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这一切都罢了,闲杂人等都被领了下去,还在襁褓中的小公子也被奶娘抱下去喂奶了。孙氏半靠在软枕上,面色有些苍白,但眉间难掩喜色,吴王妃正与她说着话。

穿着蓝色比甲的丫鬟们鱼贯进来奉座奉茶,态度恭恭敬敬,眉眼不抬,轻手轻脚。

凤笙不是第一次来惠王府,但能明显感觉到每次来变化都很大,以前妻不妻妾不妾,上下乱成一团糟,现在却一片井然有序。

说了一会儿话,众人就结伴离开了。

洗三是不摆酒宴的,贺完了喜就要走,一切还等满月再行大礼。

这边凤笙和魏王坐了马车回府,那边惠王送走一众弟弟们,便来找孙氏了。

孙氏长得好,又比惠王小十几岁,虽是刚进门时凶悍了些,但日子久了惠王也知道她是为府里好,两人是夫妻要同心同德,不免更是爱重她,平时有什么话也不瞒她。

而这次孙氏立下大功,惠王心里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她爱重她,才能诠释心中的激动。他母后说的对,孙氏命里带旺,旺他,日后指不定更有大福气。

“然儿,辛苦你了。”

孙氏宠辱不惊道:“不辛苦,为夫君绵延子嗣,乃妾身分内之事。只夫君万万记得母后叮嘱,不要一时得意就忘了形,惹了父皇的恶感。”

惠王有些窘然,但也心知自己的毛病,道:“我自然是不会的。”

夫妻说了几句话,孙氏到底在月子里劳累不得,所以惠王也没有多留。

他往外走去,还没出正院大门,就听见门口有人在吵嚷什么。他走过去一看,来人竟是陶侧妃。

这陶侧妃曾经也颇受当年还是太子的惠王宠爱,不然也坐不上良娣的位置,又是儿女双全,在府里颇有脸面。可自打孙氏进门后,这一切都变了,孙氏明里暗里给他们吃排揎,这事估计也就是惠王不知道,总而言之孙氏和陶侧妃没少斗,都以陶侧妃作为下风告终。

这其中少不了陈皇后替孙氏撑腰,更令陶侧妃气愤的是殿下也不知吃了孙氏什么迷魂药,对她言听计从。陶侧妃数次想在惠王面前揭露孙氏的真面目,俱都不成,又被打压得厉害,连院门都不能出。

这好不容易趁着孙氏生产的空隙,她就跑出来了,打得主意自然是在惠王面前告发孙氏这个表里不一的贱人。

惠王难得满心欢喜,身心舒畅,谁知陶侧妃哭丧个脸上来了。他首先心里就觉得晦气,这是在触谁的眉头,自然忘了当年他可是最喜欢陶侧妃这梨花带雨的模样。

“王妃需静心调养,小世子刚让奶娘哄睡,谁让你们在此喧哗的?!”

拦着陶侧妃的几个丫鬟婆子当场跪下了。

“殿下,实在不是奴婢等不懂事,而是侧妃非要闯进来找殿下。”

惠王皱眉看向陶侧妃:“你找本王做什么?”

陶侧妃没料到惠王是这个态度,有点发愣,“殿下。”

“行了,回你的院子去,没事不要乱走。”

扔下这话,惠王就走了,留下陶侧妃独自在风中颤抖。

*

惠王说是不会得意忘形,可隐忍多年低调行事,如今连最后欠缺的一项也补齐了,他心中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激荡难忍。

尤其前日惠王府刚给小公子办了满月宴,京中各家各府都上门道喜了,少不了有人或是推崇或是暗示。

这不,惠王实在耐不住,就进宫找陈皇后了。

如今陈皇后十分低调,借着身子不济常年在坤宁宫养病,风头都被皇贵妃抢了,她也径自不语。可在惠王心里,天下再没有比他母后更为睿智的人。他们中宫一系几番险象环生,多亏他母后运筹帷幄,才能跌入谷底依旧能绝处逢生。

如今陈皇后一改早年做派,十分俭朴低调。

她穿一身家常的靛蓝色常服,一头灰白相间的头发在脑后挽了个纂,也没戴什么首饰,只以一枚玉簪固定住发髻。

宫里的女人都喜修佛,越是年纪大越要修佛表示自己平心静气。以前陈皇后从来不喜这个,这几年不知为何也沾染了此道,大抵是心中无依,只能寄予佛法寻求心中安宁。

倒也不是没成果的,至少陈皇后的气质与以前截然不同,以前雍容大度又居高临下,如今多了一份平和的悲天怜悯。

听完惠王的叙述,哪怕她的功夫也算修炼到家了,眼中还是闪过一波涟漪。

“那些人不过是些墙头草之辈,你不要与他们相交,免得惹来你父皇猜忌。你忘了我当初怎么跟你说,你父皇专权擅政,立谁为储,从来不是那些大臣们说了算,而是他自己说了算。”

“可……”

“可什么?”陈皇后脸色冷了下来,道:“你吃了这么多亏,还是没长教训?你忘了这些年发生的事,忘了我当初与你怎么说?你本是你父皇最喜欢的儿子,却接连惹他厌恶,最终连太子之位都保不住。你是本宫唯一的儿子,本宫心疼你纵容你,以至于惹得你父皇不满,让那贱人钻了空隙。你太子之位被废,嫡子夭折,宋氏殁了,本宫因为陈家的见风使舵惨遭牵连,差点后位都保不住,不得不弃车保帅,退居这坤宁宫修佛茹素示敌以弱。

“你觉得你现在封了王,又有了嫡子,就算行了?你别忘了那个贱人现在是你父皇最宠爱的女人,只要她还在一日,你父皇就不会轻易下决定立储。你别低估了一个女人对男人的影响,你父皇明知我们与皇贵妃一系有嫌隙,他如果立你,日后他龙驭宾天,你登基为帝,我必然是皇太后,我们能饶了他最心爱的女人和他心爱女人生下的孩子?你连形势都看不清明,只凭了几个墙头草之辈怂恿,就觉得自己能复辟?如果真是联合朝臣逼你父皇就行,恐怕吴王赵王早就是太子了,还轮得到你?”

陈皇后的这一番话,说得惠王是冷汗直流,心里的那点儿激荡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同时还有颓然和惶然,如果真照他母后这么说,他不是与大位无缘了。

“母后,那不如我们……”

惠王做了个手势,眼中狠辣一闪即逝,再是近些年装得谦虚恭谨,也难掩其本性。

“打消你的念头!若此法能行,她还能活的到今日让我们动手,那些个人早就让她死无葬身之地了。”陈皇后斥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该怎么办?如若照母后所言,父皇为了保护那一窝子贱人不立我,那定是立老三,真等到老三得势,还有我们的活路?”

不得不说,惠王的抱怨戳中了陈皇后的心事,他们和那边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如今能维持和平,不外乎建平帝。一旦建平帝有朝一日不在了,就是个你死我亡的下场。

陈皇后不停地拨动着手里的佛珠,紊乱的呼吸渐渐平静。

“别着急,魏王都不急,你着什么急,”她声音平和,似在说服惠王,又似乎在说服自己,“你看魏王,成日里只管捣鼓那破书院,朝政之事一概不管,你父皇反倒待他亲厚。不争即是争,只要你父皇一天不立储,只要你继续保持,别让人抓到错处,你的赢面就是最大,毕竟你是嫡长子,你母后再不济也是中宫皇后。”

惠王也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到底不再是以前,知道母后说都对。

今非昔比,他确实不能着急。

“快去吧,别在这待久了,免得你父皇以为我们母子又在谋算着什么。你与其把功夫浪费在母后这,不如多去乾清宫,铁杵都能磨成针,你到底是你父皇曾经最喜欢的儿子,情分在那里。人啊,上了年纪就在乎这个,不然你父皇也不会借着小儿之争,敲打你们兄弟之间要和睦相处。记住,兄弟和睦,你待魏王越亲厚,越是尽释前嫌,你父皇才会考虑把大业交给你,毕竟谁也不愿看见自己的儿子手足相残。”

听了这一席话,惠王更是觉得心中一片清明,忙应道一声是,就匆匆离开坤宁宫,往乾清宫去了。

快到乾清门的时候,竟与魏王一家人相遇。

平时惠王虽表现得状若无事,似乎不管什么事都不影响兄弟之间的情义,到底心中有隔阂,只是维持面子情分,从不主动。

可今日也是出了奇,原本魏王只是对他微微一点头,就打算走过去的,而他竟然主动凑了过来。

“老三——”

惠王面带笑容,能明显看出似乎有什么话要说。魏王微微蹙起眉,转头对凤笙道:“你先去母妃那儿,我等会去找你。”

凤笙看了惠王一眼,点点头,便带着桃枝离开了。

第116章

这趟凤笙和魏王进宫, 是来探望皇贵妃的。

先有丹毒之事, 再加上最近惠王的风头正盛,皇贵妃似乎一直心神不宁,前几日便病了。倒也不是什么大病, 就是头疼脑热,至于这病的原因, 是凤笙自己猜测的。

到了咸福宫后,凤笙察言观色,又和皇贵妃一番交谈, 更应了她的猜测。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捡了一些琐碎趣事说,逗了皇贵妃开心。

皇贵妃何等剔透的人儿, 见儿媳挺着大肚子依旧不忘关心自己, 且凤笙自打嫁给魏王,做人做事从来让人没得挑。待皇贵妃这个婆婆自是不必说,哪怕是十六这个小叔子, 她也是几乎当亲儿子疼, 但凡珒哥儿有的东西, 必然会往宫里再送一份来。

甭管贵不贵重, 心意是没的说, 且皇贵妃也愿意兄弟之间多亲近亲近。毕竟十六尚且年幼, 若建平帝有那一日, 日后定要靠着哥哥嫂子, 多处处感情好了自然多有益处。

一想到建平帝, 哪怕皇贵妃想强撑着不让儿媳担忧,也不免露出几分郁郁之色。凤笙瞅见了,不免有些感叹。

她也没说旁的,而是说起了方才看见惠王来寻魏王说话的事。

皇贵妃听了,美目中一片翻滚,就如那忽明忽暗的烛火,让人看不透其心中所想,倒是表情嘲讽味十足,隐隐还有着忌惮。

“我早就说了,那位不是个简单的,再难的境地,她都能演一出绝处逢生。这些年来,我看多了,看厌了,也看烦了,这宫里多少人好奇我为何打蛇不打死,也免得日后反受其害,其实不是我不想,不过没机会罢了。”

凤笙静静听着皇贵妃的话,心中无限感慨。

“瞧瞧人家这一出浪子回头金不换演得多好,当初她为了给大皇子娶亲,闹出多少笑话,估计整个京城的人都在笑话中宫一系没落了,看似陛下为大皇子挑了孙氏,殊不知人家早有决断,娶了孙氏不过正中下怀。大婚当日孙氏便传出悍名,外人只当是笑话,让陛下去看,却不免又怜悯一二。

“毕竟这儿子是当初看重的,损了他的颜面,何尝不是损陛下。孙氏有了恶名,管着大皇子也是理所当然,之后闹出的几场笑话,一还是博取陛下同情,二不过是为自己造势,于是之后的浪子回头便顺理成章。”

难得皇贵妃愿意说这些,凤笙也就静静地听着。

“如今孙氏把府里管得井井有条,上下铁桶一片,惠王也一改早先荒唐,如今越发的成器了。世人为何永远记不得好人,因为好人实在太不起眼,相反是那些以前荒诞不羁,之后痛改前非的才容易让人记住,因为世人笃信浪子回头金不换。如今朝中可还有说惠王一句不是的?即使是有,也是被归咎在身边的人身上,觉得是受人蛊惑,替下面人背了黑锅。”

这些道理凤笙自然也懂,可不就如皇贵妃说的这样。

“现如今名声好了,也封王了,嫡子也有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今日寻了钺儿,可不是打什么好主意,不过是借着钺儿彰显兄弟情深罢了。”皇贵妃冷笑道。

*

事实上皇贵妃没说错,凤笙当时就看出来了,之后回府的路上问了魏王,果然惠王是打着这个主意。

世人都知惠王与魏王兄弟情深,但那不过是前些年。自打皇贵妃出头,魏王又娶了凤笙,双方几番撕破脸皮,只是没在人前闹开罢了。

如今惠王觍着脸当做没事,来寻了魏王演兄弟情深,关键魏王不能翻脸,那些事当年既被遮掩,建平帝也从不在人前发作,就是代表以后谁也不准提,魏王若是沉不住气主动提了,更是趁了对方所愿,恐怕到时候会轮到陈皇后笑话这边太不懂事。

所以魏王只能忍着,还得陪演。

到底太过憋屈,且凤笙如今也看出来了,以前皇贵妃还坐的住,自打出了丹毒之事,她反倒急了。

为何会急,凤笙和魏王心里都明白,却不好诉之于口。

退一万步来讲,若建平帝哪天真有个万一,又没在之前明确立储。不管是按照长幼齿序,还是按照嫡庶尊卑,也合该是便宜了惠王。而到了那时,皇贵妃下场恐怕不好,魏王和十六同样如此。

这关乎着一家子的未来的安稳,皇贵妃急也是能理解的。

至此,凤笙反倒有些犹豫——魏王还有没有再继续沉寂下去的必要。

这话她当时没说,而是又看了两日。也是巧了,魏王也看出其中厉害,不管表面装得再好,私下里多少有些按捺不住,这些瞒得过外人,却瞒不过凤笙。

而且有这种想法的不止他一个,还有府里的几个幕僚,尤其是茅单,这两日几番来寻魏王。

这茅单素来是个桀骜不驯的,也是本身有才,虽是凤笙当初刚嫁过来,显出本事镇住了他,可一去五六年,正逢魏王最年轻鼎盛的时候,偏偏他凡事不沾,眼见别的皇子一个个不说混得风生水起,至少自有势力,相反魏王就不起眼了,这几年茅单没少蠢蠢欲动,暗地里怂恿魏王东山再起,只是魏王素来不搭理他。

就因为这事,茅单又迁怒上凤笙了,总觉得王爷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只差没把‘美人膝,英雄冢’挂在嘴边上,却又不敢当着凤笙面说,那个憋屈别提了。

眼瞅着他来寻王爷共商大事,王爷不避着王妃些,还容着她大着肚子在旁边吃茶看书,悠闲自在,反正凤笙是被他哀怨的眼神瞅得鸡皮疙瘩掉一地。

她放下茶盏,清了清嗓子,道:“其实茅先生所言甚是有理,此一时彼一时也。”

魏王看了过来,眼神趣味。

“那你是赞同了?”

凤笙心中直翻白眼,什么叫她赞同了,如果他不赞同,茅单能来到她边上大放厥词,这人真是有了机会就给她下绊子。

“想必殿下心中早有主张吧。”这是一个陈述句,凤笙笑得假假的。

“但本王还是想听你说说。”魏王笑得和煦,一脸光明磊落的样子。

凤笙索性也不遮掩心里的想法了,道:“这么好的机会送上门,索性顺势而为吧。想来吴王赵王襄王他们憋屈得不行,不如我们借他们一把刀。”

“什么刀?”茅单没忍住问。

凤笙看着他,微勾起红唇:“诛心的刀。”

*

因着建平帝格外反感,也大肆整顿过几次,朝堂上近几年也无人敢再提立储之事。

可这事就像那和尚头上的虱子,是明摆着的,早晚都得面对。且这件事也不会因为大家都掩耳盗铃,就能当做不存在,反而因为长时间的压抑,就如同那干透了的草垛子,不点则已,一点就是熊熊大火。

这几年惠王的改变,大家都是明眼可见,朝中到底支持正统的大臣为多,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是大家都通晓的道理。比起惠王来,吴王等一众皇子到底缺少名正言顺,如今这个名正言顺的能立起来了,圣上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而且有许多人见建平帝一直不愿提立储之事,转头又对惠王颇为优待,只当圣上对废太子还没死心,也因此魏王一系的人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办成了想办的事。

开头不过是寻个没有派系之分,在朝中又是耿直人设的言官,重提立储之事,其中着重提及了惠王浪子回头的事。有人下饵,自然有人上钩,再找人敲敲边鼓,那些日夜操心江山社稷的老大臣们主动就跳了出来。

这些不过是朝堂上经常会上演的老把戏,只要是混迹朝堂多年的官员,几乎没人不懂这一招,但招式不怕老,够用就好,即使大家都心知肚明,还是会有人不停地上钩。

有的是被人煽动,有的是明知山有虎,还有的不过是利益的驱使。

开始的势头并不大,可随着时间的过去,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弄到最后反倒挑事的成了旁观者。这个魏王和凤笙自然是不会拒绝的,就等着在一旁看戏。

而建平帝,本来没把这事当成回事,可随着复辟太子的呼声越来越大,他也看出是有人暗中推波助澜。

惠王自然是有最大嫌疑的,如果此事成功,他得到的好处最大。可吴王、赵王、襄王等人也洗不掉嫌疑,谁知他们是不是眼见惠王势大,故意弄这一出想引起建平帝的忌惮。

建平帝照惯例用妄议皇家私务为名,将那重提立储的言官,以及几个最近上蹿下跳格外惹眼的小官打了一顿廷杖,本以为会挫了对方锐气,多少能消停些日子,谁知却捅了篓子。

几个在朝中颇有威望的老大臣接连出面,甚至内阁之中也有两位阁老出面了。这些都是建平帝颇为倚重的大臣,建平帝也心知到了他们这个位置,若说私心不可能没有,但极少,他们是真心为江山社稷着想。

这些人要说迂腐也真迂腐,但却是个顶个的忠心,恰恰是这样的人最难办,既有忠心又有资历,真下狠手处置这些老大臣,日后史书该如何说他。

建平帝陷入两难境地,说是焦头烂额也不为过。

可他作了多年的皇帝,也是一代明君,自然不做没成算的事。就在大家都坐等着观看后事之际,他反倒在一个不起眼的日子宣了魏王。

*

如今一众皇子们讲究父慈子孝,最显眼的标识就是大家进宫请安的次数频繁了。

建平帝鼓励,下面的儿子们也乐意彰显孝道。

这里头唯独魏王不太积极,其实也不是不积极,只是他向来是个刻板的性子,进宫请安他也来,且来的十分有规律,十日一次,雷打不动。

这日,又轮到魏王进宫请安,他按照惯例来到乾清宫。

到的时候,正逢着被召来议事的大臣散去,所以几乎没有耽误时间就被小太监请了进去。

魏王这人话少,至少在外面是这样,请安的话来回就那么几句,说完他就打算离开了,却被建平帝叫住。

“你那书院倒是做得有声有色,我听李文源说这次补进一批书吏才思敏捷,公务熟稔,办事十分有效率。”

李文源是内阁的阁臣,兼着吏部侍郎一职,而建平帝提及的事情,还与晋江书院的分馆有关。

凤笙因设女子分馆有感,觉得绍兴的师爷能成帮,能言传身教,能父传子承,能自成系统,为何其他的不能呢,这个想法在这几年里被魏王实现了。

魏王专门在男子馆之外,又设两馆,专门用来培育书吏、师爷类的人才。

提起这个,就要说说大梁的官缺制度。

按照朝廷制度,官员是有定数的,在员满却有人侯缺的情况下,又称补缺。其中又分入流与不入流,入流之官自然指的是有品级的官员,不入流的则是没有品级,又称流外之官。

看似不入流的官员十分不起眼,殊不知这类人的基数才是最大,例如每个州县定编不过二三十名,实际上超编的却有数倍不止。

就不提下面地方的衙门,京中六部、五寺、通政司、都察院等府部衙门,所需的吏员数量极大,又因位卑却责任重大,所以各处招募书吏的要求极高。

一部分是选派,从那些科举无望侯缺的举人中选,这种人极少,因为多数能考中举人的,都看不中小小的一个吏员,若是有钱又有人脉,选派一个流内官也不是不能,何必去做个不入流。

还有一部分纳银充吏,也就是捐银买缺,这种人是最多的。却又因龙蛇混杂,滥竽充数,以至于即使人选进来也不堪重用,费时费力,白吃俸禄。

而晋江书院的分馆恰恰解决了这点,择了那些于科举之上无望者,重点教其吏员的基础才能,诸如草拟公文、拟制案卷备忘、填发捕票、填制赋税册籍等等。

这些活儿看似简单,实则十分复杂,外行之人根本不懂,即使有人带着入门,从熟悉各类文书公文,到明白各府部衙门办事规矩,至少也得半年乃至一年之上,而从晋江分馆出来的人则省去了这个步骤。

书院便以此作为噱头,吸引人入馆,待学成结业可直接荐至六部,建平帝所提及的就是晋江书院结业的第一批文书类的学生,魏王当初专门和建平帝提过此事,以先试用为名,不合适便驱逐,此事专门交给了吏部去办,建平帝既如此夸奖,说明十分得用。

其实此事魏王早就知道,他还知道建平帝叫他根本不是想说这件事,果然魏王跟着话头谦虚了几句后,建平帝变脸了,脸上隐隐有怒气和嗔怪,让人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

“你就真打算一直混在那书院之中?”

第117章

龙案后, 建平帝身穿明黄色八团龙纹常服,头戴翼善冠, 一双利目炯炯有神,说不出的威严。

此时他皱着眉,眼中隐隐透着嗔怪和怒气。

“儿臣也不是日日待在书院中,自有下面人张罗。”魏王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势, 但剑眉却不自觉皱起,他口气有些犹豫, 似乎很诧异建平帝的反常。

“你真当朕是在同你说这?”建平帝冷哼一声道。

“那不知父皇——”

建平帝没有说话,只是冷眼看着他, 魏王也没说话, 父子两人静静对望,魏王平静的脸庞却渐渐有了波动, 他缓缓地垂下眼睑, 脸上浮起一抹苦笑。

“儿臣曾当父皇面许诺过, 言出则必行,且儿臣也不是无所事事。师者, 所谓传道受业解惑也, 儿臣虽不是师者,却也是为朝廷培育栋梁,利国利民。”

这一番话周全得体, 让人寻不出什么错处, 甚至建平帝巴不得所有儿子都像魏王这样, 他也能省不少心。可魏王入朝乃势在必行之事, 立储风波愈演愈烈,惠王势大,最简单的法子就是找个人出来压制对方,彻底搅浑那一滩水。

最佳的人选就是魏王。

这个道理不光魏王明白,建平帝也明白,所以今日他才会故作姿态同魏王说起这些。果不其然之后他一番痛心疾首的训斥,魏王自然羞愧难当听之任之,就这么确定下了魏王入朝之事。

消息传出后,哗然了朝野内外。

除了哗然之外,各方暗中也甚是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