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这样坦白的人,赫蒂已经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说起来,那个家伙也真没良心。”妮可晃晃空了的酒瓶,示意老板,满满的几瓶迅速送上。“你为他连命都不要了,搭上那样珍贵的宝物,他还能一走了之,真是个混帐。”

“你怎么知道……?”被强迫的喝下了好几杯,赫蒂有点头昏。

“所有贵族都知道,亚述城里都传遍了。据说那天你血流了一地,差点当场断气了。” 不以为意的上下打量一番。“现在倒是挺精神,原来都是谣言啊。”

她再次无语,三年了,要是还在病怏怏才是最奇怪的吧。

“受伤的也不只是我,莱亚也伤得很厉害。”说起来,开始倒是他护着她,不然墓上的青草不知多高了。

“他为什么要走?还有人能比你对他更好?”

以为会心痛,却反应平平,可能是对这种没心没肺的问话习惯了。“我想也许是吧。”

妮可仔细看了看她的表情,用力一拍桌子,美丽的脸显得有些狰狞。

“所以我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仰头喝干一杯,伸手再次倒满。

“狄勒不错的。”渐渐麻木,跟着她一杯杯的灌下去,竟然也不觉得苦了。“他很喜欢你。”

“哼,哪个男人不喜欢我。”妮可伸出一根春葱玉指在眼前轻晃。“除了那个不长眼的小子。”

“狄勒不一样,他是真的……喜欢。”赫蒂吐词不清了。

“我知道他和别的男人不一样,并不单只是喜欢我的脸,那又如何。”仿佛是要细品酒的味道,妮可一点点抿下去,容色平静。“我喜欢一直跳下去,对方是贵族也好平民也好,别想束缚我。遇到喜欢的我愿意一夜风流,单纯的欢好,不作无谓的指望,更不用看对方的脸色。”

“……狄勒能接受?”她开始同情他了。

“能不能接受是他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他爱上我就得如此。万一受不了想离开我也理解。成年人就是如此,这你都不懂还想为他说话?真是个傻丫头。”频频戳过来的手指还是很有力道的,赫蒂连连后退。

骂完不开窍的女孩,她悻悻收回手,眼睛一转,生出了其他兴致。

“话说回来,你和那家伙就没发生点什么?”

“什么……”或许是酒精作用,她觉得自己的理解力下降。

“上床,肌肤之亲,做爱。”妮可翻了个白眼,对她的迟钝不满。

在小村女人三年的熏陶之下,赫蒂已不若过去那样无知。闻言羞红了脸拼命摇头。

“什么?”她的声音立刻拔高了八度,充满了不可思议。“你们相处到底在干什么,那样的男人你居然只用看的!?”

面对她的气势,赫蒂矮了半截。

“真的什么也没做过?”女郎怀疑。

赫蒂老实的坦白,“他有吻过我。”刚一说完脸就红透了,窘得想钻到桌子底下。

妮可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蠢,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

“浪费?”她捂着脑袋,防止对方再次指袭。

“凭你的长相头脑,下下辈子都不可能再遇到同等容貌级别的,白白放跑了他,还敢说不是浪费,听着我就有气。”女郎气哼哼的捉过一瓶酒,重重的顿在她面前。

“给我喝完。”

结果……变成了这样啊。

勉强把烂醉的妮可丢回舞团,她忍着眩晕走回。

裴吉看她这个样子一定会生气。

不想再很没面子的被骂……今天被骂得够多了,那根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仿佛现在还在眼前晃。恶……

头更晕了,赶紧靠墙休息一下。

还是……到屋顶上去睡吧。

晃晃悠悠的走过帝都大道,平常宽阔平直的街弯得好厉害。

夜很深了,除了巡逻的卫兵,只有偶尔的马车辘辘经过。

好容易走到,目测了一下踏脚的房檐……也许该再跳高一点。

背后有马车的声音……驶过了……

她用力跃起,照着事先看好的支点。

跳得太高了,头一晕脚下一滑,整个人滚落下来,还好身手灵活,反手勾住檐角挂在空中晃荡。悬在半空酒意上涌,手臂软软的不着力。

上还是下,这是个问题,她迟钝的思考。

“你在干什么!”

赫蒂困难的望下去,地上何时候出现了一个人?声音听起来耳熟,仿佛压抑着什么,像……咬牙?

没等她想起来,脖子一紧,不知何时被人像小猫一样拎住,轻松的落回地面,几乎没有声音。

谁呀。

她略为不快。“我……刚跳上去。”

脸有些熟,如果能不晃就好了,那样她可以看清楚一点。

“我知道你刚跳上去,我问你三更半夜上去做什么?”

这个人好像在生气呢……真奇怪。

“呃……”她打了一个小嗝。“去……睡觉。”

“在上边睡觉?怎么不回家。”

“裴吉……会骂。”

浓浓的酒气加上她慢一拍的反应,彰显出清晰的事实。

“该死,你到底喝了多少。”男子用力摇晃,试图让她清醒。站得稍远的另一个男人忍不住上前阻止。“菲腊,你这样没用,她已经醉了。”

呃……恶……被晃得恶心,忍不住想吐,挣开他奔到墙角。吐了半天又吐不出来,她的头更昏了,倚在墙上缓缓下滑,跌入身后的怀抱。

“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我送你回去。”头顶上有个声音在叹息。

她迷迷糊糊的抗议。“不……屋顶……睡觉。”

他闷哼一声,没有说话,径直抱着她软倒的身体钻进马车。科林充满兴味的跟上。

“我说你看见什么突然冲下去,原来是救了一只流浪的小猫。”苏玛坏笑着出言调侃。菲腊横了他一眼,轻柔的将女孩半揽在怀里,避免在马车的颠簸中滑落地板。

“醉成这样,看来不是一个人喝。”科林揶揄的开口。

“难道是……”苏玛十分配合。

“闭嘴。”显然某人情绪不佳,没有好风度去应付他们的玩笑。

车厢里静默了片刻,对他罕有的坏脾气,俩人极力忍笑。

靠在怀中的女孩打破了怪异的气氛,侧起头研究了半天身边的男子。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没有理睬身边的闷笑,她生气的伸出双手定住他的脸。

“别晃……我会看清楚的。”

闷笑变成了大笑,苏玛几乎岔气,科林也好不到哪去。

菲腊把赫蒂的手拔下,没有浪费力气去喝止那两人。制住她的不满的挣扎,禁不住低叹。“怎么会喝这么多。”

“因为……妮可好凶……”

妮可,女的?

男子的脸色好了一些。“她为什么凶你。”

“她说我太浪费……呃……”赫蒂越来越无力,软绵绵的挂在他身上。

“浪费?”

“她怪我……没有抓住莱亚……

笑声停了,车厢里一片寂静,对面的俩人支起耳朵细听。

菲腊也愣住了,反是赫蒂揪住他的衣服摇晃。“我有那么差?莱亚走了……我不也过得很好么?……干嘛把我……说成那样。”

男子安抚着她的激动,试探的诱哄。“莱亚为什么离开?”

“不知道……也许……我太弱了。”赫蒂用手背掩住眼,仿佛是怕车内的魔法照明光。苏玛不满的轻嗤,对这个离谱的答案不屑。

菲腊没有理会,进一步探问。“为什么这么说?”

手从眼睛上拿开,并没有哭,黑黑的眼睛茫然无光。“莱亚……太漂亮。贵族……不会放过。”话很短,语焉不详,三人对视一眼立即明白过来。

一旦面对某个贵族的贪婪,无异于和整个特权阶层相抗,没有哪一个人能有对等的实力,强悍如四阶也只是徒然。

车内寂静一片,只有女孩深浅不一的呼吸。

“赫蒂讨厌贵族?”良久,菲腊轻问。

“……总是高高在上……说我们是贱民,踩来踩去……被欺负也不可以还手。莱亚说……世上没有公平,我讨厌这样……一点都不好……只有天空……和森林一样……”女孩喃喃的轻语,渐渐在马车声中睡去。

谁也没有再开口,车静静驰过深夜的长街,留下一路暗影。

意外

头……好痛。

感觉像被压过一样全身无力。

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睁眼见桌上摆了一杯水,赶紧灌下去缓解要命的干渴,转头看看房间。宽大的寝居温暖而舒适,厚厚的床垫足以让整个人陷下去,雪白的地毯覆住了地面,赤脚踏上去十分舒服,床前的大镜子里映出一个女孩的身影,长发披散,睡眼惺忪,不知所措的张望。

“赫蒂小姐醒了。”一位端庄的年长侍女推开门,浅笑着询问。不等她回答,转身示意,两名侍女捧着水盆等洗漱用具走入。

她傻傻的走过去洗漱,侍女们的举止细致有礼,并不因身份而怠慢。

“这是哪里?”

年长侍女帮她穿上衣服,又按在镜台前梳理她的长发。“这里是菲腊伯爵的居所。”

“菲腊……大人?我怎会到这里。”女孩更茫然了,昨天的一切模糊不清,只记和妮可在酒馆……

侍女抿嘴轻笑。“赫蒂小姐不记得?你醉了,还是菲腊大人亲自抱你回来,从没见过大人如此温柔的对一位小姐呢。”

抱……回来?赫蒂怔住,连头痛都忘了。

门被轻敲了两下,侍女打开门收拾好东西,恭谨的退了出去。菲腊走入,微笑开口。“终于醒了?你睡了很长时间。”

窗帘拉开,阳光穿入,赫然时近中午。他穿着一身考究的猎装,英姿焕发。

“我……”赫蒂按按头,犹在不解。“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昨天喝得太多,倒在路边不肯回家,恰好我经过。”

倒在路边?严重到这种程度?赫蒂汗颜,忍住窘迫致谢。

“呃……非常感谢菲腊大人的帮助……”

“不用叫我大人。”碧眼中神色复杂,打断她的话。“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可是对伯爵……”

“对我不需要,像朋友一样就行。”

……朋友?哪有平民,哦不,是奴隶和贵族作朋友的。这个菲腊大人好像有些反常。面对她怀疑的眼光,菲腊居然笑了,不无调侃。“反正你的尊称也只是形式,心里可从没尊敬过。”

她反射性的摸摸脸,有这么明显?

看着她的直线条的动作,菲腊又笑了,走过来把她按在椅子上,拿起梳子接着进行侍女们没有做完的工作。

赫蒂险些跳起来,肩上沉甸甸的手却把她定在当格,满身不自在的僵住。“……菲腊大人,我可以自己……”

“菲腊。”他头也没抬,兀自梳理着长长的黑发。

“大人……”

“菲腊。”他强调的坚持,手指滑过发际,颇喜欢丝缎般的手感。

“很少有女孩留这么长的头发。”

这位大人的喜好很特别,赫蒂心里暗念。

被压住无法动弹,又不好硬抗,只好接话。“裴吉不让我剪。”长发太重,打理又麻烦,错非是男孩坚持,早被她卖掉换钱。

“哦……”他挑挑眉,在发尾处打上饰结。“你们姐弟感情不错。”

赫蒂垂头没有答腔,

“你的头很痛?”镜子里的女孩眉心紧蹙,犹带着宿醉后的苍白,不等回答,菲腊拉起她,“走吧,我带你去找魔法师弄点药,对醉酒后的头疼,治疗术不起作用。”

阳光映入狭长的走道,传来赫蒂清脆的声音。

“菲腊大人,我想不用,过一会应该就好了。”

“菲腊。”

“呃……,我该回去了,多谢大人的好意,真的不要紧。”

“菲腊。”

“我…… ”

“菲腊。”

对着男子的坚持没辄,赫蒂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