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离脸色瞬间煞白如纸,下一瞬,猛地扑前一步。

就像是一头受伤的小兽,力气大得惊人,将男人高大的身形撞得后退了一步,下一瞬,一双手擒住男人的衣领将男人往面前一拉。

就在不久以前,这个动作是男人对她的。

如今颠倒了过来。

她拉着男人的衣领,情绪明显失控,一边摇晃着他,一边红着眼睛哑着喉咙嘶吼:“你为何要这样做?为何?”

男人被她拉得前俯后仰,摇摇晃晃,却只是冷眼看着她,勾唇森森笑。

“身为朝廷命官,你应该很清楚,欺君之罪有多大,灭九族的罪,朕还只是取了她一人性命…”

“你混蛋——”夜离彻底崩溃,甩手“啪”的一声重重扇了男人一巴掌。

男人被扇得头一偏,好一会儿,他还保持着那个姿势。

“骗你的人是我,所有的事都是我一人所为,欺君的人是我,你要杀杀我,你为什么要杀我的妹妹?她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你为什么要这么狠心?你凭什么这样做?”

夜离从未有过的激动,从未有过的声嘶力竭。

陌千羽缓缓转过脸,看向俨然疯子一般有些狂狷的夜离,冠玉一般的脸上五个红红的手指印赫然清晰。

血色慢慢自凤眸中腾起,他凝着她,明黄衣袖骤然一扬,如同方才夜离掌掴他一样,大掌重重甩在夜离的脸上。

虽然同是用了蛮力,可毕竟他是男人。

随着“啪”的一记脆响,夜

离被扇得头一偏,身子也跟着一晃,重重跌坐在地上。

“反正你的人生你在过,她的人生也是你在过,她死了岂不是更好,你可以理所当然地剥夺她的一切,过着本该属于她的人生!”

男人声音苍哑得厉害,鼻音浓重,语气却冷得瘆人,就像是此时殿外的天气,冰寒彻骨。

夜离跪坐在地上,脸上火辣辣的疼,口腔里有血腥弥漫,她扭头“啐”了一口嘴里的血沫儿,全然不顾此时是在帝王的龙吟宫里,也丝毫不顾及自身形象。

她甚至都懒得站起,不,应该说连站起的力气都没有。

那种从四肢百骸透出来的无力感将她裹得死紧,她面色土灰地坐在那里,颓败自眼眸里一点一点倾散出来。

“夜离,别以为朕不敢杀你!”

男人缓缓放下挥起的手臂,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

夜离没有吭声,就像没有听到一样,坐在那里,一副要杀要剐尽管来的样子。

她的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一时间,偌大的龙吟宫里静谧非常。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霍安手执拂尘躬身而入,在一个抬头看到殿中情景时,霍安脚步一顿,又连忙转过身往外走。

“站住!”

帝王沉声喊住了他。

霍安再次停住脚步,在帝王看不到的方向眉心一蹙,心头慌惧中,他硬着头皮回身,远远地对着帝王一鞠,也不敢上前。

“何事?”

帝王冷冷地睇着他。

“没......没事......”

霍安躬身,其实,他是有事的要问的,可看到这个架势,哪敢多做逗留。

行了个礼,正欲告退,又听到男人沉声道:“没事擅闯,找死吗?”

霍安脸色一白,连忙道:“奴才…奴才就是想问问皇上…小红的…尸体怎…”

“滚!”

霍安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男人厉声打断。

霍安又是一惊,连忙噤了声,如同得到大赦一般,一溜烟地退了出去,生怕晚了一步,男人真的杀了他。

于是殿中又只剩下了两人。

两厢沉默,又是不知过了多久,夜离撑着身子缓缓站起,没有行礼,没有再说一字,甚至再没看男人一眼,只失魂落魄地转过身,摇摇晃晃往外走。

男人自背后看着她,一瞬不瞬,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吭声,也没有阻止她,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龙吟宫的门口。

霍安站在龙吟宫的外面,看到女子跌跌撞撞,也不敢上前去扶,只能看着她一摇一晃下了门前的青石台阶,他抬手揩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想起夜里发生的一幕,他现在还余悸在心,当时,小红送开水进来,正好撞上这个帝王手执长剑指着一身太监服的也不知是夜离还是夜灵的女子,当时两人似是正在争执,女子衣衫不整,帝王异常震怒,长剑如虹,他以为他要刺向女子,结果,一剑将边上的小红穿膛而过。

鲜血溅得到处都是,小红当场毙命。

他那时在小红后面,吓傻了。

帝王一向温润,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他残暴的样子。

吓傻的又何止他一人,当时正跟帝王争执的女子也吓白了脸。

..........

117.【117】那一刻,她想哭

静慈宫

太后端坐在铜镜前面,身后婢女一件一件将她头上的簪花发饰取下来。

琉璃灯的灯辉笼在她的脸上,她抬起戴着指套的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脸颊酢。

岁月真是不饶人啊,自豆蔻年华入宫,一晃就那么多年过去了牙。

“常喜,将今日端王送给哀家的蜜粉拿来!”

“是!”

立于边上手执拂尘的常喜连忙自梳妆台的木匣中取了一精致小盒出来,递给太后。

太后伸手接过,轻轻打开,一股馥郁的香气顿时弥漫开来,太后微微阖了双眸轻嗅,一脸的陶醉微醺。

还是当年熟悉的香味,还是她今生最爱的香粉。

“听说后宫的所有太妃端王都送了一盒?”

缓缓睁开眼,太后问。

“是,只不过其他太妃都是一样的,银盒,独独太后娘娘这份是金盒的,娘娘乃六宫之首,金凤转世,端王爷也算是有心之人。”

的确是有个有心的男人。

太后轻轻弯起了唇角,“啪”的一声将蜜粉的盒盖盖上,放进了自己面前专门用来装平素喜欢的首饰的木匣中。

“对了,不知太后娘娘有没有听说今日戒坊发生的事情?”

边上常喜躬身而问。

太后的手微微一顿,将木匣关好,不咸不淡的开口:“这么大的事,哀家自是听说了,夜离跟戒坊的人全部都被禁足。”

“娘娘准备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太后转眸瞟了一眼常喜。

“娘娘打算怎么救夜坊主?”

“谁说哀家要救他了?”

常喜一怔,“可是,夜坊主是娘娘的人......”

“就是因为是哀家的人,哀家更不能救。”常喜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太后打断。

见常喜一副不理解的表情,太后又道:“夜离虽然心思深沉,可哀家还是了解他的,私制龙袍、妄图谋逆这种事应该暂时还不会做,端王一回朝,就遭遇行刺,谁能保证这件事跟皇上无关,指不定皇上想要消弱哀家的势力,见刺杀未遂,又想借龙袍除掉夜离。”

常喜没有吭声,心里却暗自腹议,这跟救与不救也没有关系啊。

而且,既然对方是想要消弱她的势力,她不是更应该保全自己的势力才对吗?

似是了解他的心思,太后抬手取下耳垂上的耳坠子,唇角一勾,眸底阴笑尽凝:“无用之子,可弃!借皇上之手,正好!而且,还给了皇上面子,做出哀家怕皇上的假象,一举两得,哀家何乐而不为?”

她对夜离是越来越不满意了,特别是上次观鲤,那么点小事,她都没能做好,也不知她是有心还是无意。

不管有心无意,她绝对不允许对自己有威胁的人存在。

夜离知道她太多的秘密,所以,她并不方便亲手除掉她,以防她狗急跳墙,将那些事给抖出来。

如今有帝王出手,她正好落得作壁上观。

************

夜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出宫的,又是怎样回来的。

等到她恍恍惚惚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凤府的门口。

看着红木朱漆大门头上龙飞凤舞的“凤府”二字,她自己都暗暗吃了一惊。

她竟然没有回戒坊,她竟然鬼使神差地来到了这里。

所幸,还好,她就是女装,就是霓灵的装扮。

只是她这个样子......

发髻歪斜、头发蓬乱,特别是脸,她自己都能看到自己肿得老高的一侧脸颊。

她这个样子怎么回凤府?

凤影墨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她去找陌千羽,再去跟陌千羽纠缠,若是被他看到她如今这个样子,指不定又惹出什么纠复来?

凄迷夜色下,夜离茫然四顾。

天大地大,竟是没有一处是她的容身之地。

算了,还是回戒坊吧。

就在她默然转身的同时,“吱呀”一声,身后的红木朱漆大门忽然开了。

她闻声回头,就看到大门洞开处,男人长身玉立的身影。

是凤影墨。

是凤影墨打开了府门。

两人就这样直咧咧相遇,夜离想要转身,想要逃,想要遮住自己红肿的的脸都不行。

门头两侧的灯笼发出氤氲红光,将男人一身白衣拢上一层绯红妍艳,隔得有些远,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知道他面朝着她所站的方向。

似是正好外出,又似是等候多时。

两人就这样遥遥相望。

“你要出门?”

搜肠刮肚了良久,夜离才想到这句话。

男人没有回她,举步迈过门槛,顺着府门前的青石台阶,拾阶而下,脚步翩跹,缓缓朝她走过来。

夜离微微侧过脸。

虽然明知道遮掩不住,却还是本能地不想让他看到她红肿的脸颊。

淡淡的兰麝气息逼近,男人已行至跟前。

下一刻,她的下巴一重,男人已抬手捏起她的下颌扳过她的脸。

“你的脸怎么了?”他问。

声音沉冷。

“我......我摔了一跤,撞的......”

夜离低声道。

其实说完,她就后悔了。

因为她睁着眼睛说了个瞎话,且是非常明显的瞎话。

因为除了红肿,她的脸上五指痕迹还在,她唇角的血渍也在。

果然。

男人幽深的目光如刀似剑,沉沉落在她的脸上、唇角上,她甚至能看到他眼瞳里自己唇角的一抹殷红妍艳。

男人松手放开她的下巴,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什么都没有说,决绝转身,往府里走。

夜离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难过起来。

蓦地想起什么,她脑子一热,提起裙裾追了上去。

“凤影墨,你听我说,我原本没想过要进宫的,也没想过去找皇上,只是......”

男人已行至大门前面,脚步一顿,回头。

她紧随其后,也停了下来,一双水瞳看着他,犹豫了一下,才道:“只是,我真的有我的苦衷。”

男人唇角一斜,似是轻笑了一下,又似是没有,因为还未等夜离看清,男人早已转回头,举步迈过门槛入了大门。

夜离拾步作势也要跟进去,谁知,男人进去的同时,大手随手将大门一带。

“嘭”的一声沉闷之响,大门关上,夜离的鼻子差点就撞在了门板上。

看着眼前紧闭的大门,夜离弯了弯唇。

他生气,她知道的。

早已做好了迎接一场暴风骤雨的准备,却没有想到他如此决绝,不让她进门。

缓缓转身,她有些颓然地往外走。

冬夜的天幕没有一颗星子,黑得凄迷苍茫,凛冽的夜风直往衣领里面灌。

她忽然觉得好累,身心俱疲,原本是准备回戒坊的,可脚下的步子根本没有气力迈动,干脆一屁股坐在石阶上。

夜风呼呼,她环抱着胳膊,缓缓蜷起身子,将头枕在双膝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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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又过了多久,夜离觉得自己冻得都快要晕过去了,迷迷糊糊中,忽然一双云头黑底靴映入眼帘。

她一怔,愕然抬起头。

就看到去而复返的男人不知几时站在了她的面前。

“凤影墨......”

她起身,可因为浑身都冻僵了,又加上久坐的缘故,一双脚早已麻木,根本不听使唤,她还未直起身子,脚下就是一软,她整个人失去重心,猛地朝前一栽。

她想要稳住却只是徒劳,重重摔了下去。

而她所处的位置是台阶,又加上栽倒的惯力,她一直滚了好几阶,才停了下来。

因为是栽扑下来的,脸先着地,原本就肿痛的脸颊撞在青石阶上,痛得她差点晕厥过去。

她咬牙强自忍着。

方才凤影墨就在她咫尺的距离,就算是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伸手也能将她扶住,何况是武功高超的他,想要拉住她,不过是举手之劳。

可是,他没有。

伟岸身姿一动不动,就任由着她栽滚下台阶。

他站在那里淡漠地看着。

脸上很痛,膝盖很痛,手肘很痛,全身都痛,夜离闭了闭眼,只觉得心里面的那份难过越发弥漫开来。

她撑着石阶,想要站起,然,冻僵坐僵的手脚还没有恢复,又加上重摔的缘故,她站了两次,都没能如愿站起。

心中懊恼,她本想一屁股坐在那里算了,可眼角余光看到男人居高临下地站在上面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又倔强地想要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