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然快步走过去,大家都凑了过来,尹征让开位置,裴然蹲下来,土里有一个大约高一米左右、宽五十厘米左右的形状,尹征已经用刷子勾勒出了它模糊的样子,但还不确定是什么。

“教授,我摸着材质是木质的,上面好像有漆。”尹征激动地说,“您看着像是个什么?”

裴然微微颔首,打开头灯仔细观察了一下,轻声说:“是盾,木制的盾。”

“木制的盾?”丁瑶不解,“木制的盾会不会太脆了?”

“这个盾应该不是用来打仗的盾,可能是表演歌舞时的舞具。”裴然目不转睛地说着,他权威的样子让人不自觉用仰视的神色凝视他,他用工具拨开了盾上的土,一行字露了出来,他拧起眉说,“楚国的?”

丁瑶有点惊讶:“方才是楚国的郢爰,现在又是楚国的舞具,难不成澄国国君其实是个楚国人?”

“不可能的。”万唐解释说,“如果他是楚国人,就不可能当上其他国家的国君,这在古代是大忌。据我猜测,有可能是……教授之前说,石棺里葬的是两个人,会不会是另外一个人的陪葬品?”

裴然思索片刻,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但时间不早了,先回去,明天再来。”

他吩咐人将出土的文物做好编号和记录,绘图则有小樱等人负责。

因为发掘出文物的关系,晚上他们回去的比较迟,大部分都先去了一趟凌沧考古所,把文物放到了那里,客栈可不是个安全的地方。

丁瑶也跟着他们过去了,不管去还是回程,都一直坐在裴然身边。

也不知怎地,现在坐在他身边,和以前的心态完全不一样,他一切的动作都会让她胡思乱想,她觉得自己就跟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似的,动不动就春心萌动。

窘迫了一路,等到了客栈要下车时,裴然竟然帮她拉开了车门,可还不待她表示一下自己受宠若惊,就发现有个熟悉的人等在客栈门口,一身名牌西装,与这里格格不入。

“你们……还在纠缠不清?”

裴然的声音轻轻地飘在耳畔,她侧眸睨了他一眼,他站得笔直,好像阿拉伯数字1,黑色的冲锋衣上有些泥土,是工作时不可避免粘上的,但这样略显狼狈粗糙的他,气质却一点都不比客栈门口西装革履的容嘉勋差,那种与生俱来的清矜贵气,有着无法忽略的优势。

他们还在纠缠不清么?当然没有。

所以,别用那种厌烦与不悦的眼神看着我。

丁瑶修长的手指在裴然心口点了点,用唇形诉说着这些话。

两人的关系看起来,极其的,暧昧。

第17章

这次容嘉勋要比裴然上次见他时冷静了许多。

他也没上前,很礼貌地等待他们过去,随后在其他考古队员疑惑地注视下,平静地说:“你们好,我是来找丁瑶的。”随后,他看向丁瑶,放缓声音,“我听小乔说你到凌沧来出差,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没回去?爸妈很担心你,你怎么也不打个电话回去,还一直关机?”

听见他这么说,大家都开始怀疑他们的关系了,难不成是兄妹?可虽然是俊男美女,却长得完全不像啊。不是兄妹又会是什么呢?看起来那么亲密。

丁瑶看了他一会,淡淡地说:“哦,手机进水坏了,这穷乡僻壤的,也买不到新的。”

容嘉勋好像就在等她这句话,直接从西装口袋取出一部全新并且已经贴好膜的水果手机,温柔地说:“我就知道是这样,不然你怎么会不给家里打电话。这部手机你拿着,是新买的,卡我也帮你办了新的,里面存了家里人的电话。”

丁瑶看着那部手机没有动作,身后有人在窃窃私语:“跑这么远就为送部手机,难不成是……”

他们没敢说出“追求者”三个字,因为裴然还站在丁瑶身边,按照他往常冷漠的性格,此时应该早就无视他们进客栈了,但他今天没有。

虽然没走,但他也没什么表示,就在那站着,因为气场强大,不但没有成为背景板,反而有点抢容嘉勋的风头。

其实丁瑶很不能理解容嘉勋,为什么在对她做出那种事后还要不断出现在她面前。

在她记忆里,他是个十分潇洒的人,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有一种随遇而安的侠气,像古龙小说里的人物。

也正是这种气质,吸引了她跟他在一起。

只是为什么,他忽然变得喜欢纠缠不清?

说句实在话,容嘉勋是她的初恋,他在她心里一直是很美好的,所以在印象颠覆的时候,她才会那么决绝,因为他让她当时对整个世界都几乎失望了。

她现在都无法确认,以后再谈恋爱,是不是还能全心全意付出。

每个被背叛过人的,在第二场感情中,都多少会因为怕受伤而止步不前。即便开始,也是为了让上一段感情在心里尽快的结束。这似乎,对谁都不公平。

然而造成这一切的人,和她妹妹在一起了就算了,还来和她纠缠不清,她真是有点受够了。

从和他分开到现在,她一直抗争着,坚持着,不管心里到底怎么样,面上总是无懈可击,这个时候她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她没有接过容嘉勋递来的手机,而是抬起手精准地在裴然黑色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了他的手机,手机外面仍然套着那个防水袋。

裴然望向她,眼里流露着危险的光,似乎还带着些笑意,像是可以刺穿她的内心。

丁瑶强撑着没去看他,当着容嘉勋的面用裴然的手机熟练地播出父亲的号码,响了几声那边就疑惑地接了起来。

“喂,你好?”

丁瑶十分柔和地说:“爸,是我,我是瑶瑶。”

那边的丁爸爸闻言立刻连珠炮似的说:“你这丫头!出去这么久也不打个电话!打你电话也打不通,你还记不记得有这个家啊!”略顿,询问道,这是你的新号?”

丁瑶忽略裴然灼热的视线,面不改色道:“不是我的,是我男朋友的,你可以存着,有事就打这个,我这边还有点事,就先不跟你多聊了,你和妈注意身体,拜拜。”

说了几句,丁瑶就挂了电话,把手机塞回裴然的外套口袋,对容嘉勋说:“妹夫,你就不用担心我了,这边有你姐夫呢,我不会有事的。”

听了她的话,大家都恍然大悟,原来这是妹夫啊!难怪看起来那么熟悉。

容嘉勋嘴角僵硬地扯了一下,拿着手机的手慢慢收回去,低头沉默片刻,再次抬起头说:“方便单独说两句吗?”

似乎不管如何,总得有一个结果。

丁瑶思索了几秒,就抬脚朝另一边走,容嘉勋也松了口气,跟着上去。

只是,丁瑶没走几步,手指就被人拉住了。

她诧异地回过头,裴然的表情像冰雪消融,有点笑的意思,但又有点冷酷的感觉。

他看着她说:“早去早回。”

丁瑶只是微微惊讶便恢复了如常的神色,心情复杂地说了句:“我马上就回来。”

他大概是需要她一个道歉,亦或是一个解释。

关于被利用,又或者,关于“被”男友。

语毕,丁瑶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就到一边去了。

裴然望了她最后一眼,进了客栈,其他人自然也都跟着进去了,客栈门口恢复了安静,逐渐黑下来的夜幕中,曾经亲密无间的恋人站在一起,却再也不是原来的模样。

“瑶瑶。”容嘉勋深深地吸一口气,克制地说,“我知道,这些都是我的错,是我亲手毁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丁瑶点点头,表示赞成。

容嘉勋扯开嘴角露出尴尬的笑容,单手抄兜,另一手摩挲了一下鼻子,这是他紧张时惯会有的小动作,他曾经是那种面对她撒谎都会出一身汗的人,她仍然记得那次,他第一次对她撒谎,还是因为要给她生日惊喜,所以哄她说晚上有应酬回不了家。

谁知道,如今他们会变成这样子。

“你和裴然在一起了?”容嘉勋很直接地抛出了自己的疑问,紧锁的眉头暴露了他糟糕的心情。

丁瑶没有否认,只是说:“我和谁在一起,现在也跟你没有关系了吧。”

比起上一次在酒店,今天他要清醒很多,他不再说那些过分的话,而是点了一下头,说:“是,你说得对,我没那个资格管你了。”他自嘲地笑了笑,忽然话锋一转,“但瑶瑶,你记着,我心里只有你,永远都是。”他眼圈发红,看上去极为忍耐,似乎有什么无法说出的苦衷,“瑶瑶,你后悔认识我吗?”

丁瑶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会,摇了摇头:“不后悔。”

他脸上露出细微的期望。

但丁瑶紧接着说:“但如果时光倒流,我不想认识你。”

说罢,她转身离开,容嘉勋看着她走进亮着灯火的客栈里,吸了吸鼻子,莫名地笑了笑,慢慢走到停车的地方,上了车。

车里,有他刚换下的衣服,飞机坐不到这地方,火车他又坐不惯,从江城赶到这里,他开了数不清的时间,可到了这里的结果,其实来之前就料到了。

他之所以还来到这里,是因为他需要让自己死心,他一次一次地来到她面前自虐,无非就是想看看,自己能咬着牙挺到什么时候。

此时此刻,他忽然发现,他竟然还想再努力一下试试。

客栈里,大家在吃饭,几个女孩做了饭,裴然坐在角落的位置,身边的椅子空着。

他总是和大家有一定的距离的,话很少,大多数时间都是在一边淡淡地看着他们胡闹。大家也不会刻意靠近他,出于尊重,也出于对他的了解。越是刻意靠近,只会把他推的离你更远。

丁瑶洗了手,走到他身边坐下,与往日不同的是,她总是面带笑容的脸,此刻没有表情。

说到底都是在一起两年的男人,他们有过许多美好的记忆,与其说是难过与对方分开,又或者不舍得对方,还不如说是舍不得那段美好的回忆,舍不得自己曾付出的那份真心。

忽然,手边贴来一个微凉的东西,丁瑶侧目去看,是裴然的手机。

她不解地望向他,他面色凉薄地正在吃饭,与方才没有一丁点差别。

“这是?”她不得不开口询问。

裴然:“你不是要接家里电话么。”

“……他不会打的。”她充满歉意道,“对不起裴教授,我刚才那么说很不应该,等容嘉勋走了,我会跟大家解释清楚,我们并没在一起。”

裴然轻嗤一声,虽然没说话,但他的表情告诉她,她所为的解释根本没用,没有人会相信的。

是啊,事到如今,连她自己都快信以为真了,还有谁会相信?

裴然还是没有拿走他的手机,简单吃完饭就上楼去了。

他吃得很少,像在吃猫粮,很多时候大家才刚坐下,他已经吃完了。

丁瑶望了一眼他的背影,总觉得他在生气,但又猜不到原因。

第18章

吃完饭,她也上了楼,站在二楼裴然的房间外,丁瑶还是决定要再道个歉。

她敲了敲门,里面没回应,她低声说:“是我。”

里面安静了一会,响起他斯文的声音:“进来。”

丁瑶打开门,应要求走进去,他瞥了一眼,道:“关门。”

丁瑶关上门。

裴然正在换衣服,方便工作的衣服换下去,是舒适的白衬衣,黑色长裤。

他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手里拿着书,这是他最常做的事。在除了工作以外的时间,他简直书不离手。

博学的男人总是有着特别的魅力。

“裴教授,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再来跟您道个歉,虽然您并不一定原谅我。”她停顿些许,低声说,“从在承安酒店里被您的学生误会,再到今天,我借用这个身份做了太多的事,我知道这肯定给您造成了很多困扰,我很抱歉。”她抬眼望向他,那张美丽的脸上笑得有些勉强,“而且,我还产生过很不尊重您的小私心,对此我也要跟您道个歉。”

裴然坐了下来,不咸不淡地说:“你在心里对我做过什么不可理喻的事?”

……这是问她有没有在心里YY过他?

丁瑶坚定地摇了摇头。

裴然漠然地说:“那你就不必道歉。”

她有些迟疑。

他继续说:“我并没将这些放在心上,你跟我,不过是连朋友都算不上的关系,完成澄国遗址一期发掘的工作之后,我们就不会再有任何交集,到那时误会自然会解开,如果你现在那么刻意去强调这件事……”他稍稍一停,薄唇轻抿,似是个笑,“只会显得你心虚。”

他说的没错。

只有在他们之间的关系里真的心存他念的人,才会心虚地去刻意解释,欲盖弥彰。

“所以……”他再次开口,眼睛落在书面上,轻轻翻了一页,平静地说,“你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行了。至于手机,就暂且放在你那里。”

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忽然很不好。

丁瑶更加高兴不起来了。

她草草地说了再见,回到自己房间,坐在床边看着手里的手机。

裴然的手机没有密码,款式是很禁欲的全黑色直板,丁瑶焦虑地解锁又打开,一遍又一遍,无意间碰到通讯录,发现里面没有一个人。

包括通话记录,信息,里面全都没有人,他手机上也不存在微信或者企鹅这些社交APP,全都是自带功能,唯一利用起来的,就是相机和备忘录。

裴然的相册里有很多照片,全都是他在各地工作时拍下的环境、文物和一些风景,包括这次在澄国遗址,他也拍了几张照片,有墓碑的,应该是方便回来以后继续研究墓志铭。

不得不说,他真是个清心寡欲的人,这考古队里的人不工作时能不做低头党的也只有他了,这年头手机里连一个社交APP都没有的也只有他了。

其实,看人相册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但里面既然没什么隐私,罪恶感就少了一些。

在要关闭相册时,丁瑶忽然发现相册里有一种鸟出镜率很高,它长得非常可爱,圆乎乎的,像个团子,裴然的相册居然有七十多种这只鸟的照片。

难不成是他的宠物?

还真是老干部作风,闲暇时间也不喜上网,比较喜欢养花养鸟。

心事重重地放下了手机,丁瑶躺到床上,皱着眉闭上了眼。

次日,早上。

裴然没有安排直接去遗址,而是先去了考古所。

因为之前那起盗墓贼事件涉及到博物馆馆长,裴然选择把发掘出来的文物寄放在考古所,但他大概对考古所也不甚信任,所以需要过去看一下文物再工作。

去考古所的路上,车里气氛有些微妙。

丁瑶现在和裴然相处,总有种莫名的心虚,大概是昨晚他说的话让她“问心有愧”了。

她沉默片刻,僵硬地找话题:“裴教授,问你个问题,有一种鸟,身上绒毛很厚,头是纯白色的,尾巴很长,很可爱,像个团子,那是什么鸟?”

裴然靠着车椅背,稍稍扭头看她,寒星般的眼睛分明是看透了她的心思。

不过他还是简要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银喉长尾山雀,罗马尼亚的国鸟。”

丁瑶由衷地露出钦佩的神色,她那么没有特色的描述他都能猜出来是什么,真是太难为他了。

“裴教授,你懂得真多。”

裴然扫了她一眼,眼眸细细:“嗯。”

他这样坦然地接受在赞美,一点都不会让人感到骄矜和自负,大概是因为他本身真的很博学。

丁瑶问:“你很喜欢这种鸟吗?”

“不太喜欢。”

他的回答出人意料。

“不喜欢?”她有点怀疑,“那你怎么存了好多这种鸟的照片?”

裴然目视前方,神情平淡,黑宝石似得眸子深邃又美丽:“丁瑶,借给你手机,不是让你乱看的。”

丁瑶瞬间红了脸,咳了一声说:“对不起,我无意的。”

“你一天到晚都在向我道歉。”他看向车窗外,“你不累,我都累了。”

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了。

感觉无言以对。

这样下去,她恐怕会越来越讨厌自己,因为她觉得自己越来越烦人了。

明明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为什么遇见裴然之后,她变得经常手足无措诚惶诚恐?

丁瑶有些烦躁地按了按额角,也看向了车窗外,裴然在她转开后望回来,微微凝眉。

“我不喜欢它,是因为每次看见它都会很失态。”

他还是回答了问题,变相就是在说,他其实并没有生气。

丁瑶看向他,两人四目相对,她对这个男人的感觉越来越奇妙了。

她讲不出道理。明明是一个看上去冷漠到几乎不近人情的人,说话从来简明扼要,连多余一个字都懒得施舍给别人,眼睛里总是漠然平静的,毫无感情的,可有时候耐心又很好,就算她犯了错,又或者他的学生一直在吵闹,他也顶多就是懒得理人,从来不会真的生气。

一个很矛盾的男人,矛盾到让她想深入了解,而当你想要了解一个人,说明你已经动心了。

在丁瑶胡思乱想的时候,裴然叫了停车。

尹征将车靠边停下,他下车去了凌沧唯一还算繁华一点的商业街。

其实说是商业街,也就是商铺比较聚集的地方,白天黄金时段人也不多。

他很快就回来了,手上提着个黑色的袋子。丁瑶注视着他上车,他余光瞥见她,红色的长风衣衬得她好像一颗成熟的樱桃。

车子再次行驶起来,裴然目视前方,手指在方才买的东西上面摩挲了一下,像在犹豫。

过了许久,他还是抬手在前面的人注视不到的地方,将袋子塞给了她,没有说话。

丁瑶怔住,居然是买给她的?

她顺手拆开,里面是一部手机,已经放好了卡,看上去并不怎么先进,但这地方能买到这样手机的人已经是高门大户了,她并不觉得差劲。

看着他放在腿上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在黑色的长裤上放着,尤其显眼。

是一双美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