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怎么样了?可伤着了?”侍卫在车厢外焦急地问道。

“我没事!”花著雨平静的声音从残破的马车中传了出来。

几个侍卫这才松了一口气。

花著雨掀开车帘,捂着肩头从半倾的马车中钻了出来,“我没事,刚才一直用锦垫护着头,也没怎么伤着,就是肩头有些疼,翠袖怎么样?”

“翠袖在这里!”一个侍卫这才顾得上去看翠袖。

花著雨抬眸瞧去,只见翠袖歪倒在路边,腿上碰伤了,有鲜血沿着裙摆晕出。额头上也碰破了一块,淌着血。她走过去,将翠袖搀扶起来,命一个侍卫将翠袖负在背上,静静说道:“先到庵

里,找一个厢房让尼姑为翠袖包扎下伤口。”

一行人到了庵内,花著雨也没顾上去上香,便扶着翠袖到了一间厢房中。庵中的小尼姑拿了伤药过来,花著雨让几个侍卫到门外守着,自己掀开翠袖的裙子为她受伤的腿敷药包扎。

待到收拾妥当,翠袖已经昏睡过去,她犹不放心,再点了她的昏睡穴,这才推开窗户,悄然翻了出去。

庵堂的后院内,是尼姑们念早课的地方,白日里上香时,这里便空无一人。此刻,在院内的一棵桃树下,一人负手而立,身量修长,一袭紫衣华丽而贵气,听到身后的响动,他慢慢地回首。

他的容颜依旧俊美而冷酷,通身的气质依然孤傲而狂肆,看到花著雨的那一瞬,他的紫眸猛然一缩,眸中闪过一丝深深的疑惑,他眯眼,瞳深似海,眸光犀利,定定地逼视着花著雨。

花著雨被这样的目光盯着,心头微微有些慌乱。她深吸一口气,方勾唇笑道:“让您久候了!”

萧胤深邃的紫眸若有所思地看着花著雨,目光幽深莫测,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冷然负手缄默不语。过了好久,他才勾唇笑道:“原来,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宝统领竟然是这样一个美貌女子

。”

“宝统领早已经死了!”花著雨淡淡说道。

萧胤颔首,缓缓问道:“你派人约我过来,说要告诉我卓雅的下落,卓雅呢?”

花著雨前几日出府,暗中给平老大传了信,要他无论如何想办法这一日将萧胤约到庵堂来。

花著雨望着萧胤,遏制住心中的汹涌起伏,平静开口道:“如果你看到她,是不是能够认出她来?”

第136章

萧胤缓缓抬首,眸光越过满树灼灼的花朵,望向了澄澈的碧空,他轻叹一声道:“我不知道!我只记得,那个时候,她还小,被啊妈抱在怀里,总是喜欢朝着我挥舞着小手,黑葡萄一样的眼

睛笑得像两弯月牙儿,很漂亮和可爱!”

他极是惆怅地说完,忽而侧首,犀利的眸光落在花著雨脸上,眯眼道:“上一次在北朝,你告诉我,她很漂亮,柳眉带着英气,杏眼透着聪慧。她不太喜欢笑,她很善良,也很义气。你还告

诉我,她为了救你,已经离开了人世。但是现在,我却听说,姬凤离因为要娶她而犯了叛国之罪,而她,却莫名失踪了!我原以为,你是她的意中人,所以,她才会舍命救你。我对你当日的

话深信不疑。而如今,你却摇身一变成了女子。你说,你的话,我还能够相信吗?”

他的语气越来越凌厉,神色越来越冷酷,花著雨抬眸瞧着他,心中,越来越凄然。萧胤,难道你打算这一生永远忘掉我吗?那个唤我丫头的男子,再也回不来了吗?

“说!你和卓雅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究竟在何处?”萧胤凌厉的话语迫人而来,他迈前一步,伸手擒住花著雨的下颌,五指微微使力,强迫花著雨面对着他。

花著雨没有躲闪,唇角带着轻笑静静望着他,望着咫尺之间的紫眸,望着他眸中的深沉和凌厉。

“你说,卓雅到底在哪里?”冰凉的指腹在花著雨下颌处缓缓移动,紫眸中倒映着她清丽的面庞,那面庞上,盈盈如秋水般的一双漂亮眼睛,纵然是含着一汪愁绪,也好似春风吹乱一树花的

美意。而她唇角那淡淡的笑容,清雅中透着一丝倔强。

时间忽然凝固,世界失却声音。

萧胤的心忽然好似被一记重锤击中,心尖处极疼,他不知不觉地撤回了手。他猛然转身,伸臂扶住了身后的树,树干轻轻摇晃,一树的落花飘零着落下,洒在他肩头上,带着一种逝去的美丽

花著雨伸指将他后背上一朵落花拈下。怔怔出了会儿神。伸手,从袖中拿出来一卷布帛,缓缓说道:“你看看,这个是不是卓雅?”

萧胤转身接过花著雨递过来的布帛,轻轻展开。

凝眸,皱眉,再凝眸,再皱眉。。。。。

画上,一个少女,果然如她所诉那般,很漂亮,柳眉带着英气,杏目透着聪慧。只是,他看到这张脸,却没有丝毫的熟悉感。

“你再看看这一张!”花著雨淡淡说道,从袖中又拿出一卷布帛来,伸手轻轻一甩,“刷”地一声,布帛展开,一个巧笑嫣然的女子画像跃然在眼前。

萧胤抬眸,紫眸乍然一眯。

眼前,浮现的是一张美丽的脸脸庞。

“阿妈,你好漂亮!比草原上所有女子都漂亮!”

阿妈笑着回答:“草原上的女子也很漂亮,阿妈只是和她们的漂亮不一样!”

“我喜欢阿妈这样的漂亮。”他固执地说道。

长大了以后,他才知道,阿妈的母亲是中原人,所以阿妈生的很像阿婆,是一种皎若春花,柔如芙蕖的美。

眼前的这张画像,虽然不是十分像,却也有八分像他的阿妈,七岁那年就离开他的阿妈。

萧胤手指微微颤抖着,慢慢抚过画像上的眼,鼻,唇,沉声问道:“她在那里?”

花著雨心中一滞,果然,丹泓才是卓雅,才是北朝的公主。证实了这一点,她心中分外沉重。

如若,她不曾听白玛夫人说起过,卓雅左耳后有胎记,她就永远不知道这件事,也永远不会知晓,原来那是一个计。

“萧胤,我想请你帮一个忙!”她忽而抬眸,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萧胤长身伫立,身后艳阳高照,为他周身紫衣镀上一层金边,他静静地听着花著雨的每一句话,始终一言不发,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好!”他轻轻颌首,对于她说的,甚至于对她直呼他的名讳。不知为何,他都没有丝毫反感。

“我想再问一句,温婉,为何从北朝回到了南朝,她不是你挚爱的女子吗?”花著雨淡淡问道。

“她不是!”他凝眸看她,耀眼的日光射入到他眸中,紫光潋滟的眸底翻涌着炽烈的光芒,比日光还要夺目,:“我曾经以为她是,可是后来发现,她不是!”

花著雨微微皱眉,心中涌上来一股难言的沉重。她避过他眸中的光芒,转首道:“还请记得你方才的承诺,我告退了!”

花著雨缓步离去,裙袂在风里翩飞着,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萧胤的面前。

萧胤忽然退了两步,一手扶住胸前,按着心口竭力忍耐,最终还是喷出了一口鲜血,洒落在地面上,触目惊心。他扶着树干轻轻擦去唇角的血,紫眸中却一片狂烈如火。

春天来临的时候,南朝新帝开始选秀,以充盈后宫。而到了三月初八,皇上册封聂相之女聂伊人为皇后的圣旨也传到了聂相府。

泥金绘墨的云母屏风后,一盏琉璃宫灯发出极淡的光芒。

姬凤离坐在卧榻上,修长的手从宽袖中伸出,手中,捏着一张宣纸,纸上是工笔绘的一个美人,一身烟波红的烫金云纱蜀锦宫纱裙,流云髻,凤头钗,淡点梅妆,身资风流纤细。脸上戴着薄

薄的轻纱,掩住了花容月貌,只露出一双绝色惑人的瞳眸。画师的技艺极好,人物身资婀娜,裙袂当风,几欲从画上呼之而出。

他久久地盯着画上的女子,他确定自己从未见过画上这个婀娜窈窕的女子,但是,不知为何,一颗心却总是不受控制地跳动着,呼吸几乎窒息。

“这就是聂伊人?”纳兰雪从他手中将画拿了过来,眯眼问道,“身资倒是不错,不过,就是不知道面纱下的容貌怎么样?”

姬凤离勾唇心淡笑道:“既然聂远桥选了她做他的女儿,既然皇甫无双肯让她做皇后,容貌自是不错的!”

纳兰雪将画像放在桌案上,叹息道:“要我向美人动手,还真有些舍不得!你舍得吗?”

姬凤离负手站起身来,灯光点点射到他脸上,容貌无暇天成,狭长的凤眸中仿佛蕴含了世间所有的光华,而那光华,却是夺魂摄魄,幽深冷冽的。

他也曾经以为,皇甫无双处死的不是他,可是,这些日子,在禹都,所有的暗探都派了出去,却依然没有寻到她的一丝一毫的消息。如若,他没死,那么,为何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每

每想起这些,心尖处就像被凌迟一般疼痛。

与他而言,还有什么下不去手,又有什么舍不得!?

门口一阵轻响,一道黑影从门外悄然走了进来。

姬凤离淡扫一眼,冷然问道:“事情可探明了?”

“雷霆骑果然已有异动。”来人低低说道。

姬凤离点点头,眯眼道:“吩咐唐玉和铜手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纳兰雪缓缓问道:“风云骑不打算和雷霆骑对上?”

姬凤离静默不语,眸中寒意凛然,“风云骑和雷霆骑从来都是并肩御敌的。只是可惜…”可惜,这一次,恐怕是不可避免要对上了。

宏武二年三月初十,禹都上下,满城轰动。这一日,圣上下旨,大赦天下,普天同庆。二更方过,鼓乐喧天响彻整个京师。九重城楼齐齐燃起绚烂烟花,足足点亮半壁江山。

聂相府更是张灯结彩,响屑布地。位于聂府东北角的阁楼,已不复它往日的清幽雅静,一群群身着艳丽服饰的丫鬟进进出出,忙得不可开交。

内廷司御制的嫁衣已经穿在身上,火红色流彩锦缎朝凤嫁衣,长长曳地裙袂绣满了凤纹,五彩绦丝,玉色织锦中单,红绡披帛。广袖深襟,长裙曳地,剪裁得体。虽明媚繁复,却不觉得沉重。灯光照耀在身上,火红嫁衣犹如云蒸霞蔚,灼灼烁目。

花著雨端坐在铜镜前,任人摆弄。最后,为她梳妆的宫女在她额间轻轻点了点,最后一抹胭脂点到了朱唇上。

花著雨透过流苏珠串排坠望向铜镜中的女子,只见她额间一朵三瓣金莲衬出雪肤玉靥,满面清绝。如同一泓秋水搬清澈的眉目在淡妆素抹下,看上去竟是流光溢彩,魅惑至极。

这还是自己吗?这分明已经不是自己。

美到了极点,丽到了极致,连她都有些不认识自己,从来不知,她也有这样的妩媚而又清绝的风韵。

丹泓走到近前,将大红嫁衣披到了她身上。

这一瞬间,犹若惊鸿照影,看的一众服饰的人忍不住赞叹道:“小姐这样的人,天生是要做皇后的呀。”

花著雨唇角淡淡一扬,漾开一抹轻笑,绝色倾城。只是面色轻寒,眸光如冰,她缓缓说道:“你们,都先退下去,绮罗留下来。”

第137章

丹泓缓缓走到花著雨面前,惊艳地望着花著雨,由衷地赞道:“将军,你真美!”

言罢,眸中泪光盈盈,“你真的要嫁给皇上?”

“其实皇上对我很好,我嫁给他也不错。”花著雨淡淡说道。

“是真的吗,将军,你真的心甘情愿吗?”丹泓凝眸问道,“我怎么觉得,将军你 并不快乐。而且,之前,你腹中的孩子。。。。”

“丹泓,别说了!”花著雨心中一窒,红缎凤纹吉服下,手心猛然攥紧。心中,生出一种尖锐的疼痛来,胸口好似被人刺开一个空荡荡的洞,除了疼,还有空,那种失去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

的空。她捂着心口,慢慢转过身,冲着 铜镜里的丹泓粲然一笑,缓缓道:“丹泓,来,为我戴上凤冠。”

丹泓抹去颊边的泪痕,转身取来华丽繁复的攒丝朝阳五凤冠为化著雨戴上。

一串串晶莹的碎玉流苏瞬间累累垂落在面前,花著雨眼前一片光影玲珑流离,刹那间眼前的一切都如同隔雾看花,带着朦朦胧胧的梦幻之感。

她披着广袖织云霞帔,在铜镜前微微旋身,织锦红缎长裙曳地飘扬。

刹那间,丹鸿只觉得眼前如同惊鸿掠影,光芒灼灼。她望着风华绝代的花著雨,一种从未有过的释然和失落复杂地萦绕上心头,那个带着银面具的西修罗,那个叱诧疆场的将军,从此只会是

眼前这个婀娜清丽的女子了。

忽然之间,以前对将军的深深痴恋,这么久都不曾放下的一腔深情,在这一瞬,全部转为女子对女子的倾慕。

花著雨慢慢踱步到窗畔,天空中流金碎玉。姹紫嫣红映满了夜空。

皇甫无双对于这次封后大典,倒真是很上心。

她望着天空中的火树银花,对丹泓说道:“丹泓,今日大典上,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惊慌。有一个人会带你走,自此后,你再不用为我,或者为了别人,做任何事情了。”

丹泓神色有些迷惘,怔怔问道:“将军,你在说什么?”

花著雨回首一笑,牵着丹泓的手,让她也坐到妆台前,拿起妆台上的胭脂膏子轻轻拍在丹泓的脸上,这是花著雨第一次用这些女儿家的物事。

拍得并不均匀,丹泓伸手接过胭脂膏子,在脸上轻轻一揉,胭脂晕开,脸上一片娇红。

她疑惑地问道:“将军,为何要丹泓妆扮!你方才说的那个人,又是谁?”

花著雨笑道:“他是谁,大典上你就会知道。你要陪着我参加大典,自然也要好生妆扮。”很显然,丹泓并不知道她自己的真实身世。

或许就是因为丹泓对赢疏邪的痴恋深情,是以到姬凤离身边的人才是锦色而不是丹泓。

这一次,她无论如何都要萧胤将丹泓带走,再不要她为任何人做任何事。

天色已快拂晓,皇宫中前来迎亲的队伍就快要到了。

聂府中一片鼓乐喧天,笙歌震地。

夹杂在喜庆的乐音中,有一阵杂乱的声音,花著雨不禁凝了起来。

丹泓轻声道:“是皇上来迎亲了!”

花著雨侧耳倾听,楼下隐约传来铿锵不绝的兵刃相接声,低沉短促的呵斥声,纷沓而来的脚步声,还有乱哄哄的各种声响在这一瞬间爆发。

花著雨的唇角忽扬起一抹冷笑,这绝不是迎亲的,迎亲的自然是不会拿着刀剑来的。

“丹泓,这些人应该是来劫我的,一会儿,我若被带走,你就披上嫁衣,扮作我进宫,床塌上面的包裹里还有一套嫁衣。”花著雨声音沉静地说道。

原本,她是打算悄然离开的,倒是没有想到,有人竟找上门来劫她。

所幸,她事前还准备力量一套嫁衣,虽不及宫里御制的凤冠霞帔,却也极是奢华。

“那怎么行?”丹泓脸色顿时煞白,急急抓住花著雨的肩头说道。

“记住,要聂远桥先不要声张,你先扮作我去参加大典,快,找个地方躲好!”花著雨垂首说道,一把将丹泓推入到床塌底下。

房门猛然被撞开,一个侍女踉跄着扑倒在地上,透过洞开的房门,隐约瞧见外面青白的天空。

天色已快破晓,空中云卷云舒,点点金色晨曦透出云间,坠落在错落有致的琉璃瓦上。

聂府的守卫们正和数十个闯进来的黑衣蒙面人斗在一起,这些黑衣人出手快捷,足下轻缓无声,聂府的侍卫们也是训练有素的御林军,却很明显根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