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掌柜,我看今天也没下雨,你去找人报官了吗?”从柴房里出来后,凤笙问。

“方少爷,泥路难行,马和车都不能走,即使小老儿命人去报了官,官爷也不会来。待明后两日,路稍微干一些,小老儿就让人去。”

凤笙点点头,又对范晋川说:“范兄,我去歇着了,你也去歇着吧。”

范晋川见她精神萎靡,关切道:“方贤弟可是因陈四方才之言,你不要多想,他虽可怜,但到底杀人害命,罪不可恕……”

“不不不,我就是困了,困得要死。秋儿,我们快回去歇着吧。”

说着,凤笙就拉着知秋离开了,

*

范晋川在床榻上坐下,小七给他脱鞋。

他平时不太习惯让人服侍干这些,但自从买了小七,在小七的坚持下,偶尔也会让小七服侍,可今日小七给他脱鞋,他却仿佛被烫了似的收回脚。

“公子?”

范晋川咳了声,正了颜色:“小七,我跟你说了多少次,脱鞋更衣这种事我自己会做。”

“小的看公子似有所思,才会帮公子脱鞋的。”

“小七你是我的书童,侍候笔墨就好,不需做这些贴身之事,以免惹人误会。”

“误会?误会什么?”小七一头雾水。

“你不觉得方贤弟跟他那两个书童太过亲密?”

小七也是个机灵鬼,当即明白过来意思,眼神顿时变了,也变得结结巴巴:“公子,您是觉得那个秋儿和春儿是娈童?”

好男风自古以来有之,达官贵人包个戏子,在家里养两个书童,以掩饰自己不可示人的癖好,也不是什么稀罕事,甚至有不少文人墨客,觉得狎童乃是风雅之事。

小七没被范晋川买来之时,就是给个富户人家当小厮的,因为老爷有狎童的癖好,才会拼死跑出来,为范晋川所救。

“你不觉得那两个小厮长相阴柔,行为女气?”范晋川回忆起刚才方贤弟拉着秋儿的样子,还有那日三人同塌而眠,皱着眉,说得有点犹豫。

“小的不光觉得那俩小厮长相阴柔,包括那方公子,脸那么白,像个小白脸似的,男子就该像公子这样,昂扬七尺,阳刚正气。”

“不准妄议方贤弟!背后说人是非,乃是长舌妇之举。我歇了,你也快歇着吧。”说着,范晋川就躺下了,但他并没有睡着,嘴里似乎默念着什么。

小七已经习惯了这个主人的癖好,一旦做了什么有违君子之道,不够光明正大的事,就会念道德经用来自省,反正他也听不懂,就当和尚念经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刷剧刷太晚了,本来计划写一章撩火的番外,也木有写,计划抽的奖,也忘了抽。我去把奖抽了,然后睡一会儿,争取明天补上。

这边凤笙小姐姐下章就到扬州了。

第18章

又等了两日,老掌柜口中的官爷终于来了。

只来了两个人,一身衙役的打扮,十分不耐的样子。

“人呢?”

“官爷,您是问死者还杀人凶手?”

老掌柜小心翼翼的陪在一旁,这个两个衙役也不客气,进来后就找了张桌子大马金刀的坐下。奎子忙提着茶壶过去,给二人倒茶。

“当然是凶手。事情大概我们在路上已经听你这店里的人说了,你也就不用再重复了,弄点好酒好菜,我们哥俩来这一趟不容易,光骑马就得半天,等会吃喝完了就上路,还得赶回去给头儿复命。”

“两位官爷稍等,酒菜马上就来。”

老掌柜以极快的速度备了一桌饭菜,鸡鸭鱼肉酒都有,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也算是难得了。

方凤笙和范晋川作为这次破了人命案的主要人员,一直在旁边等着,就怕衙役问话起来,老掌柜答不上。谁知人家来了根本不问案,什么都没问,就在这儿吃上喝上了,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给他们。

等两个衙役吃完喝完,满身酒气熏天,但也没喝醉,让人把陈四和那几个脚夫提了出来。

只有一根锁链,就用来锁陈四,另外三人自己跟在后面走。

“好了,我们就不多留了,转头有事再来找你们。”

说是这么说,两人却没挪步。

范晋川一直憋着话,这时见人要走了,没忍住走上前:“两位官爷不问问案子详细?就不怕抓错了人,发生冤案错案假案?”

其中一个衙役用醉眼看了他一眼:“是你是官爷,还是我们是官爷?我们办事用得着你来指手画脚?他都已经说找到了真凶,这真凶不也认罪了,如果有事自然会找他的,你操什么心!”

这个他指的是老掌柜,老掌柜也一直在边上陪着苦笑。至此,范晋川算明白为何当初发生人命案,老掌柜会是那样的表情。

方凤笙上前一步,笑道:“两位官爷,我这大哥不懂事,千万别跟他计较。”

这时,方才老掌柜让人去拿的银子也拿来了。

他笑呵呵地上前塞进其中一人的手里,那衙役掂了掂,才用似笑非笑的目光看了老掌柜一眼。

“行吧。不过这有四个人,我们骑了两匹马来,也带不走,你让人弄辆车跟我们走一趟。”

“这不用官爷吩咐,都已经准备好了。”

过了会儿,老掌柜送走人回来,看着方凤笙两人苦笑:“这事总算是结束了,就这一场事,差点没把小老儿折腾半条命去。”

“他们这样,就没人管管?”范晋川忿忿不平道。

老掌柜捶了捶腿:“管什么,怎么管?像我们在这里开店的,都是没钱又没人的,就指着这儿养家糊口。店还能不能开,都是他们一句话的事,别较这个真,较真不过来。”

“可这种人命案子,他们问都不问,查都不查,就直接把人带回去收押,这完全就是渎职。”

老掌柜苦笑:“方才官爷不是说了吗?有事再来找。”这个有事的定义,意思可就很多了。

老掌柜走了,范晋川还是怒气腾腾的样子。

“这些胥吏惰役,就该严惩、严整。”

见他这样,方凤笙没忍住笑了下。

“贤弟笑什么?”

“没笑什么。就是吧,有些事情可能不会像范兄想的那么简单,这些等范兄上任后就知道了。”

“贤弟还懂这些?”

凤笙目光暗了暗,脸上还是笑着:“都说是家学渊源了,以前跟在我爹身边见过不少。这事也结束了,我打算明日就走,范兄你呢?”她岔开话题。

范晋川没有防备:“这么快就走?”

“为了这件事,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现在路也干了。不走,难道在这里住一辈子?”

“可——”

“怎么?范兄还要继续留?”

范晋川看了她笑吟吟的脸一眼,脸色有些遗憾:“我和贤弟一见如故,性情相投,曾畅想过秉烛夜探,拾翠踏青的场景,可惜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心中难免不舍。”

“山水有相逢,指不定哪日咱们就在街上遇见了。对了,我这趟的目的地是扬州,范兄你呢?”

“扬州?我有数位友人在扬州。这次本就打算先去扬州访友,再启程去上任之地。”

“这么说,接下来我们还可同行?”

“是极,是极,还望方贤弟接下来多多照顾。”

*

扬州城大街,来往行人如织。

千里送行,终须一别。

一辆马车前,方凤笙和范晋川面对面站着。

“此去一别,还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愚兄与贤弟相处甚洽,视为知己,思及不能再见,心中万分难受,还望贤弟日后多多保重,”

“定然,范兄也是。”

范晋川点点头,转过身。

不远处,小七赶着一辆骡车等着他。

他向前行了两步,突然站定,又大步转回来:“贤弟,愚兄还有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请讲。”

他先看了凤笙一眼,不知为何又移开目光,面现些许尴尬之色。

“我见贤弟才华横溢,为人处世有章有法,料想以后前途定不可限量。但需知,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还望贤弟日后多多注意,不可舍本逐末。”

“还不知范兄指的是——”

“这——”

范晋川神色赧然,似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地方。

想了又想,压低了嗓音道:“贤弟以后与你那两名书童,还是保持些距离,此等分桃嬉戏之事,蚀人心志,不可见人,又与天道伦常违背,恐会伤了父母之心。愚兄实在不忍贤弟身坠无间,言尽于此,望你好自为之。”

呃?

凤笙直接呆了。

直到知秋来到她身边,她才回过神来,失笑地摇了摇头。

“少爷,怎么了?”

凤笙看了远去的骡车一眼,摇摇扇子:“没什么,走吧。”

……

“公子,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顿了下,小七没忍住抱怨:“明明公子说好不见任何人,直接去任上,可你却偏偏临时改变行程,跟方少爷同来了扬州。人既已来了,不去见见杜大人?”

“我这趟来扬州,本就是为了见见子曰,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你攀扯方贤弟做甚。至于杜大人那里,去过子曰那里再说吧。”

范晋川进了车,等了会儿,还没见车走。

“怎么不走?”

小七这才扬了扬鞭子,驱着车往前行去。

*

同样问去哪儿的对话,也重复在方凤笙一行人身上。

他们是真没有目的地。

经过和禹叔的一番交谈,方凤笙也大略了解到一些情况。

整个事情的起源是周广瑞发现两淮盐政百弊丛生,上下沆瀣一气,贪利成风。周广瑞生性刚正,嫉恶如仇,不过他也不傻,明摆着这事一旦动干戈,事情就不会小,只能按捺下来,小心查证,并收罗证据。

越是往下查,越是触目惊心,而且已明显到了就算他没涉足其中,一旦案发他也脱不了关系的危险地步。

为了自保,也是为了忠君,周广瑞打算上奏疏揭发此事。

因此事牵扯太广,一旦失败,就是万劫不复,还会牵连很多人。也是出于信任,周广瑞把此事告诉了座师宋阁老,为的就是宋阁老可在朝中从旁支应。

宋阁老对此事十分上心,甚至多次与周广瑞书信来往,为他出谋划策。

宋阁老支持的态度,也给了周广瑞无限信心,他与方彦花了数日时间,终于准备了一份奏疏,并以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

也就是这份奏疏,拉开了他与方彦二人的悲惨结局的开端。

先是巡盐御史顾碧昌弹劾他收受盐商好处,以及侵吞预提盐引息银数十万两。周广瑞远在扬州,消息并不灵通,前来查抄的人从天而降,恰恰就在周府里查到了来历不明的脏银。

于是周广瑞当晚就被收押了,一同收押的还有方彦这个心腹。

因周广瑞十分小心,每次和方彦商谈此事,都会屏退左右,所以禹叔知道的并不清楚,会得到以上这些信息,都是他和方凤笙从方彦细碎言语,和之前他打探的一些消息中拼凑而出。

而自打周广瑞和方彦出了事,以前与二人相交的友人,俱都闭门不见,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禹叔只是一个师爷的管家,平时和那些达官贵人也沾不上关系,方彦死在牢中之后,他想尽许多办法,都没能拿到方彦的尸体。

最后还是宋阁老那边的关系出来照应,禹叔才能带着方彦回绍兴,可宋阁老那边看的也不是方彦的面子,而是周广瑞。

可惜周广瑞也死在押解进京的路上了。

“先找个地方落脚,然后我亲自出面去找找绍兴师爷帮的那群人,总能打听到些消息。”凤笙说。

*

提起绍兴师爷帮,这话就说得有点远了。

古早有句谚语,无幕不成衙,后来渐渐演变成无绍不成衙。

这个绍,指的就是绍兴。

江浙一带历来文风鼎盛,历朝历代都是科举大省,而江浙的才子之多,也是举朝内外皆知的事情。在外名头响是好事,但这其中的苦大抵只有江浙一带的读书人自己清楚。

无他,读书人多了,竞争就激烈。

早在前朝建朝之始,江浙的官员就占据了大半个朝堂,每逢开科取士,南方士子录取人数总要占大多数,甚至北方士子不足其一。为了安抚北方士子,广纳天下贤才,朝廷特设分南北榜取士。

如此一来,北方士子录取人数增多,相反则压缩了南方士子的录取名额。

尤其每逢大考之年,各省录选的贡士皆有定额,大省不过一百几十人,小省不过四五十人。别的省份看似录取名额不多,却是从百数乃至千数人中录取,而临到江浙却是数万人去争抢这有限的的名额,势必落第之人众多。

十年寒窗苦读,等待扬眉吐气,却屡屡落第。会落第不是因为自己才学不如人,而是苦于生在江浙。

尤其绍兴一带历来是人文荟萃之地,江浙的才子十之五六出自绍兴,其中又以会稽、山阴、余姚、萧山为最。可绍兴地窄民稠,严重的人口和土地比例失调,致使绍兴当地人比江浙其他地方的人更具有危机感。

他们极少会在举业上驻足不前,一旦不成,就会另谋其他出路。

什么才是其他出路?

开馆教书乃是下层,上层当是以幕为业,谋求进身之途。

一来幕主多为官员,可结交权贵,如果幕主平步青云,身为幕僚自然前途不小。二来也提前可以熟悉衙门杂务,如有一日登科中举,是时自然事半功倍。

而时下人讲究乡谊,自己发达了,当然少不了提携推荐亲友乃至同乡。就这么一个提携一个,渐渐形成气候,彼此又抱团垄断,甚至给人一种固有的观念——绍兴出师爷,天下幕客十之八九出自绍兴。

例如方家,就是很典型的师爷世家。

从本质上来讲,方家应该算是,不过第一代方家的家主比较务实,定下这样的规矩。家中子弟不可荒废学业,也不可荒废祖业,年过三十不能中举,就改行从祖业。

像方家这样的人家,在绍兴还有许多许多。

且许多官员也愿意请绍兴的师爷当师爷。

无他,绍兴的师爷在前朝就形成气候,直至今朝,甚至渗透到各地大小官署中,或为师爷,或为书吏。

曾有人云:户部十三司胥算皆绍兴人。

可见一斑!

请一个绍兴师爷的同时,其实也是请了他背后盘根错节的关系。在官场上想要升官发财,光凭着做事可不行,也要懂得交际。如若你的上峰或者同僚的师爷是绍兴人,你的师爷也是,这样交际起来事半功倍,还能起到穿针引线之妙用。

而供这些绍兴人联络乡谊的地方,莫过于遍布各地的绍兴会馆。

方凤笙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绍兴会馆’几个大字,迈了进去。

她今日出门没带知春知秋,只带了禹叔。

……

就在方凤笙进会馆时,一个车队从她身后的大街行过。

二十多骑拥簇着一辆马车,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宗钺眼角余光扫到那‘绍兴会馆’的字样,蹙起眉。

德旺也跟着瞄了一眼,心里暗骂:挑路都不会挑,不知道爷最近见不得绍兴两个字。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拿出来当面讲,只能缩在旁边当鹌鹑。

作者有话要说:明清两代,绍兴师爷是很牛的,各个衙署下面的师爷、吏目、书办,搞些文字工作的,都是绍兴籍。他们的形成气候跟时局、人文、地理等等有很大的关系。

这章里面叙述绍兴师爷的文字有点多,但是没办法,这个跟后面很多剧情都有关。这里不通,下面也不通了。

历史上也有很多名臣是师爷出身,例如一代名臣左宗棠三次未考上进士,就灰心仕途,专心去研究舆地兵法,先后给两江总督陶濧、湖南巡抚张亮基和骆秉章当过师爷,后来当了官,负责组建楚军,与太平军作战立了功,终成封疆大员。道光年间的禁烟名臣林则徐,早年当过两江总督百龄和福建巡抚张师诚的师爷。(以上来自百度,贴给大家看看,了解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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