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其实是拒绝的,因为楚凝姑娘对我不薄,而且,我也不能辜负先帝的信任。但是,宁阳王以我弟弟的性命威胁我,并承诺只要我按照他的吩咐去做,他绝对会善待皇子如同己出,我弟弟也会无虞,而且,还会给我制造机会,让我嫁给我心仪已久的沈孟沈大人。无奈之下,我答应了他的要求。在将皇子送出宫后,秘密进行了交换,然后将世子送到了钟府。”

原来如此。

全场再次哗然一片。

张硕都几乎站立不住,霓灵见状,连忙示意夜离扶好妇人,而自己则是跑过去将张硕扶住。

妇人还在说。

“因为楚凝姑娘去了,我没了主子伺候,又知道的事情太多,先帝让我离开皇宫,后来,宁阳王也兑现了他的承诺,制造了一次沈孟沈大人中毒,我恰好救了他的命,见我无家可归,并舍身救他,沈大人将我带回了沈府,相处下来,我们渐生情愫,后来,他便娶了我为妻。”

“婚后的我们过得很幸福,我也生下妍雪,可是好景不长,妍雪八岁那年,先帝派宁阳王一家前去幽州出任刺史,可是在路上,宁阳王一家遭遇不测,全部遇难。我听到这个消息后,以为皇子也死了,为自己辜负先帝、辜负楚凝姑娘,也辜负皇子而感到深深的自责,开始夜不能寐,还常常被噩梦所缠,身体也每况愈下。”

说到这里,妇人低低一叹。

“再后来钟家也被人灭门了,我隐约觉得这两家的血案都跟皇子有关,心里越发内疚后悔,身体也更加破败,一直缠绵病榻,眼睛也慢慢看不见了。沈大人对我很好,即便我如此,也依旧对我不离不弃,府中也未再纳入一姬一妾,几次我都想跟沈大人坦白,可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直到前段时间,我身边的婢女玉娘将宁阳王陌篱殇秘密带来见我,我才知道他没死,也第一次知道,原来,玉娘一直是他的人,安排在我身边,不过是监视我、监视沈大人罢了。”

夜离转眸看向被韩啸钳制的玉娘。

众人见夜离如此,又见韩啸自始至终都是擒着那人,便都纷纷猜出他手中的妇人应该就是沈孟妻子口中所说的那个玉娘。

见大家的目光投来,玉娘脸色白一阵、青一阵。

她蹙眉看向陌篱殇。

陌篱殇却是怒气盈盈地盯着沈夫人,脸色铁青,眸色猩红。

“陌篱殇问我当年先帝给钟家密旨一事,问我可知密旨是怎样的或者在哪里?我说,我不知道,其实,我是真的不知道,当然,就算我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他,或许这也是这么多年,他没有杀我灭口的原因。他的此举让我怀疑世子并没有死,而他的动机可能就是要恢复世子皇子的身份,图谋皇位。”

“我知道再下去定然要出大事了,几经权衡,决定等夜里沈大人回来跟他坦白这所有一切。”

“可是,夜里的时候,我却发现沈大人不对劲了,虽然我的眼睛看不见,但是,毕竟夫妻多年,相濡以沫多年,我的感觉不会骗我,他不是沈大人,不是我的丈夫,他是另外一个男人所扮。”

“当时,我害怕极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沈大人哪里去了,妍雪又跟着皇上和凤台主他们一起去了北国,我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妇人的

声音忽然变得颤抖。

虽然,眼睛空洞无物,可是脸上却流露出了惊慌,就好像又回到了当时的那个时候。

那份惊惧,那份害怕,是那样真实。

夜离握紧了她的手,想要给她安抚。

当时她的无助,她能够想象。

一个病入膏肓的女人,一个眼睛失明的女人,身边一个依仗都没有。

她想起北国回来后,沈孟让她来沈府三个月,当时,他突然变得那么好,还让她觉得他判若两人。

她还以为他之所以这样安排,是为了保护她,不小地激动了一把。

原来,那时,他已不是沈孟,而是陌篱殇。

那么,他的真正目的就不外乎两个。

第一,让她以沈妍雪的身份安抚住沈夫人。毕竟是他自己亲手杀了沈妍雪。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因为她是钟家之女。

她记得他问过她,她父母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现在想来,他应该问的是那副字画,也就是那份密旨。

身侧沈夫人的声音还在继续。

“从他跟玉娘的表现来看,我猜是陌篱殇,我也感觉到沈大人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我很伤心,却不敢表现出来,我想随沈大人一起去,却又不舍得丢下妍雪,而且,留妍雪在这样的一个坏人身边做女儿,我也不放心,所以我只有装,咽下所有的痛苦,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也被玉娘监视得死死的,没有任何自由。后来…”

妇人拍了拍夜离的手,声音几乎哽咽。

“后来,我左盼右盼,终于盼回了妍雪一行人从北国回来,可是,来的人却是你,虽然你的声音跟妍雪如出一辙,但是,就如同我说对沈大人的感觉一样,对你的感觉也不对,那一刻,我绝望了,我想,妍雪肯定也遭遇到了不测…”

说到这里,妇人有些说不下去了。

夜离心里也是难受到不行,除了紧紧握住她的手臂,她也给予不了她任何安慰。

她记得,第一次见面之时,这个妇人哭了,又哭又笑。

她当时以为是母女二人久别重逢激动的。

现在想想,哭,是这个可怜的母亲意识到自己的女儿可能已经不在了痛苦而哭;

而笑,却是为了能在巨大的悲痛之下能活下去在强颜欢笑。

妇人沉默了片刻,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哑声继续。

“我真的绝望了,如果我的丈夫,我的女儿都已经不在人世,我苟活又有什么意思?我想到了死,但是,我又不甘心,我要复仇,我要替我的丈夫和女儿讨回公道,我不能就这样死了。我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等待机会。”

“我不清楚你的来历,更不知道你跟他们是不是一伙儿的,所以,也不敢跟你多说什么,而且,玉娘一直在,就算我想多说也不行。”

“直到那日,有两个婢女从我窗边经过的时候,无意提到了你,说扮作小姐的那个是戒坊的坊主夜离,听说是钟家之后,我才敢试着相信你。”

“再后来,就是三天之前,陌篱殇回来很激动,跟玉娘说,拿到先帝的密旨了,后来两人意识到我在,便都出去了,后面说了些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那以后我服用的药味道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我是医者,且眼睛看不见了,其他感官就变得特别敏锐,特别是听觉和味觉,再说原本治疗我病的那药,我已经喝了那么多年,早已清楚得很它的味道,所以,我一入口就发现了异样。”

“我想,大概是想要不知不觉除掉我了,因为密旨已经找到,留我已经没有意义,而让我病死才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反正我长期缠绵病榻。”

“不行,我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死去,我要活着,我要复仇,可是玉娘将我盯得死死的,没办法,我想到了你,或许你是我唯一的希望。”

“我故意不吃药,我要见你,反正做娘的想见女儿天经地义,我吵着闹着,弄得满府皆知,他们没办法,不得不找你过来。”

“你来了,但是,玉娘一直在,我没法跟你说什么,情急之下,我陡然想起妍雪小时候戴过的那把长命锁,这锁玉娘也知道的,她定然不会怀疑,我叮嘱你回去好好

看锁面上的字,却又不敢说得太多,唯恐引起玉娘的注意。”

“其实,我心里根本没有底,你能不能悟出我的意思,毕竟,这暗示太过隐晦,可没有办法,不隐晦的话玉娘就一定会察觉。好在你聪明,没有让我失望。”

妇人轻轻勾了勾唇角。

夜离也笑笑。

她也是方才在未央宫里面才发现的。

若不是恢复了记忆,若不是想起被陌篱殇强行喂入岁回的时候,陌篱殇是沈孟,她就算注意到了这两个字,也不会往深层意思里面想。

真的太隐晦了。

一面是舅舅的“舅”字,一面长命百岁四字,长百岁三字都被划得乱七八糟,只有一个“命”字。

这个妇人当日一直让她看这两面的字,还让她回去也好好看看。

舅命,舅命......

她反复在心里念了几遍。

“舅”同“救”谐音,所以,舅命,便是救命?

她是在跟她求救吗?

她又仔细想了想跟这个妇人在一起的情景。

想起了玉娘。

想起了拿长命锁的时候,玉娘是让婢女去梳妆台的抽屉拿的,自己站在那里未动,定然是怕她们两个趁她去取长命锁的时候秘密交流。

婢女拿到后也还是先给了玉娘,玉娘看过之后,才交给妇人的。

是了,妇人被软禁了,被玉娘监视了。

得出这个认知,她就肯定了妇人给她长命锁的意义就是在跟她求助。

所以,她方才大概跟霓灵讲了这件事,让她请韩啸一起帮忙,去丞相府将这个妇人接过来,当然,事先要控制住玉娘。

两人不负所托,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陌篱殇!”

夜离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身侧妇人骤然拔高了音量,将她的神识一下子拉了回来。

“我这辈子做得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初不应该答应你调换了皇子,大错铸成,我也为此付出了惨重代价,失去了健康,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女儿,可是我想着,只要我拼着最后一口气在,我就一定要揭穿你这个卑鄙小人的真面目,你为了一己私欲,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你难道从来没有良心不安过?”

妇人有些激动,面朝着陌篱殇的方向。

众人便也纷纷转首,看向这个让人叹为观止的男人。

“良心?”陌篱殇忽然笑了起来。

“哈哈”大笑,笑得狂狷肆意,笑得双目更加赤红。

他咬牙,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先帝排除异己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良心,先帝对各个兄弟下手的时候又有没有良心不安过?”

大家都看着他,看着他有些失控的样子。

太后看了看人群中的端王,端王微微垂了眼睫。

“凭什么都是皇子,他就可以坐拥江山,坐拥一切,而做为他的兄弟,就要被他猜忌,被他一个一个想尽办法除掉,凭什么他的儿子就是皇子,就可以养尊处优,而其他兄弟的儿子不是被一起灭门,就是来不到这个人世?”

陌篱殇同样义愤填膺。

大家自是知道,他口中所说的“他”指的是先帝。

其实,关于先帝排除异己、残害兄弟之事,大家也是有所耳闻的。

不然,为何,那么多王爷,最后只剩下人淡如菊、不问朝政的端王一个。

当然,现在还有陌篱殇这个宁阳王。

其余的,都因各种原因死去。

上次陌千羽还曝出过先帝曾秘密成立细作组织,暗中调查和监视各个王爷。

那个叫易敏的女子就是细作组织的一员不是。

“我当初之所以这样做,也不过是想活着,就算自己遭遇不测,自己的儿子也能活着,最终不是也与我预料的一样,在派我去幽州的路上,痛下杀手,灭我宁阳王府一门,我跟凤儿只是侥幸逃脱。”

说到这里的时候

,陌篱殇下意识地看向凤影墨。

凤影墨眼波微动,没有看他。

“你撒谎!”

这时却是有另一道女声骤然响起。

众人一震,陌篱殇更是惊错转眸。

一个女子自围观的人群中走出。

此人很多人认识,因为曾在陌千羽封后大典那日出来过。

当时是被张硕推出来的。

叫什么来着?

好像是巧黛。

夜离眸光微敛,没想到她竟然也在,这可不比当日封后大典,那日是在京城的街道上,而今日是在宫里。

夜离看向凤影墨,只见其依旧面沉如水,薄唇轻抿。

霓灵也下意识地看了看身侧的张硕,却发现他本能的脚下一动,似是想要上前的样子,却又最终作罢。

陌篱殇凝着巧黛,眸色转暗,明显带着几分警告的深意。

可巧黛也不惧,径直拨开人群,走到场中。

“明明当年之事,是你所为,你为何要赖到先帝头上?”

巧黛一句话如同平地惊雷,在众人耳畔炸响。

炸得陌篱殇脚下一软的同时,也炸懵了一片人。

什么情况?

凤影墨跟张硕更是从未有过的难以置信。

宁阳王府遭遇不测是这个男人所为?

他可是宁阳王啊。

他自己灭自己王府满门?

这怎么可能?

“巧黛,休要瞎说!”陌篱殇也第一次恼羞成怒地想要制止一个人。

巧黛冷冷地弯了弯唇:“有没有瞎说,三爷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

“连你也要胳膊肘朝外拐吗?”陌篱殇气急败坏。

夜离一怔。

胳膊肘朝外拐?

巧黛不是凤影墨的人吗?

按照凤影墨跟她说的,巧黛是他的救命恩人,这些年一直追随他,并不认识陌篱殇,也就是前些时间被他安排住在小屋照顾他,两人才有交集。

可现在听陌篱殇这话…

这厢巧黛闻言,下意识地看向凤影墨,又眼梢一掠,看向张硕。

只见两人都凝着她,一个眸色深深,一个凤眸沉暗,面上却都未见有多大起伏。

看来,她猜得没错。

这两个男人都知道她是陌篱殇的人了。

她就知道,聪明如这二人,她又岂能再瞒下去?

陌篱殇诈死,让她去通知凤影墨,并帮陌篱殇做各种见证,如今,陌篱殇又没死,凤影墨怎会不怀疑她跟他是一伙?

还有张硕。

为了保证毒药在今日登基大典的时候发作,陌篱殇算好时辰,要她必须那夜就将毒下给张硕。

当时深更半夜,她只好找个借口去找张硕。

张硕是太医,且精通制毒解毒,现在只要想一想,就会知道毒是她那夜而下,自然也就知道了她实则是陌篱殇的人。

这也是她此刻站出来的原因。

既然已经败露,不如主动承认。

这样对她来说,或许还有转圜的机会。

敛了敛思绪,她回过神。

见所有人都看着她,都在等着她继续,她略一沉吟,决定从最初的最初说起。

“其实我跟易敏是一样的,都是在那一场逃荒中被宁阳王陌篱殇所救,甚至我们当时的年纪都是一样的,都是五岁。”

场下瞬间传来低低的议论声一片。

这个女人是陌篱殇的人就已经够震撼了,竟然连易敏也是陌篱殇的人,很多人感觉到了意外。

别说这些不明真相的人,就连夜离都没有想到。

巧黛瞥了凤影墨一眼,见凤影墨正在看着她,她心中一慌,连忙撇过视线,稳了稳心神,继续道:“只不过,易敏被三爷带回了宁阳王府,明着养,而我,被送到了一个农家,暗着养,也就是,我知道易敏的存在,而除了三爷自己,却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

夜离看了看凤影墨,又看看陌篱殇。

凤影墨面色极淡。

而相反,用浓墨重彩都无法形容陌篱殇的那张脸。

她在想,凤影墨脸上波澜不惊,心里定然已经波涛汹涌了吧?

若五岁起,巧黛就已经是陌篱殇的人,那后来对凤影墨的救命之恩,是不是就是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