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离刚回到戒坊不久,宫里就来了,说皇上有急事召见。

她就心里纳闷了,这才下朝不久,能有什么急事?

莫非跟选妃有关?

可是选妃,也涉及不到戒坊啊,不应该是礼部和内务府的事吗?

虽心中疑惑,却也不敢耽搁,想起早朝上陌千羽那副憔悴不堪,一宿未睡的模样,她眉心一跳。

莫非真的出了什么大事?

她随去戒坊传口谕的小太监一起,来到了御书房。

御书房外,霍安手执拂尘守在门口。

见她前来,眉心微微一拧,欲言又止,最后只化作低低一叹,伸手替她推开了御书房的门,“夜大人请!”

夜离疑惑地看了看霍安,拾步而入,一颗心莫名地揪了起来。

房内,陌千羽一袭明黄,坐在书桌前,手执朱砂笔,正在批阅奏章。

此时正值晌午,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投进来,打在书桌上,将他整个人都笼在一片光芒下,让他身上的那一袭明黄更加耀眼刺目。

夜离微微眯了眯眸子,躬身上前,跪地行礼。

“奴才参见皇上,不知皇上急着召见,所为何事?”

陌千羽没有抬头,依旧眉眼低垂,看着手中的奏章。

不知是没有听到,还是想要先将手中那本没有看完的奏章看完。

夜离便跪在地上等着。

她的动静不小,声音也不小,他不可能没听到。

她等他将那一本奏章看完。

谁知,看完一本“啪”的阖上,陌千羽又拿起另一本继续看着,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就像是她根本就不存在。

夜离心里就打起了鼓。

这是什么意思?

略一思忖,她便再次提高了音量请了一个安。

陌千羽这才徐徐抬起眼梢,朝她看过来,原本就深邃的目光,绞着透窗而入的阳光,更加的让人看不懂。

夜离微微一怔,等着他继续。

凝了她一会儿,陌千羽便收了目光,再次看向自己手中奏折的同时,薄唇轻启,清冷的声音逸出:“说吧,你上次的蜈蚣毒是怎么来的?”

夜离心头一撞。

怎么忽然这个时候提这个?

莫不是知道了什么?

没道理啊。

这世上只有她、凤影墨以及张硕三人知道,凤影墨跟张硕都不可能告诉他,他又怎么会知道?

难道是想诈她?

强行抑制住徐徐加快的心跳,她面色如常地回道:“就是不小心被蜈蚣咬了一口。”

陌千羽挑起眼皮,瞥了她一眼,“到底是不小心咬的,还是有心咬的?”

声音依旧不徐不疾,清冷寡淡,似是随口那么一问,并未放在心上。

而夜离却是听得长睫一颤。

“奴才愚钝,不知道皇上的意思,还请皇上明示。”

夜离嘴上说着,心里却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肯定是知道了什么。

陌千羽好一会儿没有理她。

两人都不说话。

御书房里静谧非常。

夜离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一下一下,撞进耳朵里,以及前方男人不时打开奏折和阖上奏折的声音。

这样压抑的气氛不知持续了多久。

骤然“啪”的一声,陌千羽将手中奏折往桌案上一丢,身子猛地靠向龙椅的后背,目光如注,盯着她。

“夜离,你还要骗朕骗到什么时候?”

那沉急的语气,就像是憋了很久。

夜离呼吸一滞,脸色微白地看着他。

只见他面色黑沉,凤眸阴鸷,胸口微微起伏。

在她的注视下,他骤然伸手,从自己的袖中掏出一个什么东西,朝她面前一掷。

那东西直直飞来,她没有避,也没有伸手挡,就任由那东西砸在她的脸上,带起一阵凌厉痛感。

东西跌落在地上。

她垂眸望去。

是一本小册子。

因跌落在地上是打开的状态,所以,依稀能看到上面龙飞凤舞的字,只是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

没有弯腰凑过去看,也没有将其拾起来看,她就背脊挺直地跪在那里,一动未动。

虽然她很想知道那是什么。

“有人交给朕这个,朕看了看,似乎是张硕的笔记薄,其中一页这样写着,冰火缠之蛊毒,暂时还未有解药能解,唯一的解蛊方法只能让中蛊者被毒蜈蚣、毒蛇、毒蜘蛛之类的毒物所咬,让毒物的毒与冰火缠的蛊毒在其体内生成第三种毒,解第三种毒的方法是,只要被同一毒物所咬的异性的血做药引,配以其他普通的解毒药即可。”

夜离身子一晃。

“毒蜈蚣,”陌千羽咧嘴而笑,笑声冷得瘆人,“为了解掉某人身上的冰火缠,你不惜冒着生命危险,让毒蜈蚣所咬,是这样吗?”

夜离抿了抿唇

,低着头,没有吭声。

事已至此,她也无法再否认。

“夜离,朕还真是小看了你,原来你是这样伟大的一个人。”

陌千羽依旧是笑着,声音却如同腊月飞霜,从牙缝中挤出来。

夜离轻轻攥了自己的袖襟,依旧没有做声。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陌千羽正在气头上,她也不想火上浇油。

可她不知道,对于此时的陌千羽来说,她的沉默,无疑是更大的伤害。

骤然,陌千羽手臂一挥,“哗啦”一声将面前桌案上的笔墨纸砚奏折尽数横扫在地,哑声怒吼:“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否认?为什么不解释?”

夜离浑身一颤,抬头,就对上他已然猩红的眸。

“你为什么不跟朕说,你身上的蜈蚣毒跟凤影墨身上的冰火缠没有关系,为什么不说?”

陌千羽再次沉沉逼问。

张硕的小册子上,只是记录了如何解冰火缠的方法,却并没有说她因此中了蜈蚣毒。

这一切都是他猜的,只是他猜的。

他甚至告诉自己,只要她否认,只要她开口说,这两件事没有关系,只要她说,这一切都是巧合,他就信她。

可她沉默。

沉默就是默认。

她的确为了另一个男人,连命都不要。

他突然想起另一件事。

如果冰火缠根本没有解药,那那日在戒坊,大理寺查众人续瘾一案时,在这个女人的身上查到了续瘾药,然后,那个男人就拿出一瓶戒毒药,说是这个女人给他的时候,给错了,他要的是续瘾药,因为自己中了冰火缠,冰火缠的解药里需要。

冰火缠根本没有解药,所以,这个男人根本就是在胡说。

或者说,他根本就是在演戏,目的就是帮这个女人脱困。

几时,几时开始,这两人在他的眼皮底下已经发展到了这种地步,她不顾生死救他,他想法设法帮她?

还有,既然那个男人身上的冰火缠早就解了,那这几日跟他告假说是要解蛊,又是在做什么?

今日上朝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在伪装,的确像是病得不轻的模样。

难道…

他陡然想起这个女人的内伤。

那日在后山,他明明给了这个女人致命一掌,可后来在缉台的时候,太医却说她的内伤还好。

很明显是有个内功深厚的高人用自己的真气给她疗过伤。

而疗伤的结果就是她痊愈,对方身体却要严重受创。

所以,这几日那个男人告假在家?

是这样吗?

是了,就是这样。

“夜离…”他摇头,放声而笑,痛苦的神色纠结在眸子里,“你骗朕骗得好苦。”

睨着他的样子,夜离心中也是早已滋味不明。

少年天子温润如玉,极少见到他盛怒成这样子。

记忆中,似乎就只有两次。

一次就是那夜在龙吟宫,他得知是她替霓灵代嫁。

再就是这次。

说实在的,她不知道,他为何会气成这样?

的确,她骗他瞒他,他应该生气。

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讲,这只是她的私事。

她救谁或不救谁,那是她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为何要一副恨不得杀了她的样子?

昨夜凤影墨说,这个男人对她有居心。

呵。

有居心会明确跟她说,自己心里有人?当日没有杀她,也不过是她跟那人有几分眉眼相似而已?

有居心会为了另一个女人将她推上风口浪尖?又为了那个女人差点对她一招毙命?

有居心会永远分不清楚她跟霓灵,而对另一个女人说,虽然你易了容,但是你的背影,你的眼神,你的言行举止朕记得很清楚,朕不会认错?

没有心。

他对她从来没有心。

你骗朕骗得好苦。

如果没有记错,这句话那日在皇宫的后山,他也曾经对易敏说过。

他说,易敏,你骗朕骗得好苦,朕以为你死了。

摇摇头,夜离轻轻笑。

当然,这些她已经不在意。

“你笑什么?”

陌千羽只觉得自己的眼睛被她唇角的那一抹笑靥深深的刺痛,那种痛就像是被无数颗碎石子骤然揉了进去。

鲜血淋漓。

“没什么,奴才只是在笑自己。”

夜离垂了眸子。

她曾经为他豁出性命的事还做得少吗?

“那这件事你准备怎么处理?”陌千羽冷声问向她。

夜离一怔,什么怎么处理?

不是已经早就过去的事?

难道还想治她罪不成?

不太懂陌千羽话里的意思,她抬眸朝他看过去,发现他的眼中浓墨重彩,一片妍艳炽烈,就好像真的出了血。

夜离眼帘一颤。

刚想说,这是她个人的事,应该没有触犯王法吧,男人的声音却已先她一步响起。

“救不救谁,的确是你的自由,可凤影墨和张硕就不同,他们明知道你是中了蜈蚣毒,且是如何中的蜈蚣毒,却在缉台的时候,都跟朕装作一无所知,他们两个分明就是欺君!”

“欺君”二字咬得极重。

夜离浑身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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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离来到凤府的时候,张硕也在,跟凤影墨两人在院子里,似乎在找什么。

对于她的突然到来,凤影墨似是很意外,眸光一亮的同时,快步迎了过来。

“你来了?”

夜离淡“嗯”了一声。

见她面色晦暗,似是一副很累的样子,凤影墨转眸就对张硕下起了逐客令。

“跟你说了,你的什么小册子没有掉在我凤府,若是在,他们清扫早就发现了,我看你还是去别处找找看吧。”

“赶我走就直说!”张硕瞪了他一眼,愤然骂咧道:“重.色.轻.友的家伙!”

不过,他此时确实也没有时间在这里纠缠,他得去找他的小册子。

“昨天我也没去哪里啊,就来了凤府,算了,我再去太医院找找看。”

张硕说完便走。

“别找了,东西在皇上那里。”望着他的背影,夜离忽然出声。

张硕的脚步一滞,凤影墨也是震惊愕然。

“在谁那里?”张硕犹不相信,蹙眉回头确认。

“皇上。”

夜离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过来跟凤影墨打声招呼。

张硕脸色一变,“怎么会在他那里?”

“不知道,”夜离疲惫地摇摇头,“他说是有人给了他。”

忽然想起什么,又叮嘱道:“你千万不要去找他要,你就装作不知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