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左,你可以不说实话,但我早晚会找出原因。

有一条化麟锁已经足够令我寝食难安,我绝不容许有第二个人拿我的毒不当不一回事!

想到化麟锁,我便抬头往远方搜索宫翡翠的身影,这位大小姐应该安然无恙吧?

果然,别人都倒了下去,独她依旧精神奕奕,紫袖飞扬,白裙飘舞的走了过来。

萧左也盯着她,待她到了面前,似笑非笑道:“宫家天香指果然名不虚传!有那么一瞬间,连我都分不清,你究竟是在跳舞呢,还是在杀敌?”

宫翡翠嫣然道:“天香指,本就是这世上最美的一种武功。不过此番退敌,纤素姐姐可是头功一件。”

“大小姐谬赞,若非百里先生相助,此计未必能成。”我转向百里晨风,道,“你觉得如何了?”

“多谢。”

“何必如此客气,是你救我在先。”我将刀递还给他。

他伸手接过,望向战场:“霹雳堂的人。”

他也看出来了?我点了点头,看向宫翡翠道:“大小姐,不知我方伤情如何?”

“伤了十一人,死了三人,但是马……”宫翡翠咬咬牙,道,“有半数都死在火箭之下。”

萧左皱眉道:“如此看来,对方是有意的!”

“不错!”宫翡翠接口说,“看来敌人只是想拖住我们,并不是真的准备夺宝。否则,霹雳堂的手段就算再厉害,也决不敢只派出区区百人袭击宫家与百里城的队伍!”

一行四人边分析敌情边往回走,到了地头一看,尸横遍野,所有偷袭者竟全部死了!

宫翡翠不悦的抬眼看我:“纤素姐姐,你何时加大了紫萸香慢的毒性了?”

“我没有。”我肃然上前,连续翻看五个死者的眼皮,道,“他们来之前就已服下了同一种剧毒。”

萧左皱起了眉,喃喃道:“真是奇怪,他们大大方方的用炸药,摆明不想隐瞒身份,又何必灭口?难道他们还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无论如何,用百余条人命来拖延我们,幕后策划者的确好大的手笔……但凭霹雳堂,我看不像!”

我朝他望去,这个邋遢少年,这个在江湖上风评极差的败家子,思维竟是如此慎密,难怪连百里晨风都会邀请他担当此行的保镖。

我顿生戒备,垂首道:“人已死,多猜无益,还是想想如何继续赶路吧。”

“不错,无论如何我们要抓紧时间过黄河。”百里晨风开口道,“我们现在来分配马匹,两人一骑,最快上路。”

宫翡翠眉心一拧,终还是点头道:“好吧。纤素姐姐,你与我一骑。”

我刚想说好,百里晨风却抢在了我前面:“不行!”

见我讶异,他解释道:“你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言下之意就是如果我和宫大小姐一骑,肯定是我照顾她,而不是她照顾我。

没想到他连这个都考虑的到!

宫翡翠拿眼睛在他脸上转了几转,突然笑了,道:“那她同谁一骑?”

“我。”百里晨风说着,牵过了追日,这匹绝世名驹实在可怜,先是被我毒迷,现又被人砍了一刀,但饶是如此,看起来还是神骏不凡,尤其是和场内的其他马对比。

我笑了笑,道:“还让我骑追日?如果我没记错,刚才战起时它弃我而去,再来一次的话,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安然无恙。”

“所以,我更要与你同骑。”百里晨风如是说,语气不容人拒绝。

我扬扬眉,还未说话,宫翡翠已经抢着笑道:“好,就让她与你一骑。”

我怔住,朝她看去,慢吞吞的问:“那么,大小姐,您与谁同骑?”

 

第一卷 第三章 路遇初险(3)

第三节 竟与君同

众所周知,珠宝买卖通常都伴以巨额利润,所以它几乎可算世上最危险的行当之一,经营珠宝的家族倘若不懂武功,就活像一只被猛虎包围的肥羊。

所以,宫家自高祖起,不仅代代经营珠宝,也世世习武。到了我父亲那一辈,洛阳宫家不但成了珠宝业的泰斗,也成为赫赫有名的武林世家。

于是,我就成了一个背负着双重身份的人。

首先,我是宫家的主人,自小家教严谨,从不许逾规——所以,我绝不能跟家中下人同骑。就连风纤素,都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可她偏偏还被百里晨风“抢”了去!

这样一来,我能选择的人就实在少的可怜了,少的只剩下一个:萧左。

那当然是万万不可的!

我是个尚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而他却是个男人!与他同骑,成何体统!

幸好这时我想起了自己的另一个身份:我还是个江湖人。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江湖儿女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概念,所以我和他同骑一匹马,应该是完全没问题的!谁敢说有问题,我就敲破谁的头!

萧左当然是没问题的,我的纡尊降贵就是他的无上荣幸,所以扶我上马时他那一脸又得认命又不甘心的表情,被我看在眼里,全成了高兴过头以至无法控制面部肌肉的表现。

最主要的是,我不想还没上马就被他活活气死!

我坐在前面,萧左的手臂只能绕过我的身体兜住缰绳,这情形虽然有点暧昧,可是考虑到他身后还背着那个原本应由我保管的阏伽瓶,而且如有追兵他又恰好能为我挡住暗箭,我就觉得忍忍也无妨了,甚至还偷笑起来。

“你笑什么?”刚在身后坐定,他就问道。

“我哪有?”明明是偷笑嘛,他在后面怎么看的见!

“你的耳坠在颤。”他说,“你喜欢翡翠?我见你三次你都戴着翡翠耳坠。”

他连这个都记的那么清楚?我的心头骤然袭上一股无法言喻的滋味,唇边绽开笑容的同时,感到耳坠果然在颤动,于是我赶紧收了笑,故意装出很严肃的样子说:“那只不过是因为我的肤色太白,戴上玉质的东西根本看不出来。”

他立刻开怀大笑,一边提起缰绳,高喝道:“出发!”

近三十匹马一起发足狂奔,顿时掀起滚滚尘烟,蹄声如急雨般响彻山谷。

“你真是我所见过的最嚣张的女子!”得得的马蹄声中,萧左忽又压低嗓音说了句,“不过,我喜欢翡翠,稍经雕琢,就会绽放夺目的光彩。”

呃?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又是什么东西在我心里窜来窜去,惹的心跳都加速了?阵阵山风扑面,带来丝丝清凉——天呀,我想我的脸一定已经红的像朝霞了。我悄悄咬住唇,可笑意还是从紧绷的嘴角曼延开去……

“你的耳坠又在颤了。”他懒懒的说了句。

我的手立刻摸上耳朵。

“如果想扔掉它们,还不如给我。”他匝匝嘴道,“至少够换几坛子酒。”

两道碧绿光芒划空,我毫不犹豫的耳坠扔进路边草丛。

他再度大笑:“道路如此颠簸,耳坠当然会颤,这样就丢了不觉可惜?”

上当!我咬牙哼了一声,举起两手就拧身要打。

“抓紧马鬃!”他涎着脸冲我一笑,“前面有个沟。”

什、什么沟?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马儿已腾空一跃,我的心骤然高高吊起……惊呼声还未出口,只听“砰”的一声,身子猛的一震,马儿已稳稳的四足着地,继续前进。

我惊魂初定,顿时大感刺激,一把从萧左手中夺过缰绳,高喊:“驾!”

马儿受到催促,突然加速,萧左猝不及防,猛的一伸手……掌心覆上了我的腰际。

这一刻,不光是我,恐怕连他自己都也怔住了。

我在高速飞驰的马背上回头,长发逆风飞扬起来,只那么一瞬,透过飘动的发丝,我似是看见了青山绿水间,萧左目中一掠而过的温柔。

“抱歉!”下一瞬,他就高举起双手,差点掉下去,他又鬼叫一声赶忙抢回缰绳,睁大一双极其惊慌的眼睛,问:“你不会要我娶你吧?”

“你!”我重重的扭回头,脊背挺的笔直,“你怎么不去死!”

我真的恨不得他立刻去死!我从没见过像他这样变脸比翻书还快的人!

半晌无语,只有风声灌耳,我的背挺的很辛苦,终于软下去,感到身后那个人立刻迎上来,用温暖的胸膛做我的垫背。同时,低低的语声响起:“累就靠着我睡一会,到了渡口我喊你。”

他的胸膛靠起来很舒服,我从不是自虐的人,所以完全没有跟他客气的打算,靠在他身上闭起眼问:“我们何时能到黄河?”

“明日清晨。”他叹了口气道,“如果不是被突袭,本该今夜就到的。”

我睁开眼,咬牙道:“这么看来,霹雳堂果然和山中一窝鬼是一伙的!”

他悠然道:“那又怎样,宫家和百里城不是也联手了?”

我白了他一眼,道:“你既不怕,为何还要我们日夜兼程的避开他们?”

“因为打起架来会耽误行程!”他笑道,“否则,一群小鬼有何可怕。”

我道:“那什么才是可怕的?”

“不知道。”

这算什么回答!我刚想瞪眼,就听萧左淡淡的问了句:“你不觉得霹雳堂来的太快了些么?”

我一惊:“你的意思是……有内奸?”

“不知道。”他低头瞧着我,苦笑道,“你不用瞪我。我怕,就因为我不知道,知道的话,就不用怕了。”

不错,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我们的行程路线本就极机密,霹雳堂的人怎会那么快的找到我们?难道,真的有内奸?

大概是发现我脸色沉重,萧左忽然拍拍我道:“天下最笨莫过于为不知道的事而担心,聪明的人都会养足精神等那个‘不知道’找上门来!”

“所以……”

“所以你该闭上眼好好休息,等那个内奸现身,好用你的天香指戳死他!”

这家伙,倒乐观十足!但不知为何,我心中的阴霾竟也渐渐消散了,闭着眼靠着他的肩,半晌忽轻喊道:“萧左?”

“什么事?”

“天这么黑,我们又不敢点火把,马会不会失足摔进坑里?”

我感觉他身子颤了颤,仿佛是笑了。

“我不是马。”他柔声说:“但我保证,绝不会让你掉到坑里。”

“唔,那我就放心了。”

“好了,赶快睡吧。”

“萧左?”

“怎么?”

“你的肩膀很硬。”

“那这样呢?”他动了一下,让我的头窝进他怀里,“好些么?”

“好多啦,谢谢你……萧左?”

“嗯?”

“在马背上睡觉真难受呀。”

“我们得尽快赶路。”

“我知道……只是颠的厉害,我想,连只跳蚤都休想睡着呢……”

说这些话时,我一直都没睁眼,等我再次把眼睁开,萧左的声音在我的头顶响起:“你不是跳蚤,所以你睡着了。”

与此同时,清晨第一缕阳光穿透了薄雾,投射在不远处水流湍急的河面上。

黄河——我们到了。

 

第一卷 第十章 风烟散尽(1)

第一节 计现真凶

宫翡翠等四人没有继续赶路,而是出了林子不久,就在最近的一个村落里停了下来,找了户农家借宿。

宫翡翠一进屋就把自己关了起来,金昭玉粹本欲在门外守夜,风纤素却道:“没有精力,明日如何赶路?”,让她们自去休息,自己也回了屋。

此时已近寅时,夜幕最黑,一团浓雾遮住了月亮,一熄灯,屋里伸手不见五指。

她推开窗,凉风吹进来,胸腔中一片冰寒。可恶!萧左竟将她伤成这样,此仇不报,她就不是风纤素!

她用力抓住窗棂,足足站了有半柱香时间,然后轻轻打开后门走了出去。

一路上静的没有一点声音,月色若隐若现的,照的道路更加难走,没走多久,她已几度停下,气息越见紊乱。最后实在撑不住了,只好在路边坐下,旁边是大片稻田,一望过去,看不到边际。

弹弹手指,奇香顿时在空中弥漫开来,风纤素闻着这股独属于她的香气,恍恍惚惚的想着一路上所发生的事情,那么风光的出发,却走到这般境地,无力的挫败感油然升起。

就在浮躁不堪时,一个黑影忽然覆盖住她的影子,接着一双手搭在了她的肩上,熟悉的语音温柔响起:“你伤得很重,我功力不如小鬼,仅能供你维持。待过几日你方便了,再由他替你疗伤。”

风纤素没有动,那双手便源源不断的将内力输入她体内,如暖流般消退了胸口的寒意,顿觉舒畅许多。

“他是故意的。所有人里只我不懂武,所以伤我最重。”她咬牙道。

对方沉默片刻,道:“他活着,永远是祸害。”

风纤素抬手做了个禁止的手势:“我们现在已无力再去对付他。我找你来就是告诉你此行作罢,我会另找机会再设一局。我们已等了那么久,不在乎再多等几年。”说到这,她微微一笑,“此行倒也不是一无所得,经过这么一场折腾,宫翡翠短期内恐怕是无心嫁人了。”

“不错,只要她一日不嫁,宫家大权便一日还在你手中。”

风纤素冷声道:“可惜她早晚都得嫁人——等姑爷进了门,我这个大总管再难掌权!”

“那么我们……”

“你们回豫南,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等我命令。”

身后人发出一声轻笑,低声道:“龙王肯定很郁闷,他自以为对百鬼很了解,却始终不知鬼王的底细,连带着那位萧公子也被我们弄的一头雾水。”

“两年前与龙王的那次对敌,我故意不现身,现在终于显出作用了。”风纤素幽幽一笑,“做事情,还是留一手比较好。”

“你做事,何止一手?”对方柔声笑道:“李晴一计,真真令人叫绝!”

风纤素冷笑道:“那是龙王自找的!我们的开销一向很大,他却不让我们在黄河上做买卖,我只好让人找到李晴,假装龙门弟子在醉后将龙王行踪透露给她……我第一眼看见那女人就知道她是祸水,龙王沾上她,当然死路一条!”

“哦,是吗?”身后人忽然放慢了声音,手上的力道也加重,风纤素刚觉得不对劲,就听这人沉声道:“那么百里晨风晨风呢?他是不是也是因为沾上了你这个祸水,所以才死了?”

风纤素当即跳起,由于真气的骤然中断,胸口如被个大锤子狠狠砸了一下,眼泪立刻痛得流了出来。然而这一切,还比不上她转过身后看见那人的脸时的震撼大,那种惊恐狂热百味交集,整个人像在活活的燃烧。

天渐渐的青,淡淡的亮了。依稀的晨光映亮身后那人的眉眼他的唇角他的长发,本是超凡脱俗的俊美,但在风纤素看来,却无异于催命罗刹,地狱恶魔,可怕到了极点!

——萧左!

怎么是他?怎么会是他!

“风总管,” 萧左对她微笑着,如同初见时一样,得意洋洋,仿佛所有的月光都落在他的眼中,“你觉得我的声音和鬼王,哦不,和那个傀儡比起来,谁更好听些?”

风纤素咬住唇,一言不发。

“风总管,你说的很对,凡事都要留一手才行。”萧左笑得更畅快,“我留的那手,就是口技。”

不必他说,风纤素也已明白,只是心中乱成一片,已经无力去反驳些什么,脑里唯一想的是:如何能挽救这个错误?想不到她谨慎一世,却大意一时,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萧左面色一正道:“江湖人都说我义父百里闻名最神秘,但依我看,还不及鬼王。今夜我破轿而入,虽被机关阻止未能与他交手,但却看到了他脸上的惊慌,后来我为机关所伤,他又露出了得意之色,就凭那两个表情,我就断定他不是鬼王。一个喜怒形于颜色且沉不住气的人,是不够资格统领百鬼的。他最大的优点是声音好听,的确是很美的声音,我来前模仿了很久才学会。”

风纤素挺直了脊梁,依旧不说话。

“因此我就想,如果他不是鬼王,那么谁才是真正的鬼王?”萧左偏了偏脑袋,沉吟道,“然后我就发现一件事情——小鬼经常会有意无意的去看你。后来也是因为你咳嗽了一声,鬼王才决定撤走。种种迹象表明了,他们听命于你,于是我刚才冒充鬼王试探你,一试即中。风纤素,你到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

事已至此,风纤素反而冷静下来,淡淡道:“天下第一败家子可以是百里城的新城主,那么风纤素为什么不可以是鬼王?”

“的确可以……”萧左面色一沉,厉声道,“但是,为什么?”

风纤素看了一眼地上倒影的斜度,应该已是寅时三刻了吧,萧左百毒不侵,她对他可谓毫无杀伤力。那么只能尽量的拖延时间,希望百鬼赶的及来救她。

于是,她尽量放慢了语速,缓缓道:“萧公子到底是问什么?”

“你心里难道不明白?”

“风纤素不明白,还望萧公子明言。”

萧左目光闪烁了片刻,忽然道:“你在故意拖延时间?你以为百鬼会来救你?”

风纤素一震,耳中听他慢悠悠道:“迟了,风总管。百里城弟子已找到百鬼的藏身处,此刻恐怕已将他们全都歼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