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他扯我倒回他的怀内,“对不起,平常我不会这么没风度的。”

而这一切都该怪我?我努力想挣开他的臂膀。

他呻吟,尔后叫喝:“你胆敢再动一下!”

我望进他深如渊泊的眼睛,那里面汹涌着赤裸裸的同时也是有效受控的欲望,强烈的好奇立刻取代了轻度的屈辱,我问:

“是什么阻止了你?”

“除了服从之外,不多事也是女人应该具备的品德。”他合上双眼,意示谈话到此为止。

这就是冷如风,他要了解我的每一件事是理所当然,我只问他一个问题就成了多管闲事。

“你——”

“我情绪欠佳,你最好安静些。”语气压抑并且疏离。

我不敢多言了,就这样一肚子委屈,却居然很快入睡,并且一夜无梦。

身上盖着薄毯,冷如风不在身边,我立刻睁开眼。

一道微弱的晨曦光线将我的目光牵引过去。巨幅的落地玻璃墙前,厚沉的赛克墙帘被拉开了一道细缝,他侧身倚墙而立,无声无息地望着外面,指间的香烟已积有一长截的灰烬;神色似缥缈又似冷凝,仿佛在想着什么,仿佛受到某种困扰,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想,不过是纯粹随意地站在那而已,我捕捉不到他真实的思绪,我怀疑在这个世上有没有人能真正了解他。

“醒了?”他回过头来,背着光线表情更是难测。

他的情绪似乎仍旧欠佳,我乖觉地爬下床。

漱洗过后佣人端来早餐,我飞快用完。

“我送你回学校。”他说,语气平淡,不热切也不生硬。

我踌躇,并不确定自己乐意和这样的他呆在一起:“我——等雨盈好了。”

我说了等于没说,他换过衣服拿起车匙牵了我就走。

下得楼来,佣人才将门拉开,抬头一望竟见漫天飘雨!我一下子就失了魂魄。

春天,又到了?时光流失的——真是快。

如风在学校门口放下我即刻就飞车离去,似乎多耽搁一秒都会有所损失。

一整个上午我都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发呆。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料峭的风拂面而来,挟带着冬末残余的寒意,行道树上光秃的枝头不知何时已抽出了嫩黄的新芽。人间世事似乎总是这样循环往复。

我倚着学校大门的门柱,手指中捏着跟香烟闲闲地吸着。放学已经很久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离去,是因为就这样子无所事事地待着也挺随心所欲么?还是我根本不想回到那栋我住了二十年有余的宅子里……

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道撑着伞的身影渐行渐近,在走出大门看见我时步履一滞。

我弹开手上未吸完的烟,走进纷飞的雨中。

“潇——”方澄映迟疑的叫唤顿时变得急促:“潇潇!”

任风吹得我的发丝乱飞,我头也不回。

望着半空中迷朦的雨丝,很自然的就联想到了清明时节。路上冷清清的几个行人只顾着急急地赶路,没有一个象是欲断魂的样子,原因简单不过,现代都市所见皆是柏油路或者石板马路,最低限度也会浇个沥青,哪里还有杜牧时代走在泥泞土路上,鞋子沉重的提不起腿来的艰难?步履轻松自然就不必断魂了。现代人的步履真的较从前轻松吗?似乎是,又似乎不是。

我靠着站牌拿出烟来,清明是快到了,什么时候也该去看看母亲了。

我拿出第二支香烟,百无聊赖。

吸完第三支,我开始往回走。

泼出去的水可不可以收回?发生过的事可不可以从记忆中抹去?划破的伤口在血止之后会不会不留疤痕?我一概不知道,我只知道说过的话可以不算数,人生有些时候可以再从头。

方澄映站在原地,水珠从她撑着的伞沿滴下来,斜飞的雨点把她的群打湿了一片。她呆呆地看着我,脸上挂着两行清泪。

天空在下雨,心头某一个看不见的角落也在下雨。

☆☆☆ ☆☆☆ ☆☆☆

再见到冷如风是在一个月后。闲来无事,我约了雨盈和澄映在“乡里木屋”,一杯双色雪球还未勺到底,他就来了。

澄映生涩地喊了一声“冷大哥”,雨盈则备战般瞪着他:“你来干什么?”

他浅笑着望定我。迎上他能够用以勾魂摄魄的视线,我放下手中的小匙:“嗨,真巧。”

他拉起我的手。

我没有动。他眼曈内的黑芒闪了闪,我仍然没有动。

他撑着椅背俯下身来,扳过我的手,亲吻我的手腕,掌心,直到每一个指尖,牵引我的手去摩娑他俊美异常的脸颊:“唔——全是我熟悉的味道。”

四大洋的波涛顿时全向我袭来,胸腔内仿如掀起滔天的巨浪。我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却在别过头去的瞬间遇上澄映了无生气的双眸,我惊叫:“放手!”

“不大可能。”他转而香我的脸。

“如风,请放开。”我的声音里倾泻了几乎一生的疲累,“不必存心将我钉上受难的十字架,我已经在上面耽的够久的了,我认输,我跟你走。”

他定定看了我好一会才松开我。

我起身的同时雨盈霍然起立:“哥,我很爱你也很敬重你,你要搅和别的女人我管不着,就是林潇你不能碰!人家冰清玉洁的好女孩,跟你多呆一次名声就多臭一分,你别害了她。”

她停下来,端庄的笑脸上现出罕见的认真。

“大哥,不要在我心目中变坏了。”

冷如风讶然地望着她,继而弯起了唇角,向我斜挑眉峰:“看来我原则上不碰的女人还得多加一类,就是我宝贝妹妹看重的好女孩。”

他如此说着,却是边说边将我搂过去,在望向雨盈时他忽地话锋一转:“如果大哥将这位冰清玉洁的好女孩娶回家去做你的大嫂,我在盈盈的心目中还会变坏吗?”

雨盈目瞪口呆。

我用力拖着他快步走向门口,澄映有如灰烬的眸子一步比一步遥远,却在手推木门合上的那一刹狠狠地烙上我的心头。

我松开他的手臂,他反过来一把抓住我。

“不管是你或我,都没有欠负她。”淡漠的口气完全不带烟火。

女人爱上他是她们自己的事情,与他全不相干,只有傻子才会自找麻烦去为她们的行为负责。在她们乖乖听话的时候,他心情好又有闲暇时就哄哄她们,美其名曰“双方各取所需”,若然她们给他带来了麻烦,他就请她们走路,管得你是生是死。将一颗芳心痴诚地捧去献给他吗?他根本看不上眼其中的挚爱,随手挥在地上,什么时候不觉意踩到了,觉得碍着他的去路便顺带抬脚踢到一边去。

“冷如风,总有一天你会遭到报应。”

“我等着。”他淡嘲。

我再不想说话,打开他车子的门坐进去,一合上眼澄映的脸庞就在无光的黑暗中飘来荡去,感觉自己是个罪人,我根本没有能力和他划清界限。是不是自古以来什么东西都难两全?

什么声响?我抬起眼,愕然看着他钻进来,拉上车门跪坐在我的双脚两侧。

一时之间只觉了无生趣:“接吻是不是?”

伴随着话语去解他上衣的扣子,双手放置在他的胸膛吻上他的唇,撞到了他的牙齿。

他没有任何反应,待到我粗鲁的动作因泄气而停止,他才扳开我的身子。

“怎么变得这么消沉?”

我继续解着他衬衣下摆的扣子:“把车座放平我们现在就可以make love。”他不是就只要这个吗?我遂如他所愿好了。

他吻住我,双手在我的背后来来回回地抚慰,直到我在他的怀内不知不觉由僵硬而舒软。我以手掩目不去看他,怕沦在脆弱边缘的情绪会泄漏心底更多的悲酸。

感觉到他拿开我的手吻我的眼帘,我不得不睁开眼睛,入目便是他洞悉人心的瞳子。

“你和你爸爸——”

我攥住他的衣领:“你最好打住!”

他拉开我的手握着,目光凝定在我脸上:“你的继母进林家时,她的儿子已经一岁。”

头一回着着实实觉得这个男人的可怕,他到底了解多少?我下意识地往后缩,却发觉退路早被座椅封死,我绝望不已。

“我不想知道你知道多少,也请不要问我你所不知道的。如风,往事是一本书,几百年前就已合上,我不想再去打开!”

“往事也是你可爱肚皮里的寄生虫。”他不以为然,“在你以为可以无视它的存在时,它却偏偏让你疼痛。”

“如风!”我深呼吸,再呼吸之后才说,“第一,请换话题;第二,让我下车;第三,你滚下去,我保证我不会介意。”

他抚了抚下巴:“引起你的反弹可不是我要的效果。好吧。”

他攀过身去在仪表板上按下几个键钮,我还未明白怎么回事已骤觉背后失恃,在惊叫“你想干吗”的同时反射性搂住他以图稳住失衡的重心,谁知他却在我的手搭上他的腰时趁势压下来,结果我整个往后躺到,仰卧在已展平的车座上,他的身躯紧跟着压上我。视线掠过已在瞬间遮光的玻璃车窗,我大惊失色。

“stop!”

我在大叫出声之后才看到他眼内揉合着恶意和笑意的捉弄,整个人不由自主全蔫下来。

“我会被你玩死!”

“我可舍不得。”他的笑容懒意浓郁,“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惩罚。”

“惩罚?”

“在你应该靠近我怀里的时候你竟然向后躲?我有点不怎么高兴。”他竖起右手食指在我面前一摆,“记住,不要有第二次,重蹈覆辙的下场可是罪无可恕。”

一个月前他还一副巴不得与我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现在他倒向我暗示“想哭就到我怀里哭”,这算什么?打我一巴掌之后再给我一颗糖?我还未曾见识过那个男人像他这般变幻莫测,这般毫无道理。

他要将坠落的天使挽救于黑暗的深渊,对他而言那是项极有意思的挑战,可以满足他的征服欲。我却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将天使捞上来之后打算如何处置——大概也会是弃如蔽履吧,在新鲜和好奇得到满足之后,通常随之而来的都是厌倦和腻味。

“如风,你承诺过不招惹我的,如今却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要求我依赖你,你焉知我愿意?况且你这样出尔反尔又凭什么让我放心去依赖你?”我有足够的防卫能力和完整的安全感,我不需要援助。从来就不需要。

“不愿意?”他的眼睛开始眯了起来,“很好,这是有史以来我听过的最动听的话语。”

上帝!不是要用顺从的方式回避他吗?怎么又冲动起来祸从口出呢?情急之下我捧着他的脸吻他:“有没有动听到我甜美的程度?”

听到他失笑出声才算松了口气。

“我什么时候出尔反尔了?亲爱的,聪明如你只要稍稍用点心,就会明白我给你的承诺等同于是说,我见到你就难保会干出些什么来。”他越说越暧昧,并且开始动手动脚。

我飞快在脑海重播他当日的说话:“这么固执,好吧,我答应你。不过你记住,如果再见到你,我不保证不会像今天这样。”他当时刚亲完我,还一再强调,“林潇,如果你够聪明,最好别让我再见到你。”

我再忍不住尖声大叫:“你这个奸商!”

他似乎随时可以掌握我的行踪,我如何能够做到不让他再见到我?这分明是从一开始就设了圈套让我钻!

他的嘴角眉梢尽是笑意:“骂得这么难听。欲速则不达,你懂不懂?我就比较懂。”

“姓冷的。”

“嘘——”他示意我噤声。

我这才发觉他已然成功地褪了我的上衣,正一眨不眨看着我颈下。热气慢漫冲上我的脸庞。

他起头来,以手轻缠慢绕我鬓边的发丝。“心情好点了?”

某种柔弱的情绪刹时在肺腑内滋生,在适当的时候,他从来不会吝于给予我一些他愿意给予的温柔,因为他知道那比任何物事都更能令我动心。

我轻喃:“如风。”

“唔?”

手掌滑到我的背后,他敞着的胸膛贴上我,雨点般的吻落将下来。

而仿佛是专和他作对似的,车内响起一阵“啲啲啲”的声音,他懊恼地搂住我翻了个身,在我颈子上轻咬不休,似乎抱定主意对那扰人的声响不予理睬。

我试着避开他可以使人融化的吻:“如风,电话。”

“让它见鬼去。”他含糊地应了一句。

振铃持续不断,最终迫使他不得不停下来,他扯过猎装上衣找出电话,火大地低吼:“该死的是谁?!你最好有什么天塌下来的鬼事!”

而对方似乎真有天塌下来的大事,他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平和:“哦,是王经理啊,真对不起,我正在午休——运过来了?好,我现在就去取。”

我正待起来,他却将切断的电话扔到一边:“我们继续。”

他高超的技巧无人能拒;而他,始终没有更进一步。

冷如风将我带到一家盛名的珠宝商行。

一位高级主管模样的中年人面带笑容迎上来:“冷先生,里面请。”说话间目光经意不经意地望我身上掠过。

“王经理,让你久等了。”

“冷先生请别客气,交通堵塞是常有的事。”

两人寒暄了一番,由王经理领头,如风牵着我往里走,他的手指匀称修长,手掌不算宽厚,却很温暖。

“如风!”一声惊喜的娇柔叫声才刚响起,冷公子已然被一位淡香浅雅的俏佳人拦下。

“乖了。”他迅速在美人的脸上印下一吻:“挑中了什么记到我帐上。”边说边一步不停地牵着我往里走。

拐过拱门的时候我侧头看了那女子一眼,不期然接上她研判的妙目;好像在哪见过。他的枕伴尽是人间绝色。

冷如风拉开贵宾桌旁的椅子让我落座。

“冷先生请稍等,我这就去取出来。”王经理语毕朝一道紧掩着的门走去,再出来时手上端着一个天鹅绒托盘。托盘上放置着一个四方形金属盒子,神色十分慎重。他总共用了三把奇怪的钥匙和两张识别磁片,花了十分钟去整弄那个方盒,在听到“嘀”的一声长音后,才恭谨地向冷如风作了个“请”的动作,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开。

我看看冷如风。“打算用什么样的笼子养起我,金子、珍珠还是翡翠?”是不是也记到他帐上?

他拿起盒子打开,霎时间满室光华。

钻戒,名副其实的钻石戒指!

我出生于豪门,名贵些的首饰不是没有,然而即使如此,也仍然是二十万分动容。打开那个盒子需要那么繁复的过程,我已经预料到其中装着的必定不是寻常的珠宝,然而我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是这样一枚戒指!

动用一颗比戒指圆周还大又纯度极高的南美钻石,到底要经过了怎么样的切割打磨,要经过了多少道工序,才能造出这样一枚全无半点瑕疵的圆环戒指!这不啻于是毁了一颗稀世奇钻,却又意味着造就了一枚价值不是钻石本身所能比拟的绝世珍戒。老天,只有心灵极端疯狂的人才会萌生这样的念头,并且居然还使之实现!

如风拉起我的左手,将戒指套上我的无名指,纤秾适中,大小竟是恰到好处。

我鲜少在手指上戴饰物,一时之间感觉怪怪的,轻轻转动指环,完美精致的戒面上绚烂夺目的彩芒随着流光乍隐乍现。

“如风,冷家到底有多少家底?由得你这样败法。”我仍然未能接受眼前的事实,太过分的奢华怕会招致天妒。“真怕哪天一觉醒来会发现自己少了一根手指。如风,如果你势必要送我一枚戒指,出去外面的柜台随便挑一枚就好。”

顿了顿,我补充一句:“我会戴着的。”

微薄的暖意自他浅淡的笑容中逸走,我一而再的推搪无异于是在糟踏他的心意。看了他一眼,我决定闭嘴,并且决定永远都不会再就此事发表意见。

这是他第二次送我戒指了,毕竟是与上一次有点不同。是的,他会娶我,等他到了三十五六岁想成家立室生儿育女的时候,在上流社会众多可以娶来做妻子的名媛淑女当中,他认为我最合适。这个时候我也有点明白了,他喜欢我,然这种喜欢也并不具有特别的深度,纯粹只是种喜欢而已,我之于他仿似一个占有欲相当强烈的孩子之于他十分喜爱的玩具,他未必会保有它一生一世,但是在他对它还感兴趣的期间,他就要求完全独占。

他执起我的另一只手,两人相看着俱无言语。我不知道我在他眼内读到了什么又没有读到什么,我也不知道在我的眼内,又被他读去了什么还是没有被读去什么,只此一刻,世界离我很遥远,天与地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

他倾身过来在我唇上轻轻贴了贴,淡淡的竟似有着珍惜的味道,我心神一荡,迅即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