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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世行深眸一眯,问道:“是事关什么?”

卫云兮美眸幽幽,看定他,吐出两个字:“凤印!”

永寿宫中,淳于皇太后正在一如既往伺弄她心爱的茶花。过了一会,有宫女上前禀报道:“太后娘娘,卫国夫人求见。”

淳于皇太后手中一抖,把一枝正在盛开的白茶给齐枝剪了下来。白茶落地,洁白的花瓣沾了泥土令人心疼。淳于皇太后看着自己手中的利剪,淡淡道:“她怎么来了?是什么事么?”

宫女不敢隐瞒,低声道:“好像听说带来了皇上的圣旨。”

淳于皇太后犀利的眼中流露疑惑,一笑:“扶哀家去看看。”

到了殿中,卫云兮一身云紫色曳地宫装,身姿轻盈如柳,婷婷站在殿中恭谨立着。淳于皇太后由女官扶着坐上凤座,看着卫云兮站着,不由叱责一旁的女官:“你们是怎么伺候卫国夫人的?让她站着?也不拿一张椅子?传扬出去岂不是哀家这个永寿宫小气了!”

第111章 增兵南楚(2)

女官们纷纷为难。卫云兮一笑,上前施了一礼道:“太后娘娘别错怪了她们,是臣妾今日带了圣旨来,所以不敢轻易坐了。”

淳于皇太后精明的老眼看了卫云兮身后的内侍,一笑道:“好吧,到底皇帝有什么事不成?竟要请了圣旨来?”

卫云兮笑着上前,柔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请圣旨只是因为这事既是家事也是国事,等太后娘娘答应了再说。若是太后娘娘为难,这圣旨怎么来的还是怎么去。皇上说了,天底下只有母亲使唤儿子做事,从来不敢儿子使唤母亲做事。”

淳于皇太后一听这话,笑了笑:“皇上也太过谨慎了,身在天家,家亦是国,国亦是家。说罢到底什么事,让哀家老是猜哑谜岂不是为难了哀家这个老太婆?”

卫云兮郑重跪下,道:“皇上命臣妾来请太后娘娘主持后宫,接掌凤印。正所谓天不可一日无主,这后宫中臣妾们的才德都不如太后娘娘,所以只能不孝打扰了太后娘娘的静修,特请了太后娘娘掌管后宫。”

此话一出,殿中女官们纷纷诧异。淳于皇太后一双犀利的凤眸猛的眯紧,盯着面前恭谨跪地的卫云兮。卫云兮说完,深深伏地。她只觉得淳于皇太后那一犀利的眼神如刀一般在她背上刮过。

半晌,淳于皇太后忽地笑了起来:“哀家以为什么事呢,原来是掌管后宫这事啊。皇后不是还好好的,为何还要哀家这个老太婆,你回去告诉皇帝,哀家在永寿宫过得好好的,不想理这些俗事。”

卫云兮不慌不忙地起身道:“皇后娘娘在中宫中闭宫不出。臣妾才德浅薄,要不太后娘娘说这事怎么办呢?”

淳于皇太后眉心一皱:“皇后还在中宫躲着?”

卫云兮点头:“回太后的话,皇后娘娘至今不出宫。臣妾也不知怎么劝呢。总不能让皇上先去认错吧?皇上可是皇上呢。”

她最后一句很小声,淳于皇太后却听到了。她佯装恼怒,一拍桌案,冷笑道:“好个不识好歹的皇后!皇上只不过是叱责了她几句,她就甩了脸色,这样的皇后如何能当一国之母!”

卫云兮闻言上前一步恳切地道:“所以说,太后娘娘,您看着中秋就要到了,这后宫妃嫔巴巴地就等着热闹热闹呢,可是无人能主持后宫,母后…”

她唤了淳于皇太后一声,带着亲昵的撒娇:“母后,你就能者多劳吧。”这一句已是给了足足的台阶了,就等着淳于皇太后顺阶步下。

淳于皇太后凤眸中精光一闪,道:“好吧,既然皇上都这么说了,哀家就接下这差事了。唉,真是老了都不得清闲。”最后一句说完,她的眼中却是满满的笑意。

卫云兮握了淳于皇太后的手,松了一口气的模样道:“母后英明!”

淳于皇太后看着她的笑脸,这才舒心地笑了起来。卫云兮与皇太后说了好一会话,又被她留下来在永寿宫中用了午膳,这才回到了露华宫中。

此时天已近傍晚,落日的余晖洒遍宫中笔直的道上,白日未褪尽的热气滚滚而来,秦七扶着卫云兮走在了树荫之下。

秦七看了看宫人俱在身后跟着,这才低声问道:“娘娘,为何要把凤印给了太后呢?要知道,这东西给了出去要收回来就麻烦了。”

卫云兮一笑,看着那西边将坠未坠的夕阳,所答非问地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每日红日初升,一直到了艳阳高照,又到了日落西山,秦公公,你说若这是人的一生,灿烂过了,会当真甘于平淡么。”

秦七心头一跳,想了想,这才道:“大约是不甘心的吧。”

卫云兮唇边溢出淡笑:“是啊,大约是不甘心的。所以如太后这样执掌北汉宫廷几十年的女人,秦公公认为永寿宫真的是她养老的最好地方吗?”

秦七不由抬头,失声道:“娘娘的意思是?”

卫云兮眯着眼看着那一轮红日,淡淡道:“她想要权力,本宫便给她权力。一个显露在明处的敌人总比一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更容易对付。”

“可是若是万一娘娘给的反过来,被太后拿来针对了娘娘,就不妙了!”秦公公道。

卫云兮缓缓一笑:“不会,在她眼中本宫只是无权无势的一个废国公主,被废皇后,又怎么能够她一根指头呢?”

“将来的事,千变万化。但是输的那一个人绝对不是本宫。最后站在那高处的永远不会是日薄西山的淳于皇太后!”

皇上的旨意到了永寿宫把凤印交给了淳于皇太后,而在中宫在皇上圣旨而下伴随而来的是皇太后的一则隐含严厉叱责的意旨,圣旨中只是说了凤印由皇太后代为执掌。而意旨却是细数了皇后失德之处,令她在中宫中反省思过,无事不必出了宫。

皇后玉和一听,只气得几乎要昏阙。皇太后才刚拿到了凤印就迫不及待地对她下了大大的下马威。要知道只要她这个“皇后”一直失德,皇太后就可以一直执掌凤印,掌管六宫。

前边战事开始有了起色,随着八月十五的到来,皇宫中处处张灯结彩,挂上了各色精致的宫灯。这是萧世行开朝以来第一个节日,自然要隆重。淳于皇太后为了彰显她初掌后宫的成效,也命宫人精心布置,每一个宫中都挂上了不一样的灯笼。御花园中还挂上了带有谜语的灯笼,仿了民间逛街游灯的盛会,在宫宴过后可以让朝臣们与女眷们结伴游览御花园,在赏灯的时候外臣内眷可以猜谜作乐,还有各色逗乐的小把戏可供玩乐,十分有意思。

消息一出,后宫中妃嫔都十分期待。

中秋那一日很快到来。永泰殿中歌舞声声,卫云兮坐在萧世行身边,淳于皇太后坐在左上席,一身暗红凤服,喜庆的颜色一扫几月前北汉少帝刚崩的憔悴。卫云兮抬眼看去,只觉得淳于皇太后如霜后老枝,风雨霜打都不能让她有半分颓色。

这是什么样的女人,连儿子丧命敌手她都不会弯下强硬的脊背。

卫云兮心中一叹,再看了一眼,果然看见舒太贵妃没有位列她身旁的席中。她心中微微一笑,这一步棋她走对了。

她想着上前奉了酒恭谨地敬了淳于皇太后。淳于皇太后眼中掠过满意,抬手示意她起身:“卫国夫人今日果然是艳压群芳,难怪皇帝这么宠爱。”

卫云兮低下头,娇羞一笑:“母后谬赞了。”

萧世行亦是奉了金樽上前跪下贺道:“儿臣祝母后福寿安康,永远年轻。”

淳于皇太后看着眼前一对璧人,脸上笑着,眼底却掠过深深的黯然,她低下眼,笑意不改,慢慢道:“皇帝果然有心了。”

三人饮尽杯中酒水,旁人只见天家一团喝了,却不知这局中人各怀心思,不为人知的心思。

宫宴中歌舞声声,舞姬身姿翩翩,还有西域的舞娘献舞,一个个穿着露脐短衣,魅惑非常,座中年轻一点的朝臣都看得目不专睛。卫云兮只觉得气闷,她走出永泰殿,这才觉得脸上的火热稍稍褪去。

殿外,朗朗夜空中一轮硕大的圆月高挂,月色清辉遍洒,重重宫阙伏在月色下,连绵不绝。点点灯火在黑暗中闪烁,一片祥和宁静。殿里殿外,两重世界。卫云兮站在殿外的玉阑干边静静遥想。

明月照耀千里,不知那个人在千里之外是否也这般望月凝思,又或者他身边早就有了红袖可以添香。

这样也好,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也给她最好的一切,不是吗?卫云兮想到此处,只觉得心中沉甸甸的痛化成了丝丝缕缕的酸涩,弥散开来,缠绕不去。

秦公公看着低头静思的卫云兮,心中微微一叹,拿了薄锦披风上前道:“娘娘,回殿中吧,小心夜凉。”

卫云兮点了点头,正要回身,忽地远远走来一小队人,有人急劝着什么,夜风微拂,只听得有人在急切地说道:“娘娘…娘娘…”

卫云兮不由顿住脚步,看着那一队人匆匆而来。终于他们走到近前。卫云兮也终于看到了走在前头的那一人,不禁失声道:“皇后?!”

皇后玉和疾步而来,面上怒气深深,她许是没想到在这永泰殿外能碰见卫云兮,脸上掠过诧异之色,可是片刻之后,诧异换成了阴森的怒气。她几步走上前来,冷冷盯着卫云兮,一语不发。

卫云兮亦是淡淡地看着她,有风吹来,撩起两人长长的衣袖,卫云兮今日穿着一身大红十二幅凤服,头梳望月髻,因得中秋盛宴,按品大妆,头上簪了八支凤簪,脸上染了精致的凤尾妆,面容绝美中透出冷艳,令人望而生畏。这样的卫云兮是陌生的,令人害怕的。南楚所见的卫云兮,清冷绝美,但是美得如天上仙子,不染世俗一点尘埃的样子。可是如今仙子降落凡间,成了浴血归来的凤凰。

她,比当初更美。美得令人折服胆寒。

“皇后娘娘怎么出得中宫来了?”卫云兮开口问道。

皇后玉和身后的女官们吓得脸如土色,因有淳于皇太后的意旨,所以这几日皇后都在中宫中不得任意出宫,可是今日一听说中秋宴席上只有卫国夫人陪伴圣驾左右,她就不顾一切地怒而出宫。

皇后玉和冷冷笑了笑,紧紧盯着卫云兮的脸,似笑非笑地问:“坐在本宫的位置上,卫国夫人很得意吧?”

卫云兮一笑,笑意飘渺:“皇后忘记了吗?帝后同尊,这并不是臣妾的位置。”

皇后玉和哈哈一笑,眼中寒光森冷,她一字一顿地道:“卫云兮,你这个残花败柳之身还敢媚惑皇上!终有一天你也会像滚出南楚一样滚出北汉!到时候你就不会那么幸运会有皇上这般人物可以再收了你!”

卫云兮美眸中一沉,她淡淡道:“多谢皇后娘娘提醒。北汉很好,皇上也很好,臣妾还不想走。所以大约要让皇后娘娘失望了,臣妾恐怕会在北汉过完下半辈子。”

皇后玉和脸色一青,伸出手狠狠朝着这一张她做梦都要撕碎的美颜挥下。一旁的秦七不由惊叫一声:“娘娘小心!”

那一只长长指甲上涂了鲜红蔻丹的手眼看就要落在卫云兮的脸上,却在半空中被一只冰冷而纤细的手稳稳抓住。

卫云兮冷冷捉住皇后玉和的手,任由她怎么使劲挣扎都不放开,她冷笑:“皇后一开始的隐忍怎么都通通不见了呢?臣妾以为皇后远嫁北汉会学得更乖一点,没想到最后还是按耐不住了吗?”

皇后玉和被她讥讽的话气得浑身簌簌发抖,她想要挣开手,却发现卫云兮的力气大得出乎她的意料。

“卫云兮,你这个妖女!你说过你我都是南楚人,你我相斗又有什么好处?你两面三刀,你不得好死!”她叫道。

卫云兮冷冷一把推开她的手,推得皇后玉和踉跄倒退一步,这才冷笑道:“这话是臣妾说的没错,但是臣妾可没说过被人欺到眼前还不还手。皇后可千万别会错了意!”

她看着身后的歌舞升平的宫殿,转头对皇后玉和身后一干女官冷冷道:“本宫要进殿中去了,你们自己思量放皇后出宫是什么后果,让本宫看见没什么关系,万一被皇上与太后娘娘看见,就不是那么好糊弄过去的。”

她说罢由秦公公扶着走入了殿中。身后传来皇后玉和渐渐被拖远的恶毒咒骂声。她深吸一口气,面缓缓走了进了那灯火辉煌的所在…

金秋送爽,也送来了前线的战报。随州大捷!

南楚溃退百里。慕容修损失一千兵马,伤三千余人。北汉初战告捷,士气大振。消息传到了北汉京中,人人欢欣鼓舞,眼看着再打几仗就能功克南楚京都,一统南北。先前反对过殷凌澜挂帅出征的朝臣们也纷纷改了口,连声称颂皇上英明神武只是萧世行收到这战报的时候并不如众人意料中那般欢喜,卫云兮看到他看到战报下面一纸密信,长长剑眉拧成了川字。他眉宇间的忧色令一旁伺候茶水的卫云兮心生不安。终于在趁无人之时,她打开了那一封密信。密信上密密麻麻写着一篇长长的话,卫云兮看着心中凉了半截,手中的信纸颓然落地。

“你也看了?”身后传来萧世行平静的声音。

卫云兮手微微颤抖,回头惶惶看着萧世行,终是缓缓跪下,眼中的泪滴落地上:“臣妾…错了。”

萧世行弯腰捡起那密信,缓缓撕碎,片片碎纸如白蝶落了满地,仿佛是片片的招魂白幡…

他慨然一叹:“你没有错,是朕错了。朕没想到他这么不计后果。”

随州攻陷。战报上是写楚兵溃败,死一千,伤三千余人,仿佛只是寻常一场普通战役。可是谁也不会去想到殷凌澜如何去攻陷这个百年重镇都城。慕容修在那边屯兵过万,四周郡县守卫森严,北汉铁骑围困随州几月无处可插足无法前进一步。就是这样一个固若金汤的重镇,一夜之间,翻天地覆,只不过殷凌澜做了一件事。

他甫到随州城下,指挥三万兵马不厉兵秣马,日日夜夜只做一件事。他命人挖坝蓄了随州城边的溯河,秋季南楚雨多,到了秋汛时节,溯河河水大涨,那滔滔翻滚的河水被三万兵马投石筑坝生生截断。终于在又一场倾盆大雨之后,他命人炸开堤坝,蓄了十几日的滚滚河水冲向随州。再坚固的城门也抵不住巨石泥沙的冲击。

那一夜,倾盆大雨。

那一夜,随州城生生成了人间地狱,滚滚河水带走数千条无辜性命,白骨沉河,一路浩浩东去。

那一夜,随州城陷。…

御书房中死寂无声。卫云兮跪在光滑水鉴的金水砖上,身上微微颤抖,眼前碎纸片片,苍白得刺眼。她捂住双眼,眼泪簌簌滚落。

她竟不知殷凌澜领兵打仗竟是这般不计后果,她不知他冷心冷性到了这样的地步。她竟然可以骄傲地告诉萧世行,给殷凌澜更大的权力,他会还给他一片安定的河山。他造的杀孽,她也难逃其责。他若要永沉地狱,她也无法为他消去半分罪孽。颤抖的肩头按上了一双温热的手,可是却按不住她心底无穷无尽的惶恐。

萧世行看着她,声音沉缓:“别太责备他,他也是为了…南北一统。再对峙下去,损失会更惨重,南楚因为春耕不及时,各地已经出现了饥荒。若是一统了,朕就可以收拾河山…”

卫云兮猛的抬起头,明澈的眼底早就模糊一片,她哀哀地看着他,缓缓摇头:“皇上不明白,他不应该如此的。他这样会被天下人唾骂,他…”

她忽地说不下去。他,早就是被天下人唾骂的殷凌澜。骂名,他早就不在乎了。

她定定看着地上如血的夕阳,痛苦地闭上眼。萧世行蹲下身坐在她的身边,缓缓搂住她,亦是无言。

“殷凌澜,朕也看不明白他了。”一声叹息,彻底湮灭了是是非非,功过罪罚。

第112章 步步攻克(1)

千里之外,随州城中。

艳阳高照,残破的城墙之上一抹玄黑锦袍身影久久凝望北方,身边是张扬的龙纹旗幡,绣黑龙张亚舞爪,一个大大的“殷”字,若他永恒不变的身影看着这一片狼藉残破之地。他眯起深眸,看着猎猎而来的北风,秋意已浓,空气中带来干爽的气息吹散了这城中的潮湿之气与无处不在的死气。

他缓缓低眉,触目所见,往昔繁华的随州城泥沼遍地,泛黄的泥土中隐隐有发白的尸体,秋日艳阳,若不及早把死尸处置妥当,极有可能引来瘟疫。所以一连几日士兵们忙忙碌碌,只为把尸体从泥土中挖出然后搬到城外一把火烧了。

随州城,成了一座空城死城。慕容修再能征善战也料不到他能这般攻城掠地,使他十几万精兵连溃百里。殷凌澜看着北汉士兵木然推着一车子尸体缓缓走向城外,低了眉,捂住唇轻咳起来。风,似更紧了。

此时,身后传来一阵喧闹声。殷凌澜淡淡回头,只见华泉挡着一身泥土的东方晴,正在激烈地争辩着什么。

东方晴绕不过华泉,看见殷凌澜的身影,忍不住怒道:“殷凌澜!你给我滚出来看看,你看看你做的好事!你看看!…”

殷凌澜慢慢走了过去,轻咳一声,一双清冷漆黑的眸子只是冷冷看着她,沉默不语。

东方晴眼红如血,清丽的面上皆是憔悴,一身的泥浆点点早就看不出她的裙裾是什么颜色,一双颤抖的手中还有血迹。她一把推开华泉,上前狠狠揪住殷凌澜,声嘶力竭:“你好好看看这随州城的百姓,你去看看你做了什么好事。殷凌澜,你…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她说着脸上两行清泪滚落。从未上过战场的她被这人间炼狱情景生生震撼,日日夜夜,心中只有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惧。处处是死人,处处是她回天乏术的伤者。她一个人加上军中几位军医根本救不来,救不来!…

华泉看着几近癫狂的东方晴,眼中掠过不忍,上前拉住她:“东方小姐,公子他…有苦衷的。”

东方晴冷冷笑了起来,她看着面前万年冰冷的殷凌澜,退后一步,咬牙道:“他有什么苦衷?炸坝水淹随州,殷凌澜,你的下场不会好的!你生生世世都要被随州城的百姓,被南楚的百姓诅咒!我救的是什么样的一个恶魔!我牺牲名节,成全的是怎么样一个险恶自私的魔鬼!”

她脸上泪水涟涟,却不是为了他而哭,而是为了无辜而死的随州百姓而哭。她恨恨地看着他,冷笑:“殷凌澜,你今后休想我东方晴为你开半张药方!”

她说着转身便走。华泉急红了眼,想去拦。殷凌澜淡淡道:“让她去吧。”

“公子!”华泉心如焚,噗通一声单膝跪下,带了疲惫沙哑:“公子为何不解释。公子…”

“我做的事从不需要解释。”殷凌澜眯着眼,最后一眼看了北方,声音飘渺:“成王败寇,一将功成万骨枯,若是今日之杀能换百年兴盛,这也是值得的。”

“报——”底下传令兵飞快步上城楼,递上一封金漆信封,他声音颤抖:“禀报征南王,南楚皇帝求和!”

殷凌澜低头看着那一封沉甸甸的金漆信封,忽地一笑,手中一扬,丢在地上,顷刻间国书掉在地上,沾染了肮脏的泥土。传令兵看得愕然不已。

“求和?”他轻轻嗤笑,漆黑的深眸中掠过深深的嘲讽:“这一切才刚开始,传本王命令,向前布兵三十里!”

“是!”传令兵肃然低头应声。

殷凌澜看着眼前浩浩千里的河山,苍白的唇微微一勾,眼底无限笑意,胸臆间翻滚的几句话,随着长风猎猎,风云涌动,飞翔天地间。

云兮,这被慕容家夺走的大好河山是我送你新婚的贺礼,我平生所愿只为你余生不用再颠沛流离。

不会再有臣叛君,子杀父,兄夺弟。

不会再有青梅别了竹马,相见不能相认。

不会再有相爱两人被命运捉弄,生死相离,鸳鸯离殇。

云兮,我的杀,为了天下百年的不战不杀,你可会明白?你可会明白?

随州大捷。慕容修连下三道国书求和均被征南王殷凌澜丢弃一旁,置之不理。帐中将士不解询问,殷凌澜头也不抬:“本王只遵从圣旨征南讨伐慕容氏,没有接到议和旨意。”

左右闻言皆不敢反驳。随州大捷,紧随其后随州周边皆被北汉骑兵踏破关口,尽收囊中。殷凌澜征南大军一路挺进,势不可挡。

慕容修的求和国书终于绕过殷凌澜呈送到了萧世行的龙案前。一字一句皆是慕容修亲自所写。卫云兮自是认得他的字,一笔一划,凌厉而力透纸背。一如他的人犀利霸道。如今再见他的笔迹却是这样的情形,只堪令人默然。

求和国书上的条件很诱人,割三十郡,泗水边城皆是北汉所有,南楚岁贡八十万两,还有进献各色南楚丝绸茶叶等特产。这等于是南楚向北汉称臣。北汉朝中皆震惊,谁也不曾想到一向强硬的慕容修能如此放低姿态。难道是这战局已令这年轻的帝王身心俱疲了不成?

朝堂上各种意见纷纷,无法统一,想要乘胜追击的有之,想要见好就收的也有不少声音。毕竟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对哪一方都承受不易。萧世行在御书房中召来群臣彻夜商议都无法拿出一个决定。卫云兮站在露华宫前看着那寂寂夜色下的御书房,轻声叹息。

身边有黑影缓缓而来,低头道:“娘娘。”

卫云兮轻吁一口气:“那边是如何情形?”

秦七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纸条,恭谨奉到了她的跟前:“这是那个人给娘娘的消息。”

卫云兮心中重重一颤,半晌才接过。纸条缓缓打开,昏黄的宫灯下,那一行清冷的字迹跃然纸上,只一行字:“劝君莫惜金缕衣。”字迹漫不经心,一笔一划中仿佛能看见他倦意深深的眉眼。

卫云兮合上纸条,心中砰砰,半晌才问道:“他只给了这张密信?”

秦七点了点头,他从卫云兮手中接过纸条吞了去,这才道:“娘娘明白那个人想要说的意思吗?”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少年时最是鸿鹄之志,壮志满胸,不为任何而羁绊。少年时最是短暂,千金难买。此时战局时间便是一切,不可浪费在无所谓的求和商议中。他的意思就是这样吧。

卫云兮长叹一声,清丽的眉眼中皆是黯然:“本宫明白了,会去劝皇上议和之议不可取。”

秦七点头,半晌才决定说出道:“娘娘,这件事娘娘不好置身其中。”

卫云兮沉默良久才缓缓点了点头:“这本宫自有分寸。”她顿了顿,又低声道:“若你能带出消息,劝他深秋南楚湿寒,他多多保重…”

她还未说完,不由苦笑:“罢了,他身边有东方姑娘照顾,本宫多此一举了。万一被人误解了便是事端。”

她说着默默回转了殿中,秦七心中叹息一声,悄然退下。

宫灯明灭,卫云兮枯坐殿中,挑着烛火竟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手中拨子一抖,落在了她的手腕上,顿时烫红了一小片,她这才惊起。

“怎么这么不小心!”方进内殿中来的萧世行恰好看见这一幕,不禁疾走几步上前抬起她的手,眉头深皱,回头对宫人道:“快传太医!”

他拿来一旁的冷茶为她洗去手中的蜡油。卫云兮看着他低头的俊颜,收回了手,安慰一笑:“没事的皇上,不用宣太医了。”

萧世行看着她雪白的皓腕上一小片殷红的烫伤痕迹,深眸中流露疼惜:“怎么会这么不小心?”他仔细看着她的脸色,顿了顿,又问:“有心事?”

他这么轻易就窥破了她的心事,卫云兮面上陡然黯然:“是的。”

萧世行轻叹一声:“别想了,此事朝臣们都无法统一意见。”

卫云兮心中思绪复杂,慢慢道:“臣妾很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