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州,全国最大的米粮中转港口”

[宫廷月华夜卷:第十二章 圈套 中]

“啊呀呀,这样的生活真是太无聊啦。”拓拔祯仰头打了个哈欠,擦去眼睛边挤出的泪,不能下船找乐子,他好想念他小娘子软软嫩嫩的脸蛋儿,呜呜。

封镜之厌恶地瞥了一眼他大张的嘴:“喂,你的口水喷到鸭子了。”啧啧,恶心死了。

“有本事,你就别吃啊。”这骚狐狸摆什么谱,他堂堂天星医馆馆主都屈尊蹲在这里弄吃食了,若不是看在那家伙受伤的份上,才懒得理他呢。

这一日,因为穷极无聊,前御史大夫和前刑部尚书决定在甲板上烧烤,目标是沿岸在运河河岸晃悠的鸭子,由于封御史前日出去处理事务时手臂受伤,所以由拓拔尚书负责偷鸭子和烧烤,御史大人则是望风和打下手。

“哼,恋童癖的口水沾过的东西不吃也罢。”虽然那只鸭子味道很香,但封镜之还是很有骨气地。

“骚狐狸,你就等着孤独终老吧。”拓拔祯瞪回去,他的小宝娘子虽然只有十四岁,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好吧,他承认是娘子小了点,那又怎么样。

“嘶……嗯。”奇怪地声音传来,吵闹的两人同时回过头去,拓拔祯爆发出惨叫:“喂喂,女人,那是我的鸭子!”

“嗯,祯的手艺进步了哦,你们继续吵,别客气。”风玄优不知何时坐在船舷边正津津有味地舔手指,可惜就是鸭子小了点,不耐吃。

“无耻的小偷,还我鸭子。”拓拔祯凶神恶煞地就要扑上去,他折腾了好半天才弄好的鸭子啊。

风玄优惊讶地晃晃手上还剩的大半只鸭子:“祯,我很容易受惊的,一不小手拿不稳,就会掉进水里哦。”

“请小姐高抬贵手。”拓拔祯顿时很没骨气地换了张谄媚的脸,惹来封镜之一阵嗤笑。

风玄优大方地笑笑,一脸施舍地把鸭子抛给他。

“谢谢。”

“不客气。”

拓拔祯咬牙切齿地接过半只鸭子,这个女人果然是生来磨人的,

“敬之气色不错。”她笑眯眯地看向正在跟拓拔祯抢食的封镜之,看来他的伤好了大半。

“还好。”翘着二郎腿,他拿着一只鸭腿也跳坐上船舷。前些日子,他们发现被人跟踪,于是派人悄悄探查,但派出的探子没有一个人回来的,直到封镜之亲自出马,但也是刚摸上对方的船没多久就被发现了,还好及时脱身,只受了轻伤,但后来那些跟踪他们的人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但还是没查处是什么人动的手。”风玄优摸摸腰间的暖玉,目光有些呆滞地飘向一楼。

封镜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剑眉微挑:“这年头,养男宠不是什么太稀奇的事。”有些达官贵人玩腻了女子,便偷养着娈童,已是公开的秘密

这回圣公子出行不但带了一名侍妾还带了名男宠,兴师动众的让人颇是头痛又无可奈何。

美人如玉,剑如虹。

那同样美丽的人依偎在一起该是很动人的画面吧,可为什么,她始终觉得那画面恁地刺目,她垂下眼睫,声音有些飘渺:“我当初的选择是对的吧。”她最初的目的实现了不是么,她为这个帝国创造了一个完美的君主,有所牺牲是因该的吧,可是似乎有什么失去了,空空荡荡无处着力的感觉。

“我所知道的风玄优不是个会陷在后悔过去这种无用情绪的人。”封镜之淡淡地道。

她轻笑:“是啊。”她从来都是向前看的人,沉浸在过去的情绪没有任何用,她一直都是这么理智的,只是空空荡荡无处着力的感觉又是什么呢?她有些茫然地看向远处斜落的夕阳,河面上泛起点点殷红的光芒,有种寂寥的美丽。

又是十五,一轮美丽的明月玉盘似的挂在空中,浅浅浮云飘过遮不住满江银芒,风带着水气扑面而来,柔柔软软的,连心都变得柔软了。

河面上渐渐升起薄雾,远远近近的船只的灯火在雾气中晃动着晕开柔柔的光,仿佛银河中的星子,有飘渺的歌声穿透薄雾而来。

手中那壶桂花酿喝了小半,风玄优微醺地斜倚在甲板边,手指轻轻地扣着船舷,低低地和着歌声唱着,这样安静的天地,仿佛只剩下她和这一轮水月,船舱里的热闹、欢乐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一道绯红的身影走到在她身旁,风玄优抬起被酒气熏的有些发红的脸,微微一笑:“是公子啊,请坐。”

他默默地站了一会,侧身坐下:“为何不与大家一起到舱内去?”中秋节,大部分人此刻都在舱内饮酒作乐。

她支着脸静静地看着天空微笑:“这月色很美呢,就像很多年前昭王府的那个夜晚,我成年后度过最快乐的中秋。”

身边的人没有搭话,但有冰冷的气息让周围的温度似乎都降低了。

他果然是怨她的,风玄优轻叹一声,转过脸来,抬手抚上他的脸,滟涟的红唇,白皙光润的肌肤、挺直精致的鼻、幽深妖美的眼上两排如扇子的睫羽还有……额上的凤纹,即使被红锦带遮住依然可以感觉指尖下肌肤凹凸不平的触感。

她感觉得到他的僵硬,可依然固执地轻触着他的脸。

“青姑娘……。”他不自然地开口。

“公子可知这水面上的歌声是什么歌么?”她打断他的话,收回手继续趴在船舷边。风微尘有些讶然地看了她一眼,侧耳细听了一会。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

今夕何夕,见此邂逅。

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穿雾而来的歌声缠绵而飘渺,似情人的私语。“这是诗经里的《绸缪》,写的是新人的情深意长和新婚之夜的缠绵与喜悦。”他抬起眼看向她。

果然难不倒他呢,风玄优眯起眼,朦胧地笑着:“我给公子讲个故事吧。”说罢,不等他有反应便自顾自讲起来。

“有一年,我率军乘船南下剿寇,路过杭州稍事休整,顺道下船去散散心,走着走着就听到了一阵吵闹……。”

“夫君,求求你别卖我……。”女子凄厉的哭声让她眉头一皱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就见几个在拉扯一名女子。细听之下,原来是那男子为了讨生活要把自己娘子卖给别人当小妾。

“我也不想……可不卖你我哪来的钱上京考试?”男子虽然语气犹豫,可眼里却闪着决心。

“当年我跟着你私奔,你说你有我就够了……。”女子虽着粗布衣,但气质不俗,看得出是大户人家出身。

“不够!”男子眼里迸发出狂热,激动地握住她的肩:“我不想让你爹娘看不起,等我衣锦还乡再去赎你……。”

“小娘子,你家夫君都不要你了,不如跟着大爷我吃香喝辣……。”一旁肥壮的秃头老男人搓着手,满眼色光。

“我自是看不过,便上去打跑了那个老色鬼,又狠狠收拾了那个臭男人,可是那个女子却上来抱住我求我放过她夫君,你知道那个女子说了什么?”风玄优侧过头看他。

风微尘摇摇头。

“她凄凉地笑着说——女子为了自己的良人,是什么都肯做的啊……后来,我就走了,走出没多远就听到有水声,她把我给她的钱给了那个男人,就跳河自尽了……。”

风玄优眼神迷蒙,陷在过去的回忆里。

风微尘微讶地抬起眼:“你……没救她?”

她唇边微扯:“那是她自己选择的路,救她,好让那个男人再卖她么,良人啊,若是遇到的不是良人,就要为了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可她并不后悔呢。”

他沉默着,猜测她究竟想说什么?

月渐西沉,雾气渐浓,风玄优突然将头靠上他的肩,吐气如兰:“我欠你一句道歉,但不悔。”说罢摇摇晃晃起身向二楼慢慢行去,嘴里还哼着歌: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

今夕何夕,见此粲者。

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水面上咿咿呀呀的歌声似应和着她的歌声也渐渐清晰起来,雾气中她的背影显得单薄而寂寥。

风微尘的眸光暗沉下来,幽幽地移向水面,原来那歌声的竟是青楼画舫上飘来的。

“不悔啊……。”他微微眯起眼,不知在想什么,随即露出高深莫测的笑。

是的,不悔,为了天下和他皇位的稳固失去了自己最亲的弟弟,不悔。为了他的安危与冰炎割袍断义,三年夫妻情分尽抛下,不悔。可是,为什么眼前一片模糊,看不到前方的路,是了,一定是酒喝多了。失力地依在舱壁上,她缓缓坐下,任由泪珠滑落……

 

[宫廷月华夜卷:第十二章 圈套 下]

泗州,一处平凡富商府邸的后院园子的东厢房

“啪……呯啪……。”正传来东西落地和隐隐的骂声,且声音似有渐大的趋势,厢房门外站着的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又不敢进去,只得站在门口。

最终,风玄优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认命地伸手敲门:“公子有话好说,先开门。”半个时辰前,圣公子收到信鸽传来的字条,脸色一变就粗鲁地拖着月儿进了房间,月儿就是上次风玄优在圣公子床上看到的美人儿。

“呼。”地一声,门开了,屋子里满地瓷器碎片,圣公子脸色很是不好,而月儿跌坐在地上,脸上有明显的指痕,嘴角带血,星眸含泪。

“出了什么事?”风玄优不解地看着两人,而一道鹅黄身影则奔上前把月儿扶起,那是圣公子的宠妾,燕婉儿——正一品燕贵妃,而这一男一女的‘妾’竟然相处的颇好,时常能看见他们一左一右地依偎在公子身边,三人其乐融融的情景看在他人眼中却是极其诡异。

风微尘眉间一拧,冷斥:“不许扶他,你问问他做了什么好事。”燕贵妃就那么僵在那里不敢伸手。

众人疑惑的目光投向正在垂泪的月儿,虽然男子眼泪汪汪很奇怪,但清美纤弱的月儿却让人不由升起怜惜之情。

可他只是垂着眼,咬着唇不说话,秀容染上倔强。

“怎么有胆做,没胆说?”风微尘越发气怒起来,冷哼:“信不信我废了你。”月儿在宫内的官职是从四品的翰林侍读。

看着这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也没人吭气,风玄优心里再长叹,开口:“大家都去吃饭吧,让公子他们继续练习瞪眼功。”然后率先转身。

“扑哧。”人群里传来笑声,惹来风微尘狼狈的怒瞪。

“其它人出去,青姑娘和敬之、拓拔留下。”

于是,清场完毕只剩下被指名留下的人,封镜之和拓拔祯一人手上拿着一碟瓜子,而风玄优则比较客气,只拿了杯清茶,准备听故事。

阴沉着脸的圣公子一开口就给了众人一个大惊喜:“我们的计划很可能暴露了,必须速战速决,否则不但不能找到出幕后粮道,还有危险。”

果然……有惊无喜。

是夜,府邸的偏院。

“想不到那日跟踪我们的船竟然是月儿派的人。”拓拔祯依然有些不敢置信。

“难道你们相信凭月儿一个侍读的身份能遣得动虎啸营的内卫,而目的仅仅是为了保护圣公子?”那有什么必要杀了他们的探子,封镜之翘着长腿坐在太师椅上,冷笑。

“不管如何,如今我们的行踪很可能暴露,不知道对方到底知道了多少,也唯有速战速决。”拓拔祯语气有些沉重,今天下午得知这个消息后,沿途秘密组织十六家分堂也传来消息,之前储存赈粮的粮仓出现了许多粮商,半夜里不断有人推车出城,可派人去跟踪,也没有什么消息,而泗州的知府府邸也大门紧闭,不接待来客,连之前他们盯上的对方秘密联络点——云来客栈里的住客也突然减少了不少,可竟然连那些人的行踪也查不出,实在蹊跷。

风玄优沉思着,站起身拿着挑子轻轻挑亮烛火,晃动的火光在她脸上落下阴影,其实不是没有防范,这次回来发现他不但性子变了,而且不知从何处学来了“凤舞毒雾”那样百年前江湖第一邪魔凤煞失传已久的阴毒武功。她是愿意为了他定天下而做出牺牲,但没打算把命填进去,更何况还牵扯到组织里弟兄们的性命。

夜阑珊,人未眠。

一道黑色的影子轻飘飘如鬼魂般飘入东苑,最后轻轻落在屋顶上。

东厢房内隐隐传来声音。

“她再有不是也轮不到你来动手。”那幽冷的声音带着杀意。

“是她让公子变成这样的,她该死。”另一道清雅的男音带着隐不住的恨意。

“啪。”

“公子,别再打了。”温柔的女音出声劝解。

“哼,一个贱奴也敢擅用本公子的令牌,不杀他已是开恩。”

“快谢恩啊,月儿。”女子似很忌惮,赶紧出声。

“谢公子不杀之恩。”月儿不甘心的声音响起。

“哼,别再让我听到皇……青姑娘该死这些话。”

“您……您根本对她余情未了!”月儿含怨忤逆的话似乎让公子很气怒,又是一阵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

月儿倔强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公子开恩……。”

不知房内何时熄灭的烛火,那道黑影依然立在房上,启明星升起时才突然消失了。

※※※※※※※※※

中秋过后没多久,北方已经开始转冷,而南方尚有余热,但又不至于太热,正是游湖的好时机。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泗州的云湖水来自大运河,湖极大,立于岸边看不到尽头让人生出烟波浩渺的苍茫之感,湖上一艘画舫悠悠地移动着。

风玄优坐在椅子上享受着迎面而来的微风,奇怪地问“月儿呢?”她好像有两日不曾见到他了。

“我派人护送他先回京去了。”风微尘淡淡地道,张口含住燕贵妃剥好的葡萄。

“哦。”因该是派人押回去了吧,风玄优心下了然,眼光飘到坐在风微尘怀里的秀美女子身上,不知道这位燕贵妃究竟有何过人之处,竟然让圣公子将萧皇后打入冷宫,而萧云歌似乎也让她有些失望,想不到三年就失宠了,还真是红颜未老恩先断呢。

转头收回目光,风玄优唇边扬起讥讽的笑意。

这天下的男子都是一样的啊,百般恩爱如流水一去不复返,新人哪闻旧人哭。

“婉儿,这般好风光,不如奏上一曲应景。”圣公子兴致一起,勾着怀中佳人的下巴,亲昵地问,他最欣赏这位爱妾的知情达意还有那手好琴艺。

“蒙公子不弃,婉儿献丑了。”佳人一笑,羞煞芯珠,惹来夫君毫不避嫌的一吻,顿时更娇若春花。

两人间暧昧的气氛让一旁的风玄优尴尬不已,只得站起来清咳一声:“既然夫人献曲,那在下也以笛子共应一曲可好?”

燕婉儿好奇地抬起臻首:“青公子会吹笛?”这日风玄优做男装打扮。

连风微尘都微讶地看向她,他从不知她会吹笛。

“拙劣之技,献丑了。”她也是在草原上跟冰炎学会的。

当下侍从们摆上琴,焚起香,风玄优和燕婉儿两人在船头一站一坐开始演奏起来,因为没有两人都会的曲子,于是风玄优让她先弹自己跟着节奏吹。

燕婉儿将信将疑地弹起一首《江南月》,此曲颇为复杂,音域变换广阔,而且技巧多变,声如流水。

风玄优知她在试探自己,也不恼,微微一笑拿着紫竹笛吹起来,悠悠笛声不一会就赶上了她的节奏,并且总应和得恰到好处,弦声铮铮,笛声如诉,飘荡在水面上,似情人低语,似高山流水,仿佛千年韶光悄然而过。

众人都安静下来,连封镜之和拓拔祯这两个吵闹不休的冤家都安分地坐下来听曲。

一曲毕,众人都回不过神来,直到圣公子率先鼓起掌来,大家才反应过来也跟着叫好,撮撺着他们再来一曲。

风玄优大方一笑,偏头看向燕婉儿,却见她面色嫣红,额头冒着香汗,一双媚眼儿正动也不动地盯着自己,那样炽热的目光让她心下一阵怪异,也没多想便掏出手帕帮她擦去汗水。

“谢谢……。”燕婉儿低下头,唇边扬起柔柔媚的笑。

拗不过众人的要求,两人又联袂演奏了几曲,引来掌声阵阵。

风轻日暖,大伙的笑声不断,她唇边也扬起愉悦的笑,时间能就此静止在这盛世安稳,时光静好的一刻该多好。

※※※※※※※※※※※※※※※※※※※※※※※※

血般的残阳落下,最后一抹光明没入云后.天色愈加昏暗,浓密的云层压的天际低垂,让人莫名地烦闷。

“公子,酉时三刻会有人前来接你,此前就请呆在屋内。”风玄优一身银色战甲,手提炽冰剑,向风微尘交待着,对方的行踪太过诡秘,她隐约闻到了危险的味道,若先下手为强尚有有七成把握。

闻言,风微尘微微颔首,转身点燃红烛:“这次……会不会有危险?”

风玄优安抚地一笑:“公子放心,我还等着看这天下太平,盛世长安呢。”

他垂下长长的睫毛,沉默片刻又低低开口:“皇姐,我一直想知道……当年若没有西门冰炎,你会留在我身边么?”

风玄优浑身一震,背过身去,双手紧紧地握着拳,一刻以后才轻轻地道:“一个王者最大的弱点便是……爱。”

语毕,她头也不回地离去。

王者的爱太过霸道,太过自私,当他拥有绝对的权力,只会因为欲望毁了自己的爱人,甚至祸及苍生百姓,就像她那温柔美丽却……可怜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