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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云兮坐在铜镜前,一下一下地梳着自己的长发。烛火燃亮了屋中,驱散了黑暗,可是心中有一个地方却是空了。她终于看见眼底的哀伤:慕容云…也许真的死了…

锦州城的马贼攻城抢劫驿馆的事终是纸包不住火,在慕容拔下令封锁这个消息之后,在京城中不知不觉纷纷扬扬传播开来了。所有的名门贵阀在震惊之余,开始意识到了太子慕容云的生死不明意味着什么。太子才过冠礼不久还未娶太子妃,更不用提留下什么骨血了。东宫空置,正所谓一日不可无君,这储君更是南楚的未来,更不能一直空落。

周皇后彻底病倒在中宫,整日昏昏沉沉,每次醒来便是哭号咒骂,似已疯癫了一半。慕容拔虽才五十多岁,但是亦是龙体欠安,这几日要不是用药勉强撑着,早就一病不起。

整个南楚朝堂中议论纷纷,就在这时建王府奏报宗务府,建王妾侍李夫人有孕!

这个消息似一道清晨曙光驱散了因为锦州变乱带来的阴霾。慕容拔虽忧心太子慕容云的下落,但是亦颁下圣旨嘉奖李氏。慕容修听从宗务府的旧制,升李夫人为侧妃,至此建王府中有了一正妃二侧妃,更有未出世的龙孙,这下人丁偏少的慕容家总算看到了一点点兴旺的苗头。而敏感察觉朝堂风向的宗亲重臣们也纷纷带着各色重礼,前来建王府中笼络关系。一时间建王府门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李芊芊升为侧妃,换了更大的院子,毗邻王妃周燕宜的正院,是为淑思园因靠西边,所以府中人都称西院。她因怀有子嗣而为建王侧妃,从一介落难女子一下子成为侧妃,这经历可是人人羡慕。卫云兮几日见她都是身边丫鬟嬷嬷环绕,喜笑颜开。

卫云兮在心中轻叹,有时候人的际遇便是如此,总以为是绝境了,但是峰回路转,谁也料不到命运的翻云覆雨手会怎么个安排。

李芊芊总算是知恩图报的人,拿到了赏赐,便挑了好的给卫云兮送去。卫云兮皆是婉拒。李芊芊见她不收,连忙道:“娘娘若是不收,岂不是见外了?妾身的这一条命都是娘娘救的,这些身外物又何足挂齿呢?”

卫云兮含笑道:“你既然知这些是身外物,以你我情分岂要这些东西?你只要记着你当日发誓过的,你我同进退那我便是知足了。”

李芊芊感激万分,留着她说了好些话这才让她离开。彼时周燕宜带着一堆补品,走到西院,看着卫云兮窈窕欣长的身影消失在花径尽头,冷笑着对身旁周嬷嬷道:“嬷嬷,你瞧着,这卫云兮可真的不得了,竟把一个贱人抬举了侧妃!”

周嬷嬷带着无奈:“这只能说是李芊芊命好,摊上了这个好时候怀了孩子。”她说着压低声音:“现在太子殿下生死不知,这时候才是殿下在皇上面前表现的时候,所以王妃就忍一忍,这王府中不能再出什么岔子。孩子虽然暂时夺不过来,但是王妃切记,来日方才啊。”

周燕宜心中暗恨,却只能捏紧了手帕,咬着牙道:“这我自然明白。就是便宜了李芊芊这个贱人了!”

她说完,整了整面色,带了虚假的笑意进了西院。李芊芊正要返回,周燕宜连忙笑道:“哎,今日李妹妹面色十分好看呢…”

刹那间,整个西院又开始热闹起来,看似一派和睦。

慕容修一连几日都在宫中陪伴慕容拔,一方面是着紧人手派往锦州城中暗地搜寻太子慕容云的踪迹,一边是伺候病体不支的慕容拔以尽孝道。慕容拔在强撑理政几日之后,终于病倒在床。

偌大的甘露殿中,药味弥漫。慕容拔半躺在龙床上,双目低垂。慕容修坐在一旁软凳上闭目养神。他身穿暗紫色皇子服,但是已褶皱遍布,面色看起来亦是十分疲惫。烛火荜拨一声,似惊醒了昏睡中的慕容拔。他猛的惊醒,一双浑浊的老眼中皆是惊恐。

慕容修连忙睁开眼上前扶着他:“父皇,你醒了?”

慕容拔猛的挣开他的手,眼中皆是戒备:“你…你怎么还在这里?”

慕容修看着手心的空落,深眸中掠过一丝黯然,但是他很快恭谨低头道:“父皇刚才服了药,太医说要人看着,儿臣放心不下就想陪父皇一会。”

慕容拔眼中的疑色这才慢慢消退,他疲倦闭上了眼:“朕没事了。人老了,精力就不济了。也无法安睡,老是梦见以前的日子…”

“父皇梦见什么了?”慕容修为他拉了拉被衾。直到这几日他才发现,在记忆中总是那么精力充沛的慕容拔如今只是躺在空荡荡龙床上干瘪的老头罢了。岁月无情得令人不寒而栗。

慕容拔长叹一声:“梦见了从前,梦见了废武帝,还有林皇后…”

废武帝?!林皇后?!慕容修心中一震,这是前朝的事!甘露殿中寂静一片,四面的宫灯幽幽的燃着昏黄的光,把整个殿中照得斑驳一片,这个宫殿早就不是前朝的甘露殿,那一场宫变大火彻底烧光了前朝的痕迹,那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早就用血淹没了曾经南楚的辉煌过往。可是今夜,本该最害怕提起这段往事的人却破天荒说出了那令他恐惧的一个个名字。

慕容修缓缓坐下,龙床上慕容拔干瘪的胸脯在微微起伏。他知道他并不是一个好人,甚至算不上一位枭雄。当年谁都知道镇西将军慕容拔是一个真真正正,善于借势的小人!

可是,他是他的父亲。他身上也流淌着慕容拔的血,这些罪孽虽不是他亲手做下,但是他也逃不了干系。

慕容拔闭着眼睛叹了一口气:“这十年来,朕没有一日可以安睡到天明…朕总觉得当年的事不会那么快结束,还有人会为当年的事找朕报仇雪恨…”

“当年的人不是都被父皇杀光了吗?”慕容修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厌恶,冷冷地说道。这一句十分不敬,但是昏沉中的慕容拔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当年的皇家——楚家已被屠杀殆尽,林皇后带着前朝太子和清云公主也死在了乱刀之下。这十年来慕容拔更是豢养了如殷凌澜那样的鹰爪走狗为他扫清和前朝有任何关系的余孽。

这难道还不够吗?还要杀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慕容修心底涌起滚滚的愤怒,要不是床上半死不活的老人是他的亲生父亲,他早就想抓起他来怒问,到底还要杀多少人才算是他的真正解脱?!

“不…还有人,一定还有很重要的人朕没有找到…”慕容拔又昏沉睡了,可是嘴里还喃喃自语。

慕容修猛的站起身来转身便走,才刚走到了殿门。忽地外面传来一声喧哗声。殿门被人推开。慕容修顿住脚步正要怒叱宫人,忽地住了口。只见殿门外披头散发的周皇后冷冷走来。

她先是冷扫了一眼龙床上的慕容拔,这才阴森森地看着慕容修:“建王怎么还在宫中?”

她眼中的冷意如刀,逼得慕容修的眼瞳不由一缩。慕容修淡淡道:“父皇不适,做儿子的自然要伺候一旁以尽孝道。”

周皇后哈哈笑了起来,她的声音因病了几日而变得沙哑难听。她一步步逼近慕容修,冷笑着道:“当本宫是傻子吗?这个时候云儿生死不明,你来做什么孝子贤孙?!想要让皇上立你为太子吗?”

她声音突然拔高:“云儿还没死呢!这太子的位置还轮不到你来坐!”

突然高亢的声调令整个殿中所有的人都惊得不敢说话。慕容修看着瘦骨如柴的周皇后,才几日不见,她已如疯癫的妇人,可见这个打击对她来说真的很重。

慕容修忽地哈哈一笑,深眸中亦是森冷:“皇后娘娘怕什么呢?怕你守不住慕容云的太子之位?不过是东宫太子罢了,本王一点都不稀罕!”他说罢冷冷拂袖转身离开。

“等等!”周皇后忽地叫住他:“锦州城那边的人,本宫不需要你派人去!”

她在怀疑他!慕容修心中一沉,冷着脸回过头:“那皇后娘娘想要派谁去?”

周皇后傲然抬头:“本宫派殷统领去!建王就不必费心了!”

慕容修顿了顿,冷笑:“随皇后的意。”说罢,大步离开了。

殿外夜色沉沉笼罩着这如坟墓一般的宫殿重楼,仿佛在昭示着一个永恒不变的真理:天家无情。慕容修冷冷捏紧拳头,飞快地没入了黑暗之中。

李芊芊这几日孕吐得十分厉害,吃什么吐什么,不过几日就消瘦得一圈。周燕宜为了显示自己体恤妾侍,找来一些偏方,可是李芊芊吃后偏偏吐得更厉害。直吓得周燕宜不敢再瞎忙乎。李芊芊身子不爽利,来王府的送礼的宾客又十分多,周燕宜分身乏术,不得不叫了卫云兮一起迎客。卫云兮平日虽不管事,但是往来迎客却是端庄大方,不多言,分寸得当,一身气度更是令人心悦诚服。周燕宜虽不喜,但是奈何事多,总不能都让她一人累死。

这一日建王府中如常打开府门。周燕宜正在用早膳,忽的听下人匆匆来报:“王妃娘娘,相国府中,苏小姐前来见娘娘。”

周燕宜一怔,这才回过神来,放了筷子,看了看天色冷笑:“来的真早,都没有放帖子就巴巴来了。”

一旁的周嬷嬷笑道:“苏家娘娘这个时候不愿见,推三阻四的,倒不如就备了礼,亲自登门,娘娘就无法推辞了。”

周燕宜心中得意,笑道:“这下苏仪也知道靠山山倒的滋味了。早去干嘛了?她不是一向自诩自己是太子妃吗?现在太子人还不知怎么样,她倒是机灵地过来巴结了。”

周嬷嬷道:“人情冷暖,自然是如此。”

周燕宜哼了一声对下人说:“吩咐下去,好生招待苏小姐,本王妃还在用早膳呢。等用完了再去见客。”

下人应了一声,这才退下。

周燕宜也不急,慢悠悠吃完了早膳,又仔细梳妆打扮,直到了小半个时辰过了,这才走到了见客的花厅中。

苏仪今日穿着一件藕荷色长裙,头梳半月鬟髻,头上珠钗点点,显得朴素大方。她见周燕宜终于出来,笑着上前:“给建王妃道安了。今日冒昧前来,还望王妃娘娘不要责怪。”

周燕宜扶了扶鬓边沉重的发簪,皮笑肉不笑地道:“本王妃怎么敢呢?苏小姐可是相国千金,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本王妃可不会这么没眼色。”

苏仪见周燕宜阴阳怪气,心中气极面上却是亲热:“听闻建王府中有了喜事,所以家父特令小女带了一些礼物,恭贺建王府之喜,还望王妃笑纳。”

她说着一摆手,在廊下候着的下人连忙把礼盒一担担抬了上来。礼盒打开,只见金灿灿明晃晃的一层层,皆是铸了各种吉祥形状的金裸子和银裸子,还有小孩项圈,手环脚环,皆是金银,还有各色上好布匹。

第35章 锦州夜劫(3)

卫云兮来到花厅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琳琅满目的金银首饰,绸缎朱钗,周燕宜已是咋舌不已,本来有心要讽刺苏仪几句也被这些重礼给堵住了口。

苏仪见卫云兮来了,眼神一松,连忙上前握了她的手:“卫姐姐也来了。刚好,这几日我父亲的门生从南边带来了一些东西,我曾想卫姐姐是素雅的人,这些东西用着刚好。”

她说着,对周燕宜告了声退,拉着卫云兮下去了。卫云兮由着她拉着向花园走去,等到了没什么人的地方,她才挣开苏仪的手,慢慢道:“苏小姐何必这样呢。太子说不定吉人天相,能脱险归来。”

苏仪目光复杂地回头看着她:“现在京城中人人都在谣传太子已经死了。皇上病倒了,皇后娘娘也病了…现在京城中人心惶惶,谁都想要找一个更安稳的靠山。”她方才强装出的笑容一下子坍塌,总是傲然的美眸中仿佛一瞬间失去了光彩。

卫云兮看着她眼底的沮丧黯然,往日的恩恩怨怨似乎一下子都失去了意义。她实在是无法对一个失去斗志的对手冷嘲热讽。苏仪虽然可恶,但是她倒这时候的惶惶狼狈却令她无法立刻憎恨。她慢慢在前面走,长长的裙裾在地上逶迤,窈窕翩然的身姿令人觉得可以从内心深处安静下来。

苏仪看着她走在前面也不知不觉随着她走。卫云兮引着苏仪到了一处僻静的凉亭。苏仪慢慢恢复过来,长吁一口气:“不知为何,比起周燕宜,我宁可听你嘲笑我。”

她眼底涌过对周燕宜不加掩饰的厌恶:“面对她要比她更虚伪更势力。可是你不同,你不会落井下石,也不会拜高踩低。卫云兮,你和我要不是敌人该有多好。说真的,我苏仪还真的没有真心的朋友。”

卫云兮看着她,忽地失笑:“不,你就算和我不是敌人也不会成为朋友的。”

苏仪闻言一怔,却是沉默,仿佛是默认了她的话。她太过骄傲,怎么可容忍有谁可以和她比肩呢。

苏仪想起来意,召来她的贴身侍女,拿来一个精致木盒,递给卫云兮:“这是我父亲从南海带来的几颗南珠,衬你刚好合适。”

盒子打开,露出一排放在丝缎上的硕大南珠,颗颗圆润如拇指大小,实在是一颗值千金。

卫云兮看了一眼,推开,摇头道:“不必了。你的来意我很明白。但是你也知道,这些东西于我无用。”

苏仪笑道:“我自然知道卫姐姐是看不上的,恐怕这世间多好的宝物在卫姐姐眼中自是如废铁一般。但是卫姐姐,不是我苏仪俗气,实在是若你身边没有一两样拿得出手的东西,底下的下人也会跟着瞧不起你这个主子,这珠子放着你身边,若是以后你想要差遣什么人做什么事,也好能拿出来差得动人。”

她说着把这一盒明珠塞到了卫云兮的手中,模样诚挚无比。卫云兮红唇边不由含了一丝失笑:如果苏仪真心想要做一件事,那真的是百折不挠。这一番话简直是推心置腹了。别小看这一盒明珠,那可比花厅中一担担礼物贵重了好几倍了。

卫云兮不再推辞收下命小香妥善收好。苏仪见她不排斥自己送的礼物,这才长舒一口气,现在不管卫云兮和她从前有什么恩怨起码这是个好的开始。

卫云兮抬眸看着苏仪,问道:“如今太子殿下那边可有消息?”

苏仪叹了一口气:“皇后娘娘派殷统领去搜查了。若是龙影司也找不到,那就…”她不敢再往下说。

卫云兮亦是沉默。慕容云恐怕真的凶多吉少了,若是她猜的不错,慕容修与萧世行合谋岂有容慕容云活命之理?现在说的生死不明,恐怕也只是个时间问题罢了。

苏仪终是个心性甚坚的女人,收起面上的沮丧,笑着与卫云兮聊起别的话题,卫云兮暂时摒弃前嫌与她聊了几句,正在说话间,就见着周燕宜底下的嬷嬷把那一担担礼物匆匆忙忙抬到了王妃院中。

苏仪唇边溢出冷笑:“周燕宜此人目光短浅,简直不能称作对手。我若是你,岂能让她在王府中如此嚣张跋扈?”

她的眼中皆是傲然之色。卫云兮心中不由一动,若有所思地看向她,但是很快苏仪又扯了别的话题。两人又寒暄一会,苏仪这才告辞离开建王府。

卫云兮想了想转身去了西院。李芊芊正看着周燕宜拿来苏仪的礼物。卫云兮扫了一眼,果然少了不少贵重东西,看来周燕宜克扣了不少。她并不说破,只含笑在一旁看着。

李芊芊喜道:“苏小姐果然是大方,看样子她人亦是不错呢。”

卫云兮摇头轻叹:“给你东西的就是好人了吗?”

她想起苏仪给的那一盒明珠,苏仪给的东西,还不知什么时候会找她讨回这份人情呢。这东西可是不好收的。就如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付出必有所求…

慕容拔下密旨命龙影司殷凌澜亲赴锦州城查探太子慕容云行踪,龙影司精锐先行出动直奔锦州。此时锦州城中又传来消息,萧世行与玉和公主自行回北汉,等挑了吉日在行大礼。如今楚京中谣言纷纷,各种流言满天飞,虽皇上下令禁言,但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越禁传得越凶。慕容拔大怒,命殷凌澜下令捉拿造谣生事者。一时间,龙影司影卫纷纷出动捉拿犯人,楚京中顷刻阴云密布,人人自危。

只要殷凌澜那辆招摇的八匹白马鎏金马车疾驰过京城,行人犹如见到了鬼怪避之唯恐不及。龙影司无孔不入,无所不在的血腥手段如一把锋利的匕首扫过每个楚京人的脖间,饶是你权势滔天,或者才华横溢,或舌灿如莲花巧言令色,都比不上龙影司手中的一把锋利无比的杀人刀。

自从,得知锦州城变乱已经过了六日了。

殷凌澜看斜斜依在马车锦墩边,拢着狐裘闭目养神。马车很稳,只是那得得的马蹄声,声声催人无端令人心头发慌。挽真跪坐在他身边,看着狐裘领中露出的那一张俊魅如魅罗的脸,心中蔓延上丝丝心疼:公子已经五六日未曾歇息了。

“华泉回京了吗?”闭目的殷凌澜忽地问。

“还未回来。”挽真连忙回答。

殷凌澜微微皱了皱精致悠远的眉:“为什么那么迟?按道理昨日就该回来了。去,飞鸽传书,问他到底是如何了。”

挽真连忙低头应道,正要撩开帘子,忽地马车外一道黑影掠来,稳稳停在了车帘外,肃声道:“公子。”

马车依然平稳地向前奔驰着,风撩动帘子,忽明忽暗的光影在殷凌澜清瘦的面颊上跳跃,竟有种慑人心魄的俊美。

挽真松了一口气。殷凌澜拨弄手间的玄铁指套,淡淡道:“进来吧。”

华泉闪身进来,身上风尘犹在只是一双眼却是十分明亮。挽真识趣地退下。华泉不跪下道:“公子,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是出了什么岔子吗?”殷凌澜冷淡问道。

华泉压低声音:“他受了伤,所以属下照顾了他一日。”

殷凌澜长吁一口气:“好生看着。千万别让人找到了他。”

“是!”华泉肃然应道。

正在这时,马车外有几骑龙影司护卫疾驰而来,恭声禀报道:“禀报统领,陇城书院贡生们聚众非议朝政。属下们已将他们绑了,请统领示下。”

陇城书院?殷凌澜微微皱了眉心,这不是清流一派开的讲经书院吗?清流一派向来憎恨龙影司,更恨他殷凌澜,这一次是打算借着这次事拼死一争了吗,可惜了。

“百无一用是书生。”他垂下眼,淡淡道:“杀!”

“是!”蹄声渐远,隐约可见又是一场残酷杀戮。

马车碾过秋日的午后空荡荡的街道。抬头望天,碧空如洗,他疲倦地闭上眼,初秋才露个端倪,寒气已遍布楚国了,今年的冬天一定会来得很早很早…

又是夜深,秋月清亮,皎皎如玉盘挂在天际。卫云兮梳洗罢正要上床就寝,一回头看着空荡荡的床边,不由出神。

小香拿了安神香进来,见她只是发呆,不由问道:“娘娘还不安歇吗?”

卫云兮回头问道:“今日王爷回府了吗?”

小香怔了怔,想了想才道:“好像晚间回了,只是现在不知在哪。”

卫云兮披上外衣,看着窗外明亮的月色,忽地道:“我出去散散,你别跟来了。”她说着向外走去。小香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看得发愣,半晌才想着要追出去,可是卫云兮已不见了踪影。

卫云兮在王府中慢慢走,月夜很静,走在路上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穿廊过阁,她终于在书房后的小园中看到对月独酌的慕容修。慕容修听到声音,回过头见一抹素色窈窕的身影立在门边,衬着廊下的风灯,影影憧憧,似月宫偷下凡间的仙子。

他辨认出是她来,冷冷笑:“你来做什么?”

卫云兮慢慢走到他身边坐下,为他斟了一杯酒。慕容修不看她,一口饮进杯中的酒。月色下,他的轮廓如刀刻般深邃,不笑的时候异常冷酷。

卫云兮慢慢为他再斟满一杯,终是道:“妾身来陪殿下喝酒。”

“当真?”慕容修不相信地冷笑反问。一抬头,一杯酒已放在了她的面前。浓烈的酒气袭来,竟是军中士兵常喝的烧刀子。他的眼中皆是挑衅,在等着她的为难。

卫云兮接了过,一眨不眨地一口饮尽,淡淡道:“这一杯,是妾身敬天,老天庇佑,殿下多年苦心经营,终得功成名就回京。”

慕容修一怔,卫云兮自己斟满了一杯又是一口饮下,火辣辣的酒气一路烧到腹中,果然是好烈的酒。她看着空了的酒杯,继续道:“第二杯,妾身敬慕容先祖,让殿下屡次躲过劫难,平安无恙。”回京之后,周皇后屡次发难,慕容修虽被动,但是总算是有惊无险。

“第三杯呢?”慕容修看着已经连饮两杯的卫云兮,剑眉一挑,问道。

卫云兮接过,平静地道:“第三杯,敬太子殿下。他死得其所,死得幸运。”

“啪!”她还未喝下,手中的酒杯就被慕容修猛的捏碎。他阴鹜地看着她,身上的杀气渐渐弥漫,令四周陡然冷了几分。

卫云兮神色未动,直视慕容修的眼睛,慢慢道:“若是妾身处在殿下的位置,一定也会做与殿下同样的选择,太子殿下这次不死将来也会死。与其死在兄弟手中,还不如死在马贼手中。殿下的愧疚实在是太过无用和可笑。”

慕容修盯着卫云兮太过平静的脸:“你什么都知道了?”

“不,妾身不知道。”卫云兮垂下眼:“妾身只知道,殿下已经走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此时是非对错已经无暇顾及,殿下只能继续走下去。”

第36章 锦州夜劫(4)

她声音很平静,但是无人可知在她长袖中,素手已捏得帕子都要破了。月色很亮,亮得令人心慌意乱,一抬眼那月光仿佛就能照见自己灵魂深处最阴暗的角落。慕容云是死是活此时已经无关紧要了,重要的是慕容修不能再后退,是时候全力一争储君之位了。

这不就是她想要的结果吗?让慕容家的人兄弟相残,父子相杀…可是为什么她现在觉得每说一个字都那么艰难。

“云兮…”慕容修终于重重长叹一声,把她搂入怀中:“上天是派你来的吗?为何在全天下都将会唾骂我的时候,唯独你还在我的身边。”

这几日他心头的沉重没有比旁人更少一分,从这计谋开始他就开始背负着沉重的枷锁。杀慕容云,真的是势在必行,这是无论他叫他多少声“二哥”都无法更改的结局。

卫云兮木然靠在他的怀中,眼泪缓缓滚落,说出自己都觉得虚伪的话。她慢慢道:“那是因为殿下才是云兮的依靠,殿下,你难道不相信云兮对殿下的一片心意吗?…”

话音刚落,慕容修重重吻上她的唇,酒气扑入她的唇间,婉转的吻带着他醉意迷蒙的情意,可是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这天地早就颠倒,是非早就歪曲。臣能叛君,妻能弑夫,兄能杀弟…

还有什么是不可以的,还有什么是不能的…

一吻完,卫云兮软软靠着慕容修,低声道:“殿下,回房安歇吧。”

是夜,慕容修便宿在了偏院中,李芊芊的有孕不但没有减少慕容修对她的宠爱,反而对他来说,李芊芊依然是李芊芊,而卫云兮却永远是卫云兮。即使她住最偏僻的院子,得到的份例也不是最多的,但是王府中的下人却隐约觉得,在建王心中卫云兮才是最独特的存在。

朝堂上风云诡异,几乎可以说是一日三变都不为过。殷凌澜下令格杀了陇城书院的一干闹事的贡生,这事不啻于给已经紧张万分的京中局势多加了一把柴火,令朝局更加动荡。贡生是有功名在身的书生,龙影司一句聚众非议朝政就血染书院。清流一派连夜赶到了甘露殿,长跪殿前请求严惩龙影司统领殷凌澜。慕容拔病重不能出,他们就彻夜长跪。

建王府后院,慕容修看着面前端坐的殷凌澜,不由摇头:“你做得太过分了。”

殷凌澜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淡淡道:“清流一派不过是外表清高,内心龌龊之的小人。跪死几个也不足为惜。皇上也不会因此责罚本司的。杀他们不过是搅乱局势所需。”

慕容修沉默了一会:“到了锦州城你要怎么做?”

“剿马贼,找太子。”殷凌澜淡淡道:“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慕容修抬眼看着他,许久才一字一顿地问道:“到底太子死了吗?”

殷凌澜手中微微一顿,这才道:“我不知道。”

慕容修盯牢了他的面容,但殷凌澜面上波澜不惊,根本看不出什么来。慕容修只能道:“死活都不论,只要他不回京便不会搅乱我们的安排。”

殷凌澜看了他一眼:“这我比殿下更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