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你可以叫我十九。”

呃,这是个什么称呼。

十九翻了个白眼:“我排行十九。”

黄金福竟然这么多女儿?好吧,反正凤笙有点吃惊。

“还不知十九姑娘今日所为何来?”

十九站了起来,来到凤笙对面坐下。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我爹想笼络你,才把我送来。你该十分荣幸才是,不是相当看重,我爹才不会舍得把女儿放出来,我可是我爹最宠爱的女儿。”十九仰着下巴说。

凤笙被她逗笑了,还是个小女孩。

“你爹既然最宠爱你,为何还把你送出来?”

十九的脸僵了僵,道:“我爹知道你尚未娶亲,过了今夜,你就得把我娶回去。不过先说好,我虽然不是黄家正经的姑娘,但也是从小养尊处优长大的,若是你太穷,养不起我,我就要被二十她们笑死了。”

凤笙猜测‘二十她们’是十九的姐妹,然后她对自己突然被逼婚感觉很无奈。

“十九姑娘,在下对你并无意。”

十九挑眉怒道:“你竟然看不中我?”

别看她长得娇娇弱弱一小姑娘,挑眉竟然看出几分凶相。

“我可是未嫁姐妹中最漂亮的!”

“不不不,小生并非是说十九姑娘长得不好看,而是男女婚嫁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能无媒苟合,再说我与姑娘也并不相熟,这么快谈婚论嫁未免儿戏。”

说着,凤笙略有些感叹:“十九姑娘,可是家中有什么难事,不然为何竟会如此?”

“难事?什么难事?我就听我爹跟我娘哭,说日子难过,若再接不上这趟,黄家就要垮了,我娘才让我来笼络你,务必将你拿下。”

垮?

以凤笙的了解,黄家就算日子难过,也不至于垮了。难道这其中还有她不知道的关窍,亦或者眼前这个十九姑娘骗她?

可凤笙看着实在不像。

*

黄宅,九姨娘所住的院中。

九姨娘正扯着黄金福的耳朵,边哭边骂。

她三十多岁的年纪,说花容月貌实在称不上,但身材丰腴,眉眼之间有一股与寻常妇人不同泼辣之色,为她添了几分明媚。

“你快把我女儿弄回来!黄金福,老娘后悔把女儿送出去了,我当初就不该跟你来这破地方!”

平时在黄宅中说一不二的黄老爷,此时被九姨娘拧着耳朵,别说发怒打人了,连点脾气都没有,只是一个劲儿呼痛。

“眉眉儿,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人已经去了那么久,肯定事成了。”

听见这个事成,九姨娘既怒不可遏,又伤心欲绝,将黄金福推在榻上又是捶又是掐,一口一个还我女儿。

黄金福心中也特别不是滋味,道:“那人你不也看过了吗?长得也是一表人才,风姿俊秀。我这不也是实在不得已而为之,家里什么情况,那几个婆娘不知,你还不知?到处都在催银子,陆家那里又在催今年的浮费和摊补,再不想个办法,黄家在我手里就倒了。”

“那也不能拿我女儿去填,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早知当初我就不带莹儿回来,继续在外面逍遥快活,何必与你掰扯这些扯不清的破事,如今还把女儿赔了上。”

这九姨娘本是黄家下面一个铺子掌柜的女儿,黄金福一次巡视铺子,看中了云英未嫁的她。这九姨娘也是个有主见的,知道一家子靠黄家吃饭,躲不得也躲不了,就跟了黄金福。

却不愿与他回黄家,而是做了黄金福的外室。

大抵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偏偏是这样反倒让黄金福对她上了心,要什么给什么,九姨娘说要做生意,也由着她去折腾。平时府里那些个姨娘们,对黄金福可是千依百顺,偏偏他就是拿不把他放在心上的九姨娘当心肝宝贝。

就这么一过十几年,九姨娘岁数也不小了,这并不是关键,而是黄莹儿不小了。

姑娘家总要有嫁人的一天,九姨娘在黄金福面前再得宠又有何用,到底没有名分,连带黄莹儿也没有名分,这不为了女儿以后的婚事着想,九姨娘就带着女儿回了黄家。

黄金福在黄家历来说一不二,下面一众太太姨娘都怕他,所以九姨娘和黄莹儿在黄家的日子过得还算顺遂。九姨娘以前在外面帮黄金福管着部分生意,可真正来到黄家,她才算真正见识到黄家如今的外强中干。

盐商看似富得流油,包括他们自己也觉得自己富得流油,可一旦需要现银,就知道自己富不富了。

盐从运出场,到他们手里,再到转卖出去,沿路层层扒皮,除此之外每年往各府部衙门送去的办公部饭银子不计其数,各种巧立名目浮费和摊补更不用说。这些都得加到盐价中,可官盐价太高,就会滞销,只能私盐大行其道。

黄家目前在湖南有五船的官盐,盐到却无人运销,尤其以前还能跟上面说说情欠缴下盐课,今年因为连着出了几场事,上面根本不同意。以前扬州十大盐商,只要排行在列的,谁看得上私盐,会折腾私盐的都是下面那些小盐商,现在被逼无奈,反正据黄金福所知,都在找路子扩充私盐的路子。

黄金福胆子小,他知道贩卖私盐一旦被人告发,就是砍头抄家的大事。但架不住近些年入不敷出,也开始慢慢涉足,甚至到了为了扩展出货量,不得不讨好‘方公子’的地步。

“好了,你也别哭,我和那位方公子交谈,对方也是个人中龙凤,又洁身自好,说不定小十九摊上这么个人物,还是她的福分。你看八姐儿,在阁老家不也过得顺顺遂遂。”

“你既觉得顺遂,怎么不叫你的八姐儿给你解解困境,那可是阁老家,犯得着牵扯我莹儿。”

“呸,你就别提宋家了,那就是一群死要钱的,除了要银子的时候对你和颜悦色,其他时候都是拿鼻孔看人,老子算是瞎了眼,把小八送进那地方了。所以我这次不看重身份,只看重县官不如现管,这姓方的在泰州那地方说一不二,本身又无婚配,你先好好歇着,明儿天不亮我们就去园子,杀他个措手不及。

“他到底年轻不经事,小十九又貌美,我们再逼他一逼,让小十九嫁过去当个正房太太。是时女婿手中捏着私盐的路子,外面再有我这个岳父帮衬,直接越过姓勾的也不是不成,或是我们都使把劲儿,给女婿在那地方弄个官做,小十九不就直接摇身一变成官太太了。到那时候,这扬州十大盐商,排行前几的那几家,说不定要换个人坐位置。”

“你想得倒是挺美。”

“我要是想的不美,你也不会给我生了小十九。”

*

次日一大早,黄金福就带着九姨娘上园子里去了。

眼见时候也差不多了,他直接带着人闯进屋子。九姨娘提前就在帕子上弄了点水,进去就哭着喊我的女儿,黄金福也一脸怒相。

可屋中的情形根本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黄莹儿衣裳整齐,正和方凤笙下棋。

“爹娘,你们怎么来了啊?”

“小十九这……”

黄莹儿不好意思对凤笙笑了笑,上前拉着黄金福和九姨娘出去了。

“爹,你快让下人下去,围着多不好看。”

黄金福挥退所有人,问:“小十九,那事……”

“你说什么,你个老不休!”九姨娘一把将女儿抢过来,拉到一边:“莹儿,你爹就是想问……”好吧,她这个娘也说不出口。

“爹娘,你们干什么啊,我和他就是下了一晚上棋。对了,还有件事,方公子说想跟爹谈谈。”

“谈谈?”

黄金福满脸疑惑走进那间房,过了许久许久以后才出来。

次日,凤笙等人踏上归途。

第48章

位于扬州城南一处园子中, 魏王宗钺临窗而立, 俊眉微皱。

德财立于他身后,垂首禀报:“方公子已经离开扬州城, 锦衣卫的人并没有动手。黄家那边有招方公子为婿的打算, 黄金福本想捉奸成双, 谁知女儿跟人下了一夜的棋,其中具体不得而知,但似乎没有谈拢。”

宗钺没有出声。

德财犹豫了一下,头往下垂了垂:“殿下, 如今您本就生处局中, 万众瞩目。当初您至扬州,陈舟带着人奉密旨也至扬州, 如今方公子自己为人不够低调, 惹来锦衣卫的注意, 您又何必牵扯其中。这么一来, 您来扬州隐没近一载的功夫全白费了, 说不定还会引来陛下猜忌……”

“聒噪!”

德财顿时不敢说了。

宗钺背在身后的手拨着佛珠, 一颗一颗, 十分缓慢。

过了会儿, 他才道:“你以为我们做什么能瞒过父皇?不过经过那晚,父皇只会以为我行事荒唐, 不会做多想。”

德财面露震惊, 不光想到那日殿下出乎意料之举, 也想到去年初到扬州, 殿下前往泰州之举。他只当殿下是为方公子而去,万万没想到这其中……

魏王宗钺素来有克妻之名,娶一个死一个,娶第二任王妃之前,宫里对他的婚事还颇为上心,自打第二个也死了后,素来关心的他人生大事的皇后,就再不敢插手他的婚事了。

人人都知魏王在女色上十分寡淡,寡淡到差点没出家做和尚。在佛学上颇有慧根极好,因为太后喜佛,陛下也喜佛,但还没见过像他这样的,恨不得一年四季都住在和尚庙里。

久而久之,外面就有些流言蜚语,说魏王喜好男色,会做出一副喜佛的模样,也是因为和尚庙里的和尚多,都是男的。甚至连魏王交好的玄清大师,也被人说成魏王的相好。因那玄清大师虽是个出家人,但面如冠玉。长相十分俊美。

这些流言太污言秽语,所以并无人敢大肆宣扬,但总是有这么件事在那里。

也就是说,实际上这件事魏王是在以自己清名为筹码,不惜在建平帝面前露短。要知道作为皇子,你可以游手好闲,你可以欺压百姓,你可以去干任何想干的事,但唯独不能和断袖之类的牵扯上,因为皇家历来注重子嗣,无子嗣已经是短处了,再加上个疑似断袖。

好吧,现在不是疑似,经过那晚魏王衣衫不整闯入方凤笙房中,说不定在建平帝心中,这个儿子就是个断袖。

那——殿下的大业?

德财甚至忍不住联系起,去年远赴泰州之行,表面是替建平帝看看范晋川,可实际上免不了受人猜忌,难道说殿下那时便有今日之举的打算,那他对方凤笙……

德财现在已经分析不出什么了,只觉得大脑一片混乱。

“我让你送的人可已送到?”

“那鲍氏不日已到达泰州县衙。”

宗钺嗯了声,又道:“你去泰州一趟……”

听完宗钺的吩咐,德财掩住满脸讶异之色:“是。”

*

“贤弟,你可算回来了,我见你迟了这么些日子,还以为你……”

“以为我什么?”凤笙笑吟吟地问。

“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毕竟以方凤笙目前所做所为,扎了很多人的眼和心,所以打从她这趟出去,范晋川就一直忧心忡忡。

“能有什么事,大人不要过多忧虑。”

两人边说话,边往后衙行去,凤笙是想去看看知春和知秋,可范晋川也跟了来。

“大人,今日前衙无事?”

“没有什么事……”

这时一个声音远远响起:“栓儿,你不办公,怎么回来了?”

是个老妇人。

年纪大约有四十多岁的模样,穿一身蓝布的袄裙,头上包着布帕,手里拿着根长扫帚。随着她的说话声,两个小丫头匆匆跑了过来。

“老太太,这些活儿实在不用您来干……”话音还没落,两人就看见范晋川了,忙低头道:“大人,奴婢们实在拦不住老太太。”

“拦我做甚?闲着也是闲着。”

“娘,你就听丫鬟的,这后衙里配的丫鬟都是县衙里的额定。有下人干活,还用的着您做。”

鲍氏把目光投向凤笙身上:“这位小哥是?长得倒是挺俊俏的。”

凤笙虽有些诧异,还是作揖为礼:“见过老太太,我是大人的师爷,姓方。”

“你就是方师爷啊?”

这尾音有点怪腔怪调的,凤笙没忍住看了范晋川一眼,可范晋川却没有注意到这些,只顾和鲍氏介绍凤笙,并劝她别干这些粗活了。

凤笙也不好多留,就以要收拾行李,先回了自己所住的院子。

……

知春和知秋对凤笙的回归十分开心,但这并没有妨碍知秋对鲍氏的吐槽。

凤笙会知道范晋川的娘姓鲍,也是从知秋嘴里知道的。

知秋虽性格刁钻,但极少和人相处不睦,反正凤笙是第一次见她对某个人有这么大的意见。

她大概听了听,就知道知秋和鲍氏的矛盾点在哪儿了。

原来凤笙走了没多久,鲍氏就带着范晋川的未婚妻,一个叫曼儿的女孩来了。

范晋川本就愧疚因做官,无法在亲娘跟前尽孝,鲍氏的到来也让他喜出望外。可鲍氏就是那种乡下的老太太,连普通之家的妇孺都不算,人很勤劳朴实,但却似乎还没拿捏住做县太爷亲娘的度,闹出很多笑话。

诸如,她来了也有半月了,如今依旧把这县衙的后衙当做范家在乡下的宅子,闲的没事就喜欢拿把长扫帚四处扫地,这扫帚是她自己亲手扎的。还诸如她嫌后衙的下人太多,要把这些下人都送走,直到范晋川与她解释,这些人的月钱都算县衙的额定开支,她才算作罢。

还诸如她和知秋的矛盾了。

这后衙住的并不止范晋川和方凤笙,他们居住的地方其实是属于县令家眷居住的区域,而两侧还有县丞、主簿等人家眷的居住之地。

大抵也是范晋川提前与鲍氏耳提面命过,所以她并未闯过其他人的地方,但她把凤笙所住的小院当做自家地方闯了。

来的第二日就闯了进来,说这个院子的朝向位置最好,怎么把她安排到后面院子里去了。

鲍氏不知这个院子从惯例上来讲,应该是知县夫人所住的地方,与知县所住的院落毗邻着。不过范晋川没有婚配,当初挑地方住的时候,就一人挑了个,并无那么多讲究。

这次鲍氏来后,前面的院子被占住了,自然只能往后挑。一般从一个宅子的分配上来看,老夫人老太太这种长辈就该是住在正后方,意味着颐养天年,可鲍氏不懂这个,她就觉得住处离儿子住处远了,她要多走许多路。

开始是让知秋她们挪地方,说要搬进来,在从范晋川嘴里获知这地方是方师爷所住,她又挑剔‘一个小小的师爷,身边竟养两个丫鬟,老爷身边都丫鬟,只有个小厮’。

这是鲍氏原话,知秋转述,反正知秋说起鲍氏来,那叫一个咬牙切齿。

“就没有见过像她这么多事的!”

“老太太到底是大人的母亲,你说话要尊重些。”凤笙道。

“是,少爷。”

*

过了一会儿,范晋川来了。

“贤弟。”进门就是苦笑,这苦笑大抵是与鲍氏有关。

“我娘长居乡下,你莫见笑。”

“怎会见笑,老太太到底是长辈,简朴勤劳乃是美德。”

“那就好。对了,贤弟这趟可是见着朋友了?还未知是什么朋友,竟让贤弟不辞远行去往扬州一趟。”

“当年读书时候的一个同窗。对了,听说大人的未婚妻也来了,难道老太太这趟过来,是为了大人的婚事?”

听了这话,范晋川当场脸色有些不好看。

“男人事业未成,岂敢谈及婚事,我娘就是喜欢瞎操心。尤其这当下关头,我更无心谈及婚事。”

提及这个当下关头,凤笙也是忌讳莫深。

两人安静了会儿,范晋川打起精神道:“我娘说与你第一次见面,又知你帮我甚多,说晚上亲手做一桌酒菜,邀你同用。”

“怎好如此劳烦老太太。”

“她闲不住,就爱做这些,等准备好,我让小七来请你过去。”

再之后两人就没话说了,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是莫名总有些尴尬。范晋川似乎也怕凤笙再提起未婚妻之事,匆匆告辞离开。

等她走后,凤笙问知春知秋:“你们见过大人的未婚妻了?长得可是美貌?”

知春知秋想不出少爷怎会突然问这个,两人面面相觑一下,由知秋回答:“这个,少爷,奴婢实在不知道怎么形容,到时候您见到就知道了。”

等晚上凤笙见到曼儿,总算明白知秋为何会这么说了。

曼儿长得很漂亮,鹅蛋脸大眼睛,身段玲珑有致,不胖也不瘦。

就是似乎腼腆了些,害羞了些,也太怕生了一些,然后就是衣着打扮太简朴。好吧,不是简朴,而是完全是乡下人的打扮。

倒不是凤笙瞧不起乡下人,而是她觉得穿着总要因地制宜,范晋川现在已经是个官了,就算出身贫寒,多少也要顾及些颜面。

她见曼儿一身蓝底儿碎花的袄裙,头上包着藕荷色布帕,开始只觉得诧异,却又要当着人掩饰这种诧异的情绪,直到后来看到鲍氏,她总算明白为何这股画风为何如此眼熟,这完全就是鲍氏的翻版。

只是因曼儿是个年轻女子,所以衣裳的布料带了点碎花,包头发的布帕颜色也鲜亮一点。

“曼儿,你也来坐。”

“还是不了娘。”这桌饭菜似乎是曼儿所做,她面前还围了个围裙,两只手攥紧了围裙,似乎十分紧张。见鲍氏叫她,就想往后面躲。

鲍氏道“怕什么。咱们乡下可没有这么多讲究,再说了栓儿是你男人,这个方师爷是栓儿的师爷,也不是外人。”

“娘,你别再叫儿子乳名了。”范晋川红着脸,咳了两声:“就算叫,也别当着外人面前叫。还有我和曼儿姑娘未曾成亲,就这么改口叫娘像什么话,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