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旁边侍候的宜春直接笑出声来,月溪嘴角也有了丝笑意,太师似乎也想笑,但又觉得不太合适,半路憋了回去,变成一声古里古怪的咳嗽。

“想笑就笑好了。”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出去走走,你们笑够我再回来。”

太师连忙叫道:“主上。”

“突击强化补习也要有个课间休息嘛。你们也休息一下,喝杯茶上个厕所什么的。”我懒得理他,挥了挥手就往外走。

“主上…”

这次连太傅也跟着叫了声,声音急切悲痛,恨铁不成钢。

倒是月溪出声拦下他们,“没关系,先休息一会吧,慢慢来。”

老实说,我自己大概才是最心急的那个人。

但是阿骜说得没错,我本来就不喜欢这些繁琐的工作,就算我有心努力,再过几天,耐心大概就会真的耗得一干二净。

还是趁着我自己还没有开始暴躁,先想办法放松调剂一下才好。

天气不错。

算起来已是秋天,但鹰隼宫里似乎看不出明显的变化,又或者是我还不太熟悉这边的植物和时令的关系的缘故,我觉得御花园看起来跟一个月前也没太大区别,一样有花有草,有风有水。

我坐在一个亭子里发呆。

不多时就听到有笑闹声。

宫里的宫人都被裁员得差不多了,御花园显得空旷而安静。所以这笑闹声就格外明显。

我抬起眼看过去。

是阿灯。

这小子刚回来的时候,拘谨得不得了,只恨不得时时刻刻都粘在我身上,但是没几天就放开了。

毕竟还是小孩天性,每天在后宫乱跑,跟女宫侍从们追逐嬉闹。

好在地方够大,随便他怎么折腾。

我看着他在花园里跑,不由得笑了笑。

小孩子真好。

无忧无虑。

我的目光跟着阿灯的身影,却不经意看到修篁正走过来。

于是我向修篁招了招手,叫了声:“修篁。”

修篁停了一下,然后便向我这里走来。

阿灯听到声音也向我这边看了一眼,却没过来,向我挥了挥手,就抱着身边一颗大树往上爬。

“真是个活泼的孩子呐。”修篁这么感慨了一句,然后才向我行了礼。“主上。”

“跟你说过多少次不用行什么礼啦。”我抬了抬手,“坐。”

“嗯。”修篁在我身边坐下来,问,“这个时候,主上不是应该在工作吗?”

“啊~不要提那些工作了。”我伏在亭子的栏杆上,长长叹了口气,“我大概…真的不是做这个的材料吧。”

“主上别这么说,凡事都有个学习的过程,也没有什么人是天生就会的。”修篁这么劝我。

我偏起头来看着他,“呐,修篁,你为什么不想做官?”

他两道长眉微微一皱,“这个…之前不是跟主上说过了么?我…”

我抬起手打断他,“我是说,在我登基之前。你是大学毕业的不是么?为什么当初会拒绝出仕而改为学医呢?”

修篁静了一会,才轻轻道:“因为不确定自己能做什么。”

我继续伏在栏杆上,偏着头看他,“嗯?”

修篁笑了笑:“应该说,不确定自己做的事情有什么意义。从大学毕业之后,以我的成绩,大概可以顺理成章做个御史或者什么次官吧。但是,我那时在想,学校里教的诗书理义,能做什么呢?玉座上没有王,像我这样的人,出仕当官,做做文章,整理宗卷,真的对芳国有用吗?”

我咧了咧嘴,“你也钻过牛角尖嘛。”

“是的。”他坦然点下头,又笑了笑,“所以后来想,不如去学医吧。为生病的人对症下药,为受伤的人包扎缝合,他就会好起来。这都是直接可以看到的,可以确实帮到需要帮助的人,可以确实看到自己努力的结果,就不会迷茫了。”

…这似乎跟我和阿骜决定从力所能及的事情做起,也是一样的道理。

我笑起来,道:“但是啊,你要想,行医救一个人是一个人,如果政令得当,也许可以救成千上万人呢。”

修篁又静了一下,才轻轻笑道:“但是…反过来也一样吧。”

没错,如果上位者,比如王,随便犯一个小错,就不知会有多少百姓会为这个错误而受苦。

这一点,我已经切身体会过了。

大概是注意到我神色不对,修篁连忙道:“抱歉,我并没有要针对主上的意思…只是…”

我摇了摇头,道:“我知道,我没有介意。”

修篁又自嘲地笑了声,“我其实…是个胆小鬼呢。”

我没说话。

修篁继续道:“很久以前,月溪大人就跟我说过,因为怕犯错,就什么也不做,本身就是一种怯懦的想法…”

“他倒是什么都敢做哩。”我忍不住闷闷地插了嘴。

修篁怔了一下,看着我笑起来,道:“我还以为主上和月溪大人已经和解了。”

“勉强算是吧。”我摆了摆手,“不要说他的事了,扫兴。”

“嗯。”修篁应了声,接上了之前的话题,“我有时候也挺讨厌这样的自己,没有勇气去做应该做的事情,却又总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我这样的人怎么能当官呢?”

我笑起来,“刚刚不是还劝我么?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呢?”

修篁没理会我的话,却伸手过来握了我的手,轻声道:“所以啊,什么都敢试一试,连星星都想握在手里的主上…在我眼里,比星辰更加明亮…”

他的手掌温暖,声音温和。

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我,微微垂着眼。

睫毛在白净的皮肤上投下浅浅阴影。

风吹动他的长发,轻轻拂过我的脸。

有点痒。

我看着这样的修篁,心底某个地方,也悄悄地痒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哈啰,大家久等了。

不好意思。

其实蛙仔因为头发秃掉了不能见人,我是黑仔。汪!

85“…还满意你看到的么?”

阳光和煦,微风轻和。

身边的男子白衣胜雪,温润如玉。

我伏在凉亭的栏杆上,偏着头,看着修篁,感觉着他手掌传来的温度,轻轻笑了声,问:“呐,修篁,你现在还会拒绝我吗?”

修篁微微一扬眉,反问:“什么?”

…这个人。

我瞪着他,板起脸来:“别装傻。”

修篁却笑出声来,“主上…不是还要回去书房?”

我抽回了自己的手,哼了一声,“你够了。不要给我顾左右而言他。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我没耐心陪着你继续玩这种欲擒故纵的游戏。”

修篁怔了一怔,然后才又笑道:“那主上的意思是?”

…还是在装傻吧?

真是奇怪。

他会等着我实现在蒲苏城外说的话,会问我会不会在意他跟别的人成亲,会半夜跑来跟我说想我,却在这种时候装傻。

我又哼了一声,“要么,今天晚上来找我。要么,就把你的小动作都收起来。以后是君臣也好,朋友也好,不要再招惹我。”

把这种话摆明出来说,似乎也很奇怪。

但我跟修篁这种情况,我却不想再粘糊暧昧地拖下去了。

修篁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也的确对他很有好感,认识他到现在,他帮过我很多,我也曾经被他感动过。

但…他跟青龙,跟阿骜,跟…那个人,都不一样。

对于他,如果有进一步的关系,我不会排斥,如果就此断绝关系,也许会有些不舍得,但也绝对不会太伤心。

虽然这么说起来,似乎对他并不公平,但在我心里,我们也就仅止于此了。

修篁看着我,一时间并没有说话。

“从见面的时候我就说过,我喜欢看帅哥,也喜欢调戏人,但是,那不代表我也会喜欢被人调戏。我更不喜欢差三隔五被人不着实处地挠一下。”我继续道,“我是个粗人,也许很花心,也许不负责,甚至可能不会给你确切的名份,你确定真的喜欢我,想跟我在一起,就来找我,不然…”

我话没落音,就听到“卟嗵”一声剧响。

然后就是宫女的惊呼。

我被打断了话头,不悦地皱起眉,然后才听清她叫的是“快来人啊,阿灯落水了。”

我唰地站起来,向那边看过去,那棵大树上已经没有人的影子。

那小子果然从树上掉进了下面的莲池。

“快来人啊,救命啊。”宫女一面叫着,一面跑去找人。

我当然也就直接向莲池那边跑去。

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一段距离,我跑到时已经看不到池中的挣扎,只有一圈涟漪和冒上来的气泡。

…这小子是五行犯水吧?

我暗叹了口气,脱了外衣甩在一边就要往下跳。

有人一把拉住我往后一拖,我回过头,那人自己已经跳下水了。

浅到几乎看不出金色来的长发自我眼前飘过,除了我家笨蛋弟弟不作第二人想。

很显然,他并不是怕我有什么危险,这里是鹰隼宫,这么几米深的一个莲池也搞不出什么危险来。

阿骜这臭小子分明只是不想让我沾水。

…算了,反正这种时候,倒也不是非得我去不可。

而且阿骜前脚下水,修篁跟着也就跑到了。他看了我一眼,又看看莲池里的情况,二话没说跟着就跳下去了。

这跟河里不一样,就这么点大地方,水又不深,顶多下面有些泥,阿骜和修篁很快就把阿灯给捞上来了。

这次救援及时,阿灯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修篁按着他的肚子让他吐了几口水,跟着就咳嗽出来。

我松了口气,转过头看着阿骜。

阿骜比修篁后一步上岸,我本想伸手拉他,被他挥手赶开,自己爬上来,脱了衣服在拧水。

浸湿的头发看起来颜色要深一点,贴在后背上,在阳光折射出金色的光芒。

他的外衣拿在手里,身上只剩白色的中衣,也湿透了,紧紧粘在身上,映出肌肤的颜色和身体的轮廓。

阿骜还是瘦,肩胛骨的形状在湿衣下非常明显。

水从他发梢滑下,沿着背部优美的线条滑到腰际…

我看着他,竟然下意识有点口干舌躁的感觉。

阿骜像是察觉到我的目光,转过身来。

衣服领口有些凌乱地敞着,露出形状美好的锁骨和小片光洁的胸膛。

我的目光向下移去,不由自主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阿骜微微有些脸红,却并没有发火,反而向我走近一步,伸手将脸侧垂下的头发撩向身后,轻轻道:“…还满意你看到的么?”

他故意压低了声音,又稍稍带着点轻佻的感觉,衬着他现在的形象,眉梢眼角,全是风情。

我要承认,那一瞬间…我被煞到了。

半晌才回过神来。

阿骜似乎对我的表情很满意,微微挑了一下眉,嘴角勾出一抹笑意。

我有些窘迫,正要骂他乱学小白言情台词,眼角的余光突然瞟到他后面的阿灯。

心头一凛,也顾不得跟阿骜扯这些,直接就越过他,走向阿灯,伸手抓过他。

阿灯本来由修篁抱着,我过去的时候,修篁正抬头跟一边的女官说话,叫她去准备热水和干净衣服什么的,我的动作让修篁吓了一跳,扭头看着我,皱起眉:“主上?”

“张嘴。”我将阿灯拎起来,命令。

阿灯脸色苍白,神色仓皇地看着我,似乎有点不知所措。

于是我索性自己捏开了他的嘴,再次命令:“张开。”

阿灯这才乖乖张大嘴。

我盯着他的牙。

洁白,整齐,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但是…刚刚我看着阿骜的时候,分明看到这小子也盯着阿骜,红色的眼中写满渴望,长长的獠牙突出唇外。

“主上?”修篁又叫了我一声。

我盯着阿灯,仔细看了又看。

的确还是我从河里救上来那个漂亮小孩,并不是什么青面獠牙的妖怪。

那么,刚刚是我眼花?

“欧阳桀。”阿骜叫了我一声,“你在做什么!”

…跟刚刚充满诱惑的声音完全不一样,低沉郁闷,充满了火药味。

阿骜生气了。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

阿骜盯着我,脸色发青。“刚刚才救上来,你想把他怎么样?”

我怔了一下,但之前看到那幕还是在眼前萦绕。

我今天又没喝酒,又没吃错什么东西,也没有太累,不存在有出现幻觉的道理吧?

阿灯很努力地抬起手来,握住了我的手。

没有用力——也许他现在根本什么力气也用不上来——只是轻轻覆在我手上。

他的手很小,苍白冰冷。漂亮的大眼睛里氲氤着水气,泫然欲泣。

我一时间又想起自己刚把他从河里捞上来的时候,心一软,叹了口气,把他扔回给修篁。“带他回去洗澡换衣吧。”

修篁连忙把小鬼接下来,应了声。

我转过身来看着阿骜,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来,阿骜已经转过身,拂袖而去。

我愣愣地眨了眨眼。

怎么突然间生这么大气?

“阿骜。”我叫了一声。

他没理我,头也没回。

搞什么嘛。我皱起眉,刚刚不是还在勾引我么?怎么突然之间就连声都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