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想着,巧黛就说到了这个上面。

“在我十一岁那年,先帝派三爷去幽州出任刺史,宁阳王府举家一起,三爷便秘密策划了这场路遇不测,全府灭门的惨剧。”

全场再次一片哗然。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张硕面薄如纸,轻轻摇头,痛苦的神色纠结在眸子里。

凤影墨长身玉立,薄唇紧抿,依旧面沉如水,看不出一丝喜怒。

太后跟端王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做声。

陌篱殇眸色红得就像下一瞬能滴出血来,那样子似是恨不得杀人。

众目睽睽,巧黛也不怕。

继续道:“在这场变故中,哪些人得死,哪些人得活着,他都有周密的安排,譬如易敏得活着,所以,他让她临时跟老仆人折回王府取拿掉的东西,躲过了这场劫难。还譬如我得活着,反正我也没有跟他们王府的人马一起,这个倒是简单。再譬如爷…”

巧黛顿了顿,大概平素叫习惯了,“爷”就脱口而出,马上意识到这个时候不适宜,便换成了凤影墨的名字。

“再譬如凤影墨也得活着,三爷便安排我出现,将他救下,这样既可以让他顺理成章地活下来,又可以将我名正言顺地安排到他身边。”

“你为何要这样做?”

忽然两道男声异口同声响起。

一样的苍哑,一样的沉痛,一样的灼灼质问。

当然,不是问巧黛,而是对着陌篱殇。

所有人听得都为之一震。

出声之人是陌篱殇的两个儿子。

一个凤影墨,一个张硕。

两个当事人也没有想到彼此如此一致,互相看了一眼之后,又全部凝向陌篱殇。

等着他的答案。

如果一切都是他的计划,如果一切都是他所为,如果哪些人得活,哪些人得死都是他事先已经安排好,那除了宁阳王府上上下下从管家到家丁,那么多条人命无辜葬送不说,还有宁阳王妃呢?

那可是这个男人的妻子啊!

陌篱殇自是无话可说。

巧黛便再度出了声。

“当初,他是这样跟我说的,他说,这样做的原因有两个,一,先帝将他派到幽州出任刺史,肯定只是第一步,先帝接下来定然会想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他,所以,他先整这样一场变故出来,掩先帝耳目,让先帝以为宁阳王府已遭灭门,他已死,先帝就不会再对付他了。二,想要让…”

巧黛停了停,看了一眼凤影墨,犹豫了片刻才接着道:“二,想要让凤影墨亲眼看到这一场惨烈,让他记住这血淋淋的一幕,记住这深仇大恨,他日他定会去对付朝廷复仇。”

凤影墨就笑了。

垂眸浅笑。

夜离知道他笑什么。

笑陌篱殇,也笑他自己,笑他自己这么多年以来就是一个笑话。

夜离心中大痛,为这个男人。

说实在的,对于陌篱殇,她也是算是开了眼了。

她真的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如此这般。

十年头,十年尾,二十年精心布下一个局。

只为送自己的儿子坐上那把龙椅。

太可怕了。

实在太可怕了。

与凤影墨的浅笑不同的是,张硕一脸痛苦。

从未有过的痛苦。

他轻轻拂开霓灵搀扶他的手,举步走向陌篱殇。

一步一步,艰难沉重。

“硕儿…”

陌篱殇颤抖地看着他,一双眸子被血红填满。

在距离他还有两步远的地方,张硕站定。

张硕也看着他。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传说中自己的父亲。

看着这个传说二十年来一直在为他能登上帝位而孜孜不倦、机关算尽的父亲。

那样近,又那么远。

第一次,他将他的五官看清,却还是觉得是那样陌生。

这怎么可能是他的父亲?

若是,为何会将他给别人?

若是,为何从未找过他?

若是,为何会杀了他的亲生母亲?

若是,为何从未问过他的感受?

他一直争取的,一直处心积虑想得到的,不是他想要的啊!

他从来都不想要!

他甚至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被动地受着这一切。

那么多条人命。

还有凤影墨…

伤得最深的人就是他吧。

让他以后怎样面对他?

还有霓灵,还有夜离…

“钟家的人是你杀的吗?”张硕蠕动了半天的唇,才艰难出声。

他想起了巧黛在现场,他亲眼所见。

他也想起了巧黛的手镯被那个顶替他的人攥住不放,他也亲眼所见。

若巧黛是他的人,若巧黛是他的人......

..............................

素子今天默默大更了有木有。另外,关于当年皇子是楚凝的婢女送出宫的在【267】章有写到,还有,关于长命锁的伏笔在【275】章哈,么么哒~~~~

281.【281】其实,最伤最痛的人是他

霓灵心口一撞,夜离亦是。

所有人都朝陌篱殇看过去。

陌篱殇摇头,看着张硕摇头,“不是,不是我,我没有…”

想了想,怕张硕不信,又补充道:“你在钟家,钟家安全,你就安全,我为何要杀钟家?若钟家还在,钟家可以轻轻松松,也名正言顺地将你推上帝位,又何须我这般辛苦,这般费尽心力?龊”

张硕眼帘颤了颤,没有做声。

但是,只有他知道,他的心头是微微一松的。

至少,他没有对不起钟家将他养育成人。

至少,至少,他跟霓灵之间没有隔着血海深仇。

“钟家灭门的确跟他无关,这一点我也可以作证!”巧黛再次出了声。

张硕怔怔转眸,朝巧黛看过去。

看向这个曾经在他懵懂的年纪出现在他的生命里,让他为情所困的女人。

“当年,你救凤影墨是…”大概是不知道该怎样称呼,他顿了顿,伸手指向边上的陌篱殇,才面朝着巧黛继续道:“是他的安排,那么我呢?当年,你与我的遇上,又是为了什么?”

也怪他当年单纯,竟然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只知她叫巧黛,是京中一官员之女,甚至哪个官员都不知道,他就一头栽了进来。

后来,她跟他说,皇上有旨,他们家要远调,她不得不离开。

于是,他和她之间那段刚刚开始的感情就不得不这样扼杀在摇篮里。

现在想来,定然也是他们的计划之一吧。

“你图的是什么?”见巧黛未答,他又继续问,声音转冷。

夜离转眸看了看霓灵,只见她盯着他们两个,微微抿着唇。

“我…”巧黛眸光微闪,瞥了一眼陌篱殇,顿了片刻,只得实事求是道:“为了先帝的那道密旨。”

见张硕听完并无多大反应,她怔了怔。

她还以为他会至少表现出一丝受伤,却没有,她弯了弯唇,又接着道:“当然,并不是要偷取那道密旨,三爷只是让我想办法搞清楚那道密旨上的内容,看是不是只是单纯的托付圣旨,还是言明了皇子身份,有没有写到关于以后的安排或者传位方面的内容。”

“那你搞清楚了吗?”

“没有。”

“那为何就骗我举家远调,急急全身而退呢?”

“因为…”眼角余光瞥了瞥凤影墨。

因为她发现,她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一个人。

跟世间所有女子一样,她也憧憬简单美好的爱情,一旦爱上,别的人就再也无法入眼,哪怕做戏,都变得不想敷衍。

最初救下凤影墨,完全是应陌篱殇的安排,可随着她的一直追随,她发现,自己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她亲眼见证他成长、见证他不断变得强大的男人。

为了他,她甚至不想跟任何别的男人纠缠。

所以,她跟陌篱殇说,钟彦夫妇口风严实,而张硕完全就不知道这件事情,她根本无法得知密旨内容。

陌篱殇便让她撤了。

当时,太后大概是见先帝秘密招了一批细作,也暗自效仿,秘密招听命于她的人。

陌篱殇让她去了。

“因为什么?”见她停在那里没有说下去,张硕又问。

“因为从你身上根本不可能得知密旨的内容。”

巧黛避重就轻,当初如何跟陌篱殇说的,如今便如何回与张硕。

张硕也没再执着这个问题,而是再次问了一直困扰他的另一个问题,“钟家灭门那日,你为何在现场?而且,你的镯子为何在那个人的手上?”

“还是为了去找那道密旨,我到的时候,钟家已遭血洗。至于镯子,那是因为我以为那人是你,所以蹲下去看他,谁知他竟还有一口气在,一把抓了我的腕,然后,我听到有脚步声来,不想引起误会,就连忙起身离开,情急之中,镯子被他拽下,我也顾不上再拿回来。”

张硕没有做声,也不知道信,还是不信。

好久

没有出声的沈夫人却是骤然开了口:“闺女,我的身子骨弱,有些站不住了,想先回去。”

是对着搀扶在身侧的夜离说的。

但是,因为场中静谧,所以大家也都听得分明。

夜离一惊,连忙双手扶住她,“是我大意了,怎能让娘站这么久,我这就让人送娘回去。”

“嗯,好!”妇人点头。

夜离看向韩啸,正欲让他安排人,妇人突然又想起什么:“对了,有件很重要的事差点忘了。我这身子也不知道哪一日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今日正好大家都在,我就索性也公布了吧。”

一听说“公布”二字,众人全都凝神竖耳起来。

“当年,先帝让沈大人跟钟丞相二人合力保护皇子,所以,密旨也是下了两道,只不过,内容是不同,一道下给了钟丞相,另一道自是给了我的夫君沈大人。”

场下又响起一片唏嘘声和低低的议论声。

竟然还有一道圣旨。

关键是,竟然内容是不同的。

这一句彻底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

如果是不同的,那会不会是可以牵制钟彦的那道?

陌篱殇更是瞳孔微敛。

妇人停了少顷,声音再度响起,场下众人又都齐刷刷噤了声。

“既然如今凤大人天命所归,我今日就将那道密旨亲手交于凤大人。凤大人何在?”

妇人睁着空洞的眸子茫然地看着前方,伸手探进自己的衣袖,摸索捣腾了好一会儿,缓缓掏出一方丝绢。

凤影墨默了一瞬,举步朝夜离和妇人这边走过来。

谁知道,有人比他更快。

身影一晃,风驰电掣,快速来到妇人跟前,将丝绢夺过。

事发突然,等大家反应过来,陌篱殇已经退至安全的位置,迫不及待地抖开了手中夺过来的丝绢。

蓝色的丝绢,上面绣着一朵白莲。

再无其他。

陌篱殇皱眉,两面看了看。

依旧没有发现什么。

大家也都看得真切,同样疑惑不小。

难道也是跟钟彦的那副一样,需要火烤才能显字,然后,需要皇子的血才能显玉玺?

就在众人纷纷猜测之际,妇人骤然大笑了起来。

所有人都怔住。

夜离亦是。

“娘…”

夜离皱眉,从未见这个女人这样仰天开怀大笑过,隐隐觉得不对。

陌篱殇眸色一寒:“你什么意思?”

妇人这才慢慢止了笑声,却依旧唇角轻勾:“我没有意思,只是觉得有的人甚是有意思,你说,我一个黄土都掩到脖子上来的老太婆的丝绢,你抢过去作甚呢?”

众人一愣,陌篱殇脸色一白。

“你骗我!”陌篱殇咬牙,气急败坏。

妇人笑意越发浓烈,“是啊,我不仅骗你,我还要害你呢。”

话落,骤然抬手拔下头上的发簪,猛地刺向自己的心窝。

边上的夜离脸色大变,可对方的动作又快又突然,她在意识到的下一瞬,紧急伸手去阻止都未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