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近旁的一棵大树,虽冬日叶子已落光,可枝杈繁多,密密麻麻,幽幽夜色下,依稀可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轻倚在枝干上。

夜离瞳孔一敛。

虽看不清人,可声音她早已识出。

是凤影墨。

他几时在树上的?

就在她略一晃神的瞬间,衣袂簌簌,男人已自树上飞下,翩然落在她的面前。

男人本就高大,又加上她是蹲在地上的,他这样往她面前一站,就像是巨人一般,夜离仰脸看着他

“你怎么会在树上?”夜离微微压低了声音问道。

男人骤然蹲下身,眉目如画的俊颜猛地出现在夜离面前的方寸之间,夜离呼吸一抖。

“等夜坊主啊。”男人轻声开口,幽兰气息喷洒在她的脸颊上。

夜离眼帘又是一颤。

“等我做什么?”不动声色地往边上稍稍挪了挪,夜离不想紧挨着对方太近。

男人没有回答,而是无声地指了指两人面前的墙角。

夜离怔了怔,疑惑地看了他片刻,又循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还是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直到他指着墙角根一簇枯草处,然后歪头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老鼠洞在那里”时,她才明白过来。

顿时无语了好一会儿。

敢情等她来看老鼠洞?

忽然想起什么,她转眸低声问向他:“凤大人也怀疑沈妍雪?”

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位子就是沈妍雪的厢房后面。

今日她想了很久,很确定那瓶续瘾药就是沈妍雪换的。

只有沈妍雪近过身,只有沈妍雪碰过她的药瓶,只有沈妍雪有机会。

而且,沈妍雪也有害她的动机。

且不说,这些日子在戒坊,她没少让她不爽,单说上次金銮殿前,她在文武百官面前,将她吸毒道出,让她颜面尽失那件事,她可能就已在心里恨上了。

虽说,当时的身份是夜灵,可夜灵毕竟是她的妹妹。

所以,逮机打击报复她,完全有可能。

只是,沈妍雪怎样将药物散播出来,让其他人都续上瘾的,她一直搞不明白。

经过种种猜测,种种否定,最终,她怀疑,或许跟老鼠有关。

所以,她来了这里。

而,凤影墨竟然也在,倒真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且还知道她找老鼠洞,更是让她震惊不已。

只是,平素,他不是都站在沈妍雪那边吗?

见他没有吭声,夜离又立马警惕起来,一脸戒备地盯着他:“你不会是专门过来搞破坏的吧?”

凤影墨闻言,顿时脸一垮,“夜离,你是不是从来都不会将人往好处想?”

夜离怔了怔,想起今日他帮她脱困之后,她还问他“是不是他做的”,如今又这样问,似乎的确有些过分。

只是…

“那你倒是说说看,你为何会怀疑沈妍雪,又为何觉得跟老鼠有关?”

其实,她原本还想问的是,他为何就不觉得或许真的就是她所为呢,毕竟,她的身上装着续瘾药这是事实。

当然,她没有问,也问不出口。

而男人的答案却是有些奇怪。

他说:“因为我了解她,也了解你。”

她就懵了懵。

她的问题似乎跟了解不了解她没有任何关系吧?

不过,心里面却又莫名的为了这句话微微起伏开来。

忽又想起什么,她问:“你深更半夜跑到戒坊后院来查真相,难道也是为了身上的冰火缠吗?”

今日,他说,他之所以帮她脱困就是这个原因。

那么现在呢?

案子本是大理寺在负责,跟他缉台无关。

或者是因为虽怀疑沈妍雪,却又不相信沈妍雪会如此,所以,就想着要亲自查出真相?

男人静默了一瞬,便回了她。

“不是,跟冰火缠无关,只是在御史台多年的工作习惯,一遇到案子,就本能地想要查个水落石出。”

“是吗?”夜离干笑了两声,“这习惯还真是好啊。”

“怎么?你不相信?”

“相信,当然相信。”

“那你为何发笑?”

“不笑难道让我哭?”

“人难道只有哭跟笑两种表情?”

“…”

夜离瞬间无语。

“至少,还有你擅长的第三种表情。”

“什么?”

“面无表情、一脸清冷。”

“…”

夜离再次无语。

他们两人都是蹲在地上的姿势,而且挨得非常近。

恐被别人发现,两人每次说话,都必须歪头凑到对方耳边,压低了声音讲。

如此你一来,我一往。

夜离突然发现画面好诡异。

夜黑风高,两个大男人蹲在墙角前面,一直交头接耳说着悄悄话。

汗。

这场面。

夜离被自己窘到了。

正欲起身站起,身边男人骤然朝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她一怔,便顿住了身子。

墙角边上传来非常细微的声响。

正是方才凤影墨所指的那簇枯草后面。

两人都屏住了呼吸,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地方。

枯草在动。

两人对视了一眼,又再次齐齐回看过去。

紧接着,就有细细的耳朵露出来。

再接着就是毛茸茸的小脑袋。

是老鼠。

眼见着老鼠要从那一团枯草后面跑出来的时候,夜离骤然伸手上前,作势要将其擒住。

谁知,边上男人出手更快。

只不过,他不是擒老鼠,而是擒她的手。

在她几乎就要抓住那只老鼠的时候,他紧紧握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

于是乎,那只老鼠就在两人两手紧握的瞬间,自两人的眼皮底下跑过,顷刻就不见了踪影。

夜离愕然转眸,看向身边男人,不意他会突然有此举措,也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

果然是来搞破坏的吗?

似是了然她的心思,男人侧首,倾到她耳边,“你怎么可以就这样徒手去抓老鼠?亏你还是懂医的,老鼠自身,特别是牙齿本就带着多种病毒,还有,若是老鼠身上被做了其他手脚呢?”

夜离一怔,男人将她的手放开。

原来是这个原因。

的确,他说得没错,确实存在着这些潜在的危险。

她也是一时心中急切没想太多。

还是他思虑周全。

手背上他大掌落下的温度似乎还在,夜离抿了抿唇,为今天第三次误会他而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那现在怎么办?”

老鼠已经早已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没事,继续等,又不可能只有一只。”

男人神色悠闲地自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囊,朝夜离晃了晃,“等会儿用这个。”

他的意思是等会儿擒的时候,不用手,直接用布囊。

夜离怔了怔,没想到他竟然连装老鼠的袋子都准备好了。

想想还真觉得惭愧。

脚,又酸又麻。

这样一直蹲着也不是办法。

可是如果不蹲,光线太暗,根本看不到。

见她轻轻揉着自己的小腿肚,男人回头,环顾后院,骤然手臂一扬,一股强大的内力自他甩出的袍袖呼啸而出,直直缠上不远处大树下的一个石凳。

石凳被卷起,盘旋离地。

他又猛地掌风一收。

石凳便如同被一根无形的绳索而拉,以风驰电掣的速度来到他们的跟前,然后翩然落下,稳稳着地。

好霸气厉害的武功!

石凳本是极重之物,被他如此轻松卷至面前不说,落地时,还如同一片树叶,没有带起一丝声响。

依旧用同样的方法,他又卷了一个石凳过来。

“坐吧。”

起身,一撩袍角,他坐在其中一个石凳上,然后非常自然地朝她伸出手,自然得就像他们是多年的挚友。

夜离愣了愣,知道他是想要扶她。

的确,她也需要,一双脚早已麻木不像自己的,若骤然起身,可能会摔跤。

可是,她还是没有将手给他。

因为她觉得很奇怪。

本就是两个互不对盘的人,忽然这样,很奇怪,而且,她还是个女扮男装的身份。

扶着石凳,她缓缓起身。

男人的手在半空中干晾了一会儿,见她已自己起身坐下,倒也不以为意,又很自然地将手收了回去。

虽然没有蹲了,其实画面还是很诡异。

这样的夜,这样的两人,这样的坐在石凳上,这样的守在墙角前......

忽然两人都不说话。

夜静得出奇,似乎只能听到两人轻浅的呼吸和一下一下的心跳声。

一阵夜风拂过,带起男人的袍角轻拍在她紧挨着他这边的手臂上。

而她的发丝飞舞,又轻刷在他挨着她这边的肩。

就在夜离正想着找个什么话题来打破这种尴尬的沉默时,男人忽然道:“来了。”

然后便悄然起身,蹲下,轻轻抖开布囊。

夜离也连忙蹲了下去。

随着“吱~”的一声声响,老鼠往外一跑的瞬间,男人手执布囊往前一罩一兜,就成功地将老鼠收入囊中。

意识到危险的老鼠想要从袋口跑出,边上的夜离一急,连忙凑过去帮忙,而此时,男人也正眼疾手快地倾身束袋口。

于是,两人的头就这样“砰”的一声撞到了一块儿。

夜离只觉得撞得眼前金星一冒,所幸男人已经稳稳地将袋口束好。

“没事吧?”

见夜离吃痛地揉着自己的脑袋,男人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

“没,抓到了吗?”虽然他的头就像是练了铁头功一样,她真的撞得不轻,可是,她更关心,老鼠抓到了没有。

“抓到了。”

男人朝她扬了扬手中布囊,从布囊外面的动静可以看到老鼠正在里面挣扎乱窜。

夜离眸光一亮,起身站起:“走!”

然后便非常迫不及待地走在了前面。

“去哪里?”

男人起身。

“去我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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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两人一番观察研究,果然。

果然是老鼠的问题。

老鼠身上被喷洒了一种有续瘾作用的药水。

而此药水无色、味道也极淡,基本不易察出。

可是,若吸毒者闻到此种气味,后果就如同重新食了五石散一样严重。

好一个沈妍雪。

她还真是低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