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峰火照甘泉,长安飞将出祁连。

犀渠玉剑良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

平明偃月屯右地,薄暮鱼丽逐左贤。

谷中石虎经衔箭,山上金人曾祭天。

天涯一去无穷已,蓟门迢递三千里。

朝见马岭黄沙合,夕望龙城阵云里。

庭中奇树已堪攀,塞外征人殊未返。

白雪初下天山外,浮云直上五原间。

关山万里不可越,谁能坐对芳菲月?

流水本自断人肠,旧冰归来伤马骨。

边庭节物与华异,冬霰秋霜春不歇。

长风萧萧渡水来,归雁连连映天没。

从军行,军行万里出龙庭,

单于渭桥今已拜,将军何处觅功名!”

这道《从军行》用典太多,高肃和顾欢都不甚了了,却听那些文人士子轰然叫好,赞叹之声此伏彼起,不绝于耳。两人对视一眼,却也并不尴尬,只是微微一笑。

顾欢低低地说:“我没听懂。”

高肃在她耳边道:“我也是。”

两人便笑得更欢了。

顾欢低语:“我们懂得舞刀弄剑就行了。”

“正是。”高肃笑着点头。“文墨之事,非你我所长,略懂便可,不必强求。”

顾欢连连点头,满脸是笑。

两人正在嘀咕,忽听卢思道说:“长恭,请和诗一首,不吝赐教。”

高肃抬起头来,摆了摆手,温和地道:“子行,你知道我不擅此道,就不要勉强了吧?”

卢思道便不再勉强他,又把目光转到顾欢身上,笑道:“顾将军,请。”

高肃怕顾欢窘迫,正想乱以他语,帮忙推托,顾欢却站起身来,笑嘻嘻地说:“那我就献丑了。”

高肃很感意外,也起身跟了过去。

顾欢铺开宣纸,略思片刻,便道:“卢大人才思敏捷,我是和不来的,借景生情,赋诗一首,还请各位勿笑。”

“岂敢。”萧放文质彬彬地说。“顾将军少年英才,作的诗自是好的。”

顾欢提笔凝神,写下一首七律:“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此诗作者实是李白,不过此时却尚未出生,顾欢不耐烦琢磨这些平平仄仄的事,前世却背熟了不少名诗佳句,此时一挥而就,字却是自己写的,一笔行书,既有秀丽,又含气势。她放下笔,后退两步看着,满意地笑了。

这首诗通俗易懂,朗朗上口,高肃读完,愉快地说:“好诗。兄弟,这里就有郁金香,咱们好好喝一杯。”

自五胡十六国时代以来,北方便少有人才,一些朝廷甚至扣押前来出使的南朝官吏,以便留住人才。在齐国也一样,朝中重武轻文,军中有文才的人甚少,此时见顾欢居然出口成章,那些文人顿时对她刮目相看。

卢思道和萧放都觉得此诗浅白,便分别出言劝说,希望她再作一首,最好是可以唱诵。

顾欢前世今生都曾饱读诗书,倒也不怵,想了想,便写了一首陆游的词。

“江左占形胜,最数古徐州。连山如画,佳处缥渺著危楼。鼓角临风悲壮,烽火连空明灭,往事忆孙刘。千里曜戈甲,万灶宿貔貅。

露沾草,风落木,岁方秋。使君宏放,谈笑洗尽古今愁。不见襄阳登览,磨灭游人无数,遗恨黯难收。叔子独千载,名与汉江流。”

这词放在此时此地,竟是贴切之至,她写完之后,放下狼毫,抬头看向高肃,顽皮地眨了眨眼睛。

高肃忍不住放声大笑:“果然好词。”

萧放也道:“好词。郑师傅,你来看看,可能唱得?”

郑怀英起身走进来,看着那笔走龙蛇,满纸云烟,渐渐地在心里配上曲调,哼了起来。等到读完,他兴奋地点头:“好词,不过,不能配《兰陵王入阵曲》,在下定当为此词另谱新曲。”

“好,拜托了。”顾欢冲他抱了抱拳,心里忽然一动,问道。“郑师傅,你可否在此多留些时日,教我弹那曲《兰陵王入阵曲》?”

郑怀英一怔,转头看了一眼萧放。

卢思道轻声说:“郑师傅身在乐籍,希逸此次带他出来,自当带他回去,否则,对希逸固然不大好,郑师傅更是多有不便。”

听到这里,郑怀英本来亮晶晶的眼睛变得黯淡了。他微微低头,不再吭声,脸上神情复归平静,却隐隐地有一丝无奈。

高肃在一旁淡淡地道:“既如此,兄弟就别强求了。他日有暇,我们上邺城去聆听郑师傅的妙曲。”

顾欢却不肯善罢甘休,此人是《兰陵王入阵曲》的作者,那可不同于其他人。再说,这个年轻人相貌端庄,气质优雅,眉宇间却有无限委屈,顾欢一见,哪里还忍得下来?她想了一下,把高肃拉出亭子,低声问:“郑师傅身在乐籍,那可以除籍的吧?”

“这是可以的,教坊中的女子尚且可以赎身,何况他只是一个乐师?”高肃微笑。“怎么?真想把他留下来?”

顾欢肯定地点头:“王府里养个乐师,没什么问题吧?”

“那当然不算什么大事?稍微富贵一点的人家都养着乐班,我府里想要进一个乐师,自是小事一桩。”高肃爽快地道。“行,我叫人去邺城红袖坊,为他除籍。”

“要多少钱才能办下来?”顾欢赶紧问。“我来出吧。”

高肃笑了。自他五年前被封为郡王,上门来借钱或是行贿的达官显贵多得数不胜数,钱他借,贿不收,更不与那些人交朋友。而趋炎附势甚至无耻下流之徒也有不少,他全都懒得理会。像顾欢这样生性纯良的人,他竟是从未见过。

顾欢看他笑着看自己,半晌不言,不由得急了:“哎,到底要多少钱?是不是要很多?我现在也有俸禄拿的,如果不够,你先借给我,我写信叫我爹派人送来,再还给你,行吗?”

高肃更觉得她很可爱,不禁伸手抚了一下她的头,笑道:“不用你出,我来办吧,你别管了。反正他出了乐籍也是入我王府,你总不会是要他入你顾府。”

“这倒是。”顾欢听他言之有理,立刻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别客气,这是做王爷难得的好处之一。”高肃学她刚才的模样,对她眨了眨眼,随即转身回到亭子里,对萧放说。“希逸,我看这样吧,如果郑师傅愿意,我替他除了乐籍,进我王府做乐师吧。”

萧放看向郑怀英,笑着说:“东园,这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你看呢?”

郑怀英看了高肃一眼,低头道:“多谢王爷。”

“好,我今天就派人去办。”高肃和蔼地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水边,微笑道。“你们继续吧,我和顾将军就是出来喝一杯,看看朋友。你们不要被我们扰了兴致。”

卢思道立刻出去拎了一壶酒过来。

萧放拿着杯子放到他们面前,特意对顾欢道:“正宗的郁金香,顾将军尝尝。”

“多谢。”顾欢拿起酒杯,做豪爽状,冲着高肃一举。“请。”

高肃好笑地端起杯来,对她道:“请。”

两人一饮而尽,互相照了照杯底,同时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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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郁金香,一种香草,有浓烈的香味,古时用来浸酒。用郁金香浸过的酒呈金黄色,芳香扑鼻。

第9章

这一次修禊之会,大家尽欢而散。

当天晚上,高肃便安排府里的管家带着银子去邺城,尽快把郑怀英除籍的事办了。

两日后,卢思道与萧放拜访郡王府,将郑怀英送了过来。

高肃一向便无等级观念,摆下酒宴款待这两位好友时,也热情地招呼郑怀英一起用膳。

萧放担任的只是一个闲散官职,根本与政事无关。靠着以字画收取润笔,他过得颇为轻松富裕,时常出入于坊间,遂与郑怀英成为好友。此刻见高肃贵为郡王,且是天下闻名的勇将,却对郑怀英十分礼待,心里感觉很愉快,却又有些遗憾。

“东园,我就要回邺城了,以后就不能常听你的仙乐妙曲了。”他温和地笑道。“王爷待人甚是亲厚,东园定能谱出更多更好的曲子,我很期待啊。”

郑怀英谦和地道:“在下也是托了王爷的福,希望以后能让王爷满意。”

高肃笑着一指顾欢:“是他定要让你留下,教他弹琴,我想这也是好事,你把他教会就行了。”

顾欢使劲点头,满脸放光。

郑怀英立刻道:“是,东园遵命。”

萧放看向顾欢,亲热地问道:“顾将军可有字?”

“那个…”顾欢灵机一动,笑嘻嘻地说。“有,表字寻欢。”

高肃一听便忍不住了,边笑边摇头:“胡闹。”

“为什么不可以?”顾欢反诘。“我觉得挺好。”

“好好好。”高肃笑着念了两遍“顾寻欢”,随即大笑。“这是你自己取的吧?你爹知道吗?”

顾欢一撇嘴:“我爹知道了也是依我,有什么关系?”

“行,就依你。”高肃对卢思道和萧放说。“就叫他寻欢好了,且看他要去哪里寻欢。”

萧放便举起杯来:“寻欢,我已听长恭说过,你少年英侠,勇猛善战,十四岁即大败突厥,堪称英雄,我敬你一杯。”

顾欢被人一赞,顿时不好意思了,赶紧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随即说:“比起王爷来,我差远了,不敢当‘英雄’二字。”

“当得的。”卢思道在朝中一向待人清冷疏离,却只是厌恶那种尔虞我诈的心性。对顾欢的赤子之心,他相当欣赏,这时便微笑着道。“寻欢,你们顾家父子同保边关,那是一段佳话啊。你驰援洛阳,与王爷并肩杀入敌军重围,这又是一段佳话。你也不必太过谦了。”

萧放点了点头:“是啊,寻欢,你就不必过谦了。”

顾欢登时觉得一张脸滚烫,只好顾左右而言他,随口问道:“萧大人是哪里人?”

萧放叹了口气:“寻欢是不想交我这个朋友吗?”

“怎么会?”顾欢略一思索,立刻明白过来,马上改口。“希逸,你是邺城人吗?”

萧放的神色略微黯然。高肃在一边说道:“寻欢,希逸是江南人。你久居北地,年纪又小,大概不知道这些。萧是梁国皇室的国姓,希逸的祖父是梁南平王萧伟,就是梁的开国皇帝萧衍的八弟。侯景之乱时,他们从梁都建康北渡长江,避居到我国的都城邺。”

“是啊。”萧放已恢复了平静,笑着说。“就像寻欢前日写的那首诗,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我们…今生今世是回不了家的了。”

顾欢不料自己随口一句话竟戳到了萧放心里的伤口,不由得抱歉地道:“对不住,我是真不知道。”

“没事,前人有云: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十年。”萧放洒脱地说。“梁国已经不存在了,陈霸先代梁称帝,建立陈国,至今八年了。江山易帜,改朝换代,倒也罢了。我们避居北地,齐国君臣待之甚厚,这就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顾欢听到这里,已然明白。此时,南边已是陈朝,梁朝不复存在,而齐国朝廷对萧家却相当仁厚。萧放年轻潇洒,才华横溢,以诗赋丹青闻名,遂被授予官职。

此时尚无科举制度,历朝历代的官吏基本上都是世袭加推荐而来的,所以,家族背景尤其重要,而且,从三国时代到如今,朝廷更注重门第观念,不是名家大族的人,想做官是非常难的,萧放以一个异乡人,前朝皇室后裔,能在齐国得到一官半职,也是相当不容易的。

本为皇亲国戚,却被迫流亡在外,顾欢理解他的心情,便不去多问了。转念一想,她忽然兴奋起来,问道:“现在陈国的皇帝是陈茜吗?”

“对。”高肃喝了一口酒,淡淡地说。“陈茜是陈霸先的侄子,他驾崩的时候,他儿子尚在周国做质子,身居长安,无法回来继位,他便遗命由陈茜继位。”

“哦。”顾欢更感兴趣了。“那你知道韩子高吗?”

“知道。”萧放如数家珍。“他十六岁从军,一直追随陈茜左右,是位名将,很能打仗,忠勇有加。陈茜继位后,封他为右军将军,后又封以爵位,邑三百户。次年,又升任员外散骑常侍、壮武将军、成州刺史。接着,又被授以假节、贞毅将军、东阳太守之位。现在是文招县伯、散骑常侍、右卫将军。在陈国,他位高权重,陈茜对他十分宠信,为人侧目。”

顾欢对于韩子高的事只知道个大概,具体的年月日自是不知,知道陈茜还在,韩子高自然也就安然无恙。她便开心地吁了口气,兴致勃勃地问:“你见过他吗?他长得是不是很美?”

高肃神色奇异,看了她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顾欢眨了眨眼睛,一时找不到托词,便索性无赖地道:“想比比看,你和他谁更美。”

卢思道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萧放也忍不住直笑。郑怀英不敢太放肆,只好低下头,掩饰住脸上的笑容。

其实,魏晋南北朝时期就如古希腊时代,是一个男子注重仪容风貌的年代,须眉不让红颜,而龙阳、断袖更是风靡,在士族与官宦人家比比皆是。大家都认为这是风雅之事,并不排斥。顾欢说高肃美,那自然是公认的事实,高肃也不以为忤,只当她童言无忌,好笑之余,完全没奈何。

顾欢看着席间四人的神情,忍住笑说:“好吧,我错了,其实我是想比比,你和他在战阵上谁更勇猛。”

“没跟他交过手。”高肃板着脸,盛了碗汤,放到她面前。“别光顾着说话,快吃饭。”

“嗯,好。”顾欢喝了一口汤,眼巴巴地看着萧放,不死地问。“希逸,你见过韩子高吗?”

“没有。”萧放微笑着说。“我只听说过他。据称,陈霸先起兵讨伐侯景,陈茜立下汗马功劳,韩子高追随陈茜左右,一直出生入死。一次,陈茜被侯景的大军围困在城里,韩子高仅率千人便杀进城中,又护着陈茜杀出重围,救了陈茜性命,实在是勇不可当。”

卢思道听到这里,对高肃一笑,斯文地说:“倒是颇有兰陵王破阵的风范。”

高肃知道韩子高,却不知这些,听闻之后倒是涌起了英雄相惜之感,笑道:“我没见过他,只听得有人赞他生得美,与陈茜情真意切,却没想到,他如此骁勇。可惜,他与我各为其主,只怕没机会见面了。”

“若有机会,你们能做朋友吗?”顾欢脱口而出,随即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你就会想那些有的没的。”高肃指了指她,转头对卢思道和萧放道。“看见没有?这就是跟随段大人和顾大将军镇守边关,屡挫突厥,保境安民的顾小将军。只有打仗的时候,他才像那么回事,平时也就是一个孩子。”

“是啊。”卢思道和萧放都笑着点头,看向顾欢的目光里都是欣赏和喜爱。

顾欢顽皮地做了个鬼脸,嘀咕道:“你也不大嘛,不过是弱冠之年,只比我大几岁。”

听到他这句,其他人再也忍不住,全都笑出声来。

这一餐吃得宾主尽欢,卢思道和萧放略事歇息,便登上马车,回邺城了。

高肃专门给郑怀英拨了个清静的小院,有两个小僮和丫鬟侍候,以便他专心谱曲,同时教顾欢奏琴。

顾欢倒真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她每天一早起床练武,上午与高肃一道处理政事和军务,下午总会抽一、两个时辰出来,跟着郑怀英学琴。

琴艺是需要自幼就开始学的,顾欢其实晚了一点,但她悟性甚高,又有韧劲,对一开始的练习并不觉得枯燥。郑怀英很耐心,性子又好,从来不觉得烦,对她悉心指点,对她的进境神速颇感意外,也非常开心。

顾欢一接触到琴就觉得太难,提出先学琵琶,郑怀英自然应允,便让她循序见进,先学三弦,再学月琴,最后才开始学琵琶。

每日里从早忙到晚,一个月转瞬即过,顾欢忽然发现高肃脸上似有隐忧,不禁有些诧异。

一日傍晚,二人晚膳之后,如往常般在花园里散步。

已是春末夏初,空气干爽温暖,园子里百花盛开,斜阳残照下,姹紫嫣红,满目锦绣。两人安静地在曲径间漫步,感觉很舒服很平静。

过了一会儿,顾欢轻声问:“王爷,是否有什么事不顺?我看你最近几天很不开心。”

高肃叹了口气:“皇上听了和士开的谗言,准备禅位给太子,自居太上皇。”

顾欢惊讶地说:“皇上春秋鼎盛,因何会有此念?”

“都是和士开做的好事。”高肃冷哼,继而长叹。“皇上未继位之前,喜作握槊之戏,和士开擅长此戏,又弹得一手好琵琶,且能跳胡舞,因而深得皇上宠信,对他言听计从,一刻不能稍离。此人不思图报皇恩,却趁机引诱皇上不理朝政,耽于玩乐,再加上高阿那肱、穆提婆、朝长鸾等一干佞臣推波助澜,使朝政靡废,国家艰危。如今,他们更是变本加厉,皇上刚过而立之年,他们就百般劝说,使皇上退位,扶幼帝临朝。唉,一些大臣上书劝阻,却被驳回。我虽忧心国事,却无能为力。一曲《兰陵王入阵乐》响遍邺城,我算是功高震主了。寻欢,你说我当何以自处?”

顾欢便明白过来,高肃的名声已是家喻户晓,多半会被皇帝忌惮。她不想看到高肃最后落个鸟尽弓藏的结局,沉吟片刻,忽然拉着他的手,急匆匆地往自己屋里走去。

她的动作极自然,高肃也不觉得唐突,知她哪些做必有用意,便一声不吭地跟着走。

她的小院很清静,里面只有秋燕与春喜侍候着,避免了人多嘴杂。走进院门后,她对迎上来的秋燕说:“你和春喜出去盯着,如果有人来,就招呼一声。我和王爷有话要讲,不许人听。”

“是。”秋燕以为小姐是要和王爷说体己话,便笑吟吟地和春喜出去,一人一边,仔细看着外面的动静。

顾欢走进自己的书房,掩上门窗,与高肃并排坐下,贴近他的耳边说:“王爷,为了天下苍生,你来做皇上吧。”

第10章

高肃神情一凝,亮丽的眼中忽然射出锐利的光芒,直盯向眼前那张看上去依然充满稚气的小脸,沉声道:“为什么觊觎帝位?”

“我没有。”顾欢正色道。“我对帝位没有丝毫兴趣。”

高肃面无表情,冷冷地问:“你说出这句话,不知道会抄家灭族的吗?”

“我是跟你说,又不会跟其他任何人说,连我爹和我义父我都不会说。”顾欢有点委屈。“我不想见你这么烦恼。明明你比他们都好,为什么要屈居人下?有才能却不敢施展,反要提心吊胆,那有什么意思?就算当今皇上,也不是正统继位。反正这江山是你高家的,你取而代之,天下人也不会有所非议。”

高肃看了她好半晌,忽然低低地问:“你担心我?”

“是。”顾欢毫不犹豫地点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你父亲、你兄长都是怎么死的,你好好想想。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她说的是公开的秘密。

齐国高祖皇帝高欢的儿子个个不凡,其长子高澄便是高肃的父亲,当时为东魏权臣,独览朝纲。其幕僚劝其逼东魏皇帝禅位,他却被宫中膳奴兰京抢先刺杀,年仅二十九岁。其二弟高洋随后赶来,杀了兰京,继而逼使皇帝禅让,建立齐国。

高洋雄才大略,却也荒淫无道,在三十一岁时暴崩。临终时,他很冷静,对自己卓有才能的六弟高演说:“你若想篡我儿子的位,那就篡吧,但不要杀他。”

高洋的儿子高殷登基六年后,高演联合九弟高湛,发动宫闱政变,废了高殷,并承诺将来会传位给高湛。

高演是迄今为止最为仁德的一位好皇帝,却也毒杀了废帝高殷。登基两年后,他在打猎时所骑骏马离奇受惊,拔足狂奔,使他坠地而崩。高湛随后继位,便是当今皇帝。

其后不久,高湛便残杀了高洋的另一个儿子高绍德。

不仅如此,因其兄弟刚肃王高涣和上党王高浚颇有才能,被高湛所忌。他竟将两个亲兄弟关进囚笼,用矛槊乱捅至死,并投火焚烧,再填以石土。

与此同时,高湛先逼高肃的大哥河南王高孝瑜自尽,又诬他的三哥河间王高孝琬谋反,将之活活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