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张硕微微转冷的声音:“夜离,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当初,若不是凤影墨得知端王要对你们不利,派我前去救你们,你跟阿洁早就死在了那些人的刀下,又岂能活到今天?怎么说,凤影墨也是你们的救命恩人,如今恩人有难,你就这样坐视不管吗?我知道你在替你妹妹生气,气凤影墨的行为,我说过,他是有病,有病,他有病你知道吗?而且,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的有这些行为,他跟你妹妹之间不是早已没了关系不是吗?你又何必气成这样?”

霓灵脚步一滞。

说实在的,听前面的几句,她的心里还真的有所触动。

的确,撇开凤影墨跟她姐的恩怨不说,予她跟巧黛来说,凤影墨的确有救命之恩。

可是,听听后面,后面这个男人说了什么?

什么叫“就算他真的有这些行为,他跟你妹妹之间不是早已没了关系不是吗?你又何必气成这样?”

什么才叫做有关系?

必须有名有份才叫有关系吗?

没名没分就可以不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了吗?

如果这话别人说出来,她还可以理解。

可是对方是张硕,是对凤影墨跟她姐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一清二楚的张硕。

她就不能原谅!

他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

见她停了下来,张硕以为是被自己的话触动到了,心中一喜,上前。

可还未待他走近,霓灵又再次举步,迈过门槛,径直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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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灵来到夜离厢房的时候,夜离正站在窗边,一人静静望着窗外的夜色失神。

霓灵刚一走到门口,夜离就意识到了,缓缓回头,朝她看过来。

见到是她,连忙迎了过来。

“这么晚了,你身体不好,做什么跑过来了?”

一边将她轻搀着进来,一边蹙眉表示着自己的不满。

霓灵细细看她。

虽面色并无异常,可眼眶却是红得厉害。

显然是哭过。

这些年,她的这个姐姐在她心中就是一个流血不流泪的人,忽然见她这样,霓灵的心里疼到不行。

反手将夜离的手握住,“姐......”

她不知道该怎样劝她。

“我没事,”夜离长睫颤了颤,勉力牵起唇角,“倒是你,明日就要上雪山了,今夜还不好好休息?”

“这段时间,睡得太多了,我睡不着。”

见她一副不愿提起夜里之事的样子,霓灵便也没有主动说。

“嗯,那就陪姐坐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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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啸带着几个禁卫将凤影墨带到了客栈的一处废弃厢房,临时将他关押了起来。

“韩某也是公务在身,多有得罪!”

对着凤影墨微微一颔首,韩啸将一双千年玄铁的手链锁在凤影墨的双手上,脚上也锁了一对。

其实,对这个男人,他是打心底佩服的。

特别是上次一同办案,对他的为人,对他的做事风格,都是由衷的欣赏。

因为欣赏,所以尊重。

今夜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很是震惊,个中原因他不是很清楚,但是,如他所言,公务在身,他也没有办法。

这个男人的身手有多厉害,他很清楚。

特别是得知他就是封妃大典那日只身前来,劫走夜灵的那人,他更加觉得不能小觑。

封妃那日他手下的禁卫死伤何止百人。

所以,他才不得不用这千年玄铁手链和脚链,不然,区区一间厢房,区区几个禁卫,定然是困不住这个男人。

见凤影墨很沉默,没有要理他的意思,韩啸跟几个守门的禁卫交代了几句,就出了门。

门口,明黄身影站在那里。

韩啸一怔,没想到帝王紧随其后就来了,连忙行礼:“皇上。”

陌千羽朝他扬了扬手,示意他免礼,又让他先将所有人都带下去。

待众人退下,陌千羽才举步走入厢房,反手掩了房门。

房中,凤影墨坐在灯下。

手脚皆被铁链所缚。

眉眼低垂,不知在看自己双手上的千年玄铁链子,还是在看面前桌案上的木质纹路。

一动未动。

陌千羽一直走到他的面前,他都没有抬头,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睨着他的这个样子,陌千羽不免就有些恼了。

“凤影墨!”

负手站在桌案的前面,他睥睨着他。

这是第一次,他们两个君臣之间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不,不能说君臣。

他,还是君,而他,却只是囚。

任何言语都无法来描绘他此时此刻的心情,那种激动到难以抑制的心情。

真的。

没有人知道他等这一刻等了多久。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从当年他参加皇室狩猎,误入狼群,差点被群狼吞食,而这个男人骤然出现,拼着性命救下他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命运就紧紧纠缠在了一起。

那时,先帝还在,他还只是三皇子。

太子之位空悬,各个兄弟王爷都是人中龙凤,所以各种明争暗斗就从未间断。

任何的皇室活动都是各个王爷在先帝面前表现自己的机会。

狩猎也不例外。

而他,当时却是差点死掉,若不是凤影墨出现救下。

凤影墨杀光了狼群,自己却是伤得很重,在最后一只母狼倒下的那一瞬,凤影墨也倒下了。

他感激他,同时,却又不想让先帝和其他王爷知道这件事情。

所以,趁凤影墨昏迷,他将血肉模糊的他带回了营地,并带回了好几只死狼。

其余兄弟王爷都狩到了很多猎物,什么都有。

而他告诉先帝,他没有狩到任何猎物,除了几只死狼,因为他在狼群中救下了一人。

先帝听完这一切,非但没有怪他,反而当着众人的面表扬了他。

那一刻,他看到了众兄弟朝他投来羡慕嫉妒的眼神。

后来,在太医的诊治下,凤影墨捡回了一条命。

他将自己的苦衷跟做法跟凤影墨坦白了,并希望得到他的理解和支持。

凤影墨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他也承诺,一定会善待与他。

自那以后,凤影墨就一直跟着他。

为了答谢他的救命之恩,也为了将他培养成自己的心腹,他将他安排在了御史台工作。

后来,他荣登帝位,成立缉台和戒坊,全面禁毒,便又将他调出来出任缉台台主。

他的聪明睿智,他的谋略胆识,他的忠心不二,这些年,给予了他非常大的帮助。

他是他的恩人,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良师,有时还是他的利器。

他依赖他,也感激他。

所以他一直重用他。

可是,人,就是这样奇怪。

就算有这些关系在前,他们也终究还是君臣。

他发现,他可以对任何人用他的那套帝王之术、君臣之道。

唯独对这个男人,他也说不上来,似乎心里面就是在忌惮着他几分。

这份忌惮,不知是来自对方太过优秀,还是来自他当年的把柄在他的手上。

总之,慢慢的,他发现两人的关系变了。

变得很微妙。

几时开始变的,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让这份微妙真正明显起来的,是一个女人。

夜离。

夜离对他的好,他一直觉得理所当然,也一直没放在心上。

直到在冼州河道的密道里,他遭遇冷箭那次。

很显然,刺客是想要陷害凤影墨,所以现场故意留下了缉台的令牌。

而他看得很真切,夜离给福田快速度的眼色,以及福田故意将戒坊的令牌也丢了出来。

他得出一个认知,这个女人在救凤影墨,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戒坊。

当时,他很生气。

第一次对那个女人所作所为如此生气,虽然他没有挑明,终是放过了他们。

或许就是从那一刻起吧,他才感觉到了危机吧。

人,就是这样,一切的理所当然,在遭遇到可能会失去的危机时,才会觉得它的弥足珍贵。

他对夜离就是这样。

后来,轻罗国岳卓凡之死,她的妹妹夜灵陷入困境。

凤影墨出言相帮,甚至不惜赔上自己的名声,帮夜灵做伪证。

那一刻,他真正恐慌起来。

他了解夜离,也了解凤影墨。

夜离没有朋友,也极少跟人走得近。

而凤影墨更不会轻易忤逆他的意思,去帮助一个不相干的人。

因为当时他的意思就是让夜灵顶了这份罪责,好给轻罗一个交代。

结果凤影墨却帮了夜灵。

所以,他怀疑,他跟夜离应该已经交情颇深。

还不是一般的深。

于是,他才临时动了顺势将夜灵嫁给凤影墨的心思。

一来,他是想试试凤影墨的反应,二来,也是想断了夜离跟他之间。

只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夜离竟然会李代桃僵,代妹出嫁。

得知这一真相的那一刻,他有多怒,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想杀了凤影墨,他想杀了夜离,他想杀了夜灵。

他想杀了这些人。

也就是到彼时,他才知道,原来,那个女人在他的心中占着这样重要的位子。

关于封妃大典上的黑衣面具人。

因为他拾到了梅花玉佩,所以,他起先怀疑是他的三叔陌篱殇还活着。

易敏曾经是先帝的细作,暗查过端王,难保没有跟他的其他皇叔之间有过交集。

而且,从她当初的决绝诈死,到她的突然主动出现,再到接下来的一切举措,让他更加怀疑了这点。

所以,在凤影墨跟沈妍雪大婚那夜,他故意将她带了去,也给了她绝对的自由。

他想,一直幽居深宫,她跟那人没有见面的机会,难得出宫,且当日人多,鱼龙混杂,而且还是在他三叔陌篱殇曾经的宁阳王府,轻车熟路,指不定两人会秘密见面。

所以,他让人在易敏身上涂了吸引追蜂的药粉。

后来,此事被夜离搞砸。

他没有深究,毕竟比起其他,能让夜离回来,这才最重要。

可不深究,并不表示他不知道。

从夜离的举措来看,特别最后在新房里,夜离突然上前,伸手探进凤影墨衣袍里面拿走发簪的那个举措,让他不得不怀疑,所有的一切跟凤影墨有关。

他不动声色,只静待时机。

无论是凤影墨对他有恩,还是凤影墨是重臣,还是夜离对凤影墨有情,哪一点都让他觉得自己不能贸然出手。

一旦出手,就必须一招定乾坤。

不仅要名正言顺除掉凤影墨,还要彻底断了夜离对他的感情。

这也是他为何此番前来北国,带上凤影墨之后,又借故带上易敏的原因。

凤影墨、易敏、夜离三人之间一定有故事。

路上他也故意有过试探。

三人非常微妙。

一直到今夜,当他听客栈掌柜说药浴的时候,他才计上心来。

是的,易敏的药浴是他让人做的手脚。

都说人在求生的时候,最是人的本能,中了媚药的易敏,肯定会去找她心中的男人。

如果此人正是凤影墨,那么他的所有问题就都解决了。

他只需带人捉奸,然后让夜离看到这一切。

凤影墨就完了,夜离跟他之间的一切也完了。

虽然,作为帝王,他其实是有些不屑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但是,他没有办法。

他真的没有办法。

他觉得再这样下去,他跟夜离就彻底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