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笙站了起来,却又不知做什么,只能来回不停地走动着。她揉了揉眉心,感觉头疼至极,这个消息也许并不足以让她震惊,却足够让她头疼。

头疼的不仅仅是这消息的真假,她想到的更多,如今魏王在福建一切刚步入正轨,如果这时候建平帝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影响实在太大了。

不说其他,就凭魏王如今在福建,惠王等人近在咫尺,一旦发生任何事情,这就是一个大难题。

惠王等人连连前去瀛台,是不是也想到这茬,所以故意去探建平帝真实的身体情况?

“那你来的意思?”她转身看向左奕。

左奕拱手道:“王妃如今身怀有孕,按理说左某不该扰了王妃的清净,但王妃也知晓事情轻重,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王爷如今身在福建,鞭长莫及,为今之计我们只有弄清楚陛下身体的真实情况,才能有下一步动作。”

是啊,谁还能比凤笙更方便弄清楚事情真相。

皇贵妃一直陪侍在建平帝身边,若论谁最清楚肯定是皇贵妃,婆媳之间交流最是便宜不过,所以凤笙去探虚实最适当。

这恰恰也是方才凤笙头疼的另一个原因,皇贵妃。

虽然自打她与皇贵妃接触以来,觉得皇贵妃是个很理智的性子,不管是从一旁策应魏王,还是对付陈皇后,她的手段都很理智,甚至不惜利用上建平帝。

按理说,这般情形不至于让凤笙如此为难,可她恰恰也看透了皇贵妃的心思。

不是不心悦,只是不敢心悦,哪怕是假戏真做,这么多年的陪伴下来,那一颗心定是扑在建平帝的身上。

如果建平帝真龙体有恙,她现在恐怕也是五内俱焚,她真会帮着儿子对付病重的父亲?又或是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建平帝会不会让人看着皇贵妃,皇贵妃现在的处境如何,她如果去见她,会不会引起猜忌?

太多太多的未知,一下子就摊到凤笙的面前。

而这些话她不能和左奕说,只能给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

“这件事我需要斟酌。”

左奕还想再说什么,被她打断。

“左先生不用再多说,我相信就算王爷在,也会赞同我的做法。你只看到别人都去了,那有没有想过,如果这只是我们的猜测,我贸然去找皇贵妃探问消息,会不会惹来陛下的猜忌?是时,皇贵妃又如何自处?”

左奕一愣,没有说话。

“很多时候,圣心都是这么失掉的,左先生忘了中宫一系为何会沦落如此?且,如今王爷在福建一切刚步入正轨,我们就算不能帮他太多,也不能在后面拖后腿,谁又敢说这不是别人给我们设下的陷阱。当然,我也清楚事情的严重性,先生说的话,我记在心中,但如何去实施,还请先生万万不要操之过急。”

左奕斟酌了下,抚了抚须道:“王妃说的是,倒是老夫莽撞了,只是王妃万万将此事当做头等大事,要知道若是晚人一步,失得可就不仅仅是先机。”

他说的凤笙当然懂,这是做最坏的打算。

如果建平帝身子真不中了,魏王就得赶紧回京,否则京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乱子,若是让别人抢先一步,他们一家人包括皇贵妃都是砧板上的肉。

可凤笙总感觉不至于如此,建平帝就算龙体有恙,也不是脑子糊涂了,不会不清楚后事的重要性。

既然清楚,肯定会做安排,所以事情应该还没有严重到那种地步。

想是这么想,到底事情太过严重,关系着一家人的性命之忧,凤笙也不敢随意做出判断。

于是送走了左奕后,她又独自一个人想了很久。

*

想来想去,凤笙还是觉得为今之计还是要先和皇贵妃接触上。

可怎么与皇贵妃接触,不会落人耳目,又或是招来建平帝的猜忌?这是最大的难题。

想了许久,没想到法子,凤笙打算醒醒神再去想。正好玹哥儿午睡醒了,正闹着要去找大哥。

凤笙把桃枝叫来问了问,才知道珒哥儿又被十六皇子叫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儿,不过身边跟着护卫。

这下找大哥可不好找了,她无奈地看着玹哥儿道:“娘让人去找找,你睡觉前不是闹着要吃西瓜,我让桃枝端一碟来?”

“不吃西瓜,就要找大哥。”

玹哥儿耍起了赖,又是挥胳膊又是踢腿儿,凤笙熟悉这毛孩子的性格,也不让人拉他,挥挥手让下人都避远点,她自己也避得远远的,去了罗汉床上坐下,让桃枝去给她端了碟西瓜来。

西瓜端来了。

用井水镇过的,吃了不会很凉但又很爽口。

除了一碟,还有一个小碗里也装着西瓜,西瓜上淋了奶白色的乳酪,看着就极为诱人。

凤笙不一会儿就把一碟西瓜吃完了,她又用叉子去吃碗里的,还没伸出手,玹哥儿就跑了过来。

“这是玹哥儿的,不给娘吃!”

“你这么小气啊!”凤笙放下叉子,捂着脸假哭了起来:“玹哥儿不给娘吃,玹哥儿不孝顺。”

两岁多的小童,哪里分得清真哭假哭,不过玹哥儿倒是记得以前上过娘的当,他放下手里的碗,弯着腰去看娘的脸。

凤笙就是不给他看,转着圈躲着他。

玹哥儿好无奈,看了看碗里的西瓜道:“你这么大的人还哭,你平时不是笑话我这么大还哭,明明你比我还大。我也不是不给你吃,就分你一半吧。”

他端起碗,用小叉子往碟子里拨西瓜。

拨几块,他看看自己的碗,再看看盘子,又拨几块,再看看。好不容易觉得公平了,他扯了扯凤笙的衣裳道:“别哭了娘,玹哥儿分好了,快吃吧。”

“好吧,娘不哭了。”

凤笙假装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顺带瞅瞅儿子的小脸,突然觉得这毛孩子似乎长大了一些,都知道孝顺娘了。

母子俩对着吃西瓜。

玹哥儿抱怨道:“大哥和十六叔天天出去玩,都不带我一起。”这是他最为怨念的事情。

凤笙说了句公平话:“你大哥比你大,大孩子都不喜欢和小孩子玩,你再等等,等妹妹生出来,让妹妹陪你玩。”

“可我比妹妹大,你不是说大孩子不喜欢和小孩子玩吗?到时候我肯定也不愿意陪她玩。”

凤笙语塞。

“那不一样,她是妹妹啊,哥哥肯定要陪妹妹玩的,这样兄妹之间的感情才好。”

玹哥儿停下吃瓜:“那哥哥也应该陪做弟弟的玩啊,这样兄弟之间感情才好。”

我说一句,你回两句,有没有这么当儿子的,这毛孩子还是没长大!

“不行,我还是要去找大哥,说不定他在皇祖母那儿!”玹哥儿一撂叉子,西瓜也不吃了,说风就是雨就闹着凤笙带他去瀛台。

凤笙一愣后有些失笑,果然是一叶障目,她想了许久都没想到办法,竟让这臭小子一下子就解决了。

果然人不能做见不得人的事,就因为这事见不得光,她竟忘了还有最简单的办法——就这么去。

第152章

说去就去, 凤笙也没做什么准备, 就带着玹哥儿往瀛台去了。

瀛台三面环水, 只以一座石桥和岸上相连,进了仁耀门,凤笙就发现瀛台似乎和以前有所不同,禁军侍卫好像比以前多了。

她再三打量, 确定自己没看错。

过了涵元门,就是涵元殿, 不过皇贵妃不住在这里,她住在涵元殿后面的藻韵楼。

凤笙顺着廊庑往藻韵楼走,这时前方不远处迎面走来几个太监。

她定睛一看,认出是乾清宫御前太监张来顺。这张来顺是太监总管福禄的干儿子,在御前侍候多年, 也算是建平帝较为信任的心腹之一。

“王妃今儿怎么有空来?”张来顺笑盈盈的,像话家常似的与凤笙寒暄。

凤笙有点摸不清这张来顺到底是来盘问她,还是只是路过这里与她寒暄两句,所幸她早已有了章程,便笑着道:“这不, 玹哥儿非要闹着找他大哥, 人是被十六皇子叫走了, 差人去了海晏堂,说人不在,他便说肯定是在皇祖母这儿,想着也有几日没来给母妃请安了, 便带了他同来。”

“原来是找娘娘,娘娘不在藻韵楼呢,在待月轩陪陛下赏景。若是王妃不嫌弃,咱家给您带路可好?”

凤笙笑着点头:“那就劳烦公公了。”

待月轩在藻韵楼的东北处,再往北有奇石堆砌成假山,山上有一亭名曰镜光。镜光亭下往东的方向有一亭子建在南海之上,仅以五曲石桥通连瀛台,名曰牣鱼亭。

顾名思义,此地锦鲤众多,乃是观赏鱼的好去处。

皇贵妃此时就在牣鱼亭中,不过她没在牣鱼亭见凤笙,而是在那五曲石桥之上。刚好此处水中鱼儿甚多,张来顺拿着包鱼食领着玹哥儿去一旁喂鱼,皇贵妃则站在这里和凤笙说话。

凤笙远远瞧着牣鱼亭前侍候的人众多,就知道肯定是建平帝在那。

皇贵妃见她往那边看,笑了笑道:“陛下说陪我来赏鱼,赏到最后反倒他来垂钓的兴致。对了,听说你是来寻珒哥儿的,可是十六又把人给叫跑了?”

“哪是来寻珒哥儿,不过是这小子太磨人,非闹着珒哥儿肯定在您这儿,我就陪他跑一趟,就当散散步,顺道也跟您请个安,”说着,凤笙往玹哥儿站的地方看了看,笑着道:“瞧他忘性多大,也是张公公会哄孩子,这不又忘了要寻哥哥的事。”

“小孩子都这样,一不如意就闹腾,等被转移了注意又忘了心头想。我们玹哥儿也是许久没看到皇祖母了,想来看看皇祖母是不是?”一边说,皇贵妃一边就走了过去,逗着玹哥儿。

玹哥儿点点头,说确实想皇祖母了,同时还不忘分神看水里的鱼,指挥张来顺赶紧往那边丢鱼食,好把他看见那条金黄色的锦鲤给吸引来。

凤笙走过来,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汗:“好了,瞧你把张公公闹腾的,看鱼就看鱼,怎么还让人跑着扔鱼食。”

张来顺抹着汗笑道:“小皇孙闹腾好,闹腾了身子才康健,瞧小皇孙这浑身是劲儿的样子,奴才看见就喜欢。”

不光凤笙被他逗笑了,皇贵妃也被他逗笑了,说他嘴讨巧,几十年都没变了。

说过了,笑过了,又把一包鱼食喂完了,凤笙就领着玹哥儿告退了。从始至终她也没问建平帝龙体怎么样,也是不敢问,张来顺就在旁边站着。

不过从皇贵妃的态度,她也看出了一些东西。

心头想,转移了主意?

皇贵妃是想通过这些话告诉什么给她?

快离开岸边的时候,凤笙回头看了看远处的鱼亭。

*

回去的时候,凤笙是一路沿着岸边走回去的。

对玹哥儿却说,沿着水边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珒哥儿。

快到宝月楼了,凤笙站在岸边往远处眺望,隐隐约约还能看见独立在水中央的鱼亭。

“那是什么地方?”她指着另一处隐隐和鱼亭相对的地方问道,从这里看去只能看见大约是一处水榭。

凤笙身边跟的有宝月楼的宫女,这是为了防止主子们在西苑里迷路,都会跟一两个对各处熟门熟路的宫女,或是太监。

小宫女年纪不大,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脸颊上有一个梨涡,一说话梨涡就若隐若现。

“回王妃的话,那是流水音呢。”

“流水音?”

小宫女点点头:“那里是淑清院,这次娘娘们来西苑多数是住在那儿。流水音是淑清院最靠水的地方,再往前是清音阁。”

“清音阁?”

“对,皇后娘娘就住在清音阁里。王妃是要去那儿吗?”

凤笙回过神来,摇摇头:“不,我不去那儿,我就是问问。”

*

回去后,凤笙整整考虑了一整晚,第二天让人通知左奕按兵不动。

其实也不是不动,只是表面上不动,私底下她却让左奕做出了一些安排。为此,左奕再次乔装来到西苑,两人进行了一番商量。

同时凤笙还给福建的魏王去了一封家书。

表面上是家书,实际上却把目前的一些情况告知了魏王。

魏王府私下自有一套传信的办法,表面上是家书,但若是魏王拿出一本事先约定好的书来比照着看,又能解读出另外一层意思。

凤笙并不知道建平帝到底想干什么,但隐隐约约能猜到一些,只是这个猜就是赌了,不光是拿她和两个孩子赌,也是拿魏王府的未来赌,她再是运筹帷幄不输男儿,这番也是不容易下决定的。

所以她把信传给魏王,既是商量,也是等他来决断,如果两人意见一致,就照这个办法来实施。

这天傍晚,皇贵妃突然来到宝月楼。

凤笙见到她突然到来十分诧异,但出于张来顺身边的小安子跟在皇贵妃旁边,她也不好询问怎么回事。皇贵妃与她说家常,她就与她说家常,只当皇贵妃是在瀛台待闷了过来看她。

过了会儿,珒哥儿和十六皇子都回来了,说是凤笙叫他们回来吃全鱼宴。

可凤笙根本没命人叫他们回来,至此她才发现皇贵妃的到来可能另有隐情。

可皇贵妃根本不与她解释,只是忧心忡忡地看着窗外,殿中气氛低迷得吓人,孩子们似乎也意识到可能出了什么事,被吓得一言不发。

天阴沉沉的,按理说以当下这个时间,天不该黑成这样,可现在外面的天却黑得像是泼了墨。

隐隐有雷声传来。

上午的时候桃枝便说天阴成这样,今天恐怕有雨,可等了整整一天,雨一直没下下来,反倒闷热得厉害,没想到傍晚这会儿倒有了兆头。

随着几声炸雷,亮白色的闪电将阴暗的天空撕裂。

起风了,风将牢牢固定的窗扇刮得咯吱咯吱直响,外面有宫女太监们的唤声与来来去去地跑动声。

“快把窗户都给关了。”

桃枝命着屋里侍候的宫女,宫女们忙分散了去关各处的窗户,可雨来得比人想象的更急,随着一阵哗啦啦声,天上仿佛破了个洞似的,大量的雨水从天上倾泻而下,让人胆战心惊。

“娘!”

凤笙没忍住叫了声皇贵妃。

皇贵妃的脸有点白,却还强制镇定地拍了拍她的手,笑着道:“不是说好了让孩子们回来吃全鱼宴,快去命人做了,总不能外面下雨还不用晚膳了。”

凤笙心事重重地点点头,下去吩咐了。

吩咐完,她在门前站了站,看着外面显得雾气蒙蒙的昏暗,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

与此同时,瀛台上也下着瓢泼大雨。

瀛台本就是独立在南海之上,此时天上像破了个口子似的,这座孤岛也仿佛是在惊涛骇浪中沉浮的巨船。

隐隐有脚步声传来,踏在被雨水淹没的地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一个个头戴着斗笠,身穿蓑衣的禁卫军侍卫踏水而来,即使蓑衣顾不住下半身,致使他们的袍摆和黑靴全部打湿,也丝毫不动摇。

“快,都走快一点……”

整个瀛台仿佛是个无人之域,任凭这些人长驱直入,偶尔有听到动静的太监或者宫女跑出来张望,也都被蛮横地赶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又是一行禁军护卫匆匆而来,而这次他们中间似乎护着几个人。都穿着蓑衣,但步履不快,蓑衣里隐隐晃动着绯色的官袍。

后寝殿门外,张来顺被人狠狠踩在脚下。

“好你个狗奴才,竟然敢瞒报父皇病危之事,若是父皇有个三长两短,填了你的狗命都不够还!”

雨实在太大了,打得人睁不开眼,张来顺匍匐在地,脸被一只往下滴着水的脚踩在脚下。湍流的雨水打湿了他的口鼻,他连气都喘不过来,更何况是说话。

“清尘子道长,父皇向来对你器重不已,还是你进去看看吧?”惠王看了眼那紧闭的殿门,对清尘子使了个威胁的眼色。

“这——”清尘子踟蹰。

“怎么?难道道长不敢?”

清尘子有什么不敢的,可想到自己将那几颗丹药呈给了建平帝,他就止不住的从心里往外发寒。

他当然不傻,做下这事等待他的是什么下场毋庸置疑,说不定惠王也不会放过他,毕竟只有死人才能保存秘密。可他已经骑虎难下了,做也是死,不做也是死,他只能期望惠王在事成之后,能留他一命。

清尘子颤颤巍巍上前,冷汗打湿了他的脸,或许也可能是雨水,但此时他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全副身心都在自己手上。

仿佛那殿中不是一个垂死的帝王,而是一头猛兽。

门打开后又被关上了。

礼部尚书蒋博学道:“惠王殿下,你这么做不妥吧?”也真为难他了,一大把年纪被惠王硬给请了来,外面下雨天又冷,说起话来嘴唇都打着哆嗦。

兵部尚书赵书杰道:“有何不妥?陛下自打那次病后,就再未见过我等了,这次若不是惠王殿下发现端倪,还不知被瞒到什么时候,陛下一直未曾立储,若是真有个万一,我等也得有个章程才是,万不能让皇贵妃一人侍奉在前,是时……这其中重要干系,蒋大人应该是懂的。”

蒋博学自然懂,若建平帝立了储也就罢,可没立储若有个急病发生,到时候真龙御归天,是黑的是白的可全凭皇贵妃一人说了算了。

毕竟大家都知道,自然陛下放出休养的风声后,一直是皇贵妃侍奉御前。

皇贵妃得宠多年,在宫里的势力毋庸置疑,若是她真在遗诏上或者口谕上动个什么手脚,到时候就晚了。所以他也能明白惠王为何如此急躁,把大家都给请了来。

至于清尘子,不过就是个探路的狗。

建平帝是好是坏,可全凭中宫一系一己之言,谁也不敢贸然闯进去惊扰圣驾,惠王这么做,大抵也是想让众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