人的。”景泰蓝若有所思,“不能杀想杀的人,不能做想做的事,不能见想见的,不能护想护的,甚至不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这个皇帝有什么意思?公公,要么你来做吧?你做皇帝,麻麻做皇后,我做你们的儿子,带着妹妹天天玩,好不好?”

正在喝茶的容楚险些一口喷在景泰蓝脸上。

真是…想得美。

他挑挑眉毛,心想这话要换别人听着不得心花怒放?小子这可是真心实意地。换他两年前听见想必也得动心,不过现在嘛,还是他做国公,太史做国公夫人,他们带着孩子天天玩,这小子做皇帝一边干看着好了。

两年前他也曾有些心思,或者说更早,否则他怎么会秘密训练各种能人,又在全国以置业为名安排暗桩?一方面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家族,另一方面,也未尝没有一旦纵鹿于野,不妨群雄并逐之的雄心。

只是如今,雄心壮志随风散,说他颓废也好,没志向也好,总之他现在心里满满的,容不下所谓江山霸业,只留了几处空当,等待着想要等待的人,他只想要太史阑平安顺遂,孩子如意幸福,一家人相守和乐——想到儿子或者女儿要面对皇室倾轧,要过景泰蓝这种日子…算了吧!

想到孩子,他便有些恍惚,如果没猜错的话,孩子应该已经降生了,这令他又痛又喜,痛的是他作为父亲,竟然没能在第一个孩子降生时,亲眼看着她的出生,实在太过失职;喜的是他有女儿了,小小的,软软的,粉色的,嫩嫩的,抱在怀里棉花一般的美丽女儿,她该是什么模样?应该是头发乌黑皮肤雪白,是这世上最为美丽的婴儿,她摸起来一定甜甜软软,像新蒸出锅的粉白的小包子…

“公公你为什么捏我脸…”景泰蓝的抗议声传来,容楚一低头,咦,自己的手怎么捏在皇帝的脸上?

从幻想跌回现实的容国公,顿时觉得满满的心空了,指下的脸蛋也很粉嫩细腻,却不是他的女儿,啊,他的女儿啊…

国公想起自家至今不得见,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得见的小包子,立即又喜又忧地飘走了,景泰蓝恨恨瞪着他背影,想起这是第二次,公公提到自家儿女就把他忘记了…

得了容楚安慰的景泰蓝,当天情绪得到了挽救,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心情不可避免越来越紧张,一日比一日神经质。

第一天,他半夜惊醒,翻来覆去睡不着,早朝时挂着个黑眼圈,康王见了冷笑,故意着急地问他,可有太史阑的消息,景泰蓝怒目而视,回去后砸了一个瓶子。

第二天,他依旧挂着黑眼圈上朝,眼圈更重更浓,下朝后困兽一般在书房里转,把师傅赶走,作业也不做,不住驱赶太监们去议事处,查看是否有前方军情。下午的时候收到一封军情,太监抢了挥舞着奔回来,景泰蓝大喜,迎出去的时候险些被门槛拌跌,然而打开密笺景泰蓝大失所望,那还是一封普通军情,报说上府军已经前往黑水峪。

景泰蓝怏怏地回殿,经过高高的门槛的时候,他连腿似乎都抬不动了。

第二天夜里,他不肯睡,被孙公公哄了很久才上床,然而睡不到半个时辰,他忽然惊醒,跳起来赤着脚就对外面跑,“来了!来了!”

唬得守夜太监们慌忙追出去,在门槛前将他抱住,景泰蓝在殿口拼命挣扎跳跃,小手伸进黑暗中,似要从黑暗中抓出他想要的东西来,“来了!捷报来了!”

孙公公忧心忡忡地抱着他的腰,心想陛下莫不是失心疯了?好容易把陛下送回床上,孙公公回到自己屋子,悄悄点了三柱香,诚心诚意祈祷上天,让静海总督的好消息,准时快点来吧!

等孙公公敬完香,回到殿中伺候时,发现陛下又不在床上,他大惊找出去,在高高的门槛上看见那个小小的背影。那孩子坐在门槛上,仰头看着月亮,软白的寝衣微微飘动,背影孤独,姿态祈盼。

孙公公的眼圈,顿时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