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珠晶并没有来,只是由供麒和冢宰作陪。

虽然他们解释说珠晶身体有些不适,但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对。

十二国的仙人基本上都不会生病,不用说王了。何况我白天看到珠晶时,她分明还在中气十足的骂人。

所以我轻轻地问供麒,“是不是我们有什么得罪的地方?”

供麒连连摆手,“不,不是,请峯王陛下不用多心。我们主上只是心情不太好。”

这只麒麟果然就完全不会骗人,刚刚还说身体不适,现在又变成了心情不好。

不过我跟珠晶的关系也没好到非盘根究底的地方,他这么说,我也就没有追问。吃完了饭回去休息,第二天便告辞出发。

珠晶当然对我坚持要继续旅行十分不赞同,但我毕竟是芳国的王,她也不好干涉,送别的时候又训斥了几句作罢。倒是供麒特别给了阿骜一封书信,说如果在恭国境内遇上麻烦,也许用得着。

你看,比起王和王来,麒麟之间的兄弟情要感人得多嘛。

我这么说的时候,阿骜只是瞪了我一眼,没说什么。

我们原本的计划是从恭国去范,因为范国是十二国里手工业最发达的国家,既然打着“考察”的幌子出来,就不能不去看一眼。毕竟我们那个小小的技术开发局目前也只能做些小工艺。总要先去看看范国有什么没有什么,有什么可以学起来,什么可以不用浪费时间。然后再顺着奏、才、巧、庆、雁、柳…这么一圈转回来。

但是因为有些在意之前碰上那些妖魔的事,临走时我和阿骜修篁商量了一下,将路线反过来,准备先去柳国看看。毕竟芳国那些妖魔突然间毫无音讯是件奇怪的事情,也不知道它们是不是集体渡了海。确定了妖魔是从我们芳国过来的,还是从柳国过来的,也算放下一桩心事。

阿骜他们本来就是陪我出来,我这么说,他们当然也没有意见。于是就往柳国前进。

一路上游山玩水,呃,我是说考察各地风土人情,十分开心,一路上也没出什么事,唯一的问题就是青龙不知为什么一直没有现身,我叫他也不理,让阿骜去叫,也是没有反应。

我想他大概还是在介意被人叫“人妖”,但这又不是我能改变的,也就只好这样了。以后慢慢再找机会跟他道歉好了。

恭国不愧是九十年治世的国家,一派平安富足的景象,也没有看到什么妖魔。一直到我们过了边界进入柳国境内,才偶尔见到一两只小妖魔,这样的被叫做“虫”,强壮一点的普通人也能对付。青龙没有现身,我自己随手就干掉了。相比起芳国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这样的话,我们在海面上碰到的妖魔,应该还是从芳过来的吧?”我这么问。

阿骜没有回话,修篁略一点头,“现在的刘王已经在位一百多年了,柳国就算要衰败,也没有那么快吧。”

“但为什么靠近芳国比较少,外围反而多?”

我这个问题,修篁便答不上来了。

于是我也就耸了耸肩,先放下了,一行人继续往柳国的首都芝草走去。

那天晚上我们错过了宿头,就在野外找了棵野木露宿。

生了火,靠着野木,偎在骑兽旁边,也不算冷。

修篁打了水来煮茶,我们吃了些干粮当晚饭。

阿骜捧着茶杯,吹了吹热气,突然轻轻道:“桀你记不记得以前我们讨论过妖魔是不是也有自己的思想和社会组成?”

我点了点头,“社会组成不好说,但看它们那天攻城的样子,绝对是有个发号施令的首领。”

“那你说,靠近芳国的海域妖魔少,离芳国远一点的地方妖魔反而多起来,会不会是因为首领命令妖魔们躲起来,而靠近恭国的妖魔们不听号令…”阿骜顿了一下,“所谓‘天高皇帝远’之类?”

这样解释倒也不是说不通,我沉吟了一会,“这样说起来的话,就是那个妖王非但没有离开芳国,而是躲在芳国的中心位置?”那才能调控全国的妖魔吧?

我这么说着,脑海中浮现出阿灯那天不小心露出来的血红瞳仁和尖锐獠牙。

如果是他的话…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修篁又倒了杯热茶给我,“主上不用担心,国内要有什么事情,月溪大人会通知我们的。”

这个世界又没有手机电话,及时通知大概有些难度。但有月溪在,我的确没什么好担心的。毕竟鹰隼宫有禁军,蒲苏有州师,还有对妖魔作战经验丰富的敢死队,我又特别交待过莫烨空要注意阿灯,想来他就算真的是那个可以号令全国妖魔的妖王也翻不出天去。

所以听到修篁这么说,我也就轻轻点了点头。

修篁又道:“主上喝了茶就休息吧,我来值夜。”

我有些意外,道:“既然柳国的情况还好,这里又是野木下面,连个野兽都没有,还要值什么夜?”

修篁笑了笑,道:“小心一些总没有坏处。”

我也就只能点了点头,道:“那我来值下半夜,你睏了就叫我吧。”

修篁知道我的脾气,也没有说什么反对的话。倒是阿骜,扫了我们一眼,神色间有些不自然,但是大概也知道在守夜这种事情上自己反正派不上用场,最后也没出声,喝完了茶,便靠在自己的骑兽旁边躺下来。

我从行囊里找出件斗篷给他盖上,一面道:“不如回去之后,先让他们做几个睡袋…”

阿骜抬眼瞪着我,“你难道还想常常这么跑出来?”

我轻咳了声,打了个哈哈。

修篁露了个无奈的笑容,并没有跟着劝我,我自己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虽然那天被珠晶骂得有些恼火,但其实说起来,她倒也真是没说错。

于是我讪讪笑了声,也躺了下来,一面向修篁道:“下半夜记得叫醒我替你啊。”

修篁点了点头,往火堆里加了几根柴。

结果还没到下半夜,修篁便轻轻推醒我。

我揉了一下眼睛,打着呵欠问:“你睏了么?嗯,换我吧…”

“嘘。”修篁竖起一根手指,“有情况。”

我一时间睡意全无,抬眼看了看四周。

我们被包围了,四周树木里影影绰绰大概有十来个人影。

“大概是强盗。”修篁压低声音道,“主上看怎么办?”

虽然说普通的强盗不是我的对手,但这个数量…人数差距太大了。我虽然没有问题,但要护着阿骜和修篁,就有点悬。何况青龙还在闹脾气,也不知道肯不肯帮忙。

“跑吧?”我说,一边伸手叫醒阿骜。

好汉不吃眼前亏,而且我们的骑兽可以飞,强盗们看起来并没有骑兽的样子,应该追不上。

修篁点了点头,迅速地拉起骑兽。

那边的强盗显然也看出了我们的意图,我们这边一动,他们就直接跳了出来,挥舞着手里的刀剑冲向我们。

甚至还有几个弓箭手,直接就是一排羽箭射过来。

我连忙拨出剑来挡开射来的箭,一面回头提醒阿骜找地方隐蔽。

这些人一上来就没打算留我们活口,有备而来,经验丰富。显然是惯犯。

又射了一轮箭之后,强盗已冲到我们跟前,我们没有受伤,但也已经失去了逃走的机会。只能打起精神来应战。

好在青龙这个时候也不跟我置气了,主动现了身,不等我吩咐就拦在阿骜身前。

他不能伤人,但是护住阿骜却没有问题,之前禁军叛乱时,那么多人,也没能从他那里把阿骜抓走,何况眼前十来个强盗。

没有后顾之忧,我对眼前的强盗也就不用客气了。

何况他们看起来也完全不值得同情,一个个凶神恶煞满脸横肉,有几个脸上还刺了字。

修篁也不用命令,出剑又快又狠,剑剑往强盗的要害上招呼。

我知道他有武艺在身,但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动手,不由笑了笑,“哎呀,早知道修篁剑术这样高明,也不用动跑的心思了,直接杀过去就好了。”

修篁像是有点无奈,但大敌当前,也没功夫理会我,只专心对付面前的强盗。

我比他轻松得多,当然是这些强盗见我是女人就掉以轻心,何况他们本来也不是我的对手。比那些妖魔好对付多了。甚至都不用解放闇啸,就打了个落花流水。

我之前真是高估了他们,这些强盗里有些人甚至连武技也不会,单纯就是仗着身强力壮而已。

我和修篁杀了大概四五个人,他们便露了怯,也不恋战,直接就一哄而散。

修篁追出几步,又停下来。

他们向四面八方逃跑,就算想追,我们就这两个人,也无从追起。

修篁皱了一下眉,脸色沉重。

我笑了声,道:“这不是赢了吗?怎么脸色反而更差?”

修篁叹了口气,道:“在脸上刺字是柳国的刑罚,这些人都是惯犯,让他们跑了,只怕后患无穷。”

修篁平常虽然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但是跟着父亲的商队走南闯北,想来也见识过很多强盗的行径,他既然这样担心,肯定应该是有他的道理。

但现在强盗跑也跑了,担心也没什么用。我拍了拍他的肩,收了剑,笑道:“没什么,大不了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修篁点了点头,也把剑收了起来,道:“先去洗洗身上的血迹吧,免得台甫不舒服。”

我回头看了阿骜一眼,他被青龙护着,毫发无伤,但衣服上却溅了不知是谁的血,这时脸色的确有些不好。

大家便一起去了溪边,先各自清洗一番,再做计较。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事情太多了~

大家久等了,不好意思~

97留下来陪我吧?

不知是被厮杀的场景吓到还是被血腥气薰到了,我们清洗干净之后,阿骜的情况看起来还是很不好。脸色苍白,眉头微皱,虚弱得似乎连站直的力气也没有。

我扔掉了沾血的外衣,扶着他,也皱了眉,道:“这附近有什么城镇村庄吗?我看我们还是要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才行。”

修篁也点了点头,从包袱里拿出地图来看了看,然后去牵了骑兽过来,“最近的城镇是栗堡,我们以最快的速度过去,大概要半个多时辰。”

我扶着阿骜走到骑兽旁边,问:“你自己能骑吗?要不跟我一起坐?”

我那匹孟极虽然像只猫一般爱粘人,但做为骑兽来说,毕竟还是挺不错的,阿骜又瘦,载两个人绝无问题。

阿骜瞪了我一眼,自己拉过他那匹骑兽的缰绳,不冷不热道:“我还没有到被当成废物的程度。”

…这话说得。

又不是我害他这样…好吧,就算是我不该在他面前开杀戒,但又不是我自己想的。这不是刚好撞上了嘛。何况我又不想他这样,本来还想照顾他的。

我不悦地皱起眉,他已经自己翻身上了骑兽。

算了,他要逞强,我也不想拿热脸去贴冷屁股,一会多注意他一下就是了。但临上马还是不放心,又悄悄吩咐了青龙,如果他从骑兽上掉下来,千万要接住他,别让他摔下去。

好在阿骜虽然看起来的确是在逞强硬撑,但一路上倒也没什么事。

我们很快就赶到了栗堡,敲开了一家客栈的门。

虽然店家脸上还带着半夜被吵醒的不快,但有生意做总是好事。他很快就给我们安排好了房间。

阿骜几乎一进门就直接倒在床上。

我叹了口气,扶着他躺好,又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有些烫呢。好像发烧了。”我缩回手在自己额上比了比,把修篁叫了过来,让他给阿骜看看。

修篁仔细检查了一番,说应该只是被血腥气薰着了,对这种事也没什么治疗的办法,只能让阿骜洗干净,好好休息。然后他就去叫店家烧热水进来。

我坐在床头,伸手握着阿骜的手,叹了口气。“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嘛。之前自己咬破我的唇也没见你这样。”

阿骜听我这么说,微微红了脸,偏过头去。

我拉了被子帮他盖好,不知为什么,就想起在银英时代的事情来。

那个时候阿骜也总病,发烧,虚弱,卧床不起。我也是这样照顾他。

仔细想想,也许那个时候他会病,大概就是因为麒麟的体质吧。在费沙的时候没事,战事一展开,他就病了。在海尼森的时候也是,罗严塔尔刚刚决定要反,阿骜就开始发烧。

也许…所谓的麒麟晕血,并不单纯的指看到血或者闻到血吧?

战争、杀戮、痛苦…这些才是会让身为天下最善良的仁兽的麒麟虚弱的根本原因。我之前竟然带着他跟随罗严塔尔,到底是有多蠢?

我想着往事,一时失神,一直到阿骜抓着我的手重重叫了声“桀”才抬起眼来看着他。

阿骜红着脸:“…没听到我说话吗?”

“啊,什么?”

阿骜哼了一声,却过了半晌才轻轻道:“我叫你先回房间去,我…要洗澡了。”

我这才发现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倒在一个大木桶里,修篁正站在木桶边上,伸手试了试水温。

阿骜又道:“修篁你也回去休息吧,我自己来就好了。”

修篁皱了一下眉,看了看阿骜,点了点头,向门口走去。临出门却又回头看了我一眼,使了个眼色。

我没太明白他那个眼色是什么意思,想追问时,他已经走了出去,还顺手把门带上了。

…搞什么。

我站起来,也准备回去。

阿骜跟着起来了,也不知是想送我还是想去洗澡,但才下了地,一步都没走出去,身体就向旁边一歪。

要不是没力气,就肯定是头还晕着。

原来修篁早知道他自己洗不了澡,所以才示意我留下帮他。

我连忙伸手扶住阿骜,叹了口气,道:“逞什么强,明明站都站不稳。我来帮你洗吧。”

“不要,我自己可以的。”阿骜红着脸争辩。

我完全不信,犹豫着松了手,他的身体果然还是摇晃着,完全站不稳。

我连忙再次扶稳他。

阿骜倒也不争了,声音也低下去,轻轻道:“要不…你就扶我到桶边…”

我嗤笑了一声。

阿骜闭上嘴。

于是我扶他过去,帮他脱了衣服,又扶他进了浴桶。

阿骜一直红着脸,垂着眼,什么话也没说。

我解开了他的头巾,将他一头淡金色的长发放下来,舀了水,细细梳洗。

洗得差不多时,我凑近阿骜嗅了嗅,确定的确已经没有血腥气的残余,一面取笑道:“你变成麒麟之后真是娇气了好多。”

一直红着脸盯着水面不吭声的阿骜却在这时抬起头来,紫罗兰色的眼睛看着我,轻轻问:“你之前…是不是在想他?”

“什么?”

我随口问着,依然拧了帕子去帮他擦背。

阿骜按住我的手,继续轻轻道:“我之前跟你说话你没听到的时候,是不是在想罗严塔尔?”

我笑了笑,“怎么突然这么问?”

“你只有在想起他的时候,才会有那样的表情。”阿骜的声音再度低下去,“又幸福…又忧伤…”

“嗯,想起了一些事。”我索性坦然回答,“其实阿骜你在那边的时候,已经有麒麟体质的症状了,我竟然完全都没有意识到,真蠢。”

“那个时候…谁知道会这样呢…”阿骜这么说着,将我的手拉到自己胸前,覆在自己心口上,没再出声。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

只听到彼此的呼吸心跳。

我的手心紧贴着他的皮肤,感觉就格外明显。

我在想,也许阿骜自己刚刚也是想起那段时光了吧。

对于我来说,和罗严塔尔在一起的时候,真的是又幸福又伤感。终于爱上一个人的甜蜜,和不得不看着他走向毁灭的悲伤,交织纠缠…也许这一辈子,再也不可能有那样的感受。

但是阿骜呢?

那段时间他到底是什么心情?

因为战争而生着病,我是他唯一的亲人,他却只能远远地避开我们…怎么想都不是很好的回忆吧?

心头隐隐有些抽痛,我俯低身子,抱住了阿骜。

阿骜像是被我这个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抬起眼来看了看我,但并没有动,也没说话。

有些话我们早已经说过了,并不需要重复。

而有些时候,根本什么语言都是多余的。

帮着阿骜洗好澡,擦干了身子,穿上中衣,又扶他上床靠在枕上,盖好被子。转身出去叫店家把浴桶抬出去,然后才折回床边,坐下来,用干帕子帮他擦头发。

阿骜看着我忙活,笑起来。

“笑什么?”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