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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尚钧去后,短短时日,她竟老了这许多。皇上心中微涩,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在凤榻上坐下来,笑着伸了伸腿:"朕乏了,早些歇息吧。"

骆后默然片刻,缓缓俯下身来,替他脱去靴袜。他看她举止已有些笨拙,好些年没再亲手侍候过,却仍记得除靴时替他轻揉脚踝。他倾身捉住她的手,将她带入怀中。

玉钩摇动,层层凤帷落下,将帝后的身影裹入其中。

朦胧间,是谁冰凉的手探向双腿,贴着肌肤滑上腰肢,抚弄着胸前最酥痒的地方……是梦吗,却又不似往昔梦里缠绵,昀凰蹙眉辗转,只觉那手心冷腻,甜软脂粉香与阵阵酒气袭来,似梦非梦的幻境里密布浓雾,一条巨蛇吐着猩艳的芯子,从双腿盘绕上来……

"咝--"倒抽凉气的呼痛声惊破罗闱春意。

太子惊怒缩手,手腕却被细削五指紧紧扣住,指甲深切入皮肉。素衣散发的昀凰冷冷坐起,扣了他的手,并不放开。他忍痛一挣,腕上立时留下五道血痕,火辣辣作痛。

"贱婢!"太子扬手一掌掴去,被她闪身避过,一时收势不住扑倒在榻边,额头重重磕上床沿。本已是七分浓醉,这一磕更叫他眼冒金星,半晌挣不起来。

一双纤手伸到肋下将他扶住,耳边传来软软凉凉的语声:"殿下保重了。"

太子笑了,身子歪倒在合欢榻上,带塌了半副芙蓉帐,拽得流苏乱荡,顺势将昀凰压在身下。

酒意熏得他一双狭挑凤目微微泛红,半是轻蔑半是情欲:"我不嫌你身子肮脏,你却端起三贞九烈来了?"

一句话逼得她骤然失声。

这令他无比快意,却又啮心啮肺地恨。

她胸口急剧起伏,亵衣下玉沟隐隐,激起他勃然欲念。他猛地覆身上去,狠狠拽住她一丛长发,迫使她不能扭头闪躲。就在侵入她身子的一刹那,她将唇贴在他耳际,语声带着凉薄笑意:"知道吗,何鉴之命不久矣。"他霍然睁眼,咬牙发狠一顶,剧痛自下而上再一次撕裂她全身,令她双颊瞬间褪尽血色,冷汗渗出额头。他撑起身子,一下下在她体内冲撞,伴着切齿的温柔:"那又如何?"

"他死不死,与我何干。"

"你以为我怕了吗?"

"我是堂堂储君,一国太子,谁能奈何我!"

"……"

每说一句,他加重一分力道。

昀凰咬着唇笑,红唇贝齿,宛转呻吟,媚眼如丝。

他越要她痛,她便越笑得销魂。

终究他还是支撑不住,只能将愤恨宣泄一空,颓软跌落在她身上,空自喘息不甘。

"殿下,纵欲伤身,妾身提醒过你保重的。"昀凰吃力地撑起身子,将锦衾挡在胸前,笑容不掩恶意与轻藐:"你看你,哪里还有一国储君的威仪。"太子恻恻地笑,被一语戳在心头痛处,恨不能拔掉她玉暖香滑的舌头。她却倾身过来,笑语转柔:"我若是你,便不会与那老匹夫为盟,他死到临头不要紧,连累了殿下岂不冤枉。"

他冷冷睨她,脸色惨白如鬼:"父皇留下你,便是说了这些?"

昀凰笑得愉悦:"殿下很怕父皇知道吗?"

"尚尧能与你私会,我为何不能遣使拜会南秦国丈?"太子挑起唇角,似笑非笑,"父皇知道又如何,不过是礼尚往来,互通音讯,说来不都是一门姻亲。你以为这区区小事,便能令父皇疑我?"

"不会吗?"昀凰扬眉而笑,迫视他双眼,"妾身拜会晋王,谈的是和亲大事,殿下遣使密会之人,却是南秦叛臣何鉴之!此人犯上作乱,遣细作窥伺妾身在先,陷害晋王于后。皇兄已罢去他兵权,灭门便在顷刻。父皇若知殿下与此人往来,不知心中作何猜想,加害瑞王的凶手也不知同何家有何关系……"

"不是我!"太子一颤,狠狠扼住了昀凰颈项,不让她再说下去,"尚钧不是我杀的,父皇相信我,你休想挑拨!"他白皙如女子的肌肤晕上怒色,愈显唇红齿白,手背却绽起可怕的青筋。昀凰在他手中挣脱喘息,勉力笑道:"妾身,怎会陷害殿下……妾身是太子妃,并不是晋王妃!"

这一句话,令他颤抖的手渐渐缓卸了力道。

昀凰软倒在枕上,望着他轻轻一叹:"夫妻本是同命鸟,往后妾身与殿下还要生死与共,殿下怎忍心抛下妾身,反去信赖外人。况且那人已是沉舟朽木,殿下真要与之共存亡吗?"

太子斜眸看她,眸色变幻莫定,左眼尾处一点朱痣闪动光泽。

何鉴之以重金相许,助他笼络群臣、贿赂边将;作为回报,他需助何家起兵,一旦南朝易主抑或是幼帝登基,何氏更允诺以财帛岁贡,保他江山稳夺。原是个各得其所的好交易,却一头落空,反遭牵累。

她分明窥破他窘困处境,在他耳边曼声笑着:"殿下错一次不要紧,谁叫你是天命之君,是妾身的良人……没了何鉴之,你还有我,有南秦。"他侧了脸,与她颊对颊,鬓贴鬓,真正耳鬓厮磨模样:"既有如此好事,又曾近水楼台,为何尚尧不曾捷足先登?"

昀凰抿唇而笑,眼波盈盈地望定他:"若非晋王殿下有骆氏为妻,有母后为倚,安知他不会?"

太子目光骤然收缩。

"只可惜那是他的母后,不是殿下你的。"昀凰寸寸进逼,不容他有一丝挣扎余地,"你什么都没有,除了这空荡荡的东宫,便只有妾身了。"他阴恻恻盯住她,脸色青白,骤然自腔子里爆出连声大笑,"你那皇兄已将你弃若敝履,打发给痴癫之人!你还当自己是谁,仍是只手遮天的长公主吗?"

"殿下既出此言,切莫后悔。"昀凰笑意如常,对他恶毒言语听若未闻,唇角抿出一丝冷锐。

合欢帐内四目相对,眼光似锋刃相抵,彼有杀机,此亦淬毒。那冰凉手指却又纠缠在她发丝间,冷冷抚上她颈项,摩挲在唇畔,诉不尽缠绵温柔:"这就恼了?不过是戏言,如此美眷我怎舍得弃而不顾。"

刹那间杀意尽化缱绻。

他在她耳边呢喃:"只不知,爱妃想要什么来换?"

昀凰斜睨浅笑:"妾身想要皇后凤玺。"

"除了这皇后凤玺,朕亦给了你骆氏满门荣耀,若想要再多,朕却是给不了。"

罗帐四角垂下灿金流苏,有几绺拂上龙凤对枕。骆后侧卧枕上,如云青丝铺散,手指一下下绞着那流苏穗子。他从身后环住她,温热胸膛贴着她单薄后背,气息拂在耳后。

不用触摸也觉察到他肌肤的松弛,身后胸膛早已不复往日坚实。

唯有语声温存不改,拂在耳根的气息依然酥酥暖暖,说出的却是冰冷话语。

骆后并不回头,只冷冷地笑。

皇上抚着她罗衫半褪的肩头,丝滑的衣料摩挲在指间,多少年她都爱穿这盈盈的水色。他叹了一声:"难怪你爱这颜色,往日今日都一般好看。"她侧过身,淡淡看他,"衣不如新,人不如旧,陛下心中一刻也不忘旧人,真叫臣妾感佩。"

旧人,她同他说起旧人。

"她已归泉下多年,你也母仪天下,还有什么可耿耿于怀。"他蹙了眉,冷冷收回手,"朕不想再听这些旧事!"骆后笑了:"母仪天下算得什么,只怕陛下心中从来只有一位皇后,哪得臣妾半分影子。若非如此,为何她的儿子便是天命所归,是癫是傻皆稳坐东宫,而臣妾之子便命如草芥!"

皇上终于冷下脸来:"你当真这般想的?"

"是又如何!"骆后眼眶泛红,昂头不肯落泪。

他紧紧看了她半晌,一言不发地披衣起身。

身后传来她含恨的哽咽。

"蕴容,你着实令朕失望。"他冷冷回身,迎上她怨毒目光,"这些年枉费朕一番苦心,处处维护你母子,你竟如此不知好歹。今日朕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你也好死了这条心--莫说尚钧已不在,即便他在生,也绝无可能继承帝位;尚尧虽才干卓绝,终脱不了出身卑贱,难平宗室之心。从前若是太子抱病,令你有了趁隙之心,如今他已神志清明,羽翼丰足,绝无易储的可能!"

嗒的一声响,是骆后扯断了流苏穗子,将连在上头的珍珠一并扯下,散落在枕间衾上。

她望住他,良久才从齿缝间吐出喑哑语声:"为什么?"

他头也不回,拂袖丢下一句:"因为朕不想再看一次后宫专权、手足阋墙、外戚乱政!"

珠帘被他摔在身后,簌簌乱撞,久久不息。

沉重脚步声远去,将仅存的一线温情也带去,只余断线珍珠满枕。骆后的目光直勾勾地穿过床闱、珠帘、锦屏,追随那远去身影没入无尽虚空,一丝森然笑意绽放在她唇边。

第二十八章【卑飞敛翼鸷将击】

仲春二月,天地回暖,宫中颁下圣谕,御驾将巡幸燕山汤泉,赐宴永乐行宫,命皇后、太子、晋王及诸妃嫔命妇伴驾。旨意传出,立刻惊动六宫,朝堂间传言纷起。

永乐行宫是高太后软禁之所,自当年宫变,诚王被贬往封邑,太后也大势尽失,从此幽居燕山,再未与皇上见面。母子反目多年,如今骤然传出皇上巡幸燕山的消息,虽未明言探望太后,却携皇室亲眷齐集永乐宫宴。又恰值诚王复出,立下功勋,受皇上当殿嘉赏,更加封太子太傅,命其回京辅佐太子。

到底是一家天下,血浓于水。

原先太子抱病多年,闭居东宫不出,瑞王大有取而代之之势。朝中易储之声渐起,人心向背,各有所趋。却不料福祸无常,瑞王英华猝逝,太子却久病终愈。一悲一喜之间,牵动朝野人心,起落盛衰。皇上终于不再摇摆于皇嗣之争,一心扶持太子,更与诚王抛却前嫌,再度起用宗室元老入朝,令宗室重臣内外一心,共辅太子成就太平盛世。

有一盛必有一衰,这边太子辅政、诚王复出,宗室风光大振;另一边却是疾风催杀,骤雨飘摇--皇后骆氏一门,凡在朝中为官为将者,接连遭御史弹劾,掀出数起贿弊旧案,令龙颜震怒,责令右丞相于廷甫彻查。于相不畏外戚强横,以雷霆手段名震朝野,旋即审获铁证如山。半月之内,三道圣旨先后颁下,首先拿军中开刀,将骆氏心腹重臣或贬或迁……仅存晋王一人,身为骆后义子,仍握有南境行辕兵权在手。

非但如此,京畿戍卫也自统领以上接连更换,朝中文官虽暂未波及,也早已风声鹤唳、人心惶惶。每值皇位更迭,也如房舍易主,新主迁入总免不了一番洒扫清洗。外戚与宗室之争历来不免。今上继位之初,也是高太后把持朝政,高氏一门独尊。

当此风雨之际,骆皇后却因伤心瑞王之死,卧病不起。二月末,晋王上表辞去神策军统领职务,自请长久驻京,侍奉母后病榻之侧。皇上感其诚孝之心,大为嘉赏,特准其所奏,另调宗室大将接掌神策军。

御驾出巡是牵动朝野的大事,更何况此番皇家贵胄尽出,羽仪卤簿、衣食器具、侍卫仆从乃至宫宴上一杯一筹……巨细无不纷繁。然而皇后卧病不起,六宫无主,论位分资历最高,当属延和宫贵妃安氏。皇上钦点了安贵妃与东宫太子妃共同辅理六宫事务,每日早晚向皇后奏报,大事由中宫定夺,其余微末小事,"你等看着办吧"--这可不是一句闲话,既是皇上金口玉言说了,便是将权柄放在她二人手里。

安贵妃入宫比骆后更早,却居于其下,受了多年的闲气。如今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眼看着骆家是不成了,太子声望日隆,皇上对这位太子妃也颇多青睐。后宫中似安贵妃这等耐不住性子的,风向立传,忙不迭迎逢东宫;也有久经世面的,只求明哲保身,冷眼作壁上观。

倒是太子妃一如既往的谦谨,早晚至中宫问安,事无巨细皆向皇后奏请,并无得志跋扈之态。安贵妃原有满腔抱负,这一来也施展不得。她当面称道太子妃敦厚,人后却讥讽她故作姿态。这话不知怎么传入皇上耳中,当即斥责安氏,令她禁足思过,不得过问内廷事务。

一时间,只得皇太子妃执掌后宫,骆后索性称病静养,将她的晨昏问安也省了,一概事务再不过问。连带着上上下下、宫里宫外,无数双眼睛只盯着东宫,端看这位太子妃有何手段。

偏偏叫人失望,太子妃竟似个唯唯诺诺的面人儿,终日只知往中宫奏请,严令内廷女官务必将事务巨细靡遗奏知中宫。但凡有事,必称母后的意思;若有人冒冒失失按太子妃的意思行事,必被重责。

暗地里,大侍丞赵弗将内外闲言转述与皇上,只说宫里人心不稳,都怕太子妃当不起事。

皇上头也不抬,蹙眉看着又一册弹劾骆后族兄的奏章,只淡淡问道:"依你看呢?"

赵弗眯起眼来笑了,躬身道:"万岁看中的人,自然当得起。"

皇上哼笑:"老奸巨猾,你不也说过太子妃戾气太重吗?"

赵弗满面堆笑:"臣老眼昏花,看走了眼,万岁且饶了微臣吧。"

"此时定论,倒也为时过早。"皇上搁了奏章,疲惫地按了眉心,"朕只期望她不是又一个骆蕴容、又一个母后……当年朕已错了一次,不能再错。"

赵弗缄默片刻,眼里有一丝迟疑闪过,觑了皇上疲惫容色,终于还是忍了回去。

"太子妃比朕意料中聪明,懂得不争为争。"皇上摇头苦笑,"到底一代强似一代,比起蕴容一味争强霸道,她更有圆融手段,照此绵绵耗将下去,只怕蕴容终会耐不住性子……赵弗,你说……"他欲言又止,窒了一窒才又道:"你说,朕待她是不是太过狠心?"

不待赵弗回答,他已自嘲地笑:"前日里,于廷甫那酸儒当面骂朕妇人之仁,怨朕耽于情分,狠不下心肠。只是每每想起这些年,朕总觉得对她不起。现在尚钧没了,尚尧再好终归不是她亲生。朕不是没有恼过她,恨起来也曾动过杀心,可你知道朕……朕也老了……"

龙椅宽大,越发衬得他瘦削伶仃,一身怆然。

原有满腹的话,赵弗再不忍心说出口来,默了半晌,只低声道:"皇后辛劳多年,并无过错,当年先皇后的事,也不能全然怪她……"

"朕知道。"皇上神色略僵,将手一拂,"罢了,不必说了。"

二月廿七,月破五离。

乌桓王妃携幼主逃至大荒边陲,近臣突起叛乱,将王室幸存七十余口屠戮殆尽,王妃被逼自刎,幼主被斩下头颅献于齐军主帅帐前,王妃尸身献于南秦。

至此,东乌桓灭国。

其疆土一分为二,以殷川为界,南北分据,向北划为齐疆,以南归属秦界。其间八百里殷川沃野,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引秦、齐、乌桓相争多年。此番两军合击,南秦主帅率先驻军殷川,固守方圆数百里。北齐亦屯兵在侧,大有方寸不让之势。

三月初三,南秦朝中剧变之讯传来。

帝胤下旨,以谋逆之罪赐陈国公与陈国夫人自裁,废皇后何氏为庶人,其兄弟四人皆处斩;何家亲族门生共二百余人,皆贬为罪民,流徙南疆。

三月初五,册封贤妃裴氏为皇后,立皇长子为太子;晋裴令显为上将军,加一等侯爵,封武定侯;加赐八百里殷川为宁国长公主封邑。

一纸诏书,震动天下。

已出嫁的公主再加赐封赏,并不是没有先例,如南秦长乐公主远嫁乌桓,帝后爱之甚笃,每逢岁春寿辰必厚赐财帛礼器、珍宝无数……然而从没有哪朝哪代,敢以国家疆土陪作公主嫁奁。南秦满朝哗然,群臣进谏的奏疏堆积宫门,帝胤令宫人当殿焚烧,再有谏言者,与奏疏同焚。

此时远在北齐宫廷的长公主,却是风光无边,朝野称颂。

一介和亲公主、废帝之女,独占荣宠至此,可谓前无古人。

伴随着北齐史官谀辞盛赞,亦有南秦朝野骂名纷起。长公主昔年旧事又被愤怒的文人仕宦再度被提及。废帝之女的出身、暗传宫闱的秽闻、骄奢弄权的铁证,不知成就了多少稗抄野史、秘闻杂录……杀不尽的天下苍生、防不住的悠悠众口,即使是至高君王也莫可奈何。

然而对于昀凰,无论是太子妃的荣耀,还是长公主的骂名,都已不重要。

对于南秦帝胤和北齐国主,也只是八百里殷川之争落定尘埃,数十万大军的对峙消弭于无形。殷川名归南秦之壤,实纳北齐所辖,两国各得其所,边民商贾皆可出入。议定重开商贸,准许盐铁货贩,北牧南耕,互通有无。辖所官吏既有北民也有南人,如同市井混居,三族相融。

因着连番几桩大事的耽误,御驾巡幸燕山行宫也延缓下来。就在诸事俱备,只待銮仪起驾的前夕,皇上忽感风寒,御医担忧他能否经受鞍马劳顿,劝其暂缓出巡。

"皇上还是执意要去?"骆皇后慵然倚着锦靠,从晋王妃手上啜了口参汤,淡淡瞥向昀凰。宫装素颜的太子妃垂手侍立一旁,恭然应道:"今日群臣进谏,父皇也略有些动摇,不若之前坚持。"骆后闻言不语,只是摇头苦笑。

"母后放心,臣媳也当尽力劝谏父皇。"太子妃温言低眉,态度柔顺。

"如此甚好。"骆后颔首,"让皇上好好将养身子,以龙体为重。"

昀凰叩首告退,晋王妃起身送她至殿外。

小世子承晟十分喜欢这位温柔和顺的太子妃,也追在她身后,不舍得她离开。

内殿珠帘摇曳,只留骆后一人静静倚了凤榻,望着透入地上的晨间光影,端庄面容骤然浮上阴霾,喃喃自语道:"事到如今,由不得你不去。"

承晟牵了昀凰的衣带,奶声奶气将她前日教他的南朝歌谣唱了一遍。昀凰与晋王妃骆臻相视而笑,直夸他唱得极好。承晟常被骆后和母亲责备,除了底下奴才,难得有人真心夸他,因此越发赖在昀凰身边撒娇不已。

"承晟,又在顽皮。"

远处一声低斥,吓得那孩子慌忙躲到昀凰身后。

迎面却见晋王撑了伞,在初春细雨中翩然而来。他走得极快,将侍从都远远抛在后头,步履间袖袂翻飞,衣带当风。昀凰牵起承晟,远远朝他微笑。

也不知是几时下起的雨,细细蒙蒙,洒了一天一地。

三人含笑见礼,这些日子常在中宫侍奉骆后,晋王夫妇与太子妃时有相见,也不若初时拘束。晋王俯身唤承晟,孩子却有些怕他。昀凰牵了他小手,轻轻交到父亲手中。晋王抬目看昀凰,只是极轻快的一眼,指尖却酥酥拂过她掌心。

身后便是骆臻,左右也是耳目,昀凰蓦然缩手,耳后已有几分灼热。

却听鸟鸣啾啾,承晟欢叫一声,从父亲袖袍里发现了个玲珑金丝笼,里头是一只羽色斑斓的珍雀。骆臻脱口喜道:"你果真替母后寻来这稀罕鸟儿。"

昀凰觑着有趣,也伸指逗了逗鸟儿,莞尔道:"殿下真是有心人。"

"当心。"晋王抬手一挡,以广袖遮住昀凰的手,"这鸟会啄人的。"

晋王妃忙接过鸟笼,小心翼翼托在掌心嗔道:"他只对这些细碎玩意儿有心。"

鸟儿受了惊吓,在笼中扑棱棱乱飞乱撞,晋王低头对承晟一笑,"拿进去吧,当心惊着它。"承晟欢喜地捧了雀笼,一路小跑入殿,骆臻也忙不迭地跟了进去。

二人回眸相视,他目光复杂莫名,令昀凰心中微窒,侧了脸不愿再看他。晋王缄默片刻,终究移开了目光,淡淡道:"方才见了御医,听说父皇颇为动摇,有意延后出巡。"

昀凰一凛,抬眸看向晋王。

他眼里锋芒闪动,透出不容退让的决然,以只有她能听见的语声说:"岁不我与。"

日月逝矣,岁不我与;旦夕祸在,时不我待。

风裹斜雨扑进廊下,沾湿鬓发,初春天气里,蓦然起了彻骨深寒。

是夜,宫中离奇起火,将皇上所乘的玉辇烧毁。

同时被大火毁坏的还有皇后仪凤旗、翠华旗、入跸旗等细小物件。毁坏御用之物是死罪,龙辇更是天家威仪之表,毁于火中,是为凶兆。皇上闻知大怒,将当夜值守的侍丞、内侍、宫人一并杖责,两名疏忽职守的侍丞被当场杖毙。

将近天明,雨势更急。

昭庆宫中灯火通明,内臣近侍在外面雨幕里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

太子、太子妃、晋王、大侍丞俱在里边长跪请罪。皇上余怒未平,整宿不曾入睡,深凹的眼窝越发塌陷下去,格外阴沉。骆皇后病势初愈,侧坐一旁苍白了脸色,也不言语。

"凶兆?"皇上冷哼,徐徐扫视眼前诸人,"你等劝谏无果,便借着这大凶之兆,好拦住朕出巡?"

底下死寂无声。

"朕不过是去看看太后,碍着了谁?是谁如此心虚,连上十几道折子盼朕留在宫里?"他每说一句便提高一声,到最后已是哑声怒喝,震得众人心惊胆战。骆后在边上无动于衷,微闭了眼,仿佛入定一般。然而,众人都明白皇上斥的是谁。

最不愿见着皇上与高太后母子言和的人,当然是骆皇后。

高太后落到如今的凉境地,不能说没有她的"功劳"。

昔年先皇后元氏,虽与皇上自幼结发,却始终不得高太后欢心。待骆妃获宠,便与高太后联手排挤元氏皇后,令皇上对其疏远生厌。虽然宫中讳莫如深,却盛传元皇后之死,是骆后一手设计。皇上虽有疑虑,却无实据,最终在高太后一力支持下,将骆妃扶上后位。

谁又料到,羽翼丰足的骆皇后却趁太后专权,与皇上母子反目之机,背叛了一手栽培她的高太后,反戈夺去后宫大权。要说高太后最恨之人,便是她了。

更何况皇上起用诚王,与太后言和,无非是为了辅佐东宫,稳固太子之势。迎来一个南朝太子妃与她相斗还不够,连高太后也要一并迎回。即便他百年之后,有太皇太后坐镇宫中,不怕她这皇太后东山再起--可见他是这般厌憎她,骆后冷冷想着,心中被万般怨毒啃啮,脸上却是平静如常。

皇上亦冷冷侧目,看向她的眼光既有厌恶亦有悲哀。

连日里多番劝谏的大臣都是亲近后党之人,他只当视而不见。原是执意不改行期的,未料这两日风寒加剧,年老之人畏惧病痛,本已起了延期之念……想不到一语成谶,她到底耐不住性子,想出这奇蠢的主意。

恰在此时,她迎上他目光,兀自狡辩道:"陛下息怒,臣妾等冒死劝谏,也是为陛下龙体着想。如今年岁不同,陛下已不是青壮之年,何必如此逞强……"

这是讥讽他老迈无能吗?皇上失声冷笑:"朕这把老骨头还没熬到头。"

众人诚惶诚恐,伏地叩请圣上息怒。

太子妃顿首道:"臣媳无能,御辇被毁皆因臣媳疏忽所致,望父皇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