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了侍从才知道他在书房。

仁重殿已经封闭起来了,说书房,自然是在我的书房,我不由皱了一下眉,这么晚了,他还在书房做什么?又不像之前在那边还要温书备考。

我带着点疑虑,去书房找阿骜。

刚走到门口,便看到如花和另一个侍卫在那里站岗。他们见到我便要下跪行礼,我连忙摆了摆手制止他们,一面向书房里看了一眼,一面伸出手指在唇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跟着我出去过的敢死队员们如今都很听我的话,两人都安安静静站在一边,给我让出门口来。

阿骜果然在里面。

书桌上点着蜡烛,但显然还是没有电灯明亮,坐在桌前的阿骜大半个人都被藏在阴暗里,面庞被摇曳的烛光晕染上一层暖色,有种朦胧的美感。

他正在写着什么,表情很严肃,微微皱着眉,唇抿成一条线。

但是不知为什么,我却突然想起他下午在莲池边的样子。

修篁说我无视了那时的阿骜…怎么可能?

有谁可以无视那样的他?

那样英俊而…性感。

是的,性感得一塌糊涂。

我在心里确定了这个词,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阿骜像是被我这声叹息惊动,向这边扫了一眼,便道:“你来得正好。过来看看。这些,是要你签字盖印的。这些是需要发回去重新核实的,这些随便看看就好,这些…”

阿骜一面指着桌上分成几堆的卷宗,一面抬起头来看我,然后就顿下来,皱起了眉,“怎么穿成这样就跑出来了?”

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我本来打算洗完澡就睡觉的,穿的自然是一身睡袍,虽然的确是比不上朝服正式,但这里毕竟是十二国的世界,服饰也是古装,说是睡袍,也包得严严实实。

我有点乏力地看着他,索性张开了手,“我穿这样怎么了?你难道没见过更暴`露的衣服?小吊带我也穿过吧?”

阿骜轻咳了声,垂下眼去看着手上的奏折,轻轻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走到他的书桌旁边,随手拿起一份他说随便看看的卷宗翻了翻,问,“你一直在这里?”

“嗯。”阿骜应了一声,没有抬头。

“晚上吃饭没?”我又问。

“吃了。”

这一问一答,似乎没什么意义,只是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老实说,今天的事,我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

但是阿骜这种态度,又一直在工作,也实在不好追问他到底要别扭什么。

过了很久,我才轻轻叹了口气,道:“我还以为你在生气。”

阿骜的动作僵了一下,然后缓缓抬起眼来看着我,低声道:“一开始的确在生气。以为你又要装傻躲开我。”

我抿了唇没说话。

阿骜继续道:“好不容易才到这一步,好不容易…才看到能够被你当成一个男人接受的希望,结果一转眼,你自己又退开了。怎么会有这么反复无常的女人?怎么会有这么没心没肺冷酷无情的女人?明明亲过我抱过我,那些都算什么?我可以把心挖出来给你,但你要扔在地上踩碎多少次才够?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虽然每句话都是指控,但是阿骜的声音很平静。

但越是平静,我听着就越是刺耳。

不单是刺耳,就像连心脏都在被人用烧红的钢针在一下一下的扎。

“我…”我张了嘴要分辩,但才说了一个字就被阿骜打断。

他看着我,抬起手来打断我的话,“当时的确是这么想的,所以当时我真的很生气。但是,冷静下来之后,就知道我错怪你了。在你还没准备好的时候,你的确可能会逃避我,但不会因为这种无聊的理由就平白无故找借口欺负一个小孩。”阿骜顿了一下,向门外扬了扬下巴,“何况,很快这些家伙就来了。”

我跟着看了一眼如花高大的身体映在门框上的影子,解释道:“嗯,有件事情,因为我现在还不太确定,所以只能先加强一点戒备。”

“如果没有必要,不用跟我解释也没关系。”阿骜转过眼来看着我,笑了笑,“早就说过,反正只要是你决定的事,我都会跟着你。”

看到他笑,我的心情也就跟着放松了一点,板起脸来道:“既然不生气了,我叫你过去吃饭为什么不去?”

阿骜又静了很久,才轻咳了声,道:“…有点心虚。自以为是莫名其妙发了脾气,总不能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真是好少看到这么坦诚的阿骜。

我不由笑了笑,道:“我又不会怪你。”

“嗯,我知道。”阿骜应着声,看着桌上的卷宗的奏折,道,“但我总该要做点什么来将功赎罪,下次才能抬得起头。”

我跟着看了看桌上分得整整齐齐的几摞文件,笑了笑,“嗯,真是帮了大忙了。你知道我最头痛就是这些事。”

“只是先整理一下,分个类,决定还是要你自己来做的。”

阿骜说得随意,但是他整理过的文件却分明不是这么回事。相关的奏折和资料都归在一起,附上详细而清晰的说明与建议,一目了然。

换了毛笔写,阿骜的字还是很漂亮,跟我完全不在同一个次元。

我一面看一面赞叹,“果然优等生扔到哪里都是优等生。不过…阿骜你这样,我以后有依赖性了怎么办?”

“那就继续依赖好了。”阿骜道,“反正我永远都会在这里,帮你做一辈子也没关系。”

我心头不由一暖,放了手里的文件,抬起眼来看他。

阿骜也正看着我。

目光一时胶着。

我不知道阿骜当时想表达什么给我,又或者我想表达什么给他,总之那一瞬间,脑海里突然空白了。

卷宗,书房,鹰隼宫…什么都不复存在,阿骜紫色的眼眸就像是一片海,无边无际地包裹着我,温暖得令人自甘沉沦。

“桀。”

阿骜唤了我一声。

声音里像是有某种魔力。

我缓缓靠近他。

阿骜张开双臂抱住我。

我坐在他腿上,靠在他肩头,伸手搂了他的腰。

阿骜收手抱紧我,像要将我嵌入自己身体一般。

我皱了一下眉。

阿骜跟着皱了眉,小心地,试探性地问:“怎么了?”

…也许他还是在担心我又会在下一秒翻脸跑掉吧?

我笑起来,道:“没什么,你太瘦了,骨头硌着不舒服,记得以后多吃点,吃胖点。”

阿骜红了脸,将头扭到一边哼了一声。

我笑出声来,但是也没再说话,又把刚刚看到一半的文件拿起来,就窝在阿骜怀里看完了它。

作者有话要说:气氛够河蟹么?

但下一章还是不会有肉!

89求了一头羊。

月溪一直不太赞成麒麟真正参与政事,就算阿骜在这方面表现出了相当程度的天赋与能力,月溪还是常常会流露出反对与担心的态度。

其实倒也不难理解,他么,一方面自然是因为麒麟是天下心地最善良最柔软的生物,根本就不适合作为统治者,另一方面来说,当然也是不希望阿骜太累。开国之初,麒麟要是倒下了,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而且普通民众根本不会细究台甫到底是累病了,还是因为失道才病的,对他们来说,“麒麟病了”这个表象就足以造成比之前的“伪王”更大的恐慌。

理解归理解,但看到月溪这样,我还是忍不住半开玩笑地抱怨,“月溪你真是太厚此薄彼了。阿骜多写几个字,你就担心他太辛苦,但我累死累活都没见你心疼过。冢宰大人,怎么能这样呢?”

月溪显然完全不适应这种玩笑,窘得整个人都僵掉了,不知如何回答。

结果还是阿骜帮他解围,直接将一份文件拍在我头上,“拉倒吧你,你每天吃饱了睡,睡醒出去找人打架,到底哪里累死累活了?”

我按住胸口,一本正经道:“心累。”

阿骜喷笑出来,“你还有心?这种话都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你的良心到底在哪里?”

阿骜虽然说得夸张,但也并不是无中生有。自从他开始帮忙我处理政务之后,我的确轻松了很多。

何况还有修篁。

修篁还是不肯出仕。

现在的借口变成了如果他入朝为官的话,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变成了“君臣通`奸”,这是十分不明智的事情,影响极差。

我对他这个借口嗤之以鼻,但也总不能强行把官帽扣到他头上,只好由得他。

好在他并不回避跟我讨论这些事,从朝议上的小争执,到其它国家的大形势,分析得有理有据,头头是道。

我曾经问他:“君臣通`奸不行,后宫干政就没关系吗?”

修篁只是淡淡微笑着回答我,“那不一样,如果我身居要职,跟主上的关系可能会影响到我的本职工作。但现在我的工作就是陪伴主上,这些不过是随口闲聊,主上如果觉得涉足政事太深,完全可以命令我闭嘴,或者不听。”

…我为什么不听啊?

要作为老师的话,修篁比太师可好多了。他是土生土长的芳国人,了解国情,清楚这里的人的习惯与思想,而且也并不歧视海客,关键是不像太师或者月溪那样拘谨,说起话来反而更加直接易懂。

有修篁和阿骜帮忙,我对“芳王”这个工作,也渐渐算是上了手。

不过吧,对着一堆枯燥的文件,还是喜欢不起来。

比起坐在那里思考文字背后的用意,平衡各方面的势力,协调各方面的关系…我还是更喜欢直截了当你一拳来我一脚去地处事方式。

所以我差不多每天都会偷个懒,跟禁军那些士兵们一起厮混打架。

阿骜是了解我的本性,用他的话来说,是“狗改不了吃`屎”,只要知道我的行踪,一般也就懒得管我,自己悄悄就帮我把事情做了。

月溪劝过几次,之后就也就放弃了。只要不误事,他大抵上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我去。

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间就到了收获的季节。

从我登基开始,妖魔,水灾,叛乱…一直到最近才消停下来,比起前一年,反而荒了不少土地,好在今年只要耕种过的,都获得了丰收。从各州报上来的数据看,控制一下,撑过明年春天应该问题不大。

月溪像松了口气,总是十分严肃的脸上少见地有了笑容。

百姓们就不用说了,我悄悄出宫去看过几次,市井田间的欢声笑语明显多了起来。

一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有自己总算被承认了的感觉。

被百姓,被朝臣,被…那个莫名其妙的天帝。

说到天帝,阿骜在收到各地的秋收报告时,曾经再次跟我讨论,有没有可能在这里种那些在冬天也能生长的作物,比如甜菜,土豆什么的。

这事之前我们出去的时候曾经说过,但并没有结论。

修篁也说十二国里能够种植的作物,都是从里木上结出来的,有些是王向路木祈祷而结的,有些新的作物则是自己从野木上长出来,被人捡回来种植的。但海客山客的东西,似乎并没听说有成功种植的先例。

不过这一点就很奇怪,我看这里的小麦稻谷以及一些水果,跟我们那里也没什么不一样嘛?为什么直接引进不行,非得从这边的里木上结出来才能种?

可惜这一点并没有人能够解答。

修篁倒是劝我说,主上不如去路木那里祈祷一下,看看能不能结出什么来。

虽然觉得有点讽刺,我还是准备了一下,抽了一天空,跪在路木前焚香祷告,希望能够结出什么能在芳国严寒的冬天也可以生长的农作物来。

但不管我每天来看几次,路木都完全没有反应。

我站在那里,看着路木光秃秃的树枝,皱着眉,叹了口气。

修篁安慰我说:“没关系,以往的峯王也不是没求过,也没见求出什么东西来。”

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真是说好也是你,说坏也是你。”

阿骜则更加不客气,“我看还是你自己的问题吧。你真的足够诚心吗?”

是的,也许是我不够诚心。

我从头到尾,对“天帝”这个东西,就没有足够的敬畏。

如果天帝真的是全知全能,他当然也应该会知道。

向自己根本不信的东西祈祷,自然什么结果也不会有。

但是我当然不想当着他们承认这一点,轻咳了一声道:“也许只是天帝他老人家想像力不够?没见识过可以在冬天生长的东西?”

阿骜斜了我一眼,“那你再去求个具体一点可以想像的东西试试看啊。”

于是我去向路木祈求了一头羊。

芳国是畜牧业发达的国家,牛羊随处可见,再具体不过了。

老实说,这次我倒是真没抱什么希望,但是没过几天,就看到我绑上缎带的枝条上结了个小小的果实。黄色的,表面光滑,看起来健康得很。

我咧着嘴,不知道要摆什么表情好。

连阿骜的眼角也抽搐了几下。

天帝…真的是全知全能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牧羊女欧阳桀!

90“我打不过你。”

一个月之后,我向路木祈求的小羊羔顺利地孵出来了。

白色的小山羊,母的,很漂亮。

但小羊羔可爱归可爱,我和阿骜却都没空照料它,当然也舍不得直接杀来吃,而且是我自己去求来的,也不好送人什么的,所以后来还是决定先丢给阿灯养着。

反正整个鹰隼宫,最闲就是他了。

那天有青龙作证,我基本上已经确定了阿灯不是普通人。但他从那天之后,一直都很老实,乖乖跟着修篁读书认字,在花园里玩闹,偶尔也跑去禁军侍卫们那里看看,不过一直没有再闹出什么乱子来,自然也没有再露出什么獠牙。

我有时候在想,也许阿灯真的是只妖魔,那天我被阿骜诱惑了,他也一样。只不过我看到的是美色,他看到的是美食,所以才不自觉地露了牙齿。

不过之后他一直都很乖,我也想等着看他接近我真正的目的,也就一直没有跟他摊牌,只是让青龙继续留意他的动静。

我把小羊羔交给阿灯,他一开始十分好奇,似乎有些笨手笨脚,但很快就熟悉了这份工作,并且每天都做得兴高采烈。

阿骜取笑说:“还是小孩子心性,养个小动物都很开心。”

我之后跟阿骜说过我对阿灯的怀疑,让他注意一点保持一下距离。他不太相信,看到阿灯带着小羊羔天真烂漫的样子,就更加不信,说是取笑,其实也是在反驳我的怀疑。

我笑了笑:“当然,如果他真的只是个普通小孩,那就最好不过。”

阿骜看了我很久,才轻轻道:“你以前没有这种奇怪的疑心病。”

我愣了一下。

是的,我以前一直都被阿骜骂笨蛋,一直都习惯一根筋的简单思维,不会提防什么,也不会怀疑什么。

但以前,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而已,有什么需要提防的事情呢?

就算有同学讨厌我下绊子,顶多也就是事到临头抓出来打一顿而已。

现在能这么样?

现在若是也等到事到临头,说不定就是我或者阿骜的性命,甚至芳国成千上万人的性命,不多个心眼怎么行呢?

我咧了一下嘴没说话。

阿骜抿了一下唇,又过了很久,才叹了口气,“我是不是很蠢,明明是我自己把你推到这个位子上来的,却又希望你像以前那样简单快乐地生活…”

我笑起来,伸手搂了他的肩,“我们不是一早就说过吗?你快点学会月溪的本事,然后你管国计民生,我管吃喝玩乐,那不就像以前一样了么?”

阿骜点了点头,“好。”

我反而又怔了怔。

这种玩笑,我之前的确跟阿骜说过,他当时只骂我不正经,没想到这时竟然会干脆地点下头。

我一时不知道要接什么话,不由皱了一下眉,又咧了咧嘴。“之前不是还说哪有把工作都丢给麒麟的王么?”

“此一时彼一时。”阿骜把我搭在他肩上的手拉下来,握在手里,“我才不管别人家的麒麟和王是怎么样的,反正你是我的女人,哪有让自己的女人辛苦的道理?”

我被噎了一下,脸上微微有点发烫,轻咳了一声,板起脸来,“我是你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