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顾显看着女儿一脸快乐,也很开心。“你去了以后,若有什么事,立刻给爹写信,不许自己扛着,听见没有?”

“听见了。”顾欢愉快地直点头。

这一日如往日一样,父女俩其乐融融,而嫁过来不久的慕容芸看着他们,也笑容不断。

顾显在家中一向温和,凡事都由妻女安排,并无异议。慕容芸年轻美丽,性情温婉,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两人夫唱妇随,十分恩爱。顾欢在一旁看着,感觉很放心。

她收拾好东西,带上父亲给的银子和段韶写给高肃的信,身后跟着一个女扮男装的丫鬟和一个小厮,外加二十个亲兵,便骑着马上路了。

这一日阳光明媚,春风和煦,黄河边杨柳依依,顾显和段韶一直将顾欢送到河边,又沿着河岸走了很久,这才与她挥手作别。

到了分别的时候,顾欢便有些舍不得,骑着马徘徊不已,一步三回头。

到底还是孩子。段韶和顾显都不由得叹气,却强作笑颜,挥手示意她“走吧”。

顾欢终于一咬牙,策马离去。

待到渡过黄河,想到即将见到那个美丽英武的年轻男子,这才高兴起来。这一路,春风得意马蹄急,她走得很快。半个月后,她便来到位于齐国东南部的兰陵郡。

第6章

西晋时,从东海郡分出一部分,设置了兰陵郡,郡治所在地是丞县,即现代的山东省枣庄市峄城镇。

在前世,由于工作的原因,顾欢曾经到这里考察过抱犊崮国家森林公园。如今,她回到千年前的时代,只觉得空气更加纯净,山更青,水更秀,风景更美丽,让人心旷神怡。

远远地看着丞县的城墙,顾欢开心地笑了。

这里处于齐国腹地,一向和平安宁,民风纯朴,经济富裕,高肃被封在这里,足以说明他往日那些战功有多么辉煌。

顾欢身边的贴身丫鬟叫秋燕,与小厮春喜都只有十七岁,是同乡,在六岁时同时被卖进顾府,专门服侍顾家小姐,至今已有十年。顾欢从痴傻状态中清醒过来后,对他们相当亲厚,从来不摆主人架子,他们对这位小姐也非常喜欢,一直照顾得无微不至,对于她敢于上战场且屡立战功都十分佩服。

这时见小姐立马坡上,看着春日阳光下的丞县,都以为她在担心未来的前程,便赶紧去安慰她。

秋燕下了马车,仰头看着顾欢,温柔地说:“小姐…不,小顾将军,听说郡王长得很美,人也好,应该不会刁难你的。”

春喜也使劲点头:“是啊,我也听说兰陵王爷待下属特别好,就是有一瓜一果,都会与自己的士兵分享,行军时和他们一样风餐露宿,打仗时总会身先士卒,如果有将士受伤,他一打完仗就会亲自去看望,是位非常好的将军,非常好的王爷。”

顾欢知道他们想错了,却也不去纠正,只是低头笑道:“我知道,我不担心,你们也别瞎操心了,赶快上车吧,我们要进城了。”

秋燕答应一声,便回身上了马车,春喜随后坐到车辕上。

顾欢催动爱马“闪电”,一溜小跑地进了丞县城门。守城的兵卒见是一位五品的将军,立刻立正。顾欢向他们探听了郡王府的位置,便策马直奔过去。

城里十分繁华,商贾云集,路上行人如织,身上的衣饰看上去都不错。柔软的风自汴水吹来,带着轻盈的柳絮杨花,使满城春色如诗如画。放眼看去,似乎人人都在微笑。

顾欢怕自己和后面亲兵的马队撞伤人,便放慢了脚步,按辔徐行,一路走一路打量,心里感觉特别愉快,脸上也浮现出淡淡微笑。

这里确实比长城脚下、边塞之地要好多了。

她的亲兵队长不时停下来,向旁边的行人打听王府的位置。城里的人似乎都以这位郡王爷为荣,会友好地为他们指点路径,有的甚至会热情地带着他们走出很长一段距离,再给他们详详细细地说明白继续前进的方向。

顾欢微笑着,侧耳倾听这些普通百姓夸赞自己王爷的那种自豪。他们讲述郡王爷的英雄事迹,有些已经近似神话传说,特别是他仅率五百骑,便突入周军数万大军的重重包围,直抵金墉城下,随即又与城内守军一起杀出,将周兵打得溃不成军,狼狈而逃的这件事,更是说得绘声绘色,眉飞色舞。

顾欢的亲兵里有十来个人是参加过这一战斗的,闻言都忍不住看向顾欢,似乎对这些讲述中根本没提到她的英勇颇有些不满。顾欢却豁达地微微摇头,示意没关系,更不可提起。那些亲兵都很清楚她的性格,便闭口不言,再转念一想,那边毕竟是王爷,是皇帝的侄子,顾欢虽是将门之后,身份到底比不上他尊贵,拿什么跟人家争。这么想着,他们便不再多想了。

王府占地颇广,雕梁画栋,尽显富贵之气,他们刚转进巷口,便看见了高大的门楣和一溜长长的青砖砌成的院墙。

顾欢走到大门前,翻身下马,示意亲兵队长上去递交名帖,请求王爷接见。

两名门人似乎已得了关照,一见名帖上写着“职下定远将军顾欢”,便即笑脸相迎,十分客气,一人热情地将他们迎进门中,一人已飞奔进去禀报。

不到一刻功夫,高肃便亲自迎了出来。

他从议事的正堂里一出来,便看见了顾欢。她身着戎装,却掩不住修长苗条的身段,英气勃勃间仍然洋溢着几分天真的稚气,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她站在那里,悠闲地看着墙里的风景,颇有大将之风。

他疾步过去,笑道:“顾将军,你来得好快。我想着,你怎么也得后天才能到这里,谁知今天就来了。”

顾欢抱拳躬身,恭敬地道:“末将见过王爷。”

高肃走到她面前,抬手托住她的胳膊,亲热地说:“不须多礼,顾将军跋涉千里,一路辛苦,先进去歇歇,喝杯茶,咱们再慢慢说话。”

“末将遵命。”顾欢按着规矩,一丝不苟地答道。

“我这里没那么多礼节。”高肃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兄弟,咱们有战场上并肩作战的交情,你又是段大人的义女,那咱们就是一家人,在军中虽是上下级,在我府里却不必守那些规矩,随意一些的好。”

“是。”顾欢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眨了眨,便放下了端着的姿态,笑眯眯地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高肃带着她向里走去,关切地问道:“段大人的身体怎样?令尊新婚不久,你便调到我这里来,他没有不高兴吧?”

“没有。”顾欢闻弦歌而知雅意,马上解释。“调职的事是常有的,那边与突厥毗邻,兵凶战危,我义父有些担心,我爹也觉得我年纪太轻,受封将军,难免名不副实,王爷是我大齐数一数二的名将,我能跟王爷学习一二,也是幸事,所以,他们都赞成我调职。”

“那就好。”高肃点点头,谦逊地道。“要说上阵杀敌的武功,你已尽得令尊真传,我也教不了你什么,大家互相切磋,取长补短吧。至于兵法,你义父才是最出色的,我也在努力向他学习。我听段大人说起过,你聪慧过人,这几年在军中,跟着他学了不少东西。你这次过来,就先留在我这里参赞军务吧,暂时不用带兵。”

“好。”顾欢一听,正中下怀,便从怀里拿出段韶的信,笑着说。“义父也正有此意。”

“是吗?”高肃有些意外,伸手接过信,打开来看了,愉快地道。“段大人的意思跟我的想法一样,我看就这么定了吧。”

“行。”顾欢点点头,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高肃很喜欢她那种无忧无虑的笑容,却惦记着她远道而来,年纪又小,怕她太过辛苦,便叫来总管,吩咐道:“带顾将军去歇息。”

走了这么远的路,终于面对着心仪的美丽的将军王爷,顾欢觉得完全有必要沐浴更衣,再小睡片刻,这才能够把自己的最佳状态展示在他面前。因此,她没有拒绝高肃的提议,对他抱了抱拳,便跟着总管走了。

第7章

午后,慵懒的阳光映照着大地,绿树苍翠,鲜花缤纷,不时有彩蝶翩翩起舞,鸟儿也在枝头清脆地歌唱。

顾欢穿着男装,后里握着一把折扇,一摇三晃地走过花园小径,往大门口走去。

到达丞县已经有一个月了,她很快就熟悉了公务,成为高肃的得力助手。

经过洛阳大战之后,周国与齐国进了入相持阶段,战事不起,高肃这里便没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他本就有几个幕僚帮忙料理日常事务,顾欢分担的工作并不多。不过,顾欢很快就发现,高肃与这几个幕僚并无私交,除了公务之外从不说其他的,反而跟她在一起的时候还放松些,会天南海北地聊天。

很快,人人便都知晓,新来的这位定远将军很得兰陵王赏识,便都对她另眼相看,或笑脸相迎,或盘算着巴结。顾欢在这里如鱼得水,每日里容光焕发,让高肃看了就忍不住要笑出来。

顾欢年纪虽小,处理公事时却条理清晰,思维敏捷,平时却又颇为孩子气,高肃又早已见识过她在战场上的英勇,对她自然十分欢喜,走到哪儿都愿意带着她。

连着几日都是绵绵细雨,今天终于放晴了,上午处理完公事和军务后,高肃便对顾欢说:“今日是三月三,不少文人士子会在水边作修禊之会,我们也去看看吧。”

“好啊。”顾欢眼前一亮,笑着直点头。

“真是个孩子。”高肃眼里流溢着怜爱之情,很自然地抬起手来,抚了一下她的头。

顾欢仰起脸来,开心地笑出声来。

吃完午膳,她回屋休息了一会儿,便换上外出的便服,一身文士打扮,风度翩翩地走了出来。

高肃已经等在回廊下,见她摇头晃脑地走过来,一副小孩子装大人的模样,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他的贴身家人高福是自幼服侍他的,知他一向性子清冷,因相貌出奇美丽,总被人当成女孩,在战阵之上,朝堂之内,甚至家族之中,都屡受轻视,这使他自小便喜欢板着脸,从来不苟言笑。自那位小顾将军来了之后,高肃却一反常态,时常微笑,看上去很开心。这让忠心的高福也非常喜欢这位可爱的少年将军。

顾欢见到高肃的笑脸,顿时心花怒放,刷地打开折扇,摇了两下,做风流公子状,然后又把扇子合上,对着高肃一揖,拿腔拿调地说:“高兄,小弟这厢有礼了。”

高肃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也抱拳还礼:“贤弟,愚兄有礼。”

两人走出大门,骑上自己的马,便往城外的汴水走去。

修禊是古老风俗。殷周以来,巫觋的遗风仍有留传,禊即其一。春日万物生长,易生疾病,于水上洗濯,可防病疗病,并消灾祈福。

东晋永和九年三月三日,王羲之和谢安、孙绰等名士在山阴的兰亭作修禊之会,即兴写下了许多诗篇,并推举王羲之写一篇序。王羲之遂乘兴作《兰亭集序》,文采灿烂,隽妙雅迪,书法更是劲健飘逸,被后世推为“天下第一行书”,这是历史上最有名的一次修禊之会。

此时距东晋不远,类似的风流逸事更是多得不数胜数,每至春日,总有文人雅士相约在水边作修禊之会,吟诗作赋,把酒临风,不亦快哉。

顾欢长居边塞,时常烽烟四起,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事情,心里不免十分好奇,不知会遇到什么样的名士,有没有自己曾经在书上看到过的那些人。

走在街上,高肃仍然一如既往地引得万众瞩目,无论男女,都敬他英勇无畏,又爱他相貌柔美。顾欢走在他旁边,就像明月旁边的一颗小星星,基本上被全面忽略。顾欢却很开心,她一向就不喜欢引人注目。

高肃被人看惯了,早就习以为常,视若无睹,这时只与顾欢轻言细语地聊些家常话,从玉兰树开花了到原来那只小白猫似乎长大,开始叫春了。顾欢专注地倾听着,偶尔接上两句,却是伶牙俐齿,妙语连珠,让高肃不由自主地就会笑起来。

很快他们便策马来到水边。两岸已经有不少人在这里洗濯,多是阖家前来,到处都是欢声笑语,一片欢乐景象。

高肃放眼看去,惬意地说:“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便是我们血战沙场之后的最大安慰。”

“是啊。”顾欢点头。“我们长居塞下,看多了百姓的颠沛流离,最大的心愿也是能让他们过上安宁的日子。”

高肃自然知道他们年年都在浴血奋战,力抗突厥铁骑,这才能够保住齐国的疆土和百姓的生活。他看向顾欢犹带稚气的脸,微笑着说:“你们辛苦了。”

“不辛苦。”顾欢洒脱地轻轻甩着马鞭,感慨地道。“如果有一日天下一统,就不会有这么多战争了。”

高肃沉默了。

此时周国军力大增,突厥更为强盛,而齐国君王不思进取,甚至连一部律法都没有制订过,全凭个人好恶来定罪,地方官吏的任命也不是维才是举,而是由高官显贵大量安置自己的亲友甚至奴仆,因而官场混乱,百姓怨声载道,国力急剧衰退,此消彼长,齐国现在只能苦苦支撑,能保住现在疆土已属不易,哪里还有可能一统天下?

看他的神情不对,顾欢略一思忖,登时明白过来,连忙转移话题,笑着问他:“我们沿着河岸走了好长距离了,还有多久才到啊?”

“哦。”高肃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抬手向前一指。“那边有个望江亭,他们一般都会在那边聚会。”

顾欢便急不可耐地说:“我们跑几步吧。”

“好。”高肃一扬马鞭,在空中挥了一下,却没打在马身上。

他的马已经明白他的心意,立刻四蹄轻扬,冲了出去。

顾欢大叫:“好哇,你耍赖。”随即也一提马缰,向他追去。

高肃听着她孩子气的指责,不由得笑出声来,便故意逗她,不断催马前行,越跑越快。

顾欢纵马狂奔,一心想追上他。不过,这段路其实并不长,还不到两里地,高肃便减速,随即勒马站定。顾欢自后赶上,停在他身旁,终究是落后了他几步。

高肃下了马,带着她走上个前面的小土坡。

整个土坡都是绿草茵茵,靠近河面的地方修建了一处亭子,这时里面的石桌上放着文房四宝,几幅已写好的字放在四周的石凳上,却没有人。

高肃和顾欢绕过去,径直走到水边。

这里有十几个人,大都峨冠宽袍,或坐或躺,手边有的放着酒,有的放着茶,看上去都很闲散。

看到高肃出现,有些人无动于衷,有几人却眼前一亮,笑着迎上前来。

高肃愉快地冲他们一拱手:“小王于诗文一道所知甚少,今天阳光明媚,鸟语花香,正是踏青修禊的好日子,我们也来凑个热闹。”

“王爷大驾光临,不胜荣幸。”为首一位三十余岁的瘦削男子笑着对他抱了抱拳。“我们说好了,今天须各赋长诗一首,绝句不限,王爷既来了,自当留下墨宝。”

“这是为难我了。”高肃面露难色。“有你们这些大才子珠玉在前,小王就不献丑了。”

另一位温文儒雅的年轻男子温和地笑道:“我们这是抛砖引玉,就等王爷的锦绣文章。”

高肃摇了摇头,却道:“先让我看看你的砖,只怕比我的玉强多了。”

“岂敢?”他潇洒地走进亭中,将一幅字拿出来,递到高肃面前。

顾欢连忙凑上去看。

这幅字圆润遒媚,透着中正平和,诗句却是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高肃轻声念诵,语调悠扬,悦耳动听。

“佳丽尽时年,合瞑不成眠。

银龙衔烛烬,金凤起炉烟。

吹篪先弄曲,调筝更撮弦。

歌还团扇后,舞出妓行前。

绝代终难及,谁复数神仙。”

“真是好诗。”高肃赞叹。见他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一副打算催促自己作诗的模样,连忙做了个手势。“来,我给你们引见一下。这位是定远将军顾欢,才从晋阳调来兰陵郡,以前一直随父亲顾显顾将军在长城守御边关,屡次打退突厥的进犯。前次周军犯我疆土,他随段大人星夜驰援,更与我并肩杀到金墉城下,是位了不起的少年将军。顾贤弟,这两位都是有名的大才子。一位是给事黄门侍郎卢思道卢大人,另一位是待诏文林馆萧放萧大人。”

“久仰久仰。”顾欢不管听没听说过,先就做仰慕状,抱拳致意。

那些文人见她如此年轻,本以为是高肃的什么子侄辈,没想到竟然是位将军,而且有着如此辉煌战绩,都有些意外,就连那些自诩清高的士子也不免微微动容。

卢思道是“北朝三子”邢劭的学生,现在不过三十二岁,已经以文章名动天下。他一向厌恶战争,但突厥犯边,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历来被中原的所有人所痛恨,此时听闻顾欢年纪轻轻便已随父出征,心下也自赞赏,便拱手还礼,微笑道:“顾将军少年英侠,令人佩服。”

“不敢当。”顾欢斯斯文文地说。“在下只是跟随义父和父亲,略尽绵薄之力,其实不值一提。”

“顾将军过谦了。”萧放温和地道。“战乱总会使百姓妻离子散,使所有人都苦不堪言。顾将军保境安民,便是无上功德。”

“萧大人所言极是。”顾欢看他的模样很像江南人,更是心生好感。“在下略谙武艺,自是要竭尽全力,保护百姓平安。”

“有王爷和顾将军在,是我大齐的幸事。”旁边几个人纷纷赞叹。

高肃在一旁为顾欢一一介绍。这些都是兰陵郡中著名的骚人墨客,顾欢自是谦逊地逐一“仰慕”。

最后,一位本来正在弹琴的青衫男子站了起来。他相貌俊朗,气质高华,一举一动都洋溢着温柔。

高肃却不认识他,便看向卢思道:“子行,这位是?”

卢思道笑着说:“那是邺城红袖乐坊著名的琴师郑怀英。我和希逸从邺城出来游历,特意将他带来。他最近新谱了一只曲子,想让你先听为快。”

高肃一挑眉,颇感兴趣地点了点头:“好啊,我洗耳恭听。”

顾欢看着那位年轻的琴师走回去,优雅地坐下,也连忙和高肃坐到毡毯上,兴致勃勃地等着听他的曲子。

穿越过来将近八年了,前四年她都在顾府,后四年在军中,根本就没有去过教坊酒肆,这是她第一次听曲,不免有些兴奋。

郑怀英垂目沉吟,忽然振袖翻腕,纤长的十指抚上琴弦。

第8章

一声尖厉的啸声骤然响起,仿若利箭划破长空,接着,似有号角长鸣,马蹄声纷乱如雨。

乱云密布,风雷阵阵,群鸦惊飞,鹤唳凄厉。将士战死在沙场,百姓哀哭于家园。流血飘杵,尸横遍野,山河寸寸破碎。

终于,兵临城下。

黑云压城,甲光耀眼,金角震天,霜重鼓寒。城周高墙如铁,将士斗志似钢,若高山阻住洪水,是砥柱屹立中流。

然而水滴终究石穿,惊涛亦可移山,情势危急,急如星火。

一缕阳光终于冲破云层,扑向大地。有一位将军英勇无畏,如利刃插向敌阵,如烈火烧向激流,使敌人的战意消失无踪,让他们如退潮一般溃败而去。

春风拂来,阳光明媚,大地重新变得美丽。

将军得胜还朝,其绝代风华永远铭记在世人心中。

在一段华丽无比的和弦之后,郑怀英的手缓缓离开琴弦,优雅地放回膝上。

乐声袅袅,在风中飞扬,久久不绝。

这乐曲不同于教坊平日演奏的靡靡之音,铿锵有力,纵横捭阖,人人都听得热血沸腾。

卢思道听到一半,霍地起身,走进亭中,拿起一支中号狼毫,浓浓濡墨,奋笔疾书。一曲奏罢,他也写完了最后一笔,这才长吁一口气,似已将胸中情绪尽皆发泄,慢慢平静下来。

顾欢两眼放光,心里琢磨,这个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那首名曲。

高肃沉吟着,没有吭声,似也明白了郑怀英的曲子里说的是谁。

萧放在一旁赞赏地笑道:“长恭,这首新曲叫《兰陵王入阵曲》,如今已传遍邺城,很快就会传遍天下。”

顾欢大乐:“果然是《兰陵王入阵曲》?”

郑怀英有些意外,斯文地道:“顾将军听过?”

“不,我只是听人说起过,却未曾亲耳听到。”顾欢开心地笑道。“今日有福听闻如此妙曲,实是三生有幸。”

郑怀英的眼中熠熠生光,神情却有些腼腆,谦逊地道:“兰陵王爷仅率五百骑便杀入周军重围,直抵金墉城下,实是真英雄,好男儿,在下不才,听闻之后仰慕不已,便作此曲,以表敬意。在下才疏学浅,实不能表达兰陵王风采之万一,还请见谅。”

高肃没有笑,对他一抱拳,郑重地说:“郑师傅妙手仙音,实如天籁。如此好曲,小王愧不敢当。”

萧放立刻在一旁笑道:“当得的。长恭,这曲子我与子行听过几次,都没听全,这是第一次从头到尾听全了,还是托你之福。如此好曲,怎可无词?子行,你写的可是配这妙曲的词?”

“正是。”卢思道走出亭子,笑着点头。“在下不揣冒昧,试作一首,望各位方家指正。”

“你是大家,不必过谦。”水边一位文士大声叫道。“读来听听,在下洗耳恭听。”

“对对。”其他一些文士也嚷了起来,满脸期待。

卢思道也就不再谦辞,慢慢踱下草坡,朗声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