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你啊。”我复又躺下去,继续看着星空。

修篁走到我身边来,笑了笑,轻轻道:“主上还真是喜欢星空呢。”

“嗯。”我应了声,道,“你不觉得星星很美吗?”

修篁在我身边坐下来,道:“嗯,的确很美。”

我将手伸向夜空,喃喃道:“想把它们紧握在手中吗?”

修篁看着我怔了一下,然后笑出声来,道:“主上真是志向远大。把星星握在手中这种事…大概从来都没有人想过吧?”

…也是,就算在千年之后的那个时代,能够有想把宇宙握在手中的野心的人物…也就是那么区区几个而已。

我也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伸在半空里的手虚抓了一下,握成了拳。

修篁抬起手来,握住了我的手,轻轻道:“但是我想,若是主上的话,一定能够做到吧。”

我侧过眼去看他,笑道:“不用这么拍我马屁吧,我现在穷得很,可是什么赏赐都不会给你哦。”

修篁拉过我的手,亲了一下,道:“不,只是…主上会让我有一种感觉,就像不论什么事,只要你想做,一定能够做到一样。”

“太抬举我了。我想做的事情…其实倒是通通都失败了呢。”我自嘲地笑了声,“我曾经也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结果只证明了我有多不自量力而已。就算是现在…十二国里,也没有哪一个王会像我这样无能又无奈了吧。”

修篁静了一会,握紧了我的手,道:“别这样说。我相信你,会好起来的。”

“谢谢。”我道了谢,又躺了一会,才轻轻问,“呐,修篁,在普通人眼里,月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修篁沉吟着,缓缓回答:“是百姓的大恩人呢。把百姓从先王的苛政里解救出来,废止了那些只是因为生病半天不干活就要处死的惨无人道的残酷法令,给大家带来了相对安定的生活。月溪大人是个有才能,也有担当的男人。几乎所有人都很敬仰他。”

“嗯。”我应了声,道,“所以,其实麒麟要是选了他做王,才是顺应民心。想必现在的情况也会好得多吧?”

“月溪大人他并没有称王的打算。当年他推翻先王之后,就回到了惠州,之后虽然在大家的恳求下回来主持国事,但这次台甫回来,他也并没有去升山。”修篁这么回答着,低下头来看着我,“当然,最重要的是,台甫选择了主上。这才是天意。”

…又是天意。

我忍不住笑了笑,索性将白天和月溪那番谈话告诉修篁,问:“修篁你觉得,他说的是真心话么?”

修篁沉默着,没有当即回答。

我翻了个身,撑起头来看着他,又道:“以前的事情,我们且不去管他。这次禁军叛乱的事情,你也算是当事人,你觉得他真的完全不知情?完全没有对策?”

修篁摇了摇头,道:“月溪大人既然能安排人逃出来报信,自然不会是完全被控制住了。而且他在朝中多年根基,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我连忙点点头,“所以说,其实他还是在骗我吧?”

修篁道:“但是要说月溪大人有心欺瞒主上,我觉得也说不上。他可能只是有自己的考量,所以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我皱起眉来,问:“什么考量?”

修篁道:“月溪大人在假朝期间的方针,是最大限度的保存国力,维持现状,等着新的王被挑选出来,将芳国交给他。所以,他所任用的官员,自然也是照着这个方向挑选的人材。这些人未必就适用于新的时代。所以主上登基之后,本应该按自己的理想再提拨一批人的。但是…主上是胎果,对这边的世界还很陌生,一时自己掌控不了朝政。官员们多年来安于现状,加上又有些对主上不利的谣言,自然会有些人蠢蠢欲动。我想月溪大人就是在等这样一个机会,让他们自己跳出来,然后一网打尽。”

我想了想他这番话,依然皱着眉,不解道:“但是,如果他只是想将朝中的官员换血的话,直接罢免就好了啊。我又不是没给他这个权利。”

“那不一样。”修篁笑了笑,道,“一来是想要罢免官员,总要有个理由。二来,若是由月溪大人着手罢免,不是和假朝时一样了么?大家敬畏和服从的对象,依然只是月溪,不是主上。但如果是主上你亲自开口,惩治立威,效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么说起来,月溪难道是因为我登基之后不肯杀他,所以变着法子让我建立威信?

“还是不对啊。”我说,“那天我杀进鹰隼宫,可是一路的真刀明枪。你是我的医生,是你帮我医治的,难道你忘记了么?那一身伤可都不是假的。如果月溪只是想帮我立威,那我万一真的被人砍死了怎么办?”

“但都是皮肉伤吧,士兵们用的甚至都不是冬器。”修篁笑起来,道,“主上你仔细想想当天的事。芳国的禁军虽然一直都在蒲苏,实战的机会不多,但毕竟是训练有素,而且人数优势那么明显。就算分了兵力去拦截主上和对付城中的我们,但主上真的以为凭十三个人就可以冲进鹰隼宫么?”

修篁是一路看着我走过来的人,那次叛乱的各种细节他都很清楚,被他这样一提,我倒也觉得那天的巧合的确太多了一点,叛乱也平息得太容易了一点。也无怪乎月溪能在短短时间内列出那么详细完美的善后措施,人家只怕在叛乱发生之前就已经在想了。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却不由得更加沮丧。

我本来还以为是自己控制了局势,结果却不过是又一次自作聪明,原来我只不过是被月溪提在手里起舞的木偶而已。

我有点乏力地躺回去,长长叹了口气。“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明?”

修篁伸过手来,轻轻抚着我的发,道:“月溪大人是个谦逊的人,居功的话,他大概永远也不会说吧?而且,虽然说是有惊无险,他毕竟是用了主上做饵,大概也不太好直接对主上明说呢。”

我还是有些郁闷,拉下他的手,抬眼看着他:“你什么时候想到这些的?居然也不告诉我。害我就像个傻瓜一样。”

修篁笑了笑,道:“主上才不傻,只是经验太少了。这种事情,就算我不说,主上自己也会发现的。”

“你就不要再取笑我了。”

我又叹了口气,再也没有什么看星星的心情,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才看到修篁身边还放着一个小药锄,不由有些意外:“你这是…”

修篁又笑笑,道:“哦,我正要去跟主上说。既然内宫这么大的地方都空着,我想看能不能在哪里开一个小药圃,今天在各处查看了一下土质。不知主上能不能批准?”

“咦?你还会种药?”

他点了点头。“我的老师就是药农出身。他常常说,自己培植药材能够更好的了解药性。所以我也跟着学了一点。虽然并不精通,只是想…反正闲着,多少做点事情吧。”

我也跟着点了点头,“嗯,反正地方空着也是空着。你要是看上哪里了,去跟内宰说一声就好了。”

修篁低下头来行礼,道:“多谢主上。”

想想廉王在后宫种苹果,我这边让人种药材,倒也相映成趣。

我笑起来,拍了拍身上了灰,“客气什么,我要回去了。你呢?”

修篁笑了笑道:“我随主上一起走吧。”

于是我便和修篁一起往长乐殿走去。

路上修篁问了几句春祭的事,我突然在想,月溪那家伙,不会想再拿我来做一次饵吧?

作者有话要说:呼呼,第二弹!

56春祭

春祭是每年继新年祭典之后的最重要的祭典,是为了祈求风调雨顺,谷物生长,牲畜兴旺。

我一大早就被叫起来,梳洗,换衣,整妆。

我一脸无奈,任侍女们摆布,自己抓了个馒头垫肚子。在祭典结束前,大概也别想吃什么东西了,但谁知道这祭典要搞多久。

阿骜进来的时候,侍女正蹲□去帮我整理蔽膝,而我一边嚼着馒头,一边含糊不清地抱怨。

阿骜笑出声来,过来帮我结上佩绶,道:“没见人穿衣服还能穿成你这样的。”

正式的朝服,一层一层穿上去,厚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我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自己来试试看能穿成什么样?”

阿骜伸手就拍了我一下,“不要胡说。”

我拉下他的手,突然想到一个办法,不由眼睛一亮:“阿骜,不如我们…”

“休想!”阿骜斩钉截铁地打断我。

我撇了撇唇,“我都没说是什么事。”

“反正不会是好事!”

“不要拿旧眼光看人嘛。我都没说出口,你怎么知道是不是好事?”

阿骜停下来看着我,道:“好吧,你说。”

被他这么正经地一看,我倒真有点心虚,陪着笑道:“我是想,不如我们来互换身份吧。你穿上这个做王,我去把头发染了…”

阿骜轻哼了一声,打断我:“不要拿旧眼光看你?你倒是有点长进让我看呐?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好吧,反正在他眼里,我就是一条狗了。

我讪讪笑了声,没再开口。

本来也只是说笑而已,明知道今天可能有心怀不轨的人会趁机惹事,也知道月溪很可能就是又打着事先不阻止,让他们自己跳出来一锅端的主意,我怎么可能让阿骜站在我这个位置以身犯险。

不过我昨天晚上想了很久,仔细回忆了叛乱时的每一个细节,倒是真的越来越相信修篁的说法。

虽然叛乱的主谋已经死了,是否另有内情也就不得而知。但若不是有意安排,怎么会修篁才刚进城没多久,城门就开始换防?不算修篁散布消息的时间,就算这消息传到鹰隼宫,再到命令下到城门,也不止那点时间吧?后面的疑点就更不用说了,禁军的飞行师有多少人?就算箭法再不济,难道还追不上我们那几个人困马乏的?若禁军真的叛乱,又知道我回来的消息,更不可能派莫烨空的旧部,还是林宗杰那种墙头草去守禁门吧?

能够做到这些事的,整个芳国当然只有一个人。

从斩杀仲鞑的事就能看出来,月溪倒真是不怕使用这种雷霆手段。

只是不知道今天会不会真的有事。

我本来还在小心翼翼地想,祭典中一定要谨慎从事。虽然我之前也说过巴不得那些心存怨忿的人来找我,但那也是在只有我的情况下。凭我的本事,几个普通人当然不能将我怎么样。但今天的祭典上,阿骜会一直跟在我身边,还有一干文弱官员随行,自然不能不考虑他们的安全。

我甚至在出发前还把青龙叫出来吩咐他小心警戒。

结果我准备妥当,在侍女随从们的簇拥下走出永乐殿,莫烨空带领的精锐禁军将士们齐刷刷跪下,铠甲雪亮,呼声震天。

我突然觉得自己多心了,有点蓄满了力,结果却打在一团棉花上的感觉。

有这样三千人随行,到底有哪个不长眼的会来生事?

祭典进行得很顺利。

目前为止唯一的问题就是我坐在游行的马车上呵欠连天,只想睡觉。

昨天晚上想太多事,一直没睡好,祭祀活动又实在很无聊。

阿骜坐在我旁边,不时轻咳一声提醒我。

我便正经坐好,向路边的民众挥手致意。但不一会就故态复萌。

后来阿骜也就懒得管我了。

我索性就靠在他肩头闭了眼打盹。

他没动没说话,连前面开道的乐声似乎也小了一点。于是我没过多久就真的睡着了。一直到了地头才被阿骜摇醒。

我抹了一把睡出来的口水,有点搞不清状况的看了一圈,“咦?到了吗?”

“是,请主上下车。”

回答的是月溪,他正躬身站在我车前行礼。虽然低着头,但嘴角却有一丝还没来得及隐藏好的笑意。

…好吧,在游行时睡着了这种事,的确有些糗。

但围观群众也好,随行诸人也好,虽然表情各异,却也没有直接说什么

我轻咳了一声,下了车,继续完成春祭。

最后的程序是执香绕麦田一圈,然后回到田边搭好的祭坛,跪拜祈祷。

我已经小睡过一会,郊外清新的空气也令人精神一振,何况有礼官前面指引,一切都很完美。

我在祭坛前跪下,阿骜跪在我身边,后面文武百官和观礼的百姓们都跟着跪了下来。

我双手执香,大声念着早上还背过一遍的祝词。

结果祝词还末念完,就听到青龙提醒了一声,“小心。”

同时便听到脚下的土地里有什么东西在瑟瑟作响。

这个声音我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我当即便将阿骜向旁边一推,大喝了一声:“保护台甫。”

我这边一动,月溪立刻就反应过来,跟着就站了起来,一把扶住被我推得栽向一边的阿骜,同时叫了声:“护驾。”

几千军士同时行动起来。

我耳边只听到一片铠甲磨蹭和刀剑出鞘的声音,也顾不上去看,自己刷地跳起来,一伸手就将闇啸握在手中。但还没等我有近一步的动作,脚下却突然一空,整个人就向下陷去。

这次那些妖魔竟然没有直接钻上来,而是直接在我脚下挖了个两米来宽的大洞。

还好刚刚把阿骜推开了。

我在下坠途中一边这样想,一边握紧了手里的刀,调整着自己的状态,准备随时进入战斗。

但是突然脖子一紧,下坠之势便停住了。

我有点无奈地抬头看上去。

果然看到青龙飘在半空里,一手拿着他的大刀,一手拎着我的衣领。

我有点乏力:“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这么拎我。万一勒死了怎么办?”

青龙也没理我,板着脸拎着我飞上去,将我放回地面。

上面的人虽然都一脸惊恐,但局面还算在控制中,并没有混乱。也没看到有其它妖魔。

我才刚一落地,阿骜直接就迎上来,一脸担心:“你怎么样?”

“没事。”我笑了笑,向跟着过来月溪道,“是妖魔。分一半人护送百姓和文官进城。其它人各自警戒准备应战。”

月溪应了声,转身去安排,阿骜则直接牵住我的手,“我不走。”

我皱了一下眉,但是想想这些妖魔神出鬼没,阿骜的确还是在我看得到的地方,我才会比较放心。何况这里还有青龙和上千士兵在,应该不会太危险。

不过我还是交待了他一句:“不要离我太远,但若是情况不对,你就直接变身跑。”

阿骜点了点头,松开了我的手,退后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弹!

57再战妖魔

非战斗人员迅速撤离,剩下都是训练有素的禁军士兵,刀出鞘,箭上弦,全神贯注,鸦雀无声。

但等了一会,却并没有发现妖魔的影子。

倒没有人怀疑我慌报军情,毕竟有地上那个洞在。

那个可不是普通人能在短时间内弄出来的。

但是分明准备好了战斗,却看不到战斗的对手,气氛愈加沉重紧张。

莫烨空走到我身边来,压低声音唤了声:“主上。我们是不是也先回城比较妥当?”

“你说它们这次又想做什么?”我看着那个大洞,皱起眉来。

其实我也知道莫烨空说得没错。但是妖魔们潜伏了这么久,挑在春祭的时候搞出这么大一个洞来,接着又完全没有动静,我有点在意它们的目的。

何况若是有妖魔出现,多杀几只也好。

莫烨空并没有回答。

也许的确没人知道。

妖魔们要对付我,其实在我从振州回蒲苏的路上便是最好的时机。

也许当时它们也在养伤?养完伤之后发现我已经回了蒲苏城,守备森严它们攻不进去,所以等着我出城的时机?

但是…就算我出城,也没道理看着这么浩浩荡荡一群人还要过来攻击吧?以我在振州的经验看,它们应该没有蠢到这种程度才对啊?

“算了。”我挥了挥手,“再等一会要是还没动静,我们就也撤回去。莫将军你带人重点保护台甫。注意点脚下。”

莫烨空应了声,招了几名精壮士兵将阿骜围起来。

我依然看着那个洞,招过青龙,道:“辛苦你,下去看看?”

青龙点了一下头,跳了进去。我看着他浅蓝色的长发一点一点被黑暗淹没,不由得吸了口气,心中有些后怕。

这个洞到底有多深?

如果刚刚青龙没有拎住我,我掉下去会不会摔成肉饼?

这样想着,我双手握成喇叭状,向下面的青龙大声问道:“到底了吗?怎么样?”

青龙的声音好一会才传上来,竟然还带着点回音:“什么也没有,洞拐弯了,还追吗?”

“追。”

我这边下了命令没多久,就听到后面一声惨叫。

“妖魔!”

纵然是训练有素的禁军,在骤然看到妖魔出现之后,也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我转过头去,看到两头巨大的像牛一样的怪兽。

它们比普通的牛大得多,几乎就像两只大象。白色的脑袋,只有一只眼睛,头上的犄角尖利得就像长矛,尾巴却是一条蛇,嘶嘶吐着鲜红的蛇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