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九天喃喃道:“十六岁生日……惟儿,你想怎么过?”

凤惟笑道:“爹什么都可以答应吗?”

凤九天点头道:“当然。你说。”

凤惟想了想道:“爹,惟儿想当一天平民百姓!爹你陪我,就是象普通人家的爹和女儿一样,出门去玩一天。你不是宁西王,我也不是西华郡主,好不好?”

凤九天迟疑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凤惟嘻嘻笑道:“这是娘的意思,我也喜欢这个主意。她说,让我们过一天普通人的生活,爹,你愿意吗?”

凤九天怔住,突然明白了君亦休的用意,慨叹道:“好吧。既是你娘的意思,那明天就照办。”

第二天清晨,凤九天果然便衣素服,不带任何随从,独与凤惟出了门。

凤惟用琴套将断弦装好,背在背上,和父亲两个人在街上闲逛了一阵,看了杂耍,买了小吃,一路走走看看,果真就如平民百姓一般。只是这二人出色的外貌,惹来不少人的注目。

凤惟拿着糖葫芦啃个不停,笑嘻嘻地问道:“爹,女儿真的好好奇,你和娘,当年是怎么认识的?”!

凤九天的心突然抽痛了一下,怎么认识?如果不是游自锋,他怎么会对个相貌平平的君亦休感兴趣?可是如果不是那个姓游的,他又怎么会失去自己最爱的女人?

凤惟见他没有答话,又笑道:“爹,你带惟儿去你们认识的地方好不好?”

凤九天停住了脚,抬眼朝墨龙山的方向望去。他已经多久没去那儿了?自从亦休失踪后,他找过无花,却被拒之门外。他曾一怒之下想将梅花庵夷为平地,可是无花的一句话,就让他失去了自信。

“如果你这么做了,相信亦休永远不会原谅你。因为这里,也有她许多的回忆。包括你。”她目光平和,毫不在意。似乎笃定他不会损坏梅花庵里的任何东西。

他的确没有,这里……的确有太多属于他和她的,美好的回忆。

凤九天叹道:“你想去,好吧。我也真的好久没去了。十六年,那里的一切,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

父女二人和平常百姓一样,雇了一辆车,慢慢往墨龙山去。那赶车的约三十来岁,一张阔脸,甚是热情,带着个约摸六、七岁的小男孩。那小男孩紧紧地依偎在父亲的身旁,不时与父亲说笑,两人不时发出快乐的笑声。凤惟看得有些呆,这父子二人虽然贫穷、平凡,可是却依然过得很快乐。相比之下,许多富贵人家的孩子,却比不上他们亲情浓厚。

梅花庵在墨龙山前山的半山腰,赶车的到了山脚下便停住了,上山马车无法前行,凤九天与凤惟只得下车步行。走了一半,凤九天突然道:“惟儿,我带你去个地方。”

凤惟笑道:“哪儿?不是去梅花庵吗?我还想见见无花师太呢!”

凤九天皱眉道:“见她做什么?”

凤惟笑道:“我好奇嘛,她是娘的师父,还曾经参选过圣女呢!”

凤九天摇了摇头,说道:“梅花庵没什么好看的。你舅舅不是让你别去打扰无花?你随我去另一个地方,除了你娘,你是第二个到那里去的女子。”

凤惟来了兴趣,“真的?什么地方?”

凤九天望着后山连绵起伏的山脉,淡淡道:“去了,就知道了。”

凤惟见父亲卖起了关子,知道多问无用,便乐呵呵地跟在他身后走。两个人很快就上了后山,凤九天带着她几弯几拐,穿过一条黑漆漆的通道,进了一处山洞。

这处山洞是一处天然石洞,从脚下至洞顶至少有十几丈深,呈圆锥形,可以看见洞顶处长着几棵大树,透过细密的树叶,隐约能见到洞外的天空。石洞前方还有一个洞口,十分宽阔,透进来光亮,令整个山洞明亮如昼。洞口一旁有一个六尺见方的石台,仿佛床榻一般。凤惟忍不住惊叹道:“哇,这里竟然别有洞天!爹,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凤九天望着那石台,默默地走到洞口处,看着底下的万丈悬崖,低低道:“我十岁就发现了这个地方,只带你娘来过。天高云淡,地远无边,这里,便是云台。”

凤惟走到他身旁好奇地张望,忍不住咦了一声,说道:“这里就是云台?娘的信里说的云台吗?这么高,要是摔下去可就没命了!对了,娘要我们带这个断弦来做什么?”

凤九天回过神来,望着凤惟,神色复杂,半晌方道:“这琴,是为父在这儿送给你娘的。这把琴传说是把不祥之琴,但凡得到它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凤惟取出断弦来,放在石台上,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说道:“不祥之琴还留着它干什么?惹得那么多人抢得头破血流。爹,是不是你把琴送给了娘,所以你们才十六年不能相见?”

凤九天浑身一震,想起当日他曾对她说,断弦有个诅咒,就是主人永远得不到他心爱之人!如今这个诅咒却真的应验了,难道是老天在惩罚他当初的欺骗与伤害?让亦休杳无音讯这么多年? 他瞪着那把白色的精致的古琴,心头恶念顿生,上前挥手一掌,只听见“啪”的一声,好好的百年古琴,瞬间毁成了碎片!

凤惟“啊呀”惊叫出声,“爹!你干嘛?!”她看着一地的碎片,忍不住不满道:“断弦是我的哎,你就这么毁了!”

凤九天冷冷地哼了一声,恨恨道:“什么不祥之琴,什么诅咒,全是胡说!”

凤惟转了转眼珠,笑道:“爹,是不是这琴不好,所以娘才回不来了?我帮你毁,毁彻底了,娘就能回来了。”说着,她用力地在那把破了的琴上跺了两脚,对着凤九在眨了眨眼,“爹,解恨吧?!”

凤九天忍不住展了展眉,“你还真是个小魔女,不愧是我凤九天的女儿。”

凤惟笑嘻嘻道:“多亏爹爹你教导有方。”说着,看着地下的琴,已经没有了形状,碎片里隐约露出一点红色,不由得疑惑道:“咦,白琴里面有红的?”她上前去扒拉一下,居然扯出一张红绸来。二人都是一惊。

凤惟展开红绸,二人上前细看,这张一尺见方的红绸上,居然以蝇头小楷记载了耀新皇族开国时创造一对墨麒麟和大小无相功的经过,背面还写满了大小无相功的内功心法以及相生相克之理!凤惟笑道:“原来断弦里竟然是这样一个秘密!逢魔先生只知道大无相功能助小无相功催生到最后一重,进而练就神功。却不知小无相功也有克制大无相功的心法。两功心法融合相练,才能有绝世神功!哇……啧啧!创造这武功的人,还真是个神仙!居然能想出这么复杂的心法!”

凤九叹道:“皇族一向以大小无相功来挟制逢魔谷为其效命,就是在于这个秘密不被人知道。可能当年制造这把琴的长老定是有难言之隐,才会把这秘密藏在琴中。”

凤惟笑道:“不错!谁得到这把绝世古琴都不会想要毁了它,秘密才得以保存了这么多年。”

二人又看了一会心法,凤惟道:“爹,你的大无相功为何又叫大波罗功了?”

凤惟笑道:“爹,你得了这心法,练成后,以后武功就天下第一了。”

凤九天冷笑了一声,“天下第一?这世上哪有天下第一?不过是自欺欺人!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人没有自知之明,再厉害也有限!”

凤惟“呀”了一声,眨了眨眼,“爹这句话好深刻!嗯,惟儿记住了。对了,舅舅会小无相功,既然大小无相功的运功各有助益,应该对娘的病也有帮助才是。”

凤九天猛地一惊,脑子里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叫道:“惟儿,你娘指明要我来这里找她?!”亦休叫他来这里找她,是什么意思?绝壁,绝处可以逢生吗?!以齐谙生的功力,当年亦休生产时,他应该不会毫无作用!那么亦休留书让他来这里,必定是留了一线希望的!他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呆了,竟顾自沉思起来。凤惟连喊了他几声,都没有反应过来!

凤惟拉着他的手臂直晃,大声道:“爹!惟儿问你呢,怎么灵魂出窍了?!”

凤九天回过神来,走到洞口崖壁处观望,那崖深悬万丈,幸得他目力非比常人,隐约可见崖底有一片蓝绿之色,凝神细听,似有水声。当下沉思道:“惟儿,我要去找你娘!”

凤惟眨了眨眼,笑道:“那当然好,可是爹你知道到哪里去找她吗?”

凤九天喃喃道:“我不知道,不过我想试一试。”说着,他到石壁上方安置断弦的地方,取来笔墨,撕下衣角,龙飞凤舞地写下几行字,说道:“惟儿,你回去将这封信交给乔沙,一年以后若我没有回王府,你就让他宣布我已经死了,由你继承王位!”说完,他将布条递给凤惟,定定地看着她。

凤惟惊呆了,仿佛有点不相信自己听到的,不住地追问道:“为什么,爹?为什么啊?就算你要去找娘,也不必咒自己死了!惟儿可以等着你……还有娘,回来找我!”

凤九天沉声道:“你娘的病,普天之下只有我能治。我如果找她,需要将她治好才能再回王府,如果找不到,我会继续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你娘的话提醒了我,这么多年我怎么就没有想过,韩经……极可能隐居在这山里!”

凤惟惊讶道:“爹!你要搜山吗?”

凤九天点头道:“不错!我要去搜山。挨个山头山脚慢慢找。”

凤惟皱眉道:“真要如此,不如回去调兵遣将,将这墨龙山搜个透!”

凤九天断然道:“不行!我要亲自去……我要让她见到我,不是以宁西王的身份,而是……”

凤惟好奇道:“而是什么?”

凤九天收了眼光,淡淡道:“这个你勿需多问。你只要将此信收好。交给乔沙,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西藩官员多是无能之辈,且没有异心。唯有一个尧淮安,此人虽为武将,可是擅谋略,有战功,需多加注意。你若是继承了王位,他就算不服,也不敢与你正面冲突。你可以慢慢削减他的权力,提拔年轻将领,将兵力分散到他们手中。如今边关局势安定,至少百年以内不会有大战,所以正是削减兵权的好时机。”

凤惟垮了脸,叫道:“爹,你不会要惟儿现在开始就学做宁西王吧?!”

凤九天厉声道:“为何不行?你是我的女儿,自然能做!”

凤惟扁嘴道:“可是女儿还小啊!还没有玩够就……”

“就知道玩!你爹我还不是十六七岁就跟你爷爷学做宁西王了?!”凤九天不满地斥道。看着凤惟惨兮兮的小脸,他突然有些不忍。将这么大的一个担子,交到这个小姑娘的手里,是不是太冒险了?可是,不管了。如今让他不去找亦休,他无法再忍受下去。于是上前握住女儿的手,轻声道:“好了,爹如果找到你娘,肯定会回来找你的。你放心,爹和娘不会不管你。惟儿是我们的好女儿,一定会成为最有出息的宁西王!”

“爹!”凤惟仰起脸,眼中隐有泪光,扑倒在他怀里,哽咽道:“爹你不能抛下惟儿!你答应过的……”

他心头一软,柔声道:“爹不会。最多爹答应你,无论如何,一年后都会回去看你!”

凤惟这才笑了,“真的?不许食言!”

凤九天嗯了一声,将书信揣进她的怀里收好,毫不留情地说道:“霁深园里的人,送去普众阁。以后王府里所有的事,都交由你处置!”

凤惟想了想道:“好,可是桑柔姨待惟儿极好,我想留她在身边,行吗?”

凤九天点头道:“你做主便是。不许跟任何人,透露我的行踪,明白吗?”

“嗯。”凤惟点了点头,拉着他的衣袖,十分不舍。

凤九天狠了狠心,将她推到入口处,叫道:“走吧,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

凤惟的眼睛又湿了,缓缓地点了点头,小声道:“爹我走了,你要回来看惟儿啊!”说着,一步三回头地进了通道。走了几步,仍然心有不甘,又回头去看,只见到凤九天纵身向悬崖下跃去!凤惟惊叫一声,飞身扑过去想抓住他,无奈却抓了个空!只见悬崖底下云雾茫茫,哪里还见得到人的踪迹!"

她只能对着空旷无比的大山,发出尖厉的吼叫:“爹!你骗我!!!!”

为觅芳踪舍身崖,渺渺香迹无处寻,自古绝处有逢生,只缘云中深不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