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呢,在凤笙想象中, 此人是个人生不太得意的举人,应该是个沉默消瘦,留一绺山羊胡, 穿着洗白了文士衫的人,而不是一个膀大腰圆,看起来不像个读书人, 倒像个厨子的胖子。

倒也不是太胖, 但看其面色红润, 能言善道,反正是有点出乎凤笙的意料。事后一问才知道,这管谦也算是个经历丰富的人。

此人乃西北人士,出身不过小康之家,须知在文风不太鼎盛的西北,要想考个功名出来,所耗费远远超过南方。因为不管是从名师来说,还是当地风气也好,少则贵,贵则价昂。

就打个最简单的比方,一刀竹纸在南方不过卖二三十文不等,在西北却远远要高过南方两倍不止,若是家境优越也就罢,对于普通人家来说,供一个读书人却是极难的。

确实也难,所以管谦能考上这个举人,是拼上了人老几辈的家底。即使如此,为了考功名及养家糊口,这管谦给人当过跑堂,做过账房,给书铺里抄过书,街头代写过书信,还开馆做过塾师。而且凤笙也没猜错,他还给人颠勺做过厨子。

反正只要能挣钱,他不拘什么都干,他年过四十,为何在举业上驻足不前,恐怕这些事也占上一头,实在精力不济。

而且管谦也并不如凤笙所想那样,是个一头就撞在科举这座大山上,不知道回头的。现在他逢上有科试,还是会来考的,考得过就过,考不过就继续回去做工,之前没上京时,他白天在一家学馆中做先生,散了学在一家酒楼里当厨子,也算是士林中难得一见的奇葩了。

这管谦丝毫不以为耻,谈起过往经历夸夸其谈,凤笙倒是目中异光连连,明白魏王为何会提他了。

其实之前就这事,她和魏王论过,书院里该寻一个什么样的副山长。凤笙按照固有思想,觉得当是学识渊博者,魏王却是摇头,她才明白其中意思。

书院的山长之位会空着,是因为她和魏王都不适合挂上这个名,看似空着,其实都知道怎么回事,这么一来副山长的责任就大了。

他要上能管得住书院里那些臭脾气的讲书,需知文人多傲骨,脾气臭的更多。尤其魏王仗着身份,特意向建平帝求了,让翰林院那些经常做冷板凳的翰林们,来书院里挂个单,也不拘一定要把人限制住,反正换着来讲学即可。

这些翰林们,又穷又酸,可不太好侍候,所以经常跟他们打交道的副山长要懂得什么叫八面玲珑。

下还要能管得住学生,书院自开馆以来,男子馆入学者无数,其中不乏一些富家子弟。馆中贫富差距过大,日后定容易滋生矛盾,管着整个书院的副山长要通晓人情世故,懂得随机应变。

更不用说书院里可不光只教书,所有学生都住在宿馆,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吃喝拉撒,什么都得副山长操心,但凡学识渊博者,多数桀骜不驯,指望这种人来打理书院,还不如魏王亲自上了。

想着这些,凤笙看这管谦倒是越看越顺眼,聊了会儿,觉得对方见识博广,大智若愚,顿时拍板下来,就他了。

事后,凤笙离开了,刚吹上头的管谦还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其实没觉得自己这次能成,可茅单是他同乡,当年还是同窗,他好心举荐自己,是给他个机会,他总不好驳了人家的面子。来的时候就想了,这事肯定是成不了的,人家王府开书院,怎么会请了他当山长,所以见到这个年轻人,看对方斯文年轻,只当是王府里哪位管事的,也没放在心上,说话十分随意,万万没想到竟当场就定了。

等他晕晕乎乎走出这间茶楼,去寻了茅单一问,才知道这个人竟是魏王妃,当即吓得他是头冒冷汗,忍不住想方才吹上头时有没有吹秃噜了皮。

因为这场事,日后晋江书院大名鼎鼎的‘管三居士’,最怕的人竟是魏王妃,倒让人始料未及,不过这是后话。

*

事情定下来,凤笙就与茅单说让管谦即刻上任,越快越好。

管谦也没含糊,当即拎着包袱卷上书院里去了。书院里刚开馆各处正乱着,这人也是个不挑剔的,随便找了个地方住下,就围着书院转了一圈。

方方面面都打听清楚,别人也不认识他,只当他是刚来的讲书,他寻着人说话问事,能说的都告诉他了。后来有人觉得这人太闲,话也太多,逮着什么问什么,就不免有人怀疑他是不是别家书院里派来的奸细,后来闹了一场误会才知道,这竟是副山长。

书院里的一切渐渐步入正轨,管谦也是个能干的,上面愿意放权,他就能把各处理顺。刚好逢着建平帝万寿,凤笙和魏王有十多日没来书院,等再次走进书院,见四处鸟语花香,草木葱郁,时不时就能见到一个抱着书从面前走过的学生,那种蕴含着书香气的安宁和静谧,让人的心顿时安静下来。

其实这都是错觉,事情还是挺多的,尤其是凤笙,女子馆的事由她管着,收生不容易,今年拢共就收入了那二十多个学生,她的想法是女子馆的先生自然要选女先生,可合适的人一直没找到,就先找了位老先生充着。

这不,书院要招女先生的布告还在外面贴着,这几日倒来了几个,管谦不好拿主意,还得她来。

凤笙见了那两位女先生,年纪都在三十多岁,本身出身,一个是寡居,一个是未嫁,两人平日里都是在富贵人家的府里,给家中姑娘当先生。只是这活想寻到合心意的太难,要么千金骄纵,轻不得重不得,要么家中之人并不重视,请了先生也就是个幌子,充个一两年就算了。

两人这次听闻书院里招女先生,月银丰厚,背后又有魏王府做靠山,想必不是玩笑,就寻了过来。

过来一瞧,这书院里倒是好地方,环境优美,鸟语花香,先生们也有宿馆,比起学生们要宽敞的多,独门独户的小院,顿时喜欢上这个地方了,就寻思着想留下来。

凤笙与她们交谈,能在时下出来做女先生自食其力的女子,多数都命苦,但多数都有着寻常女子没有的坚韧。欣赏是不必说,自然都留了下来。

两位女先生,一位姓李,名如玉,一位姓韩,名英。等她们正式能上手,凤笙就把那位老先生遣回男子馆了,叮嘱二人多照顾那些学生。

她们都出身贫寒,诗词歌赋也就算了,先从识字开始,凤笙与两人商量了一下,下午还给添了女工课,李讲书的针线很好,就教教针黹,韩讲书就是那个自梳未嫁的,她女工不行,但懂得极多,也算是个博学多才的奇女子,什么都能教上一些,便挑了算术教。

这期间还发生了不少趣事,凤笙在这些女孩中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小女娃。

年纪不大,今年才八岁,若说别人是出身贫寒,她就是真命苦了,没爹没娘,以前靠在街上讨饭过活,也不知从哪儿知道书院里收女学生,便混进来了,当时凤笙说有人说谎的就是她。

她的这种小把戏骗骗别人也就罢,哪能骗过凤笙,她当时对凤笙说来读书是为了出人头地,其实就是为了混一年不要钱的饭。因着得有家人陪同来报名,她还特意找了个妇人冒充是她娘,户籍也是冒人家的,据说花了二十文钱,是她攒了好久才攒来的。

这是过了一段时间才暴露的事,而现在这个叫小银子的女娃,唯一显得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能言善辩,还喜欢翻墙偷跑出去。

凤笙就是因为这事,对她惦记上了。

也是巧,那日凤笙和魏王来书院,见山上景色不错,就没走正门,绕了远路走偏门。还没到地方,就见一个穿着学子衫的小女娃从墙里面翻了出来。

那身手敏捷的,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干这事,可惜碰到了魏王和凤笙,侍卫过去把人提溜来,蔫头耷脑像只偷油被抓的小老鼠。

明明被抓了现行,还要狡辩,她是见过凤笙的,知道这是王妃,就骗凤笙说她弟弟病了,可书院里十日才给休沐一日,她就想偷偷跑出去看一眼再回来。

小银子有前科,凤笙信她才有鬼,就吓唬她说要送她去,被这么一吓就败露了,老老实实跟凤笙回到书院,问过女子宿馆的宿管大娘才知道,小银子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之前就被抓过一次。

自此,她以前是个小乞儿的事才败露,而她也不是回去看弟弟,而是看一起行乞的小伙伴,一个叫小豆子的男娃。

……

东去春来,也不过上元节刚过,京城里便热闹了起来。

无他,三年一次的春闱就在今年二月开考,每逢这个时候京城就会十分热闹,各处客栈人满为患。没地方住,就有许多前来赶考的士子,借住在京郊的寺庙里,凤笙和魏王商量了一下,把位于书院西北侧的两栋小楼让了出来,供给赶考的士子免费借住。

说是小楼,其实是四合院的形式,不过三面都是两层的小楼,这样一来可以多住很多人。因着这一行举,给书院里增加了不少人气,让许多来赶考的士子都知道有晋江书院这么个地方。

不过书院里管理极严,每个院子都有宿管,寻常还有堂夫看司定时巡逻,出入都需要记名。在小楼里用功看书没问题,但不允许饮酒做乐,大声喧哗,院中有厨房可用,柴炭米粮都是免费供应,所以虽有些士子嫌这里闷,但也有喜欢这里清静的,而喜欢清静的多数都用功。

等到三月底放榜的时候,小楼里竟出了个头名会元,彼此士子参考,都会填上暂居的地址用以放榜报喜,所以这报喜的人直接来了书院,当时那热闹的气氛,简直空前绝后。

到四月殿试,这名会元在殿试上被点了状元,晋江书院之名,一炮而响,虽然这动静是沾了别人的喜气,到底也算是喜事。

经此一事,凤笙不用想就知道,等下次春闱时,来这里借住的士子恐怕会更多,她不禁想要不要利用空地再加盖几栋楼。

而就在这时,又来一喜,凤笙有喜了。

第99章

凤笙自打知道魏王让人在给她调养身子, 就没想过短时间能怀上这事。

药是隔三差五吃着,药膳每天不拉, 补得她现在身体比以前好多了。以前每到冬天手脚冰凉, 特别怕冷, 现在依旧怕冷, 但手脚不再冰得像石头,气色也比以前好多了。

因着心里就没这事, 再加上她以前月事也经常会迟, 有时候两三个月一次, 那时候扮着男装,反而觉得不来更好, 久而久之对这事就不上心,所以这回迟了,她也没放在心上,日子照样过,还是王太医来给她请平安脉时, 诊出了异常。

日子还短,王太医也不确定,诊脉的时间比平时久很多,久到凤笙开始往不好的地方想,知秋开始着急,魏王的脸都黑了, 这位老大人才犹犹豫豫说可能是有喜了。

可能?

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 在魏王这里是通不过的, 他当即吩咐小安子,让他进宫禀了丽皇贵妃,再请几个太医来。

凤笙见他如此小题大做,忙制止道:“事情还没确定,你如此大张旗鼓,若不是岂不白惹了人笑话。再说连王太医都不确定的事,恐怕真是日子太短,不如再等段时间。”

凤笙说得挺有道理,再加上魏王虽不怕旁人指指点点,但他知道凤笙挺在乎这个,别看她平时跟没事人似的,可若不在乎当初孙闻城那一计也不会成功,遂同意她的说法,等再过些日子再看。

说是这么说,魏王却似乎真认为凤笙有了。平时床笫之事他也算要得贪,自打这事出了,连根指头都不碰凤笙的。

丫头们那里是精细了再精细,还专门找王太医换了补药的方子,之前凤笙出门他也不拘,这下连书院都不准去了,凤笙拧不过他,就在府里待了半个月,王太医又来诊了回脉,这回是真有了,比真金白银还真。

关于为何吃着避子药还能怀上这事,事发后凤笙和魏王也曾讨论过,王太医说任何药都不是十成的有效,再加上这个方子本就是滋补为本,怀上并不稀奇。庆幸的是凤笙现在身子好多了,这个时候怀上虽不是最好的时间,但也不算差。

自此,凤笙就开始了养胎的日子。

以前凤笙就没发现魏王这么黏人,现在跟前跟后,她干什么他都跟着。她倒不是嫌弃他跟着,而是他这么跟着,她什么都干不了。

本来书院那边正值多事之时,她该多过去看着的,现在倒好,连门都出不去。不过魏王所言也不是没理,书院在京郊,路程虽不远,但也不近,马车颠簸,妇人怀身子前三个月最重要,一切都要等胎坐稳了再说。

凤笙只能听着,至于书院那边的事,只能交给魏王。

本来魏王是不屑干这个的,可为了不让凤笙往书院跑,只能亲力亲为。

就这么每天都是睁眼吃闭眼睡,凤笙简直无聊透了,幸亏有知秋几个丫头陪着说话,魏王不忙的时候也都陪着她,而女子馆的韩讲书也经常会给凤笙写信,说说书院里的事。

其实凤笙是挺喜欢和韩英聊天的,这个女子走出了一条她曾经想但没走出的路,在这个三纲五常为天的世界里,一个本该去嫁人却自梳不嫁的女子,要承受着旁人难以想象的压力。

就好比韩英,她本是江南人士,却远赴京城自谋生路,这其实就是一种不得已而为之。但她确实走出来了,且过得还不错,这其中少不了她本身所拥有的韧性和心胸的阔达。

每每与她说话,总能引发凤笙的一些共鸣,所以无事时,凤笙挺喜欢找她说话的。这次凤笙有孕,无法前去书院,有什么关于女子馆的事要叮嘱,都会专门给韩英去信,渐渐越聊越投机,就演变成每隔一两天就有一封信,信里或是说说书院状况,或是说说那些女学生。

女人的心思总要比男人细腻许多,在男子馆,先生只管授业,不管其他,而这些女学生因为家境不同,各自都有各自的苦处和可怜,也就致使韩英和凤笙特别注意她们的整体情况。

其实会致使两人如此的,还是那个叫小银子的女娃。

这个女娃聪慧过人,但身上的问题太多,她多年的乞讨生涯,让她不愿意轻易相信人,七岁大的女娃张口就是谎话,虽然这些谎话并未对他人生活造成影响。而凤笙对人性的敏锐,让她获知其实小银子说谎并不是恶意,她是想让所有人都好的,因为内心趋向让一切都好,她用谎言来粉饰太平,这何尝不是一种问题。

因为关注小银子,她们又发现其他女娃也有或多或少的问题,例如有个叫做花儿的女娃,胆子很小,从不主动跟人说话,做什么都得别人让她去做,她才敢做。

经过韩英的不懈努力,她们获知花儿的胆小来自于幼时的经历,她家太穷孩子太多她又是女娃,在家里经常是做什么错什么,一旦错了迎来的就是责难和打骂,也因此她做什么都怕错,越发胆小。

为了改善她的情况,韩英做了许多事,可惜成效都不大,书院十日休沐一日,因为女子馆都是女孩,且年纪都不大,凤笙专门吩咐过,逢休沐时,命人专门用车挨着送回去。

反正就二十来个人,都住在附近,半日也就够了。每次当花儿好不容易有些改善,一旦回家了再回书院就等于回到起初。

韩英很着急,觉得这样不行,却没有什么妥善之法,只能慢慢看着。而这次她来信,则是和女子馆的书有关。

在经过最基础的识字后,这些女学生应该学习更多的内容,读书识字才能学会做人的道理。

可什么才叫做人?

这个意义太宽泛,而时下给女子学习的,不过《女诫》、《内训》、《女则》、《女论语》、《女范捷录》,再多点选择——《列女传》、《节义传》、《贞顺传》,这是可供女子阅览的,也就是说时下女子该看的书籍。

读书才知做人,如果都去学这些书,大抵又会教出一些谦卑柔顺的女子,就如同女诫中的内容,从始至终贯穿全文都是教导女子要懂得卑弱。

生男曰弄璋,生女曰弄瓦,女子从出生开始就和男子不能相提并论;男子以刚强为贵,女子以柔弱为美,无论是非曲直,女子应当无条件地顺从丈夫;什么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

反正在这点上面,凤笙和韩英都是十分唾弃班昭的,也就是《女诫》作者,所以当看到这封信后,凤笙下意识就想既然书院是她所开,她完全可以做到想让她们学什么就学什么。

她甚至很快就下了决定,提笔写了回信。

写的过程中,魏王突然来了。

现在像做这些事情,凤笙从不会瞒着魏王,也是魏王不允许她有什么他不知道事。这个人十分霸道,似乎特别喜欢窥探她的思想,所以十分热衷参与她的一切,当然同时他也热衷将自己所有的事情告诉她。

凤笙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他想知道就给他知道了,所以当魏王站在她身侧看她写信,她并没有遮掩。

看了会儿,魏王突然道:“你确定要这样做?”

他指的是凤笙的回信,她的信中让韩英用四书五经等一些男子们所学之书,去教那些女学生。

魏王的质疑让凤笙愣了一下。

“你可知为何春秋时期诸子百家,最后是儒家成了主流?”

这个凤笙当然知道,她甚至为此特别钻研过,因为钻研得够透彻,也因此很多时候她的思想并不符合当下大局势。

春秋战国,诸子百家争鸣,那时还是个思想比较自由的时代,很多人敢于去想,敢于去创造思想学术流派。诸子百家之流传中最为广泛的是法家、墨家、儒家、道家、法家、纵横家等。

后几经周折,以孔子、老子、墨子为代表的儒家、道家、墨家,成为了三大主流思想流派。又经过漫长的岁月,及朝代的更替,以孔子、孟子为代表的儒家成了主流思想。

那为何儒家能赢过其他,成为主流思想,甚至受到许多君王的青睐?皆因,统治者需要它来控制百姓,巩固统治。

儒家流派在发展的最起初,其实并不理想,战国时期乃诸侯纷争,硝烟四起的年代,行仁政、反苛政的思想是没办法满足诸侯统治及大统一的理念。一直到汉代董仲舒发展了新儒学,提倡君权神授之后,才为当政者所接受。

之后,经过漫长的岁月,儒家流派一步步向当政者靠拢,又吸收了佛教、道教的教义,有了新的变异,什么三纲五常,天人感应,受命于天,说白了就是统治者为了便于统治,愚化百姓。

凤笙是善于思考,才懂这一切,所以她学习它,利用它,却不敬畏它,这就是她敢于以一己之身,去挑战太子所代表的统治阶层的原因所在。而魏王,他算是统治阶层,自然明白其中的核心,不会被其愚弄。

“你可以这么做,但当下主流如此,你这样教导她们,若有一日她们离开书院,回归世俗,是否会是异类?”

什么才是异类?有异于世俗常人的便是异类。

异类是没办法容身于世的,就好比韩英,她可以说是不让须眉,可即使如她,也必须远离家乡,独自一人艰难存世。韩英过得不错,是得益于她坚韧的性格和阔达的心胸,但这种特质并不是人人都有。

就比如花儿,她已经习惯了家人对待她的方式,若强行拉她出来,告诉她别人家不是这样的,别人家的女儿不用挨打挨饿,不用什么都让着哥哥弟弟。她明白了,知道了,但她根本没有能力去改变所处的环境,她又该怎么办,也许到那时候,才是她最痛苦的时候。

人,有时候其实不是看得越透彻越好,迷迷糊糊过一生也不错,慧极必伤,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况。

凤笙陷入良久的沉思,魏王见她如此,明明想提醒她坐的时间已经够久了,还是选择沉默空出地方让她去认真想一想。

他看得出她很在乎这些,所以他愿意帮她去想去规避一些可以预料的错误。

凤笙想了很久,直到快傍晚时,才提笔给韩英回信。

在信中她提出了魏王的质疑,并写了些自己想法,同时也做下决定,还是都教。学了女子该学的,再学男子的,有了区别和差异,自然会发出疑问,有了疑问就会有思考,等到那时候她们也大了,会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写完信,她吩咐人送去书院,做完这一切的她,十分开心,去找魏王一同用晚膳。

魏王在书房里,刚和幕僚说完事,见凤笙来了,就让所有人都散了,他自己则和凤笙一同朝正院走。

见她眉眼舒展,知道她心情不错,他问道:“信写完了?”

她点点头。

“幸亏她是个女人。”不然魏王的醋桶早就打翻了,一天一封信,这事魏王专门关注过,还命人去查了那个韩英,只是凤笙不知道。

凤笙笑了笑:“她如果是男人,我跟她也聊不到一处。”同病相怜的感同身受,才是两人聊得来的主因。

“再过几日十六抓周,我们要进宫一趟。”

听到这话,凤笙才恍然过来十六皇子已经周岁了,时间过得真快。

“等会我让人开了库房,看有没有什么好添头,给小十六添去抓周。”按照大梁的习俗,若是家中或者亲戚家有孩子办抓周礼,为了以示关系亲近是要添些东西供其用来抓周。

这么说定了,等用罢了晚膳,两人让人去把库房打开了,一阵挑挑拣拣,才择了几样合适的东西出来,让下人收着明日送进宫。

*

很快就到了当日。

这算不得是什么大日子,再加上孩子小,当下人有藏着掖着免得折了福气的思想,所以小十六的抓周礼仅限自家人。

除了宫里各位娘娘们,便是吴王赵王襄王等一众皇子及他们府上的女眷。陈皇后也来了,自打陈家闹出上回那场事,她就立刻病愈了,开始在人前露脸。

这次与以往的态度截然不同,认真来说陈皇后是高傲的,虽然她表面待人温和,但她骨子里是高傲的,可这次她却十分高调,高调到近乎热情,她热情地去关怀宫里的每一个妃嫔,但凡皇后分内之事,她事事上心。

就好像这次,小十六的抓周礼,她是第一个提起的,并亲力亲为命人去办,明眼人都能看出陈皇后对这件事的看重。

凤笙和魏王并不知道陈皇后的异常,也因此当在咸福宫里看见陈皇后,又见她郑重周到地去吩咐宫女太监如何布置场面,拾遗补缺之时,恍然以为是在坤宁宫。

现场的气氛十分诡异,大抵只有陈皇后未曾察觉。

可她到底是皇后,建平帝素来给皇后体面,旁人自然不好说什么。魏王和凤笙是小辈,自然也不能说什么,只能在旁边看着。

凤笙悄悄地多看了丽皇贵妃几眼,见她面上带笑,倒是看不出心情如何。

随着建平帝的到来,抓周礼开始了。

按规矩,孩子的父亲也要放一样东西,以示对其的期许。建平帝也不知是忘了准备还是什么,当陈皇后提醒他时,他顺手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交给福禄放上去。

瞬时,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凤笙有点看不懂吴王他们的眼色,看了魏王一眼,魏王递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还是十三皇子先出了声,他今年方十四,正是不大不小的年纪。细长的身条,嘴唇上长了一圈绒毛,青涩、稚嫩的少年模样。

“父皇对小十六真好,这玉佩当初二哥冲您讨,您都没给。”

吴王看了他一眼,笑骂道:“十三,你别凡事都攀扯你二哥,是不是你看中这玉佩了,十六才多大,你跟他抢?”

“二哥,我可没跟小十六抢。父皇,我就是说一说……”

十三急红了脸。

一旁的大皇子阴阳怪气插言道:“老二,你想要这玉佩不是一天两天了,谁不知道啊,你挤兑十三做什么。”

见大皇子揭短,吴王眼中闪过一抹恼色,皮笑肉不笑道:“瞧大哥说的,我这不是和十三开开玩笑。”

“我看你那口气可不像开玩笑。”

“那大哥觉得像什么?”吴王冷笑说。

赵王忙出面打圆场:“时候也差不多了,今儿是小十六的好日子,父皇母后诸位母妃都在,大哥二哥你们少说一句,别抢了小十六的风头。”

他边说边往上面看了看,见建平帝脸色有点冷,顿时大皇子和吴王都不说话了。

第100章

赵王突然跑出来做好人, 可不是为了大皇子和吴王着想,不过是彰显自己, 顺便落井下石罢了。

这个道理谁都懂, 所以吴王和赵王虽没再说话, 但都看了赵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