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傍晚,上面的山谷里便会起大风,然后吹起这些蒲公英。”久遥望着那些飘飞于晚霞里的蒲公英雪,声音极轻,似乎怕声大了便要惊飞了它们,“这一年来往在别院,无所事事时便常到山里走走,发现了这些,那时候就想让你也看看。”

风独影闻言,心头一动,侧首看向他。

她半生征战操忙国事,何曾有过闲时闲情赏过如此风景,却总是眼前这个人,跟她说一些别人不曾说过的话,带她做一些不曾做过的事情,领她看一些不同的风景。想起帝都里的那些年,想起东溟海边的数日,想起过去的这两年。。。。。。曾经不以为然,可此时此刻,却蓦然懂得了,只有情深如他,才会时时惦记着她,才会为她做尽所有。

大东于他又灭族之仇,可在青州危难之际,他依然挺身而出,如今为着她,更是费劲思量,只想为她分忧,只盼她能开颜。

到底该市何等洒脱的胸怀,才能放下那些血海深仇?

到底该是何等宽广的胸怀,才能放入那些深情厚意?

一时间,心头又是酸楚,又是甜蜜,又是悲伤,又是欢喜,那样的复杂,她目中禁不住有雾气氤氲。

“久遥,这世间怎会有一个如此的你?你又为何待我这般的好?”她喃喃着,伸手抚上他俊美无俦的面容,指尖冰凉而轻颤。

入耳的刹那,久遥禁不住全身一颤,这么多年来。何曾自风独影口中听过这样饱含情意的话语,胸膛里的心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那刻他耳中尽是自己有若鼓鸣的心跳声。

他转过头,抬手握住她抚在脸上的手,彼此的手都有些发颤,仿佛此时彼此颤动的心。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得看着她,想从她的眼中看清神情,想知道是不是自己会错意了。终于……他看清了,那双凤目里清清楚楚地映着他,流波盈转里明明白白地蕴着情意。

“阿影……”他激动得除了叫唤她的名字,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就像跋涉了千山万水历尽了风雨沧桑,终于在高高的悬崖之巅摘取了那朵他渴望了千万年的花儿。一路艰程,尽管满身伤痕疲累,可在那刻,他一直空落落的胸膛忽然变得温暖充实。一股甜蜜的清流自心田涌出,缓缓流溢,瞬间便流遍四肢百骸,抹去了那些风霜刻下的伤口,扫去那些风雨积累的疲惫,他身心只余欢喜与满足。

许久,他摩挲着她贴在他脸颊上的手,喃喃诉说着:“阿影,当年在帝都第一眼看到你后,我便常常生出痴念,想着人若能有生生世世就好。可轮回之事太过虚无缥缈,便是真有,你的来生可能早已许了别人。”

风独影脑中闪过一道人影,但也只是刹那,此刻的她眼中心中只有面前的人。

“久罗的仇与痛我一生也不能忘,可又能如何呢?去杀了你的兄弟报仇?还是招兵买马灭了这大东王朝以泄愤恨?杀了他们,我的亲人、族人也不能回来,我更不能以一己之私而令天下百姓遭受那家破人亡的悲苦。”

久遥侧首偎着她的手,眉间淡淡一抹忧伤,像一个伤口痛了的孩子寻求一点抚慰。风独影顿时心头一片柔软,手指顺着他的长眉轻轻抚着,似乎抚一下便能抹去一点伤痛。

“所以,那些仇与恨、悲与痛,无论有多重,我都埋起来。或许终有一日,族人的亡魂能理解,他们能安眠于地下。”久遥抬眸看着她,眼睛如夜海一般深广而宁静,“而我……或许是缘分,或许是老天怜我,成全了我此生的痴念,让你我结成夫妻。阿影,我不知道人有没有生生世世,我能肯定的是我和你有今生,也可能唯有今生,我又怎能糟蹋了今生。”

风独影心弦一颤,如有一只手在轻轻拨动着,起先纷纷乱乱地不知奏着什么,可看着久遥清明的眼睛,那些纷乱便如云雾在旭阳的辉射下尽数散去,只余清幽宁静的心曲随着心跳不疾不徐地奏着。

“阿影,人生短短数十年而已,我怎能将之用来仇恨悲伤,我盼了许多年菜盼到与你结发为夫妻,我怎舍得余生与你陌路。”久遥抬起头,深深地看着风独影,眼睛如天边碧湖净无尘埃,“阿影,久罗只余我一个,我也只有你一个,我们今生做一对恩爱夫妻,我们快快活活地过这一生好不好?”

久遥说完了便静静地看着风独影。

风独影也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言语。

这一刻天地静谧,如亘古之初。

许久,她伸出左手,按在他的胸膛上,目光也看着他的胸口,声音轻柔得像风中飘飞的蒲公英,“这里一定如天一般宽广无垠。”她抬头,深深地看着他,那双从来冷峻威严的凤目力有着从未有过的柔波与情意,那一刻,她美如天湖边临风低头的青莲,“久遥,我答应你,我们做一对恩爱夫妻,白首偕老,不离不弃。”过往无论有多少懊悔与痛苦,都无法挽回,她此生再不能负眼前的人,这个待她情深似海的人。

“阿影!”久遥轻轻地呢喃一声,抑不住心头的震动与狂喜,伸手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着。

风独影伸手,然后缓缓落在他的背上,紧紧地会抱着他。

这一刻,天地俱寂,万物俱无,只余他们静静地相依。

风吹过后,蒲公英雪自然也就落尽了。

“只这么片刻就没了。”风独影颇有些依依不舍。

“你喜欢看,也不是没有法子。”久遥微微一笑,然后取出袖中竹笛吹了两声,片刻,空中嘎地传来长鸣,便见青鸟翩翩而来。

“它什么时候跟来的?”这一天里,风独影不曾见青鸟现身,一直以为它留在别院里。

“它一直跟着呢。”久遥道,抬手拍拍青鸟的脑袋,指着山坡上,“去,到上面扇几下。”

嘎!青鸟扑腾飞上半空,然后落在了山坡上,伸展了大翅膀,哗!哗!哗!使劲扇着,顿时便有狂风大起,将那些蒲公英再次吹起,飘飘扬扬飞上半空,再洋洋洒洒地如雪飞落。

风独影看着再次漫天飞舞的蒲公英,不由展颜微笑。

而山坡上,青鸟看着被它扇得满天飞的蒲公英,大约也觉得很好玩,又使劲地连连扇着,等到头顶那片天空上飘飞着密密麻麻的蒲公英时,它便自个儿扑腾着飞到了半空,然后又展开翅膀扇去,扇得这儿一团,那儿一片,有的飞得高了,它便追着飞去,似乎是想把那些飞得高的扇下来,可翅膀扇去,轻飘飘的蒲公英飞得更加高了,于是青鸟嘎嘎地一边大声鸣叫一边继续追去,不给扇下来就不肯罢休。

下方,风独影看着青鸟那幼稚的举动,忍不住轻笑出声,倒是不在意那些飘扬着的蒲公英,反是去看青鸟如何与那些雪花似的蒲公英相斗了。

正看得有趣时,忽觉得颈后一股凉气吹来,不由回首,久遥捧着大捧的蒲公英站在她身后,见她转身,狡黠一笑,两手一挥,顿时那些蒲公英便自风独影头顶洒落,一边还感慨着,“哎呀,果然如我所料,像雪仙女一般美丽。”

“别弄。”风独影赶忙躲避,顺带扬着袖子去扫开那些蒲公英,有些给扫开了,有的却扫回飞向了久遥。

久遥倒不躲,只是弯腰自草地上又捧起一捧,然后向着风独影撒去,“有一年冬,下着雪,我看到你站在宫门前的一树红梅下,细碎的雪花飘下,落在你的鬓发上,可你毫无所觉地静静地站着,目光望着宫门内。”

听着久遥的话,风独影倒真是不动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久遥没有答,只看着蒲公英如细雪飞洒里的风独影,继续道:“那时候,我就远远看着你,觉得像幅画似的,是那画里的梅花仙,想着回去便要画下来,可没一会儿,丰太宰便自宫内走出,然后你们并肩行去,我后来也就画不出来了。”

风独影心头一涩,没有说话,静立看着他。

久遥没有再撒蒲公英,可半空中依然有蒲公英飘落,许多落在草地上,也有些落在了风独影的头上衣上,暮色里她白衣胜雪,冰姿玉貌,比之不食人间烟火的瑶台仙女更添一份清绮静寒之风华,他看着看着,禁不住意动神迷,喃喃道:“这时候我能画了,却不想画了,这等绝世美人图还是我一人欣赏就好了。”

这话里既表达了深切情意,又赞美了心爱之人的稀世容貌,风独影岂有听不明白的,她本不是扭捏易羞的女子,也不是没从别人那听过这些夸赞,只是此刻从久遥口中说出的却令她生出不一样的感觉,心头别有一番甜意,神色里却不肯表露,下巴一扬,道:“说到美人图,我眼前倒也有一幅,回头叫宫里的画师按我所述的画出来,定然要比历朝所有的美人都要美上三分,而且还是所有地美人中最年少的一个。”

这话一出,连刺中久遥三殿下的容颜及酒窝这两处心病,饶是他胸怀宽广,也忍不住懊恼跳脚,几步跨过去一把把人抱了,“哼!叫你乱说话,看我不咬你。”

风独影忙转头躲去,可人呗抱住又能躲到哪去,很快便觉得耳朵上被咬了一口,顿时一股酥麻的感觉传来,忙叫道:“你要是饿了就咬干粮去,我又不能吃。”

话音才落,久遥便笑了,一边笑一边道:“谁说你不能吃,我这会儿饿了正要拿你充饥。”

说着便在她脸颊上轻轻咬了一口,然后落在鼻头上,又是一口,风独影觉得又是痒又是麻的,想发笑,又想叫他别咬了,可话还没出,那啃咬便落在了红唇上,细细绵绵的,啃得她身子一颤,抬脚便要躲开,可人被搂住动不了,于是失衡之下身体倾斜着便要摔倒。久遥抱着她顺势倒在了毡毯上,然后一手搂着她,一手撑起上身,俯视着她,那目光如春水般蕴满柔情,又仿佛融着赤红的晚霞般灼热。

被那样的目光看着,风独影觉得如置身水中绵软无力,又如置身火中燥热难禁,想抬手推开他,却见久遥缓缓趋近,那吻便落在她的眉心,如蜻蜓点水似的,然后眼睛、鼻子、脸颊一路吻下,最后又落回了唇上,却不是蜻蜓点水的轻柔,而是热切激狂,只觉得吻的不只是她的嘴唇,而是吻到她胸膛里的心,吻到了心灵深处的魂,直吻得她要喘不过气来时才分开。

此刻的风独影,气息微促,唇若红樱,乌发散乱如墨云迤逦,玉颜布满赤云,凤目里流波轻漾,这哪里是那个高傲端凝的大将军,分明娇媚明艳若三月桃花,春风缱绻里万千风情渗骨,直看得久遥心醉魂迷。

“阿影。”

这一声轻唤,如自心底幽幽传来,带着迫切的渴望,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再次低下头,这一回的亲吻却是狂风暴雨般,肆掠而下,吻过圆润的下颔,吻过纤长的玉颈……左手拥住娇躯,右手拨开衣襟,扯去了衣里,抚上了那细滑如软玉的肌肤。

“久遥……”风独影轻吟,伸手想要推拒,可落在他的肩上,就算隔着衣裳,她也能感觉到他身体里的激动与渴望,如岩浆般滚烫炙人,稍是犹疑中,衣裳便一件一件被解开了,等到发觉时,为时已晚,那落在身上的亲吻让她无法拒绝,那抚摸着身体的手掌让她全然无力……

成婚虽已有两年有余,这却是两人的第一次亲热。

衣裳尽褪时,久遥抚着身下的娇躯,心头欣喜甜蜜之余,却又有些酸楚难禁。帝都的第一眼起,他对她情根深种,可那么多年过去,她总离他那么的遥远,何曾想到有一日能拥她入怀,能如此亲近亲密。骄傲倔犟的凤凰终于是属于他了,他终于能完完全全地拥有这个女人了!想至此,他胸膛里便涌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激动,狂喜,他几乎是有些急切地冲入她的体内,听得她一声痛哼,才蓦然醒神,顿时止住,万分怜爱地看着她。

“阿影,我……我……”无法说清心头的感觉,他只能吻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吻着她,诉说着他的爱恋与欢喜。

风独影咬着嘴唇,这点痛楚与以往所受的伤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她只是很不适应这种感觉,一种很柔弱很无能的感觉,这是她最讨厌的。可是……抬头看着身上的男子,他的脸上混合着愉悦、压抑、担忧、紧张、渴望等等情绪,额头上沁着汗珠,眉头锁得紧紧的,可这都不能有损他俊美神灵的面容,他赤裸的身子那样的健壮宽阔,他俯在她身上似乎是想保护她,又似乎是想将她全部纳入他的体内占为己有。她的武功胜他千百倍,可此时此刻,却似乎他强过她千百倍,一念至此,她竟然并不害怕他,也没有生出不安,于是她伸手揽下他的头,亲吻他的眉心,他的嘴唇。

“阿影!阿影!”至此,他再也无所顾忌,尽情索取。这是他心爱的女子,这是他白首偕老的妻子,他向她索取着身心,索取着欢爱。而她承受着他给予的痛楚,也承受着他给予的欢愉。

苍天为幔,大地为榻,他与她身心合一,从此恩爱不离。

晚霞敛尽,新月初升。

久遥用着风独影躺在草地上,满心的愉悦,无以言说的满足,“阿影。”

“嗯。”风独影懒懒应一声。

“阿影。”久遥又低低唤一声。

“干吗?”风独影侧过身背对着他。

久遥便如连体婴似的侧转身再次抱住她,轻轻柔柔地唤着:“阿影。”

这回风独影没应了,只是太瘦握着久遥的手。

“阿影。”久遥停不了,只想一直唤着,以确认她就在身边,他确实得到了她,看着月色里莹润如玉的耳垂,忍不住又吻了上去。

“别闹了,让我睡一会儿。”风独影闭上眼喃喃道。

“好吧。”久遥低低笑着。

刚才一番云雨极尽缠绵,想是累着她了,他起身将丢在一旁的包袱捡来,取出大裘盖在风独影身上,然后自己躺回去搂着她,也闭上了眼睛。

风独影很快便睡着了,睡得极是香甜,只是后来迷迷糊糊感觉身子一轻,才清醒过来,睁开眼睛便见着久遥,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被久遥抱起了,正往前边走去。

“你要干吗?”她打了个哈欠,侧首倚着久遥的肩膀。

“‘风花雪月’还差了‘月’呀。”久遥稳稳抱着她,“我带你去赏月。”

风独影抬头,漆黑的天幕上一轮弯月如钩,正挥洒着薄薄银辉,“在这也可以赏,你还要去哪?”

“我们要赏的不是天上的月。”久遥道。

“难道地上还有月不成?”风独影不以为然。

说话间久遥已走到了目的地,他席地坐下,依旧抱着风独影在怀,然后指着下方道:“你看那里。”

风独影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低头望去,好半天后,才感叹道:“和你一起,大约这天下所有良辰美景都不会错过了。”

他们所在的是一块悬出的巨石,下方谷地却是一梯一梯连绵而下的水洼,清澈的水面上,此刻倒映着天上新月,一眼望去,仿佛满地都落这一弯一弯的月牙,夜风拂过,清波荡漾,那月牙儿也一晃一晃地闪烁着,如同浮了一地的银光。

“那是。”九遥颇为自得地点头,“以后我再带你去看乌云江边的落日,去看褐红色山石堆砌而成的形如落花的落英山,还有千雪谷里若白雪铺满山谷的雪兰花,碧涯海里五颜六色的彩鱼群……哎,太多了,数不清,以后看到了你就知道这天下有多美了。”

风独影听他讲着那些天下美景,只是微笑,没有说话。

久遥也反应过来,这天下美景虽多,可身为青州之王的她又怎可能抛下国事而与他走遍四海踏遍烟霞。一时间也没有说话了,两人就静静相拥,看着下方银华闪烁的月牙。

许久,久遥再次轻声启口:“阿影,等我们老了,我们再也做不了什么了,那时候我们一起去看遍天下美景好不好?

风独影侧首默默看着他,”片刻,她轻轻颔首,“好,等我们老了时,天涯海角我都随你去。”

“阿影。”久遥抱紧了她。这个约定,他们都真心实意,只是离实现的那一天却都有一些遥远,但尽管如此,他心头已欢喜无限。

相依了会儿,风独影忽然到:“这美景确实很美,却不能填饱肚子,略有遗憾。”

“哈哈……”久遥闻言轻笑,“我都忘了还没用晚膳呢,包袱里应该还有干粮,我去找找。”他放开风独影起身,可刚站了起来却忽然顿住,俯近风独影耳边轻声道,“阿影,你其实说错了,我这会儿心满意足,一点也不饿。”

听了这话,风独影一开始没啥反应,等到回味过来,饶是少有女儿态的她也禁不住面皮发烧,一巴掌拍开了他,“再胡言乱语,孤割了你的舌头!”

这杀气腾腾的话一出,两人俱是一枉,然后都笑出声来。

那个骄傲无伦冷峻凛然的风独影终于是回来了。

嘎!蓦地传来一声鸣叫,青鸟自山坡上飞来,嘴上叼着一个竹篮,飞到两人跟前,将竹篮放下,又扑腾着翅膀嘎嘎两声,似乎是招呼着两人。

久遥一笑,看了看风独影,然后提过竹篮,青鸟任务完成,又飞回上坡去吃为它准备的鲜肉了。

久遥打开竹篮,顿时一种香气扑鼻而来,篮里是一只烤得金黄的山鸡,旁边一柄小刀,两双筷子,一瓶酒,再加几张加热了的蛋饼。

“定是南宫准备的。”风独影淡淡道。

说着她伸手去取刀,不想久遥却一挡,“我来。”他去过竹篮里的短刀和筷子,将烤鸡切成一块一块,然后拾了筷子挟了一块递到风独影面前,笑眯眯地道,“夫人,为夫伺候你用膳。”

风独影看着近在唇边的肉块,又看看殷切望着她的久遥,眉头跳了跳,万般无奈地张口接了,然后直接去抢了他手中的筷子,“我自己来。”

久遥自然是避不开的,摆出一副委屈的模样看着她,“举案齐眉也不让人做。”

风独影白他一眼,不说话。

久遥却又笑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阿影,要是我老的动不了时,你肯不肯喂我?”

风独影闻言本想说“自有侍者会喂”,可看着久遥的眼睛,她顿了片刻,才轻声道:“若那天我还能动,自然……”虽则这种话凤王殿下从没说过也不习惯说,可到底还是将话说完了,“自然……是喂的。”

久遥顿时眼睛一亮,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阿影,要是你不能动了我就来喂你,要是我们都不能动了,就让我们的儿女来喂我们,你说这样好不好?”

风独影只觉得一股热量从他握着的手传来,一路蔓延至胸口,令得一颗心又暖又软,嘴里却道:“真是怪人,我们这会儿能吃能喝的,你怎就想到那么久远的事了。”

“因为…..”久遥偎近在她脸上轻轻地吻了下,然后赶在风独影羞恼拍人之前退开,笑吟吟地接着道,“我想和你一起活到一百岁啊。”

意外的是风独影并未恼怒,只是侧首看着他,凤目明澈,却透着异于寻常的深沉宁静。

“阿影,以前我一直觉得人之生老病死本是常事,人生百年已是太长,可如今,我却觉得百年太短,只希望能无病无祸,只想着这一生能长长久久至天荒地老。”久遥轻声说道,同时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风独影心头一震,看着久遥,静静不语,然后慢慢地静静地回握住他的手。

许久后,两人的手才放开。

“吃东西吧,不然要冷了。”

“嗯。”

一时两人安静地用了晚膳,用完膳后,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那小瓶酒,抬头赏着天上地上的弯月,夜渐渐深了,人亦渐渐困了。

嘎!嘎!青鸟蓦地又从山披上飞下来,冲两人一边鸣叫一边盘旋一圈,然后又往山坡飞去,那模样倒像是叫两人跟随它去。

久遥笑笑,拉起风独影,两人往山坡走,到了坡上,便发现一块平坦的坡地上扎了个帐篷,微开的帐帘里透出淡淡灯光。

“看来又是南宫侍卫安排好了。”久遥笑笑。

风独影则是直接走入帐篷里,虽不比往常行军的营帐大,但也还有数尺方圆,左侧里面铺了地铺,前面放了一张小几,上面点着烛火,置着茶具,右侧放着一个大的浴桶,里面盛着热气腾腾的水,旁边的木架上还放着干净的衣裳。

“亏他想得周到。”久遥赞道。

这一天虽是看了许多美景,却也是走得两人甚是劳累,一身的灰尘汗水,此刻风独影最渴望的便是眼前的浴桶,她自幼至成年都是混于男儿群中,本性又不是扭捏之人,何况与久遥已成夫妻,所以没什么好顾忌的,直接脱了衣衫便跨入了浴桶里。

久遥走了过去,拾起浴巾为她擦背,看着她身上的伤疤,大约是用药得当,浅的疤痕已不太明显,再过些时日便能消了,只是肩头上被箭伤洞穿的疤痕显然是不会消的,他摸着那道伤疤,心头发疼。

风独影看他流连于伤疤上,淡淡道:“都好了,不用在意。往日还受过比这更重的伤,都挺过来了,只是兄长们一直念叨着女孩子身上留疤不好看,于是四哥有事没事地老拿本医书琢磨,就为了配出淡化疤痕的良药,所以我受伤次数虽多,可伤疤也就留下三道,那些浅的早消了。”

听着她轻描淡写的话,久遥没有做声,只是轻轻抚摸着她身上的那些疤痕。确如他所说,显眼的也只肩上新添的箭伤,以及小腿上长枪刺过后留下一块拳头大小的疤、左腰侧上一道刀伤留下的约莫三寸长的伤疤,其余的也只是些淡色的印子,不去细瞧都不会发现。只是那枪疤与刀疤用了良药却依旧能如此强悍鲜明地留到今日,可想而知当年的伤口是何等的深。想至此,眼前顿时浮现她陷身血色满天、尸骨如山、刀剑纷飞的战场上的画面,霎时一阵心悸,手便有些抖。

忽然手上一暖,却是风独影伸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轻轻的一握,隐带安抚之意。一时他胸口热流激荡,手自伤疤上移开,展开双臂,拥抱住她,俯首相依,眼眶里一阵阵发烫。怀中的女子到底经历过多少浴血厮杀,到底多少次死里逃生,他已无法知道,也害怕知道,只是此时此刻,他心怀感激,感谢苍天让她活着,才得以让他们相遇相亲,从此以后相依相伴。

抱了片刻,风独影低声道:“水要冷了。”

久遥放开她,“你今日累了,我给你按摩放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