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太医大惊,连忙双膝一屈,跪于地上。

在场的众人无不惊骇。

这是今日这个新帝第一次怒。

先前就算是面对大理寺卿的各种质疑,自己身陷各种困境之时,他也是要不沉默不语,要不主动承下。

此刻,虽也没有勃然大怒,可却实实在在让每个人都心惊了。

因为那种怒,只发酵于心里,喷薄在眼中。

他盯着乔太医。

寒凉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出来:“你说他中了双刃花之毒,解药是我的心头血,可我根本就没有取心头血给他,他为何就没事了?”

众人震惊。

包括面色苍白的乔太医,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他的胸口,看向他被鲜血染红一片的胸口。

凤影墨自是了然他们的疑惑。

“知道千年玄铁最厉害的地方是什么吗?”

凤影墨话锋骤然转掉,众人一愣。

他的声音继续:“打造削铁如泥的兵器当然是其厉害之处,而最厉害的却是,用其细丝与千年藤枝编织成软甲,穿在身上可刀枪不入,今日我身上便着了如此一件。”

全场一片唏嘘。

所以,取心头血是假,他根本没有受伤,他胸口的那一片殷红也只是做了手脚?

“皇上的意思是,事先知道今日张硕张太医会中毒,知道会要取皇上的心头血,所以才…”

说话之人是大理寺卿。

只不过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凤影墨打断:“不,我并不知道,我只是预料到今日定然不会太平,肯定有事发生,才事先做了一些防备,果然!”

最后两字落下,凤影墨眸中寒芒一闪,再次落在乔太医身上:“说吧!”

乔太医勾着头,声线发抖:“微臣愚钝,不知道皇上要微臣说什么?”

“说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凤影墨沉声。

乔太医煞白着脸沉默。

“要我帮你说吗?”凤影墨冷眼睇着他,“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张硕中的根本就不是双刃花,另一种,中的是双刃花,但,我并不是他的解药。无论哪一种,真正的解药都在你的手上,拿了我的血,你偷梁换柱,将真正的解药喂给他,所以他没事。至于为何我的血跟张硕的血在一起,变成了紫色,这也是你做的手脚,你用银针取张硕的血,想要做手脚轻而易举。”

“为何要置我于死地?”凤影墨微微眯了眸子,骤然声音一冷,直接开门见山。

乔太医一张脸越发失了血色。

“微臣不敢!”

“我知道你不敢!但是,你身后的人敢!说吧,是谁指使这么做的?”

凤影墨一番笃定之语落下,场下瞬间低低的议论声四起。

乔太医慌了神,却又不敢讲,只得硬着头皮不做声。

“又要我替你说吗?”凤影墨眸色一寒,忽然转身,脚尖一点飞身而起。

众人只见明黄一晃,男人已身轻如燕朝未央宫里面飞去,衣发翻飞,入了大门。

就在大家正疑惑他此举是何意之时,又见其身影自未央宫里轻盈飞了出来。

只不过,手里多了两样东西。

是两个人。

一左一右擒着,翩然落在众人面前的同时,凤影墨两手一松。

随着两声沉闷之响,两人重重砸落在地,一动不动。

众人大骇。

原来是两具尸体。

夜离也有些震住。

她记得刚刚在未央宫的大殿里,除了凤影墨跟乔太医,她并未见到其他人。

正想着,凤影墨的声音已再度响了起来。

“大概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担心我取了心头血还不死,所以这两人被安排潜伏在未央宫里面,对我下二次毒手,只可惜,并没有得逞。”

场下又是一片哗然。

事情的发展似乎永远出乎意料。

是谁?

是谁如此要置这个男人于死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又惊又懵。

凤影墨轻轻一嗤:“说实在的,如果不安排这两个人,或许我不知道幕后的那个人是谁,但是,因为他们的出现,就也彻底将幕后指使者给暴露了出来。当然,并不是幕后那人布局失算,他只是没有想到,我会活着出来。”

低低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大家的好奇心也完全被吊了起来。

到底是谁?

如此周密计划的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就在众人纷纷猜测之际,凤影墨忽然转眸看向沈孟,唇角一勾道:“沈相,我说得对不对?”

啊!

全场震惊。

虽然凤影墨问得委婉,可是此时此景,言下之意却很明显。

幕后之人就是他丞相沈孟?

不会吧?

刚刚他明明还站出来帮这个新帝说话的。

怎么可能会是他?

任何人都有可能,也不可能是他吧?

“是沈相说取心头血惨烈,建议去未央宫里面的,不是吗?”见沈孟没有吭声,凤影墨又紧接而问。

众人也纷纷想起这茬儿来。

对哦,是沈孟建议的,且只有他一人建议。

沈孟脸色微微白了白,却并不承认。

“皇上冤枉微臣了,微臣建议皇上进去未央宫里面不假,但是微臣只是想要维护皇上的尊严,并不知道里面有人潜伏,看来微臣是好心办了一件坏事。”

“是吗?”凤影墨微微笑,“沈相建议我进去未央宫难道不是为了,一来给乔太医偷梁换柱更换解药提供方便,二来给这两个人秘密对付我提供方便?”

“当然不是!若微臣是这样的人,当日在东市刑场,就不会拥皇上登基为帝,今日也不…”

沈孟的话还未说完,只见一抹素色身影在眼前一晃,随着“嘶——”的一声轻响,脸上传来一阵火辣痛感。

下一瞬他便意识过来,脸色大变的同时,想要紧急对应,却是已然太迟。

裙裾飞扬,夜离身影翩然落下,她的手中已多了一张薄如蝉翼的面皮。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

真的太突然。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包括凤影墨,更包括沈孟自己。

谁都没有想到夜离会突然有此一举,提着轻功,动作快如闪电。

所有的一切只发生在一瞬之间。

完全骤不及防,完全措手不及。

每个人都惊呆了,全场没有一个不惊。

除了凤影墨石化一般,一脸的难以置信,还有太后、襄太妃、端王…

甚至包括沈孟自己。

只不过他们惊错的点不同。

沈孟万万没想到的是,夜离竟然就这样一声不吭、突然袭击地将他的人皮面具给揭了下来。

而令其他人错愕的,却是沈孟人皮面具下的那张脸。

不是沈孟,而是另一个人。

一个早已死了多年的人。

宁阳王陌篱殇。

沈孟是陌篱殇?

不,不是!

曾经沈孟是沈孟,陌篱殇是陌篱殇。

应该说,几时开始,陌篱殇占了沈孟的身份?

所有人都被这做梦也想不到的一幕给震撼住了。

沈孟,哦,不,现在应该说,陌篱殇,陌篱殇看着夜离,眸色冷得如同腊月飞霜,他咬牙,有些气急败坏,“你——”

凤影墨本能地伸手,将夜离拉至自己身边。

夜离将手中的人皮面具丢还给了陌篱殇。

“如果没有记错,我这是第二次撕下三爷的面具。”

陌篱殇浑身一震,愕然瞪大眼睛。

夜离唇角冷冷勾起,“当日在向日葵园,我等凤影墨,却等来了三爷,三爷逼我食下岁回,我不从,三爷便强行喂入,在反抗和挣扎中,我抓掉了三爷脸上的青铜面具,我当时看到的是沈孟的脸,想来那时三爷是为了变身方便,所以将沈孟的面皮一直戴着。我当时惊呆了,我不相信,我继续抓三爷的脸,三爷脸上的人皮面具也被我扯开了一角,不知三爷可否还记得?”

“你恢复记忆了?”

略显激动和惊喜的声音骤然响起。

不是陌篱殇。

而是边上的凤影墨。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夜离。

夜离笑着点了点头:“是,我记起了所有事。”

“不可能!”陌篱殇沉声低吼,苍白着脸摇头,“岁回没有解药,根本没有解药。”

“谁说没有解药?跨越生死的爱和痛便是最好的解药,当然,这些你永远不懂。”

夜离唇角轻勾,语带不屑。

“竟然是你给夜离下的岁回!”凤影墨转眸,看向陌篱殇。

279.【279】是不是非要我死了,你才肯说一句真话?

“竟然是你给夜离下的岁回!”凤影墨转眸,看向陌篱殇。

在这一点上,他真的从来没有怀疑过是他。

因为那天,他也受了那么严重的伤。

“你为何要给夜离下岁回?为何给她下了岁回以后还让自己伤成那样上演苦肉计来骗我?为何?龊”

“为何?”陌篱殇嗤笑,“你说为何?”

忽然笑容一敛,咬牙切齿道:“还不是为了你!还不是为了激起你的斗志!如果不是这样,如果夜离不回到陌千羽身边,你会去对付陌千羽吗?如果不是这样,有你当帝王的今天吗?”

凤影墨摇头,一直在摇头,神情哀伤。

陌篱殇的声音还在继续:“可怜天下父母心,你却永远不明白我的苦心。不错,我是做了很多坏事,我杀了沈孟顶替了他的身份,我杀了沈妍雪,我杀了墨香居的那些人,可我为了谁?我难道是为了我自己吗?我还不是为了你,为了你能坐上帝位。”

众人震惊又惶然。

为这个男人的坦白,也为这个男人的狠,更为这个男人的不择手段。

也似乎有些明白过来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墨香居的那个伙计拾捡到了刻有“宁阳”字样的玉佩,不是凤影墨的,而是这个男人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个男人所为。

难怪。

难怪东市刑场那日,那般力保凤影墨称帝。

难怪会说那道假字画假圣旨上面是先帝的真迹。

只是,既然是这样,为何今日又让凤影墨进未央宫,派人对凤影墨不利呢?

不是他吧?

或许跟他自己所说,他只是好心办坏事了?

或者,潜伏在未央宫里的两个人并不是要害凤影墨的,而是要救凤影墨的,被凤影墨误会了?

就在众人纷纷猜测之际,凤影墨再度出了声。

“是不是非要我死了,你才肯说一句真话?”

声音不大,却让每个人心头一震,似是沉沉敲打而下。

有人想起了不久前这个男人答应取心头血之前的那一声仰天长啸。

他说:“爹,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凤儿成全你——”

一样的沧桑。

陌篱殇的脸色白了白。

“我知道你不能原谅我,我扮作沈孟骗你,甚至诈死骗你,是我不对,但是我坏事做尽,都是为了你…”

“够了!”

一声沉声冷喝猛地将陌篱殇未完的话打断。

所有人一颤。

陌篱殇也被这一声震得噤了声。

是凤影墨。

他看着陌篱殇,忽然又笑了。

轻轻摇头,轻轻笑。

“至少你养了我十年,至少我叫了你那么多年爹,你就那么想要我死吗?到现在,还在将我往风口浪尖上推。是不是我不死,你这辈子都不会善罢甘休?”

陌篱殇的脸色又明显难看了几分,他皱眉看着凤影墨,满眸沉痛,一副不被理解、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凤影墨轻嗤:“真会做戏,你不累吗?”

陌篱殇微微苦笑,“累,当然累,但是,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没有回头的余地,这只是一个做父亲的苦心,或许你现在还不能理解,当夜离腹中的孩子出世了,你会明白的,你对他,定然也会像我对你一样,罪孽我来背,光鲜你来戴。”

“好一个罪孽你来背,光鲜我来戴!那还真要谢谢你的罪孽,成就了我今日的光鲜!”凤影墨嘴角噙笑,凤眸的眸辉却一点一点转黯:“你知道吗?其实,今日我就是在赌,赌你最后还念一点点父子之情,不会将事做绝,但是,当乔太医说,张硕中了双刃花,而解药却是我的心头血的时候,我知道,我终究还是赌输了,在你的眼里,没有对我的情义,从来没有。”

说到最后,凤影墨的声音低了下去,嘴角依旧含笑,却只剩自嘲。

陌篱殇面色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