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少爷,我是知春,你怎么会在这儿,还这么巧和少、姑娘碰上了?”知春目光闪烁,在两人身上徘徊。

“我……”

凤笙打断道:“知春,你有事?”

“没什么事,禹叔担心你,所以奴婢出来看看。”

凤笙站了起来,对孙闻城道:“我还有些事,就不多留先走了。”

说完,她就下了楼,知春跟在后面离开了。

*

其实躲是没用的,那日知春的话明摆着他们就住在这里,所以孙闻城很快就找了过来。

凤笙不是太想见他,只第一次找来时露了面,之后都是能躲就躲,可孙闻城却好像跟她杠上了一样,每天都会来。

面对这样的情况,知秋不知道该说什么,而禹叔比想象中更沉默。倒是孙闻城似乎在知春嘴里得知了不少事,越来越有动力,哪还能看出第一日和凤笙撞见时那副寂寥的模样。

知秋偶尔会和知春吵起来,但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知春的理由比她更理直气壮,说四少爷不是外人,还是曾经的姑爷。自从出了那事以后,知春一直很沉默,但自从孙闻城出现后,她明显的鲜活起来了,似乎全然忘了凤笙现在之所以会在这里,她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可要说她错,似乎又没错,她只是替凤笙担心,又不巧被魏王撞见了,凤笙说要和离,不是她决定的,魏王带了女人回来,跟她也没有什么关系。而她并没有如知秋生气时所言那样,是对魏王存了歪心思。

所以谁都不能说她错了,包括知秋。

就好像她现在说的话一样,这话说得连凤笙都不知道说什么,因为追根究底下去,难堪的只会是她自己,毕竟是她曾经对不起孙闻城。

……

凤笙决定离开。

本打算第二天就启程,谁知前一天晚上孙闻城找了来。

“怎么突然要离开?”他似乎很诧异,脸上更多的是一种猝不及防。

“这里是客栈,本就是暂住。”

“那你打算去哪儿?”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突兀,孙闻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我就是关心你。”

“可能回绍兴,可能去扬州,也可能去苏州,不一定,到处去看看。”

“不能留下来吗?”又是一句突兀而僭越的话。

看到她看过来的目光,他目光闪了闪,有些苦笑道:“其实我想说的是,如果你真打算和魏王和离,能不能考虑下我,给我们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凤笙的目光变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道:“你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我有这种想法难道让你很诧异?我一直以为我表现的足够明显,你应该是懂我的心意才是。从你住进问秋堂起,我做的一切难道你不懂我的心?我一直以为我们可以举案齐眉,恩爱到老,可偏偏发生了这么多事,那么多人想拆散我们,我那时最大的心愿就是考中/功名,带你离开……”

“不。”凤笙突然摇了摇头:“你爱的不是我,你爱的不过是你的执念。”

可能因为她的这句话说得太冷静了,孙闻城抬头看了她一眼。

“当初不告而别,确实是我的错,你既能从知春那里知道我很多事,那你应该知道当初我对嫁给你是非常抵触的,我不愿意成亲,是我爹逼我……”

“可你已经嫁给我了!如果不是你爹出事,你现在是我孙家妇!”孙闻城很粗鲁地打断她。

“对。”凤笙点点头,道:“如果不是我爹出事,也许我现在依旧是孙家妇,却只是方凤笙,而不是你想象中的方凤笙。”

这话有些拗口,但很奇异孙闻城竟然能懂里面的意思。

“你每次嫁人都不是出自你所愿,那魏王呢?你不是当魏王妃当得挺好,这一年多来也没听说你有什么不情愿。”

凤笙用一种很奇异的目光看着他,道:“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你不是被逼到绝路,陛下要杀你,魏王娶你保了你一命,难道说你也只是利用他,就跟当初你和你爹利用我孙家一样?”孙闻城似乎有些急躁,语速很快,口气嘲讽,与他平时给人的印象截然相反。

“是真不一样,我当初嫁你是不情愿。至于他,我是想嫁给他的。”

孙闻城猛地一下抬起头,看向凤笙的眼睛,他没料到凤笙会这样看着他,他竭力想保持平静,可斯文的脸庞却克制不住扭曲起来。

他在她眼里看到一抹怜悯,他感觉到一丝心凉。

“这么说来,你所谓的离开,四处去看看,其实都是骗我的,你是打算回魏王府了?”

凤笙没有说话。

“你难道不怕他嫌弃你不能生孩子?”

‘啪’的一声,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碎了的声响。

顺着声音看过去,是端着茶的知春。

“知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知秋听到动静,跑过来看。

“我……”知春慌里慌张去捡碎了的茶盏,眼睛却还在往那处看。

“这事也是知春告诉你的?还是本就是你二人的合谋?”凤笙的目光意味深长了起来,顿了顿,她又道:“孙闻城,你还是太沉不住气了。”

孙闻城的脸终于龟裂。

第93章

室中静得落针可闻。

突然,孙闻城笑了笑:“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凤笙认真地想了想, 道:“当时就感觉到了一点, 但知春没有背叛我的理由, 所以我并没有往深处去想, 直到后来事情的发展渐渐失控,我突然想到一个她可能会背叛我的理由。”

房里所有人都像被定住了似的, 只有凤笙一人依旧慢条斯理的说着话。

“我忘了我的丫头, 最大的愿望是给四少爷当通房,若说唯一能让她罔顾主仆多年的情谊, 也只有这件事了。当初我未留一言离开孙家,不管孙家人怎么在你面前诋毁我,以你的性格也绝不会不追问个究竟,可是你一直没有出现。我替我爹翻案,天下人皆知,后来魏王三媒六聘迎娶方凤甫之妹, 也许能瞒过别人,但绝对瞒不过你,所以我猜你肯定跟我身边的人联系过了。那个人是谁,想必就不用我提醒你吧?”

知秋瞪着知春,知春依旧保持着半蹲着捡碎片的姿势, 一动不动。

“知道自己的仇家多, 所以我每次做事都很随心所欲, 知秋出去负责打听医馆, 选择权却在我, 那么多家医馆,即使有人想从中做什么也很难,但并不是没有漏洞,例如我身边有人往外通风报信?”

凤笙笑了笑,笑得有几分无奈:“不得不说,一个足够了解我的贴身丫鬟,和一个足智多谋的男人凑在一起,真的快无敌了。如果不是一切失控得那么顺理成章,如果不是知道他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不会用这种法子恶心我,我可能真就中了你们的圈套。可是很抱歉,你们未免太小瞧了我,而你,既然知晓我不太好骗,就该更沉得住气才是。”

孙闻城看着她,看着她这张脸,这张脸对他而言其实是挺陌生的。

每每夜深人静辗转反侧,他拼命去回忆自己究竟在执着什么,答案都是无解。他也曾试过去回忆她的样子,面孔却一天比一天模糊。

两人起源于一段注定波折不断的婚约,认真来说刚开始他对她是厌恶的,后来对她初动心,是因为她和他所知道的女子都不一样。

她明明是个女子,字却比他好,她下棋好,她画画也好,曾经他以为可以让自己自豪俯视许多同龄人的东西,就在她漫不经心中被辗轧成齑粉,她似乎一无所觉,依旧那么风淡云轻。

他对她好奇了,他仗着自己丈夫的身份去接触她,甚至有些仰慕,后来在接触中他知道她竟会做八股文,对经史子集种种典故信手拈来,他与她说话是那么的轻松,从来不用担心会对牛弹琴,他觉得自己喜欢上了她。

知道她在家里处境不好,他帮她改变处境,他从小生活在这个家里,太清楚孙家的规则,只需要他的看重,她的处境就会改变。孙家乃至许多大户人家就是这样,妻子的地位来源于丈夫的看重,若是丈夫宠妾灭妻,则妻不妻妾不妾。

她的处境果然好多了,即使还有些不和谐,他也有了解决的法子,只要他能考中/功名,他就能带着她离开。

他考中/功名,她却不见了。

自己不见了。

她怎么能自己不见呢?

“你背后的人是谁?皇后还是太子?”

孙闻城从恍惚中醒过来,看着她。

这一刻,他甚至有些怕这个女人,可同时他又有些愤怒,他做这一切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她。

获知她离开孙家的真相后,他还知道了一件事,来自于他祖母说漏了嘴。

他的师母竟然往家里送了土特产,还有招他为婿的打算。那封信做的太粗糙了,也许能瞒过外人,却绝对瞒不过他,这是一封不知道是谁,冒名送到家里的信。可恰恰是这封信,给了他念头,如果他想报复魏王,一报夺妻之仇,也许吴家和宋家能帮他。

小师妹一直喜欢他,接下来的事便是顺水推舟,他借着吴家的关系住进宋阁老家中,就凭这一份关系,一个进士的功名是稳稳当当。当然,他求的不光是这,想要报夺妻之仇,他还需要很多东西。

可万万没想到就在一切快水到渠成时,竟然发生了那种意外。

宋阁老倒了,倒得那么突然,就在宋家倒之前,他已获知方凤甫的身份,他想过要不要揭发这个秘密,后来还是怯了步。

螳臂挡车,最重要的是他和方凤笙有着那样一层关系,暴露了她身份有伪,其实也就是说孙家人是欺君的帮凶。这滩水太浑了,谁沾谁尸骨无存,他清楚方凤笙难逃一个死的下场,他也觉得很遗憾,谁也没想到她又活了,还成了魏王妃。

魏!王!妃!

天下再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了,夺妻之仇,两人都是他!

所以当乔家人找上门来,他顺水推舟的就答应了,他没理由不答应。

……

“你走吧。对了,把她也带上。”凤笙搁下茶盏,盏里的茶已经凉了,苦得发涩。

知春终于有了动作。她蹲了这么久,腿早就蹲麻了,却恍若未觉地想站起来,最后狼狈地摔在地上。

“原来是你!你真是出乎我的意料,知春姐!”知秋恨恨地看着她,眼神狠得想要吃人,“你知道我的性格,你干什么都行,别背叛姑娘,到最后是你吃里扒外!不过姑娘说让你走,你就赶紧走吧,以后再见面,我们就当不认识。”

“姑娘。”

知春哭了,哭声中带着一种仓皇。

怎么变成这样了?她想的不是这样的啊!在她的想象中,姑娘和四少爷重归于好,即使姑娘不能生孩子也不要紧,她可以生,她一辈子都不会背叛姑娘,她的孩子也是姑娘。

她们主仆依旧在一起,四少爷也在,这是多么美好。她已经十九了,她耽误不起了,她不想离开姑娘,又不想嫁给除了四少爷以外的人,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可到底哪儿出错了,姑娘竟不要她了。

“走吧。这是最后一次,我放过你们,没有下次。”

凤笙说完,站了起来,去了里间。

孙闻城站在原地失笑了两声,脚步踉跄地走出这间房。知春还想纠缠,被知秋狠狠地推倒在地。

“你的四少爷已经走了,再不跟上可没人要你了,你清楚姑娘的性格,还纠缠什么?”

“知秋,求求你,你让我跟姑娘再说两句,我没有想背叛姑娘,我就是……”

“滚!我让你滚,你听见了吗?再不滚,我叫七爷来赶人了!”

“秋儿姑娘,不用你叫,刀七我来了。啧啧,这吃里扒外,在哪儿都不被待见,春儿姑娘你要是愿意听我一句,就赶紧走,免得待会儿大家都不自在。”刀七靠在门框上,手里转着刀花。

禹叔也走进来了,沉着脸看着知春。

这两个人最让知春害怕,禹叔是日积月累立下的威严,而刀七则是知春知道他曾经做过土匪,杀人如麻。

知春狼狈地爬了起来,灰溜溜地走了。

实际上她也知道再耽误不得,姑娘明摆着不要她了,若是四少爷那边再丢了,她可真就没地方去了。

……

等知春走后,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禹叔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而知秋则想的是姑娘还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刀七也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要知道最伤人的就是身边人的背叛,不亚于刀子剜心。

“秋儿姑娘,你劝着些姑娘,像这样有自己心思的人留不住,走了也好。”

知秋点点头:“我知道。”

等禹叔和刀七都走了,知秋才进了房里。

凤笙正坐在床沿上,径自出神。

“姑娘,事情已经解决了,您就别多想了。”

“我没有多想,就是有些感叹,十几年的主仆竟这么脆弱,我甚至忍不住想是不是我对知春不好,她才会和人合着伙来坑我。”凤笙一脸苦笑。

“怎么会,姑娘是最好的!”知秋扑到她面前蹲下,拉着她的手:“别人不知道,奴婢看着,这么多年姑娘吃苦,您都没让我和知春吃苦。甚至来到魏王府,也是护着我们宠着我们,我们哪里是丫头,都快宠成娇小姐了。是她自己心思不正,当初那会儿她对四少爷起了心思,奴婢就不该帮她瞒着,她那会儿心就坏了。”

“罢了,不提这事。以后你若是有喜欢的男子,一定要告诉我,我能帮的,肯定会帮你的。”

“姑娘说到哪儿去了?”知秋皱皱鼻子,满脸娇俏:“奴婢才不嫁人,要侍候姑娘一辈子,男人没几个是好东西,奴婢才不想以身饲虎。”

她这说法把凤笙逗笑了,见凤笙心情好了,知秋的心情也好了。

“对了,姑娘,那我们回去吗?”

“回哪儿?”

以知秋的聪慧,听到这种话自然明白凤笙似乎没有想回去的意思。

“姑娘,您既知道这一切都是知春和孙闻城设计的,就说明您的身体没问题,那为何不回去?难道说——”知秋想起府里的那位晴姑娘,顿时不说话了,怕多说了又惹了凤笙生气。

*

凤笙确实没有打算回去的意思,在这家客栈里又住了一天,便跟大家说该启程了。

她也没说目的地,禹叔等人只能往之前说的目的地走,先去通州,从通州下江南。

一路上大家都有些心事重重,倒是凤笙心情似乎很不错的样子。

见外面风和日丽,便将车帘掀了开,吹着风晒着太阳,一路上车马慢行,倒有几分野外踏春的味道。

这马车是照着魏王府的马车做的,走起来很平稳,也不颠簸。凤笙靠在软枕上,手里拿着本书,面前放着特制的棋盘,和知秋下着棋。

知秋会下棋,还是凤笙教的,却是个臭棋篓子,跟她下棋凤笙只用一只手一只眼睛就足够了。

就这,下了两局,知秋就输了两局。

“姑娘,奴婢下不赢你,不下了行吗?”

“下不赢就不下了,这是不战而降,没有志气,再来,我多让你几子。”

知秋心里猫抓似的着急,就奇怪姑娘怎么就不着急。

这马上就快到通州了,难道真走了,不跟王爷过了?知秋自诩在凤笙身边待得久,可有时候凤笙在想什么,她也不明白。

等到中午停下歇马时,她终于忍不住问了凤笙。

“姑娘,真就走了?”

凤笙坐车坐久了,正下车来活动活动筋骨,闻言看了她一眼:“这不是正在走着。”

“可……”

“可什么?”

凤笙问着,同时将目光投向来路,此时知秋也听见那震耳的马蹄声,似乎往这里驰来很多马。

“上车吧,灰大。”

知秋点点头,就跟着后面来到马车前,说时迟那时快,随着马蹄声的到来,一阵风也卷了过来,抓住凤笙扶着车框的手。

“方凤笙,你想往哪儿跑?本王在府里等你回去,等来的就是你打算跑了?”

第94章

“你怎么来了?”

凤笙这出奇冷静的一句, 让魏王本来就黑的脸更黑了。

“我为何不能来?”

“我以为殿下在府里陪晴姑娘。”本来平淡无奇的一句话,也不知魏王是出于心虚还是什么, 让他顿时不自在了起来, 再去看她, 明明明明眉眼清淡, 波澜不惊,却硬是让他读出几分醋了的意味。

不禁回想这几日的经历——

不可否认, 事情刚发生时, 魏王很生气。他一直觉得,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她怎么都不该说出和离两个字, 她明知道自己最忌讳什么。

可她偏偏就这么说了, 无视自己的威胁,他就想自己是不是太宠她了, 宠得她骑在自己头上放肆, 还把他的一颗心当泥践踏。

这两口子怄气, 就是你不低头, 我也不低头,越怄越气。其实刚开始魏王就觉出了异样,不过他根本没心思去想,直到乔大公子也就是他前前任便宜大舅哥, 攀着以往的情面往他身边送女人, 他才发现这是个套。

谁知第二天她就离家出走了, 魏王恨不得当即就把她抓回来, 却发现她没有离开京城,而是就住在客栈里。这可有些异常,她若真跟自己怄了气,能在京城里停留?再结合乔家的事,他就想到引君入瓮几个字。

魏王和凤笙还是挺有默契的,这份默契来自于当年在两淮时几次没有事先商量的完美配合。

他从没有告诉过凤笙,她很多时候做的事,恰恰正合了他的心意,抑或是有画龙点睛之笔,反而能让他借机看清前面的路,不然他和她绝对发展不到现今的局面,经常是她做什么,他搁在脑子里一转就能明白她大概要做什么。

所以他按兵不动,算是配合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