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跑得太急,脚下一绊,整个人朝前栽扑出去,韩啸脸色一变,飞身上前将她险险扶住。

“小心!”

众人都惊了,一个孕妇,若这样扑撞在地,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韩啸眼疾手快。

夜离甚至顾不上道谢,继续朝未央宫里面冲去。

然,还是迟了。

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步。

未央宫的大殿里,只有两人。

一人站着,端着一个小茶盏。

另一人,一袭明黄耀眼,胸前血红刺目,手中长剑跌落,砸在未央宫汉白玉石的地面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当啷”脆响,伟岸身子如破败的落叶,徐徐倒下…

夜离惊恐地睁着眸子,双目欲裂,忘了动,忘了思想,忘了呼吸。

直到男人的身子重重委顿于地,夜离才如同被人猛地兜头击了一棒一样回过神来,嘶声大叫:“凤影墨——”

跌跌撞撞上前。

然,这个狠心的男人竟然连最后一面的机会都不给她。

这就这样彻底地闭上了眼睛。

他怎么忍心?

他怎么舍得?

不,不…

夜离摇头,怔怔摇头,失魂落魄地摇头。

这不是真的。

绝对不是。

“太医,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她红着眼睛,眸子空洞地转,看向站在边上的太医,幽幽开口。

太医手里端着一个小茶盏,茶盏里面一泓鲜红妍艳,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的眸子也瞬间腾起血红。

也未等太医回答,她蹲下.身去,开始推男人。

“凤影墨,你醒醒…”

“凤影墨,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吗?你就是这样对我们娘儿两个的吗?”

“你给我睁开眼睛,你醒醒,你这个混蛋,你就是一个混蛋…”

“你用自己的一死了之,来洗清陌篱殇这个父亲造成的所有罪孽,来彰显你对张硕的兄弟情义…可是,你想过我吗?”

“凤影墨…你知不知道,你是全天下最不负责任的男人,最不负责任的父亲…你竟然连只字片言都没有留下给我…我在你的心里,我们娘儿两个在你的心里,就是这样的无足轻重吗…”

夜离大力推着他,疯狂推着他,哭着骂着…

太医皱眉看着她:“夜坊主,请节哀!”

夜离根本不理他,就像没听到一样。

太医低低一叹,端着茶盏,转身出了未央宫。

夜离哽咽着,哭骂

着,毫无焦距的眸子落在男人殷红一片的左胸上,几乎窒息得要晕厥过去。

“凤影墨…凤影墨…”

那抹殷红妍艳在她的瞳孔里不断放大,放大,顷刻就将她的一双眼睛填满,似火一般燃烧起来。

好痛。

眼痛、头痛、心痛、全身痛、四肢百骸都痛…

忽然,有什么影像快速从脑海里掠过。

场景是在缉台,凤影墨手执长弓,陌千羽站于旁边,他要射屋檐上扮作三爷的张硕,她手持长剑直刺他的心窝。

当时,他的胸口也是这样被鲜血染红。

还有,场景是峰顶,她跟霓灵手脚被缚,劫徒无数,凤影墨只身攀上峰顶,劫徒放箭,一枚羽箭正中他的左胸。

他依然上了峰顶,当时,他的白衣的胸口也是这样被鲜血染成了赤红。

他如地狱修罗,杀死了所有劫徒,甚至为了救霓灵,纵身跃下,以自己的命换取霓灵的生。

记忆如同潮水一般钻入她头痛欲裂的脑子里。

那是小屋的不远处,是她跟凤影墨住的小屋的不远处,好大的向日葵园,向日葵的花开得正艳,美不胜收。她想给他惊喜,留信给他,她在向日葵园里等他,然后…

当日的记忆清晰而来,夜离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一屁股跌坐在自己的腿上,有什么东西从袖中滑出,跌落在汉白玉石地面上,清脆悦耳的声响让人心悸。

她怔怔垂眸,是沈夫人送给她的长命锁。

“你看看,你仔细看看这两面的字,你还记得起来吗?”

“回去好好看看…”

沈夫人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夜离看着上面的字,又翻转过来看看,骤然,瞳孔一敛。

278.【278】是,我记起了所有事

外面,众人都围着张硕。

大理寺卿、沈孟、端王都在旁,就连坐在前方位置上的太后和襄妃也都起了身。

太医将小茶盏里的鲜血小心翼翼地喂进张硕的口中。

霓灵跌坐在边上,苍白着脸,脸上水痕密布,完全没了思想龊。

骤然,手臂一重。

“别担心,他会没事的。”

霓灵怔怔转眸,看向那只落在自己手臂上的大手,又顺着大手缓缓朝上,看向大手的主人。

是韩啸。

他微微倾着身子,想要将她扶起来。

在韩啸的攥扶下,霓灵浑浑噩噩起身,忽然想起什么,“姐…”

下一瞬,便挣了韩啸的大手,撒腿就往未央宫的方向跑。

可没跑几步又倏地停住。

因为她姐从未央宫里出来了。

这厢传来众人惊喜的声音。

“醒了,醒了。”

“张太医,没事吧?”

霓灵怔怔回头,就看到张硕正被太医从地上缓缓扶起,一脸的懵懂和疑惑:“我怎么了?”

“你中毒了!”

还未等太医和众人回答,一道略显清冷的女声已经抢先响了起来。

众人一怔,纷纷循声望去。

就只见黑发长衣的女子已从未央宫里出来,正朝大家走来,长发飘飘,衣袂飞扬。

是夜离。

所有人都眸光一敛。

明明,人还是那人,明明还是刚刚那个声嘶力竭、拼死拼活也要冲进未央宫的夜离,却生生给每个人一种感觉。

她变了。

至于是哪里变了,却又说不上来。

或许是与方才的癫狂截然不同的冷静,又或许是与方才的崩溃截然不同的那种冷。

很冷,是那种从骨子里倾散出来的那种冷。

所有与她目光相接过的人都心头一颤。

大家自是知道她是受了巨大刺激,可…

张硕莫名。

“我中毒了?什么毒?”

“双刃花。”

不带任何感***彩的三字从夜离口中逸出,张硕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他是医者,且擅制毒解毒,自是清楚得很“双刃花”是什么毒?

可是,他怎么会中这种毒?

而且…口中腥甜…显然已经…

他脸色骤然一变,急急问道:“谁是解药?”

全场雅雀无声。

“凤影墨。”

依旧是夜离在答。

凤影墨?

张硕脚下一软,差点跌倒,所幸边上的太医眼疾手快将其扶住。

这怎么可能?

“不,这不可能…”张硕摇头,一副完全接受不过来的模样。

夜离一步一步走近,“你也觉得不可能是吗?我也觉得不可能。但是,事实就是如此。”

张硕苍白着脸摇头。

如果凤影墨是解药,他现在满口血腥,且身上的毒已解,那是不是说明凤影墨已经…

他呼吸一窒,颤声问道:“凤影墨呢?”

夜离眸色一痛,垂眸静默了片刻,才压制住心头那份几乎要让她窒息和晕厥的悲恸,再次抬眼看向他。

“你中了双刃花,他是解药,如今你的毒已解,你觉得他会在哪里?”

“不——”张硕头摇得就像拨浪鼓。

许久,他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什么?是不相信凤影墨会给你下毒,还是不相信凤

影墨是你的解药,又或者不相信凤影墨会牺牲自己救你?”

夜离站定,目光一一扫过众人。

“我全部都不相信!”张硕嘶吼出声,显然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我要见他,他在哪里,我要见他…”

睨着他的样子,夜离重重闭眼,眉心痛苦地纠结在一起,袍袖下的小手紧紧攥起。

骤然,双目一睁,她咬牙,声音如冰,眸色如霜:“他死了!为救你,他死了!”

张硕身子一晃,颤抖地看着她。

“不!我没有救他!”

一道低沉的嗓音划破夏日炎炎的热浪,划破场中所有的静谧,也划过每个人的耳畔,骤然响起。

全场惊错。

所有人都愕然望去。

夜离更是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震惊回眸。

男人伟岸挺拔的明黄身影自未央宫的大门阔步走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

烈日黯了,夏风静了,全场声息全无,一切都戛然而止。

天地万物都不见,夜离的眼里只映着那一抹明黄身影,衣发翻飞,朝她走近。

夜离怔怔看着他,一瞬不瞬,以为这是梦,不敢眨眼睛。

直到男人走到她的面前,裹了她的手重重一握。

她才痛得眼帘一颤,蓄满一眼的泪夺眶而出。

“夜离,对不起,个中详尽后面再跟你细说。”

男人抬手,温热的指腹替她揩去脸上的泪。

略带薄茧的指腹揩在脸上带来熟悉的微厉。

夜离怔怔垂眸,看向男人的胸口,那里被妍艳的血红染得早已看不出原本明黄的底色。

“我没事!”

大手自她的脸上拿开,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凤影墨转身,走向惊错的众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硕最先出了声,显然,看到凤影墨没死,有些激动。

回神过来的霓灵也同样激动不已,她快步走向夜离,握了她的手臂,“姐。”

夜离牵了牵唇,目光追随着凤影墨,强忍着恨不得上前骂他打他咬他一顿的冲动,忽然想起什么,转眸看向霓灵,“对了,三儿,速速帮我办一件事。”

“嗯,姐说。”

在姐妹二人低声耳语之际,前方凤影墨再度出了声。

“这个问题,你应该问他!”

明黄衣袖一扬,凤影墨骤然伸手直直指向给张硕检查和解毒的那个太医。

“问乔太医?”

张硕转眸,疑惑看向身侧这个太医院的同僚。

现场所有人都看向他。

乔太医脸色微微一白。

强自镇定下,对着凤影墨略略一鞠:“微臣不是很明白皇上的意思,皇上是想微臣将张太医中毒之事再讲一遍吗?”

说完,便转眸看向张硕,“是这样的,方才你突然晕倒,然后…”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乔太医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凤影墨沉声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