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庆’扔了酒碗,脸也冷了下来:“二哥,我一直回避这个问题,因为我觉得我们兄弟之间的情义,不是用一个女人来衡量的。可你三番四次损我脸面,女人是小,我若听从送上,我成什么东西了?别人一句话,说要我的女人,我就给了,我勾三爷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就是!”

“没有这么办事的!”

“二当家别欺人太甚喽。”

下面响起阵阵热议,附和的大多都是玄字堂的人,也是勾庆手下的人。与之相反,地字堂倒没几个人出来说话,因为明摆着是金二不占理。

可不占理也没办法,谁叫金二是出了名的混呢。于是有人出来打圆场了,是黄字堂的四当家赵四爷。

“行了行了,都是兄弟,大除夕闹这么难看,像什么话。不如这样,三爷让一步,咱们照帮里的规矩来,你和老二比一场,输赢各安天命如何?”

这所谓的规矩,其实是盐帮的老传统。盐帮下面分四个堂口,按天、地、玄、黄为号,每个堂口下又有若干盘口、若干档口。而盐帮的前身其实就是数个鼎鼎有名的盐枭,为了对抗朝廷清剿组成的一个帮派,大家各自来源不同,也就造成盐帮一直以来都划分为四个势力。

说起来分别称呼大当家二当家,实际上大当家不一定是最大,四当家也不一定最小,而是按手中实力区分。而每个堂口都有各自的生意,甚至有时候一个生意会面临几个堂口争夺,这时候为了不损害兄弟情谊,就会从各自堂口抽出一人或几人,进行比武。

胜者如愿,败者退让,生死不论。

这就是一种形式,也是几个当家为了不损了自己颜面,选择的另一种对话的模式。但从来都是从堂口挑人,还没听说过堂主自己上的。

赵四爷此言一出,‘勾庆’这边还没给回话,下面就躁动了起来,纷纷叫着好。

‘勾庆’脸色如旧,看不出喜怒,但此时情形,明摆着就被架在火上烤了。

明眼可见,金二一脸得逞之色,他是盐帮数一数二的高手,而‘勾庆’却不是以武力著称。他若是答应,赢得可能性并不大,可若是不应,这么多兄弟都看着,落一个缩头乌龟的名头,损的不光是勾三爷的面子,也是玄字堂的面子,以后谁还敢信服他。

这一切,凤笙是不知道的,但她只看魏王脸色,就知道形态严峻。

“老三,如何?比还是不比?不过别怪哥哥没提醒你,你可不是我的对手。”金二摸着大光头道。

“二哥似乎觉得赢定我了?”

金二哈哈一笑,不做回答,明摆着是没把勾庆放在眼里。若论脑子,他不如老三,可若论武艺,老三不是他的对手。

为了买通赵老四今日的‘建议’,他可是花了很大的代价,今晚他就要把这个女人带回去,放在身下狠狠地□□一番,他活了半辈子,还从没这么想过一个女人。

这么想着,金二狠狠地挖了凤笙一眼,那眼神恨不得将她吞了。

凤笙也算是极少有东西让她怕了,可面对这种场景,也忍不住打了激灵。

这时,‘勾庆’站了起来,掸了掸衣袖。

“既然二哥执意如此,那我们就比一场。”

*

院子里本来摆满了酒桌,此时全被挪了开,空出一片场地。

火把也添了十多根,一时间院中火光大作,竟恍若是白昼。

场中站着两人,一个威猛魁梧,一个修长挺拔。

两人都持刀,但显然一个是重兵器,外表刚劲威猛,似乎走力量路线。而另一个的兵器似剑非剑,似刀非刀,细长锋利,明显走敏捷路线。

凤笙的心怦怦直跳,不是她瞧不起魏王,而是像他这般人物从来是被人保护的,哪用得着自己亲自上阵。而金二一看就是刀口舔血出身,实在比不得。

方才她情急之下,拉了魏王一下,却被他挡开了。

就在凤笙心绪纷乱之际,场上的比武已经开始了。

金二起手就表现出威猛的气势,一路直冲直砍,‘勾庆’主要都是以闪避为多,期间用刀挡了两下,也不知是凤笙错觉还是什么,总觉得他手中细刃不堪重力。

数十招下来,连凤笙这个门外汉都能看出,‘勾庆’落于下风了。金二自是不必说,露出狞笑,虎扑上前,打算乘胜追击。

‘勾庆’一个侧身,又躲过一刀,按他之前的套路,该是避开寻找恰当的时机,这次却恰恰相反,他竟猱身而上。

只听得一阵兵器想接之声,‘勾庆’的细刃竟抗住了金二手中那重约四十斤的九环大刀。凤笙只看得眼花缭乱,火星四溅。

随着一阵诧异声,场中两人终于定了格,‘勾庆’手中利刃直指金二的喉咙处。

赢了?

“承让。还望二当家以后不要再做纠缠,否则——”

说完,‘勾庆’冷冷一笑,收回佩刀,离了场。他来到堂中,一把扯起凤笙,对豹爷拱了拱手:“各位慢用,失陪。”

一路上,魏王走得极快,凤笙被他拽得踉跄。

回到屋,他随手拴上门,凤笙一个不稳倒进他怀里。

她正想说什么,却感觉手上有点不对,举手一看,竟是血。

“你受伤了?”

第67章

魏王看了凤笙一眼, 没有说话。

他来到床榻前, 坐在椅子上, 解开衣裳。

魏王果然受伤了,伤得还不轻,靠肩胛的位置上挨了一刀, 伤口大约半掌来长,还在往下淌血, 看起来十分骇人。

“你受伤了, 还不叫人去请大夫。”凤笙说。

“我不能受伤。”

起先凤笙没听明白,很快就懂了意思, 魏王说的是‘勾庆’不能受伤, 即使受伤也不能给别人知道。

“他打伤了你,他本人难道不知道?”反正凤笙是不懂这些江湖、比武之类的事。

“他如果知道,我们现在不会站在这里。”

“那现在你的伤怎么办?难道就这么扛着?”

“这件事就只能靠你了。”

……

魏王所谓的靠你,就是让凤笙给他上药包扎处理伤口。

这还是凤笙第一次做这种事, 应该是说正面面对鲜血、狰狞的伤口等等,也幸亏她不是寻常女子,虽有点紧张,但还是很好的完成了。

凤笙把四处收拾干净, 终于松了口气, 乏意顿时上来了。

她去脸盆那儿用水洗了洗手,来到床榻前, 将外衫脱了, 从床尾爬上了榻。她现在已经习惯了在魏王面前做这些, 也习惯了和魏王同睡一张床,人比想象中更有韧性,当面对不接受就死的情况下,所谓的礼义廉耻,不过就是张皮。

他睡在外侧,她睡在里侧。

嗅着口气里淡淡的血腥味,凤笙觉得魏王有点可怜。如果不在这里,哪怕是她受这样的伤,也会被人好好呵护起来,一日三餐换着法补,毕竟失血过多嘛,更何况他堂堂一个皇子。

如今却只能默默承受,还得接受她灾难式的包扎伤口,凤笙想起刚才在他胸膛上缠的乱七八糟的布条,心中有些羞愧。

“哎,我们就一直这么待在这儿?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你想我怎么打算?”黑暗中,魏王冷不丁说。

“堂堂魏王殿下肯定才智超群,还用得着一个小女子插言?”

魏王冷笑一声。

凤笙感觉有点冷,往被子里又缩了缩。

她默默地心想,还是不要问了,这个人就是闷着搞事的人,他来这里肯定没有这么单纯,定有所谋,所以他肯定也早就计划好什么时候离开了。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凤笙的思维渐渐凝滞,人已经进入半梦半睡之间。

就在她即将投入周公的怀抱,突然被人从身后拽了回去,她睁眼就看见黑暗中一双蕴含着恼怒的眼睛,在她眼前灼灼发亮。

“你竟然睡得着?”

凤笙无辜脸:“那我不睡干什么?你也早些睡,睡一觉起来伤口就不疼了。”

她听到粗重的喘气声,好像是被气的,正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嘴唇就被人衔住了。

她被咬了一口,很疼,还来不及让她痛呼,就被全部吞噬了进去。

口腔中全是酒味儿,还有血腥味。

她刚试着伸手想推他,想着他胸口的伤口,又换了一边。不过是犹豫这一瞬间,足够他做出很多事,然后她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就在凤笙濒临窒息的前一刻,魏王终于放开她。

她喘着气,像离开水太久的鱼。

“本王不信,你不明白本王来这里的原因!”

两人几乎是额头抵着额头,所以凤笙只能和他对视,躲都没办法躲。

她心里突然好气,想不出自己为何要经历这么多事,她不懂她不懂她真不想懂,她就是想给她爹翻个案,为何都来逼她。

喘息之间,凤笙才发现自己把这些话说了出来。

她有点窘,躲不开和魏王对视,她索性就闭上眼睛。这是怯弱、退让的表现,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当本王的王妃,案子我帮你翻。”

凤笙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种话,睁眼看了他一眼,又闭上眼睛。

她慢慢地吸了口气,又吐了出来:“为了一个女人,殿下惹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划算吗?还是殿下打算拿个无关紧要的人来糊弄我?”

魏王渐渐退了开,他坐了起来,看着凤笙。

凤笙本来不想起来的,但被这么看着太怪,便也坐了起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顿了下,她又道:“宋阁老没有那么大的脸面,让两淮诸官都看他的面子。”

“那你知道你继续折腾下去,将要面对什么?”

她静默了下:“我知道。”

“知道你还不依不饶?”

“我为何不能不依不饶?欠债还钱,杀人偿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好吧,我知道这句话就是用来骗孩子的,但不试试怎么知道?两淮弊政丛生,我能让当今下了决心来整顿,我不信我不能借万万人之上的那把刀,来杀这个一人之下!”

黑暗中,她的眼睛熠熠发光。

魏王竟然语塞。

过了会儿,他才道:“你在玩火。”

凤笙笑了一声,又躺回去:“我不是玩火,我在玩命。所以魏王殿下,为了不牵连您这位皇子,你还是离我远一些。您的心意我明白,但您想给我的,并不是我想要的。”

她动了动,翻了个身,面朝里。

魏王也躺下了,沉默笼罩在这窄小的方寸之间。

“那范子晋呢?”不知过去了多久,魏王突然问。

没有声音回答,直到魏王甚至恼羞成怒地猜测她是不是睡着了,一个声音响起。

“他不过是个傻子。”

*

接下来的日子里,魏王和凤笙再没有谈论过这个话题。

两人都变得罕见沉默,即使说话,也都是说些不疼不痒的闲话。

魏王的伤口虽然深且长,但这种伤口其实是最容易好的,它不过只是一道,也不过换了两次药,就长住了。

一日,魏王告诉凤笙,让她晚上睡觉时听到什么动静别管别问,她就只当可能要发生什么事。

果然到了晚上,外面乱了。

凤笙借着窗子,只能看到远方有火光透出,隐隐地能听到骚动声。但这里,正确的是说这个院子里,却罕见的安静。

一直等到她都困了,不想再等了,上床继续睡觉。迷迷糊糊中,他被人抱了起来。她刚想动一下,被人按住了。

她被包在一件披风里,似乎出了门,借着披风的缝隙,凤笙看到院中火光大作,一队队甲胄分明的兵士,手持兵器,屏息而立。

她就这么被魏王抱着,走过很多地方,到处都是这种打扮的兵卒。凤笙猜测,魏王这是调兵把盐帮给剿了。

隐约中,他们似乎上了船,她又进了间房。魏王将她放在床上,让她继续睡,想着这里面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了解,不想坏事,还是老实着吧。

……

战船甲板上,站着两名铠甲铮亮的将士。

见魏王走了过去,其中一个拿手肘撞了撞另一个。

“你猜魏王殿下怀里抱得什么?”

“能是什么,女人。”

听说是女人,问话那个一脸诧异状:“魏王不是修佛,不近女色吗?”

“那谁知道,但我看从披风里掉出来一兜头发,肯定是女人,不是男人。”

“你说了等于没说。”

“行了,你好奇这些做甚,还不盯着你手下干活去。”

*

下了船后,凤笙就住进这栋宅子里。

她也不知这是什么地方,总而言之很安静,下人也很听话。体贴周到,细心备至,从每日的饭食、宅子的摆设布置、丫鬟们的穿衣打扮来看,凤笙觉得这里是扬州。

即使不是扬州,也是附近。

他们回到了凡尘俗世之中,而不是还在那处不知名的岛上。

弄清楚这一切,凤笙来了精神。

她等着魏王出现,也好跟他说离开,可他竟一直没出现。而这些服侍她的丫鬟,虽然她要什么给什么,也让她去园子里逛逛,但离开这里是别想了,一天十二个时辰,她身边都有人看着。

不知不觉,凤笙竟在这里待了大半个月。

眼见魏王明摆着是想关着她,凤笙怒了。她不再沉默,开始发脾气,砸东西。可无论她怎么折腾,那几个丫鬟都是瑟瑟发抖看着她,看样子她们似乎是什么也不知道。

凤笙又让她们帮忙递话,可她们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递,递给谁。据她们说,她们从人牙子手里出来,就来到了这里,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主人是谁,管事的又是谁。

又是一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凤笙带着丫鬟去园子里赏鱼。

这园子里有个很大的鱼池,里面养了很多锦鲤。

凤笙从丫鬟手里拿碎馒头屑,往池子里扔。

看着能照出人影的水面,她突然生了个念头。

*

凤笙跳下去的时候,其实是有计量的。

这池中水不深,她本身又会凫水,根本不会出什么事。可她没想到那几个丫鬟那么笨,见她落水了,除了慌得手忙脚乱,竟没人来救她。

不巧的是她为了寻求逼真,任自己往水下沉,等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呛晕了过去,她太高估自己身体的素质。

不过这样也不是没好处,她醒来的时候,见到阴着脸看着她的魏王。

“你竟然敢寻死?!”

见他满脸暴怒的样子,凤笙心想不适宜蛮干,她想离开太硬了不行,只会把他彻底激怒。之前相处的那段时间,还是让她有些了解魏王,此人软硬都不吃,偶尔心情好了,还会吃点软。

她润了润唇,道:“我不是寻死,我是失足。不过也总算见到殿下了,还不知殿下何时让我离开这里?”

“你就这么急着想离开?”

“新政正到紧要关头,实在容不得我不心急。”

“不是为了范子晋?”

凤笙僵了下:“殿下为何总是提起范兄,他和我想离开,并没有什么直接牵扯。”

魏王没有说话了,只是看着她,目光翻腾,晦暗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