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他的喉咙经常患病,为了根治,竟要求太医用钢针直刺入喉,而整个过程中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那一年他才十岁,闻者尽皆骇然。

当年,高湛尚未传位,高纬顶着太子的头衔,无权无势,这位琅琊王就开始侵权干政,处理政务时的老成决断让一干王公大臣莫不畏惧,那时的他也不过是个小小少年。

高湛驾崩后,淮阳王和士开权倾朝野,内有胡太后和陆令萱全力庇护,外有一干佞臣襄助。高俨年纪幼小,羽翼未丰,终是斗不过他,便只得暂且隐忍。这三年来,倒也相安无事。

此时顾欢听到琅邪王高俨竟然从邺城过来,要见高长恭,便心中有数,他大概是想动手铲除和士开了吧。

现在,高俨快满十四岁了。他长得不似高纬那么清秀俊俏,却也是高氏皇族的正统嫡系,依然有着修长的身形、英俊的容颜,以及少年人特有的柔韧与稚嫩。在管家殷勤的带领下,他缓步走向正厅,眉宇间有着远远超越同龄人的沉稳与威严。

高长恭一听顾欢说琅琊王来访,立刻急步赶了过来。

高俨已经坐在正厅的主客位子上,一边喝茶,一边打量着四周。这里相当俭朴,根本不像是一位名闻天下的郡王的府邸。粉壁上挂着几幅字画,并不是出自名家手笔,看得出不过是应个景儿。几处小几上放着古朴的陶器,里面插了些已经干枯的树枝,看上去却别有一番风味。桌椅不过是普通的木材打造,都不贵重,上面铺着锦垫,大方而实用。看来看去,也只有待客的茶具比较名贵,是出自磁州名窑的贾璧青瓷,薄胎,外壁饰有精美的莲瓣纹,映着里面绿幽幽的茶水,看上去十分诱人。

高长恭急匆匆地进来,对高俨抱拳致意,笑道:“琅琊王大驾光临,真是不胜荣幸。”

高俨很欣赏高长恭,这时放下茶杯,对他摆了摆手,微笑着说:“你别跟我来这一套。我是王爷,你也是王爷,我是大司马,你是尚书令,身份并不比我低。咱们是一个爷爷传下来的,父亲又是亲兄弟,情分不同于他人。我在邺城待得有些闷,就出来散散心,顺便看看外面的兄弟。长恭哥,过来坐吧,咱们叙叙话。”

高长恭便也不再谦让,坐到他旁边的主人位上。

立刻有仆从送上茶来,然后退了下去。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这是高长恭的规矩,除了有他特别吩咐之外,婢仆都必须回避,不得听闻屋里人的谈话。

高家兄弟颇多,实在论不清楚排行,因此他们大多互相叫名字或王爵,关系特别好的才会称兄道弟。高俨与高长恭虽然交往不多,但彼此都比较欣赏对方,又是血缘很近的堂兄弟,所以平日里见面,高俨坚持叫他哥,也要他叫自己弟弟。

高长恭笑着问他:“俨弟,你千里而来,可是有事要与愚兄说?”

高俨神情未变,轻松地说:“确实是有些棘手的事,想找长恭哥帮忙。”

“哦?”高长恭立刻正色道,“俨弟尽管说,只要愚兄能做到,一定全力以赴。”

高俨闲闲起身,踱到门口,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四周,见侍候的婢仆都远远地站在廊下,不会听到他们在屋里的谈话,这才回来坐下。沉吟片刻,他仍然谨慎地问:“长恭哥,这里说话可方便?”

高长恭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扬声说:“高震,不许人接近此屋一步。”

外面有人肃然道:“是。”

高俨笑了,“他们就是大名鼎鼎的兰陵十八骑吧?”

“正是。”高长恭微笑,“俨弟尽管放心,有他们守着,不可能再有人走近,更不会听到我们的话。”

“那就好。”高俨虽然不再担心,声音却依然很轻,“长恭哥,我大齐本来国力强大,名将辈出,使南朝宾服,周国胆怯,突厥不敢轻犯。可是,近年来佞臣当道,秽乱后宫,更唆使皇上不理朝政,擅杀大臣,陷害皇族,使外敌有机可乘,屡屡犯我边关,占我土地,掠我百姓,是可忍,孰不可忍。因此,欲消外患,必得先除内贼,否则朝廷堪虞。长恭哥以为然否?”

高长恭心里一震,表面却依然镇定自若。他思索片刻,便道:“俨弟所言极是,需要为兄做些什么?”

高俨看着他,沉声说:“长恭哥,当年孝瑜哥和孝琬哥无辜枉死,都是和士开使的奸计。孝瑜哥提醒先帝,不让他接近太后,却被他怀恨在心,一味巧言令色,蒙蔽先帝,肆意诬陷,这才使得孝瑜哥和孝琬哥相继蒙冤,英年早逝。归根结底,其咎均在和士开这个奸佞小人。长恭哥,小弟早就看和士开不顺眼,现下,为了我齐国江山,为了天下百姓,小弟要除了这个奸贼,还请长恭哥祝我一臂之力。”

听到他提起大哥和三哥,高长恭便想起了两位哥哥当年惨死的情形,不由得热泪盈眶,哽咽着不能出声。过了好一会儿,他的情绪才稳定下来。

高俨也没说话,只是温和地看着他,眼中流露出一丝歉意。虽然嘴上不说,他对自己的父皇高湛的一些作为是不以为然的。

沉默良久,高长恭轻咳一声,低低地说:“俨弟打算怎么除去和士开?他权倾天下,皇上与太后都对他极为宠信,还有高阿那肱、穆提婆等一干佞臣占据朝中要职,为他强助,要想除去他,只怕不易。”

“我知道。当年睿叔想要除他,却反遭毒手,此事让我记忆犹新。”高俨脸色阴沉,目中闪烁着狠辣的光,“我打算仿效他杀睿叔的计策,出其不意地擒下他,请旨诛杀。”

高长恭想了一下,疑惑地道:“皇上会允准吗?”

“我有办法。”高俨胸有成竹,却未细说。

高长恭便问道:“那你希望我做什么?”

高俨却犹豫起来,过了很久,才含糊其辞,“我只希望长恭哥能支持我。”

高长恭冷静地看着他,轻轻地道:“我支持。”

高俨没料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爽快,不由得十分惊喜,“太好了。”

高长恭却没他那么乐观,沉稳地提醒他:“和士开势力极大,俨弟务必要小心。”

“我会的。”高俨微微低头,想了一会儿,才看向高长恭,“这件事若是做成了,太后肯定会气恼,但那不足为惧,至于皇上…应该会念兄弟之情。不过是一个佞臣,难道比亲兄弟还重要吗?”

高长恭默不作声。当年,高湛为了和士开居然亲自虐杀了与自己一起长大的高孝瑜,又亲手杖杀高孝琬,很难说高纬会不会效法其父,为了和士开诛杀自己的亲弟弟。

皇家,尤其是高氏,不但亲情淡薄,而且很轻易便会痛下杀手,令人扼腕不已。

高俨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眼神不由得一黯。

过了一会儿,高长恭征询地道:“俨弟,愚兄有两位结义兄弟,颇有见识,不如请他们来一起参详一下,你看可好?”

高俨有些意外,笑着说:“有趣,长恭哥是学那桃园三结义吗?”

“那倒不是。我们一见如故,便义结金兰。”高长恭微微一笑,“我与他们乃生死之交,任何事都可托付。”

“哦。”高俨耸然动容,“既能得长恭哥如此信任,那便请来相见吧。”

高长恭立刻叫人去请顾欢和韩子高。高俨听他在门外吩咐人,眼中若有所思。等高长恭回来,他便轻描淡写地道:“原来长恭哥与顾小将军也结拜了,这倒让人意想不到。记得你在司州任刺史时,这位顾小将军与和士开过从甚密。你到了青州,赵彦深在朝中上奏,要求调开她,和士开却一力承当,竭力为她开脱,可见他二人关系匪浅。长恭哥,你确定她可靠?”

“我以性命担保。”高长恭斩钉截铁地说,“俨弟,和士开势力强大,朝中有多少正直的大臣不得不与他虚与委蛇,欢儿也是不得不如此。依她的性子,这是非常困难的事。她不图名不图利,却要委曲求全,敷衍和士开,虽然我不知道确切的原因,但相信她都是为了我。”

高俨注视着他,片刻之后,有些感慨地道:“长恭哥,你有可以生死相托的朋友,真是太难得了,许多人一生都不会有这样的幸运。”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高长恭笑得很开心。

说话间,韩子高与顾欢便走了进来。

两人穿的都是比较正式的便装,一进门便对高俨抱拳行礼,“见过琅琊王爷。”

高俨和蔼可亲地说:“快快请坐。”

两人这才抬起头来,走到一旁坐下。

高俨看清楚韩子高的脸,不由得一怔,随即笑道:“长恭哥,我一直以为你是天下最美的人,没想到这儿还有一位,与你不相上下。”

韩子高谦逊道:“王爷过奖了。”

高长恭愉快地说:“大哥自然比我好看。”

韩子高微微摇头,“外表不重要。”

“对。”仅仅两句话,高俨便对眼前的人相当赞赏,直觉便认为可以信任。

顾欢没有吭声,只是坐在那里,带着适度的微笑。

高俨看了她一眼,虽然仍有些不放心,但高长恭既然以性命为她作保,便觉得可以赌一赌,也相信她。

高长恭把高俨的来意说了一遍,然后问他们:“大哥,欢儿,你们觉得如何?”

韩子高对齐国朝中的事一向漠不关心,闻言便道:“我听二弟的,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顾欢却陷入了沉思。

高长恭看着她,不解地问:“欢儿,怎么了?”

顾欢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投向高俨。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离座,跪了下去,“王爷,卑职有一言相告,很可能犯上不敬,恳请王爷先恕卑职妄言之罪。”

高长恭哪里见过她这等模样,先就跳起来,过去相扶,“欢儿,你这是为何?”

韩子高也同时站起身来,一个箭步守在她身旁,沉声道:“欢儿,你有什么话尽管说。有大哥在,不用怕。”

高俨这才反应过来,起身虚扶了一下,“顾将军快快请起,只管畅所欲言,本王不会怪罪。”

顾欢这才起身,对高长恭笑了笑,“你别担心,我没事。你过去坐着,听我说。”

高长恭和韩子高犹豫了一下,便回身就坐,凝神注视着她,静等她说话。

顾欢一反过去那种活泼开朗、口无遮拦的模样,正视着高俨,神情严肃,缓慢而清晰地道:“王爷,世上为何会有佞臣?并不是他们天生就喜欢谄媚,愿意做无耻之事,引得万人唾骂,遗臭万年。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主昏于上,令他们不得不如此,或有机可乘,而抵挡不住诱惑。前事不究,只说今上,观其种种作为,怎么也算不得是有道明君。齐国正在迅速衰弱,而周国与突厥虎视眈眈,就连陈国也跃跃欲试,若是我们再不图变革,后果不堪设想。琅琊王少而不凡,有雄才大略,正是齐国需要的理想君王。卑职认为,杀和士开只是治标不治本,即使冒险除掉他,还有高阿那肱、穆提婆等一干奸佞,朝中仍不会清明,国家亦不会振兴。因此,以卑职愚见,琅琊王应当仁不让,为我大齐再创百代基业,使突厥不敢南下而牧马,周陈两国只能力图自保,再不能觊觎我国疆土。从此百姓安居乐业,四海升平,天下归心。”说到后来,她变得神采飞扬,明明是大逆不道的话,却是慷慨激昂,气贯长虹,极具感染力,让听者怦然心动。

等她把话说完,屋里顿时一片寂静。

高俨看着她,眼神不断变幻,半晌没有吭声。

高长恭惊得呆在那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韩子高先是惊讶,继而微笑,脸上满是赞赏。

良久,高俨才轻叹一声,“顾将军真是胆大包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韩子高立刻在一旁说:“我倒觉得她说的都是真知灼见。只有对肝胆相照的朋友,才会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说出这样的话来。”

“是啊。”高长恭连忙点头,“俨弟,如果你觉得不中听,就当没听过,千万别放在心上。”

高俨笑着笑着,眼里忽然流露出几分苦涩,“长恭哥,我太羡慕你了。在我身边根本没有这样的人。我对谁都得提防着,为人但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而你和顾将军、顾公子却可以坦率相见,真诚以待,实在让人欣羡不已。”

“对。”高长恭轻笑,“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却有两个,此生是非常满足了。”

高俨只自怨自艾了片刻,便控制住激动的情绪,冷静地说:“顾将军还有什么高见,不妨一并说出来,我想再听听。”

顾欢略一思索,便道:“我觉得,若是要名正言顺,可以用清君侧的名义,率军进宫,擒杀陆令萱、穆提婆等佞臣,然后请当今皇上传位于王爷,自去享受名酒美人、清闲富贵的生活,岂不是各得其所?”

“那么,和士开呢?杀还是不杀?”高俨目光炯炯地看着顾欢,认真地询问。

“我觉得不可杀。”顾欢侃侃而谈,“和士开虽有结交奸佞等种种情事,但在国事上却也颇多建树,算得上是治世之能臣。近年来,观其在朝中的举措,对许多事都处置得宜,在国事上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朝中群臣多有与他交好者,若是杀了他,有可能造成混乱,使外敌有机可乘,反而酿成祸患。因此,我认为可暂且保留和士开之职,以观后效。他是大臣,忠于的是皇帝,只要居上位者知人善任,扬长避短,就完全可以控制局势,无论哪个臣子都弄不了权。至于秽乱后宫之事,只要断了太后之念,其实也就了了。和士开位高权重,不知有多少人想巴结他,难道还会缺美人吗?”

在座的三个男子都是过来人。高俨虽然只有十四岁,却已有侍妾数人及两个儿子,还有两个小妾已经怀孕,就要临盆,对男女之事自然十分清楚。顾欢虽然说得隐讳,他们却都听得明白,胡太后已经三十多岁,又生过几个孩子,早就徐娘半老,对男人并没有多少吸引力,这也是高湛多年不再宠幸于她的原因。而和士开的权势如日中天,有许多人都不断往他府里送年轻美貌的女子,个个都比胡太后迷人。只要是个男人,都不会弃明珠而选鱼目吧?若是没有忌讳,实事求是地说,只怕是胡太后缠着和士开,而不是和士开勾引胡太后。要是断了胡太后的念想,和士开只怕会额手相庆。

高俨对于自己那个不守妇道、毫无母仪天下风范的母后并没有太多感情,之前痛恨和士开,也不过是他与母亲勾搭成奸的事有辱皇家体面,也就是让自己没了面子,因此才欲除之而后快。此时听顾欢冷静分析后,他便不再固执,而是换了个角度来看待此事,顿感豁然开朗。他沉思着,缓缓点了点头,“顾将军此言倒也有些道理。”

韩子高本来就与和士开无冤无仇,齐国之事也与他无关,此时从顾欢话中明显听出她有替那人开脱之意,便立刻随声附和:“在下也觉得欢儿说得有理。和士开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一个臣子,吃着朝廷的俸禄,为陛下办事。如果皇上英明,用之得当,其实也是一大助益。”

高长恭对此话倒也赞同,便对高俨道:“俨弟,我觉得欢儿提的那法子不错,只是细节上要再行商议。当然,首先得是俨弟确有此意才行,否则一切都不必说了,俨弟就当没听过,我们也从此不再提一个字。”

高俨听得笑起来,“长恭哥也太谨慎了。你本是一代名将,有万夫不当之勇,洛阳一战更是名扬天下,正该意气风发,用不着这么小心翼翼。”

高长恭怔了一会儿,长叹一声,“只怕持身不谨,触怒龙颜,招来无妄之灾。”

高俨自然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沉默片刻,便坚决地说:“以后这种事不会再有了。”

顾欢他们顿时听出了他的意思,全都凝神看向他。

高俨站起身来,淡淡地道:“我明日便回邺城,妥善布置。长恭哥,我想请顾将军与顾公子与我回去,为我出谋划策,你看行吗?”

“这…”高长恭有些为难。他不愿意顾欢离开自己,更不放心让她去邺城。当年的伤害是如此深刻,令他永志不忘。

高俨立刻看出来,转念一想,便道:“长恭哥,要不这样,我先回去。你向皇上告个假,然后再与顾将军、顾公子一起过来。”

高长恭正中下怀,笑着说:“好,就这么办。”

高俨非常高兴,到底年少,还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但这让人比较放心。如果他小小年纪便是阴鸷可怕之人,顾欢也不敢撺掇他篡夺皇位,拥他登基为帝。

当晚,高俨便在刺史府用膳,郑妃自然也来了,大家便闲话家常,正事一字不提。

次日,高长恭陪着高俨城里城外地转了一天,看上去相当悠闲,似乎这位琅琊王就是出来游山玩水的。为怕引人怀疑,高俨在河间县待了两日,然后才离开这里,返回邺城。

等他走了,高长恭与顾欢、韩子高关在书房里仔细商议。

有件事高长恭不大明白,这时便忍不住问顾欢:“欢儿,如果我没想错的话,你似乎在维护和士开,是吗?”

韩子高也这么觉得,却没说出来,只淡淡地看着他们。

顾欢沉默片刻,声音很轻很轻,“其实,和士开并不太坏。长恭,那一年…你是从和府把我接回来的…那天夜里,皇上召我去见驾…是和士开救我出来的…如果不是他,我…”她住了口,说不下去了,呆呆地回想着当时的情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高长恭立刻伸手搂住她,安慰道:“你不用再说了,我都明白了。既如此,我与和士开的恩怨便一笔勾销,我会想办法保住他的性命的。”

“嗯,我当初也对他说过,我欠他一条命,将来一定还他。”顾欢有些出神,“我们刚到青州不久,赵彦深便在朝中指责我媚惑你,有伤风化,奏请皇上将我调到北地边关。和士开力排众议,一心维护,又给我父亲加官进爵,让人不再非议我。这些情分,我都记得,终究是要还他的。”

听到这里,韩子高便道:“如此说来,这和士开还是有些人情味的,并不是外界传说的那样。欢儿既要保他,我看可以。”

“是啊。”高长恭对和士开的看法也略微改观了,“其实,欢儿说得对,如果皇上英明神武,几个臣子是翻不起大浪的。即便是奸佞小人,也得把那些手段收起来,以免招惹是非,对己不利。”

“说得对。”韩子高笑着点头,忽然看向顾欢,“欢儿,你怎么不想着让二弟当皇上?”

高长恭吓了一跳,“大哥休要如此说,我从来不曾有此妄想。”

顾欢的思绪被引开了,便不再黯然神伤,微笑着说:“我想过,可看来看去,以他那性情,实在不适合做一国之君,只得罢了。”

高长恭赶紧点头,“是啊,我确实做不来。”

韩子高忍俊不禁,理解地点了点头。

三人这才言归正传,把这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反复商量了好几遍。

过了几日,高长恭便上奏朝廷,说自己身体不适,需要去邺城看病,并休养几日。

高纬是个不管事的皇帝,只要奏疏放到面前来,不管是什么,看都不看便一概在上面草草画个“准”字。政务都是和士开在料理,高长恭想要回来几日,自然算不得什么大事,他也想见见顾欢,便立刻同意了。

于是,高长恭对郑妃说要出去办理公务,便将她留在府中,带着顾欢、韩子高与兰陵十八骑回到邺城。

刚刚安顿下来,和士开便派人送了请帖来,邀请顾欢过府一叙。

高长恭很是不快。顾欢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过去看看。高长恭自然不便拦她,只好嘱她小心,派了四个随从护送她过去。

韩子高看出高长恭的忧虑,便道:“我陪欢儿去吧。”

“那样最好。”高长恭立刻点头,“有大哥跟着,我便放心了。”

顾欢却有些担忧,“大哥的外貌太过出色,在别处倒也罢了,可这里是邺城,有不少南朝的皇亲国戚官吏百姓为避战乱而在此定居,或许有人认得大哥。我怕和士开见了大哥后会起疑心,若是派人查探,恐怕就会令大哥的身份暴露,实在不妥。”

韩子高却道:“没事。陈琐已经与宇文护结盟,齐国与陈国便是敌人,就算有人认出了我,那又如何?你都说了,南朝有不少人来这里定居,那我住在这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并不突兀。只是,如果有人认出我,咱们对外便统一口径,就说是我自己跑来找你们的,却不可说出是你们去建康救我出来。”

高长恭笑了,“大哥说得有理。欢儿,你就让大哥陪着吧。放心,有我在,他们就算想把大哥怎么样,也得掂量掂量,是不是动得了我。”

“对。”韩子高含笑点头,“堂堂的兰陵王,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他们俩一唱一和,顾欢被逗得笑出声来,便不再反对,与韩子高一起上了马车,向和府驶去。

第56章

拿到这个护身符,和士开非常满意,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臣定当尽心竭力,扶保皇上。”

马车停在和府大门前,和府总管和庆早已等在那里,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顾欢与韩子高相继下车,一起往府里走去。

和庆一见韩子高的脸,顿时一呆,赶紧点头哈腰地问:“这位公子是…”

顾欢立刻说:“他是我大哥。”

“哦,顾公子。”和庆马上行了个礼,客气地说,“相爷今日相邀的乃是顾将军,小人委实不敢请顾公子进去,还请顾将军、顾公子体恤小人,别让小人太为难。”

顾欢本就不想让和士开看见韩子高,闻言便道:“大哥,你先回去吧,我与和相叙完话便回。”

韩子高也知道不可能强行要求进入和士开的府邸,犹豫了一下,便温和地说:“那我在车上等你,一起回去。”

“好。”顾欢对他笑笑,心里踏实了很多,便与和庆一起走进大门。

和士开在前院的花厅里等她。厅里莺歌燕舞,乐声悠扬。他一个人坐在正中,斜倚着锦垫,脸上带着惬意的微笑。

宽敞的屋子里很暖和,顾欢走进去后,便脱下外面的裘衣,只穿着淡绿色的男装,看上去十分俊俏。

和士开对她招了招手,愉悦地说:“小欢,过来。”

顾欢缓缓走过去,坐到他身旁。

正在弹琵琶的是个娇美的少女,而在厅当中领着几个舞姬跳得正欢的是个二十来岁的艳丽女子。两人都看向顾欢,脸上流露出些微的惊讶。

和士开懒懒地一挥手,“美姬,艳娘,你们都下去吧。我与顾将军说说话,谁也不许进来打扰。”

所有人都齐声应是,躬身退出,不敢有丝毫耽搁。

顾欢笑了,“你这又是何必?”

“你不在,我无聊得紧,便招她们过来歌舞,排遣一下。你既来了,我怎么还会听她们聒噪?”和士开缓缓坐起身来,温柔地说,“小欢,过来一点,让我抱抱你。”

这个人明明天天在朝中与人钩心斗角,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惊涛骇浪中生活,姿态却总是这么闲适优雅,相貌也一直没变,一举一动都尽显风流。

顾欢迟疑一下,微微叹了口气,起身挪过去。

和士开抱住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叹息,“小欢,四年没见了,我很想你。”

顾欢靠在他怀里,感觉出他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这才略微放了心,轻笑着说:“你在朝中如日中天,犹如烈火烹油,锦上添花,应该过得很舒心吧,惦着我做什么?”

和士开搂着她,鼻端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女儿香,沁人心脾。他伸出修长的手,从桌上拿过一把茶壶,将里面的热茶倒进一只干净的杯子里,然后端起来,送到顾欢的唇边,柔声说:“来,先暖暖身子。”

顾欢就着他的手,把一杯茶喝了大半,这才轻轻地道:“多谢。”

“跟我还客气什么?”和士开放下杯子,继续搂住她,温和地说,“我们曾经有过鱼水之欢,那段日子我永不会忘。我们有着共同的秘密,生死荣辱紧密相关,这将你我紧紧连在一起。虽然我们分隔两地,却依然必须共存亡。小欢,我一直惦记着你,知道你过得很好,我才放心。”

顾欢不禁回想起她一直刻意回避的那些惊心动魄却不能为外人道的事情,最后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