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稀落落,走半天也难得遇到几个。

她在戒坊外看了看,最终还是决定去棺材铺看看。

棺材铺里都是她的人,安全。

而且,虽然知道霓灵被韩啸所救,却一直没有看到本人,她的心里终究是放心不下的。

也不知有没有回过棺材铺。

她的出现,让棺材铺里的几人又是震惊,又是欣喜。

但,霓灵没有回来过。

她在厢房里看到了她母亲留下的那本关于蛊的记载。

因为没了一年的记忆,她不知道这本记载怎么来的,但是,被收在她住的厢房里,想来定然她是知道的。

拿起来随手翻了翻,她看到某一页被自己折了一角。

起先,她想,可能是自己曾经看到了这里,所以在这里折一下,做个记号,好方便下回自己继续看。

后来,她看了看那页的内容,发现根本看不懂,她又觉得,可能自己折记号的意思是标出自己的疑惑。

不管哪一种,反正她现在心中装着事,也是看不进去。

正欲合上,一行字却是猛地跃入她的眼帘。

************

刑场这厢,面对凤影墨的追问,沈孟有些犹豫。

权衡计较了许久,还是开了口:“张硕是皇子!”

简单五字落下,却如同平地惊雷,现场炸开了窝。

所有人惊错。

包括凤影墨,包括陌千羽,包括韩啸霓灵,也包括当事人张硕自己。

大家甚至都怀疑是不是听错了。

陌千羽更是忘了自己的颈脖上还横着一柄长剑,难以置信确认:“沈相说什么?张硕是皇子?”

沈孟点头。

陌千羽嗤然一笑,就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这怎么可能?”

凤影墨没有吭声。

张硕亦是疑惑看着沈孟。

场下众人也是一头雾水。

前不久,张硕不是才说自己恢复记忆,记起了自己的身份,是前丞相钟彦之子钟卿尘吗?

怎么又变成了皇子了?

跟皇子八竿子打不着啊?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沈孟翻身下马,沉吟了片刻,低低一叹。

“事情还得从很多年前说起,当时,先帝还年轻,刚刚继承大统不久,钟彦是丞相,因年龄相仿、志趣相投,先帝对钟彦颇为信任,偶尔还会微服去钟彦家做客。或许很多人知道,钟夫人师出于蛟山灵蛊派,擅蛊,当时被誉为蛊娘子,名噪一时。”

众人都凝神听着,全场声息全无。

沈孟的声音继续。

“有一次,先帝去钟家,恰逢钟夫人的师妹楚凝下山来看钟夫人,先帝与楚凝一见钟情,先帝被楚凝的淡雅若莲、超凡脱俗的清丽深深吸引,楚凝也对先帝卓尔不凡、龙章凤姿的气质一见倾心,两人很快便爱得如火如荼。”

“后来,先帝将楚凝带进了宫,却遭到了先帝的母后,也就是太皇太后的极力反对,太皇太后觉得先帝坐上帝位不易,一个帝王不应该沉溺儿女私情,而且,楚凝还是一个江湖乡野女子,所以,用了很多手段逼迫先帝跟楚凝断绝关系,先帝却一直没有这样做,但也不能给楚凝任何名分。好在楚凝也不在乎这些东西,她只想跟先帝在一起,就算怀上了先帝的龙种,也从不计较个人得失,从不问先帝讨要名分,也因为如此,先帝更是爱她极深。”

“然,好景不长,楚凝却在分娩那夜难产,她央求先帝和太医,牺牲她保住孩子,最终,却是母子二人都未能保住,双双殡天。这件事当时也是轰动一时,一些老臣应该都记得的。”

凤影墨跟陌千羽都没有做声。

虽然当时他们还未出生,但是,后来,也的确听说过关于先帝的这段经历。

只不过没有这般详细。

场下却是传来一片低低的议论声。

其中不乏年长的老者,关于这些,也皆是有所耳闻。

只是,这又跟张硕有什么关系?

沈孟清了清喉咙,继续,场下顿时四寂。

“其实,只是楚凝殡天,她腹中的孩子保住了。”

场下又瞬间一片哗然。

沈孟低叹:“之所以对外说,母子双双殡天,实乃无奈之举。因为先帝想要保住他和楚凝的这个唯一的血脉。皇室生存有多难,先帝比任何人都深知,何况是一个没有娘的孩子,不想他成为后宫争斗和皇权之争的牺牲品,所以先帝让对外就说,孩子也死了。并连夜召见我跟钟彦进宫,当时,我是太傅。”

“考虑到楚凝是钟夫人的师妹,且钟夫人当时正培育一种蛊,数月足不出户,刚好可以对外人说是怀孕待产,所以,先帝决定,将这个孩子交给钟家抚养,我也负责暗中保护这位皇子,当夜,我们先出宫,先帝随后便让楚凝的贴身婢女秘密送孩子来了钟家。他就是钟家的长子钟卿尘,也就是张硕。”

众人对此已无过多震惊,因为在说到只是楚凝殡天,孩子实则保住了的时候,不少人就大概猜到了是这样。

只有张硕眼睛睁得滴溜圆,犹不相信。

因为他一直觉得上天对他不公,这一下子幸福却又来得太快,他实在接受不了。

不,不是接受不了,是不敢相信。

他怕。

怕这一切只是他的好梦一场。

激动得有些难以抑制,甚至顾不上从地上站起,他猛地跪着就用膝盖朝沈孟的方向移动了两步,急急确认道:“所以,我不是钟家的儿子?”

沈孟微微一笑:“当然不是!”

“太好了!”张硕欣喜若狂,兴奋得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不是钟家的儿子,太好了,不是大哥,我不是大哥…”

同他一样激动到难以自制,甚至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人又岂止他一个?

还有场下的霓灵。

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她这一刻的心情。

真的。

事情逆转得太快,惊喜来得太突然,她甚至有些晕眩。

若不是还在被韩啸点的定穴定着,指不定,她已经倒了下去。

张硕不是大哥。

她不是妹妹。

他们就不是乱.伦,不是乱.伦,不是…

心潮起伏澎湃得厉害,她开心得想笑,想大叫…

张了张嘴,被点住哑穴的她自是发不出任何声音,嘴角的弧度还来不及牵起,激动的泪水,却是再次漫出眼眶。

边上的韩啸看到霓灵的样子,又是替她高兴,又是隐隐失落,心里面早已滋味不明。

众人都看着有些失控的张硕,虽然明白和理解他的激动之情,毕竟命运逆改只在这一瞬之间,可是,他激动的不应该是他是皇子吗?

为何给他们的感觉,他激动的却是,他不是钟家的儿子?他不是大哥?

凤影墨自是心知肚明,看了看张硕,见张硕高兴成那个样子,他也禁不住微微弯了弯唇。

可一直沉默不语的陌千羽却是骤然出了声:“虽然朕很相信沈相,但是,皇室血脉不是小事,就凭沈相一人说辞,未免也太轻巧了去,若是没有其他有力的证据,怕是很难服众。”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点头,觉得言之有理。

的确,一直是沈孟在说,一人在说。

沈孟却也不急,微微一笑,并从袖袋中掏出一个卷轴,解了上面的细绳,卷轴“唰”的一声滑下抖开。

“大家请看这个!”

众人凝目看过去。

离得近的人都看得清楚,赫然是一副字画。

泼墨丹青,是一副山水图。

山清水秀,水上一叶方舟,岸上有花有柳,远处民屋炊烟。

边上有两句题诗: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很清雅的画风,很苍劲的字迹。

好画好字,应该是出自大师之手。

这是众人看到这字画得出的唯一认知。

可是,这又跟张硕是不是皇子

有什么关系?

而只有一人,错愕地瞪大眼睛,盯着那副字画良久,难以置信地颤声开口:“这字画…”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沈孟接了过去:“对!这就是当年你父亲钟彦在钟家出事那晚,让你送去墨香居裱的那副字画。”

凤影墨眸光微微一敛,凝眸看向沈孟。

陌千羽亦眼波一动,轻眯了眸子,望进沈孟的眼底。

张硕更是等着他继续。

“封后那日,我不在现场,我也是后来听说了张硕的事,当听到说张硕在钟家出事当夜,被钟彦派去送字画到墨香居裱,我就觉得那字画有问题。因为别人不知,我是知道的,当年先帝可是留有密旨给钟彦的,一来是为了给皇子证明身份,二来是因为当年先帝一直觉得愧对楚凝,所以想要补偿在她的儿子身上。”

“于是,我连夜就赶去了墨香居,可,当我赶到的时候,墨香居却已遭变故,里面的字画被洗劫,人员也尽数被杀,我就更加肯定了这幅字画一定跟先帝的密旨有关。我在所剩不多的字画中找了找,或许是因为这幅字画看起来只是普通的山水图,所以,并未引起歹徒的注意,而我,因为是钟彦的好友,所以认识他的笔迹,虽然没有落款,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是出自他的手,便将那副字画带回了家。”

听到这里,陌千羽骤然发出一声冷哼。

“是吗?那沈相难道不知官府正在查墨香居一案吗?身为朝廷命官,既然曾在案发现场出现过,为何不出来做一下笔录?”

沈孟看向陌千羽。

虽然他已经被凤影墨所持,早已气数殆尽,但是,他还是恭敬地对着他颔了颔首。

“回皇上,那是因为微臣觉得此事事关重大,微臣怕引起什么纠复,而且,微臣一时也没有找到字画的玄机,所以不敢贸然声张,就想着,等找出字画的玄机,一切水落石出,再跟皇上禀明。”

陌千羽冷着脸,“沈相如此匆匆而来,想必是找到了。”

“是!”沈孟再次颔首,“微臣研究了很久,甚至还怀疑是不是自己猜错了,这真的只是一副普通的字画而已,跟先帝的密旨没有任何关系,可是,微臣又不死心,而且,看这画上的那两句题字,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是在暗示这幅画有问题。”

“直到不久前我去夫人房中给她点香炉,然后字画掉在香炉上,字画的反面骤然出现了字,我才发现,原来,先帝当年是用毛笔蘸取葱白的汁写的圣旨,因为葱白写的字,字迹干透后,白纸看上去跟没写之前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只要将这张写过字的纸放在火上烤一下,白纸上马上就会出现棕色的字。”

沈孟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掏出一个火折子,吹着。

然后放在字画下面,离得很近,却又确保不将字画烧着的距离,轻轻移动,慢慢烤着。

片刻之后,真的赫然有字浮出。

先是一个,接着几个,再接着一排,然后很多个…

最后所有的字都显现了出来。

如沈孟所说,字迹呈棕色。

沈孟吹灭火折子,将字画再次举起。

所不同的是,方才面对大家的,是字画那面,这次是反面。

上面是龙飞凤舞、苍劲有力的字。

洋洋洒洒一大面。

众人一片唏嘘。

所有人都凝眸看去。

凤影墨微微抿了唇,陌千羽轻眯了眼睛。

张硕一字一字,生怕看错看漏。

为了让全场的人都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沈孟朗声念了起来。

268.【268】难道你来,不就是准备上去吗?

凤影墨微微抿了唇,陌千羽轻眯了眼睛。

张硕一字一字,生怕看错看漏。

为了让全场的人都知道上面写了什么,沈孟朗声念了起来。

“为保朕与楚凝一脉,今日特将楚凝之子交予钟彦钟家抚养,钟家必须视其为已出、尽心培养,他日认祖归宗之时,以此道密旨为证,任何人不得有异议。另,为补偿朕对其母楚凝的亏欠,朕也在此承诺,此子是朕唯一的太子,待他日时机成熟,必定昭告天下,在此之前,钟家要严守秘密,确保他的安全。钦此——霰”

沈孟声落,一片静谧。

片刻之后,又哗然四起。

众人震惊的不是前面的那些因由,而是——

唯一的太子!

难怪先帝在位时,一直未曾册立太子,太子之位一直悬空,先帝驾崩时,陌千羽也只是以王爷和皇子身份继位。

那这么说,如果,如果先帝知道他的这个皇子还活着,或者说,如果先帝知道张硕就是楚凝之子,那是不是根本就没有陌千羽什么事?

众人唏嘘不已。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龙椅只有一把,帝位只有一个。

既然该皇子还活着,先帝的圣旨又在。

那陌千羽是不是该要退位让给此人?

不过,他也是先帝亲自传位的人,就算不让,也无可厚非。

只是,现在不是他让不让的问题了。

让,他也得让,不让,他也得让。

人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是剑在脖上,不得不让。

只不过,他让的人不是张硕,而是凤影墨。

因为凤影墨已经掌控了一切。

帝位谁坐?

若是凤影墨,则明显名不正言不顺,毕竟后幽的江山姓陌。

可若是张硕,倒是名正言顺了,只是,也仅仅只有一个名正言顺。

无一兵一卒,除沈孟外无一人支持。

最重要的是,所有的主导权都在凤影墨手上,凤影墨好不容易得到的这一切,会拱手相让?

就在众人纷纷猜测之际,凤影墨忽然伸手点了陌千羽的定穴。

收回横在他颈脖上的长剑,“唰”的一声插回到别在腰间的剑鞘里。

然后,将跪在地上的易敏扶起。

末了,又将跪在边上的张硕扶起。

待张硕站稳,他笑着一拳头砸向张硕的胸口,道:“恭喜你!”

所有人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