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星遥不爱吃布丁,不过是月月给她的,她欣然收下。

到了展览馆,季星遥抱着月月在进口处慢慢欣赏,月月看得认真,不管看得懂还是看不懂,她都牢牢把这些画记在心里。

“星遥。”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季星遥转身,五年不见,眼前的人一点没变,还是跟五年前一样优雅高贵,“裴老师。”

裴钰拿下墨镜,“好久不见。”她看着季星遥怀里那个小天使一样的女孩,从女孩脸上她能看到慕靳裴小时候的影子。

“你叫月月,对不对?”

月月点头,她随着季星遥那样问好,“裴老师,我很高兴见到你。”

裴钰莞尔,“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季星遥跟裴钰没有过多寒暄,两人并肩走。

“靳裴去北京了,前天就走了。”裴钰主动聊起来。

季星遥不知道怎么回应,索性没吱声。

裴钰发自肺腑之言,“星遥,你跟我当年的情况不一样,你别走我的老路,走了你就知道有多后悔,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搭进去了,不值。”

她时常问自己,要是当年没偏执地嫁给慕温怀,她是不是早就忘了谢君毅当年的背叛?

应该是。

她会遇到自己的爱人,会有自己的孩子,年少时的恋情早就像一道愈合的伤疤,连疤痕都淡地看不见。

“星遥,听我一句劝,没有谁,没有哪个男人值得你牺牲自己的才华,不管你是以星遥的名字还是以假面的身份,你在业内已经有了傲人的成绩,你还年轻,才二十七岁,你的职业生涯才刚刚开始。别把时间浪费在恨上,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与其用一辈子去恨一个不值得爱的人,不如拿这些时间爱自己,爱那些爱我们的人。”

说着,裴钰自我调侃,“如果三十五年前,我没有放弃我的人物画,是不是等很多年以后,我的画也有机会进入博物馆珍藏。”

面对着裴钰的真情实意,季星遥也道出心声,“裴老师,我不会放弃我的绘画,也没打算一直纠缠在过去的恩怨里,等一些事情调查清楚,我就会离开这里,过我自己的生活。”

顿了下,当着月月的面她说得很隐晦,“带着我的女儿,我会把我所有的爱都给她。”

裴钰表态:“不管你怎么选择,会不会原谅靳裴,我都支持你,即便你重新找个爱人开始新的生活,我也会支持你。”

“谢谢。”

“是我该跟你说一句对不起,我没有及时关注到我儿子的情绪,给他的关心还是不够。”裴钰呼口气,拍拍季星遥的肩膀,“不提过去。今天是我五年来最高兴的一天,见到你,见到了月月。”

她伸手,“月月,裴老师抱你一会儿好不好?裴老师跟你妈妈一样,也画油画哦。”

月月瞅着季星遥,她什么都听星星的。

季星遥柔和地跟月月说:“裴老师是我最喜欢的老师,她的油画可出名了,她有很多画廊,她还参与很多美术专业书籍的编写。”

月月喜欢画家,对裴钰的好感顿时上升。

裴钰抱着月月,每一幅画都会讲给月月听。

此时,北京。

已经凌晨,慕靳裴还没睡,他在煮咖啡。调查了一天,一无所获,目前所掌握的证据都证明周羽西当年怀孕了。

他又去了他跟季星遥住的那套公寓,里面没留下跟她有关的任何物品。

敲门声响,慕靳裴去开门,是储征,他查到了季常盛现在住在哪,这是老板吩咐下来的,就算他故意查不到,老板也会吩咐其他人去查。

季常盛住的房子登记在谢昀呈下属名下,就是当初替季星遥还债的那个人。

“慕总,查到了。”储征把打印出来的地址递给慕靳裴。

慕靳裴没去过那里,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小城,在江南。

屋里,咖啡香气扑鼻。

储征劝说慕靳裴,“慕总,您别熬夜了。”自从做亲子鉴定那夜,老板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

“没事。”慕靳裴又看了遍那个地址,“我们明早一早出发。你回去休息吧,把门带上。”

他拿着那张纸坐到客厅茶几前,上面堆满了资料,开了两台笔记本,桌上的烟灰缸里都是烟头。

老板身边还躺着两个抱枕,当初老板亲手设计送给季星遥当礼物的星星月亮抱枕,星星连着月亮。

可能一切冥冥中早有注定。

储征没再多言,把老板的房门带上,离开。

慕靳裴放下那张纸,接着看资料,其实到现在为止,他都不确定储征是不是还偏向着季星遥,给他整理出来的这些资料里又有多少是假的。

但他还是坚持全看完,他就不信,储征的心是铁做的。

凌晨三点,咖啡冷了。

慕靳裴放下资料,按按眼眶,一直盯着电脑看眼睛酸涩发疼。他把一杯冷咖啡喝掉,拿出手机把那天去50号公路拍的那张照片发给季星遥。

【月月是我女儿。】

【这几天我靠着这个希望撑着,因为月月是我女儿我就能安慰自己,你对我还有一点感情,还愿意生下我们的孩子,我才有机会无耻地靠着孩子去联系你,跟你一辈子都断不了。】

知道她不可能回复,隔几分钟他还会看一眼手机。

翌日,天还不亮他们就去了机场,乘坐最早的航班去小城。

季常盛住的是一栋老房子,前面是一个大庭院,紧挨着河边,青瓦白墙,极具江南风格。

午后,风和日丽。

尹荷放着柔和的曲子练功,季常盛靠在躺椅里晒太阳。

外头有敲门声,一开始尹荷没注意,声音被音乐盖住,后来传来一声,“尹阿姨,在家吗?”

尹荷怔了怔,这是慕靳裴的声音,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赶紧把音乐关掉,季常盛也睁开眼,他恍惚瞬间,以为自己做了个梦。

“尹阿姨,是我。”慕靳裴又在门外喊了一声,院子的大门没锁,透过门缝他听到了院子里的音乐声,又戛然而止。

尹荷看向季常盛,“慕靳裴怎么找到这里了?”

季常盛面色如常:“想要找自然找得到。”躲也躲不过去,他坐直,“让他进来吧。”

“尹阿姨?”

“请进。”

得到允许,慕靳裴推门进来,只有他一个人,其他人在路边车里没下来。来之前他特意去买了几盆名贵的兰花带过来。

他没看季常盛什么表情,径直走到花园边把兰花放下。

院子里的气氛诡异又沉重,在没开口前,谁都在假装粉饰太平,过去那道伤口依旧鲜血汩汩,慕靳裴的出现,在这道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尹荷一遍遍给自己心理暗示,没有过不去的坎,最难挨的日子都过来了。她跟季常盛对视一眼,告诉他,有她在。

季常盛示意她,“你进屋歇着去。”

尹荷不放心他的身体,“我不累。”她拿了张凳子在他旁边坐下,用力握着他的手,“你不能有任何事,不然遥遥没法活。”

这句话像把尖刀,从慕靳裴喉咙直接划下来,一直到心脏底部。

他缓了缓,起身坐过去。

季常盛开门见山,“看我还活着,是不是心里还是不舒服,非得要了我的命?”

慕靳裴语气平静:“我就是来看看你。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你的命,只不过是想要季氏破产。”

他看着那几盆兰花,“来看你不是愧疚,我也不想违心地说我已经原谅你,只是我不想再去恨。”

“先不说直升机坠机那件事,就只说我母亲,当年但凡你对她心慈手软一点,她不至于绝望到自杀,我不至于成了孤儿,你体会不到一个孩子成天活在仇恨里有多无助多恐惧,我厌倦了那种日子。”

季常盛悲哀地‘呵’了声,“你不是还成了跟我一样的人?”

慕靳裴反驳:“我跟你不一样,你对我母亲完全是利用,你对她没有一丝感情,我对遥遥不是。”

季常盛情绪不由激动,“你没资格提遥遥!当年我都求你了,让你别伤害遥遥,别告诉她真相,可你呢?你...”

慕靳裴沉声打断他,“我没有告诉她,我什么都没说,是唐加莱。我本来打算那天下午亲自告诉尹阿姨你的过往,最后为了星遥,我都没跟尹阿姨说这事。”说着,他突然看向尹荷,“阿姨,当年是谁告诉您的?”

尹荷实话实说,“唐加莱,她跟我说,她爸爸跟你是一伙儿的。”后来她觉得哪里不对,唐加莱怎么会不向着自己父亲而向着外人。

她以为这是慕靳裴安排的一出戏,故意让唐加莱以这样的方式说出来。

慕靳裴接过话:“要报仇我还不至于通过别人的口代为传达,这件事早晚会水落石出。”

沉默了几秒。

“我不仅没打算让遥遥知道,我甚至还去了墓园求我妈原谅我,我想跟星遥好好过日子,我不想再活在仇恨里。”

可谁给他机会了呢。

他看向季常盛,“我恨你是真的,因为你太无情,可我对尹阿姨没有丝毫恨意,从来没想过要伤害她,我甚至对她有莫名的像母亲那样的亲近感,我不知道怎么表达那种感情,我每次见尹阿姨都送会买束康乃馨给她,我很歉疚我会伤及到她。”

“跟遥遥的感情,开始于过去的恩恩怨怨,也有着过去的谎言,但我对她从来没有过虚情假意。”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200个红包,前50,150随机~

☆、第五十七章

季常盛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就像在听别人的事。如今他也不恨不怨, 因为曾经的仇恨, 他付出的代价太过惨重。

他对慕靳裴的态度,就像慕靳裴对他那样,没法原谅, 只是厌倦了憎恨,不想一直活在仇恨里。

仅此。

他再次靠在躺椅里, 闭目养神。

尹荷以为他不舒服了,“要不要去医院?”

季常盛摆摆手, “没事。”他转而问慕靳裴:“你今天所谓的来看我, 就是想要跟我说这些?”

他接着道:“你也别忘了,唐宏康有今天, 是你的功劳,要是当初你没联合他, 你也不会咎由自取。”

“我知道。”慕靳裴的视线再次落在花园里,“我来看你确实还有几件事,宏康实业的管理层都是当初季氏集团的高管,我想征求你的意见,哪些人可用,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领导能力也不错。”

季常盛冷嗤一声, “怎么,你还想再毁了宏康实业?你毁一个季氏还不够?就算你毁了宏康又有什么意义?是你能把时间给倒回到五年前,还是能把遥遥受的罪给撤回?”

“别自欺欺人了。”

“当然, 你现在就需要这种自欺欺人,以为把宏康实业再还给我们季家,就什么都一笔勾销了。”

“不可能。”

季常盛双眼紧闭,嘴唇颤抖了下。

“就像当初我害得你们顾家破产,害得你妈妈自杀,我就算当时把我们季氏还给你们家,是不是一切都能和解?”

他自问自答,“不会。因为你妈妈活不过来,那些伤害也抹不去。我比你还想让时间倒回去,倒回到三十年前,我没去接近你母亲,你在她身边长大,之后我遇到尹荷,我们有了遥遥,我们一家人平平淡淡过日子,我不用内疚不用自责,不用经常做噩梦。可哪有那么多好事啊。”

“放下屠刀那一刻,是要用后半辈子去自我惩罚的,并不是你说你错了,一切都能烟消云散。”

起风了,院子里只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尹荷回屋拿了一条毛毯给季常盛盖上。

慕靳裴刚才没急着替自己辩解,等季常盛说完他才吱声,“没有要毁掉宏康实业,遥遥不想连累那些员工,我就会照做,但唐宏康我不会再留他继续管理公司,我不是因为当初他跟我合作让季氏破产而去报复他,是他后续得罪了我。”

沉默了几秒。

“当然,你说得也许对,我在寻找一个自欺欺人的平衡点。我没法不找,不然我自己撑不下去。”

“唐宏康我肯定要找他算账,但不会牵连公司,所以过来征求你的意见,你跟他们共事几十年,谁的品性怎么样,你应该了解。”

之前季氏集团破产,季常盛对那些员工本就愧疚,现在听到不会牵连公司和职工,他就好心推荐了几人给慕靳裴。

慕靳裴一一记下,发给储征。

“没什么事,你就走吧,我也累了。”季常盛下了逐客令。

慕靳裴:“还有一事,现在只有你能给我答案,跟我亲生父母有关,特别是跟我母亲。”

半晌,季常盛开口,“什么问题?”

慕靳裴深吸一口气,“我妈妈...是婚内出轨跟你在一起的吗?那时我才刚一岁。”

尹荷也看向季常盛,关于过去,她从来没在他跟前再提过,只是考虑到他身体健康,但不提不代表不介意,在她心里始终是个疙瘩。

季常盛不答反问,“是不是有人恶意挑拨了什么?”

“没有。”慕靳裴想不通的是:“我只是不明白,我母亲怎么会在我刚满周岁就跟你在一块,而我父亲坠机时,我外公外婆和舅舅也在上面,说明他们两家关系很好,那我父母那时应该没有离婚。”

小时候他不懂大人之间的关系,等长大了,太奶奶也不在了,他没人可问。父母的关系始终是梗在他心里的一根刺。

太奶奶还说,父亲开的直升机出事就是季常盛动了手脚。

他就越发怀疑母亲是不是当初出轨了,可他又不愿面对这样一个事实,他希望自己的母亲不是这样的人。

季常盛眯着眼,“你妈妈没出轨,我也没破坏你父母的婚姻。”

“你妈妈跟你爸爸早就离婚了,只不过他们一直瞒着家里人,是你妈妈提出来的,你当时还小,抚养权判给了你妈妈。”

“你父母是联姻,没感情,原本以为生了孩子会好一点,结果还那样,但你外公外婆和你爷爷奶奶认识多年,你舅舅和你父亲是发小,两家有生意合作,又有了你这个纽带,你父母暂时没告诉他们。”

“你母亲很好,你父亲为人也不错,只是他们两人性格不合,过不到一块。”

“还想知道什么,你一次性问完。”

“没了。”慕靳裴低声道:“谢谢。”

季常盛没有刻意隐瞒,成全了他父母在他心里的形象。

他又看了眼尹荷,欲言又止,起身离开。

路边,储征已经抽了两支烟,他很少抽烟,今天心烦意乱,也不知道老板在季常盛家里会经历什么样的打击。

慕靳裴走来,脸色跟平常无异,只是脚步沉重了。

储征丢掉烟头,“慕总。”

慕靳裴手搭在车门上,“不用再对唐宏康心慈手软。”

“明白。”储征问:“接下来我们去哪?”

“开车回北京。”

“开车?”加上中间休息,得十多个小时才能到,储征担心:“您身体受得了?”

“没事,这些地方我从来没来过,一路看看吧。”

慕靳裴看着窗外,也无心欣赏风景,他还在想着月月的身世。他之前把能想到的细节全都查了,可就是查不到破绽。

他一遍遍假设,一遍遍推翻了自己的假设。

实在没有了突破口,僵在原地。

“是不是我这辈子都没法证明月月是我女儿?”

储征愣了下,确定慕靳裴是在跟他说话,他从副驾驶座转脸,“慕总,我们会想出办法的。”

“你明明知道。”慕靳裴还想说什么,又突然觉得没意思,他拿出手机给M.K医院的妇产科医生打电话。

“我想知道怎么确定一个孕妇是第一次生产?她现在已经孕28周。”

医生:“这是孕妇的**。”

慕靳裴:“......”

他气的直接挂了电话。

平复几秒,他突然想到了孕妇要产检,也许从周羽西产检记录上能发现一些情况,她应该不会对自己的产检医生有所隐瞒。

他吩咐储征,让储征去查一下周羽西这次产检的记录。

储征喜忧参半,可也不想再让老板如此折磨,他就去查了。

他们到北京时,曼哈顿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也许老板的思路是对的,周羽西真实的产检记录上有了漏洞。

“慕总。”储征把邮件打开递给慕靳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