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用的,我一说谎就会被看穿。”想起某个人的评价,不禁泛起淡淡的微笑。

下颔忽然被人抬起,妖红的眼深深的盯着她。

“我不喜欢这种笑。”

她直觉后退避开他的手,被他紧紧扣住拉近,乖戾的气息再度泛起。手指轻抚,停在紧闭的眼,轻抠在眼皮凹陷处,随时可能发力。

“我讨厌你看我的眼神,更厌恶黑色的眼睛,你说我是不是该挖下它。”轻柔悦耳的声音吐出残酷的字句,冷入骨髓。

感觉到对方指尖的压力越来越重,赫蒂的心沉下去。

“挖我的眼睛也罢,砍掉手脚也罢,都随你。只是……”

“只是怎样?”

“请别让他看见。”眼晴受压过大,已经流出两行泪,“随便找个地方丢弃也好,求你别让他看见我那个样子……”

……

宿仇

软软的跪在地上,赫蒂轻触双眼,不敢稍用力。

睁开眼前是一片雾蒙,所有事物都被抹上微红。

好可怕的人,差一点就变成瞎子。不知是什么让他停下手拂袖而去,她暗自庆幸。独自呆了很久,夜色降临,眼睛仍感疼痛,女孩扶着椅子站起来,半摸索着走出房间。

没走出多远,两个魔族士兵把她带到一间豪华奢靡的大厅,前一刻还要挖眼睛的凯维坐在高处,慵懒的俯瞰下方的歌舞盛宴。

灿烂灯火映得大厅黄金装饰富丽堂皇,各种金银器皿流光溢彩,折射出绚丽华美的气息,甜靡的音乐环绕,衣著暴露的少女轻快的歌舞,白皙玲珑的娇躯在光影下益加诱人。围坐两侧的魔族将领哄笑吃喝,时而搂着怀里的女奴恣意轻薄,好不热闹。

赫蒂驻足迟疑了片刻,背后的士兵用力一推,只有硬着头皮走近上位的凯维。不像白天穿着正式,夜间的他只系了件宽大的外袍,襟口微敞,百无聊赖的逗弄伏在脚下的女奴,女人谦卑的吻着他的脚,长发披散,无比柔顺,仿如一只温驯的宠物。

“以你看这场舞蹈如何。”没有回头,他懒懒的问。

“很好。”这个答案应该安全。

“比当日的精灵舞?”

女孩窒了窒,“今天的更好。”

“下去跳一个,让我比较。”漫不经心的话语传递出强硬的意味。

她沉默了片刻,“我已经不会跳舞。”

“听话,不然这辈子都别想再跳舞。”没有望她半分,却威胁更盛。

赫蒂茫然的看向下方歌舞不休,少女甜媚的笑容鲜明刺目,雪白的纤足旋转跃动,带动环佩轻响,美不胜收。

“我不会跳舞,随便大人怎样处罚。”

“你以为我顾忌沙洛不敢动手?”脚下的女体轻颤了一下,仿佛在恐惧。

“我不认为你有任何顾忌,随大人的意吧,做不到的事我也没办法。”害怕酷刑,但似乎难以躲过,她无声的叹息,不知没有脚该如何生活,也许很快就会死掉,无须再担心这个问题。

为什么精灵舞不可以,她也不知道。

任是理智明白该顺从,还是有些东西无法逾越。

凯维转头淡瞥,妖红的眼眸深沉难测,并没有想像中的勃然大怒。

乐曲愈来愈甜靡,宛如挑逗求欢,台下也越发混乱,常有将领随手扯起犹在舞动的少女,横倒地上抚摸,甚至撕下本已不堪蔽体的纱衣,袒露出晶莹的娇躯,被轻薄的女孩不敢反抗,只有迎合,粗重的喘息娇吟混杂着乐声,让人坐立难安。

即使心事重重,赫蒂还是忍不住脸红,垂头不敢看,恨不得钻进地洞。

凯维轻笑,好像觉得十分有趣,巡视了下混乱不堪的宴会,抱起匍匐脚边的女奴扬长而去。

站在门外,赫蒂苦恼的皱眉,想不通他怎会有如此古怪的嗜好。

一面和女奴在卧房里翻云覆雨,一面强迫她在这儿不准离开,被动听着令人脸红心跳的种种声音,塞住耳朵也不能阻隔,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真恨自己比常人灵敏的听觉……

她索性盘腿坐下,按过去练功的习惯摒息静气,很快脑中一片空白,杂音再不入耳。等睁开眼,房内的声音终于止息,没过多久听见大刺刺的传唤声。赫蒂硬着头皮推门进去,室内的温度要高得多,一股甜香扑鼻而来,她盯着脚尖等候吩咐。

“把她拖出去,床单换一下。”声音犹带情欲后的喑沉。

赫蒂稍掀眼皮扫了扫,勉强蹭到床边,女奴被他毫不客气的踢下,半昏迷的躺在柔软的地毯上,赤裸的胴体上到处可见淤紫咬痕,一片狼籍。想了想,她扯下桌布替无知觉的女人裹上,拨弄间瞥见她的脸,惊怔住了。“艾……琳诺小姐……”

男子稍感意外。“你认识?是个贵族小姐,沙洛本来想杀了她,我觉得可惜,要过来当寝奴了。”低低的邪笑,“功夫不错,我可不像他那么浪费。”

赫蒂无语。

记忆中艾琳诺气焰嚣张不可一世的神态犹在眼前,现在却……

“我……搬不动,要不叫侍卫?”

凯维懒散的起床,扯了件衣服裹住身体,拖起艾琳诺的长发扔出门外。听到人体滚下台阶的钝响,赫蒂实在不忍,想想自己的处境,只能乖乖低头。

丝质床单滑过手心,一丝麻痒泛起,身体的热意不知从何而起,越来越重,伸手摸摸脸,惊骇的感觉到羞窘之外的热烫。香……不对,她立刻奔出门,大口呼吸着门外冰冷的空气,搂紧臂膀压制陌生的悸动。

“不舒服?”

她抬头瞪向闲闲靠在阶边的男子,没有说话。

“那是你们人类的把戏。”扯上敞开的衣襟,他不以为意,“门口有魔法阵,只要超过两人踏入,就开始点燃烈性催情香。不过也只对人类有用,魔族对这种玩艺没感觉。”凯维讥诮的笑笑,“想必建这所宅子的贵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明知有这种东西还……赫蒂吞下骂人的冲动,弯腰蜷成一团。

“太难受了可以求我。”在她身边半蹲下来,他不怀好意的建议。

嘴唇已经咬出血,身体犹如亿万只蚂蚁在爬,她决定在理智丧失殆尽前赶快离开,还没来得及动,被他轻松的拎起,扯进刚逃出的房间。

甜腻的香气尚未散去,赫蒂蓦然紧张,“你……”不等说完,他推开室内相连的另一间房门,重重丝幔后,赫然是水光潋滟的浴池。尚未看清便觉身体一轻,被隔空抛入池中,随着轰然哗响,溅起莹白的水花。

麻痒立刻减轻了,可是水下的窒息感越来越强,沉重的镣铐拖着她直沉至底,无数水泡从眼前掠过,渐渐发黑。恍惚中,一张熟悉的脸接近,提着她浮起,猛然钻出水面。

赫蒂无力的依在对方胸前急促的呼吸,神智昏然。一只手从背后环绕着她,让她不至下沉,良久,终于平静下来。

她迷蒙的抬头。

红色的眼睛……不是他。

巨大的失望攫住了心房,她垂下眼,“谢谢大人,呃……我想大概没……”

“你以为是谁,沙洛?”微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指望他会来巴伦救你,凭你也配?”

黑发上的水珠不断滴落池面,激起一圈圈涟漪,几乎让他错觉是泪滴。

柔嫩的脸颊还带水光,微粉的色泽彰显药力犹存。没有哭,她只是笑,笑容寂寞而无奈,没有一丝辩驳。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滴落的水声。

微红渐渐从颊上消失,又转为苍白,隔着水仍能感觉出她在发抖。凯维托着她走出浴池,摔在床边。

“脱掉衣服。”看她警惕的眼神,他邪气的勾唇。“放心,你这种人勾不起我的兴趣,不过是让你冻死不符合利益。还是说你要我亲自动手?”

赫蒂犹疑了片刻,他似要上前,赶紧躲在床侧狼狈的脱掉外衣。

他没有看她,从一旁的衣柜取出两条薄被,丢下一条在她身上,自顾自的上床休憩。香气业已散尽,裹上被子她才感觉到自己有多冷。对他突如其来的好心难以理解,但还没傻到出言质疑。

冰冷的身体逐渐温暖,静谧使人放松,疲倦袭来,她拥紧棉被靠墙打盹。

“沙洛有那么好?”

睡意朦胧间凯维突然出声,让她顿时清醒。

不知该如何回答,想了半天仍是问出心头盘旋许久,可能引起暴怒的问题。“你为什么那么恨他。”

“你错了,是他恨我。我们注定彼此憎恨。”没有一贯的嘲讽,听来怅然。

“你们是亲兄弟?”

凯维轻笑了几声,罕有的温和,弯曲手臂枕起头。“给你讲个故事。”

魔族的皇帝有位温柔美丽的皇后,诸多美女环绕也动摇不了她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貌美而贤良大方,博得大臣们一致赞誉,数年内先后生下了两名王子,夫妻感情愈加深厚。

直到有一天,皇帝在一次外出巡游中,邂逅了左相之女。与皇后不同,她聪明美艳,刚强大胆,能让人深深沉迷,王也不例外,将她纳入后宫,宠爱有加,甚至冷落了发妻。

虽然有些难过,皇后仍接纳了她。

没过多久,新纳的妃子生下了第三位王子。小王子天资聪颖,才华过人,不论是魔法武略都是一学就会,令人惊叹,很快光芒已盖过了两个哥哥。随着他一天天长大,渐渐有重臣提出废长立幼,由出众的小王子任王储。

魔族和北卡相似,都服从于强者,所以这种争议很有份量,民间的百姓也开始悄悄附和。只是由于皇后的地位尊崇,德行出众,成了改换王储最大的障碍。

小王子的母亲不甘心,利用心腹设计了巧妙的圈套,诬陷皇后因丈夫的冷落而有了奸情,被蒙蔽的王看不清真相,下令处死皇后,将她的丑行公布于众。

优雅善良的皇后背着污名死去,不被允许葬入皇陵,像一个庶民般被草席卷成一团埋入乱葬岗,死不瞑目。

陷害者却成为了新的皇后,在万人尊荣之上被诌媚者奉迎。

几年后,新皇后的戒备放松,大王子以狩猎的名议约两个弟弟出城,到魔亚大陆边远的森林里打猎,回程却不见了刚过完十七岁生日的小王子。

面对皇后的质询追问,大王子说弟弟在狩猎时失踪,不知下落,同去的侍卫也作证情况属实,小王子从此在魔亚大陆消失。

皇帝接受了事实,皇后却坚决不信,她认定这是一场阴谋,用尽一切手段彻查,终于在事情过去的三年后,知道了全部经过。

大王子安排了秘计的首尾。

当母亲凄然蒙冤死去的那一刻,他已决意复仇。

处心积虑的在数年时间内,从国家藏宝库中偷出被历代魔法师封印的秘宝——神器。

神器传说是创世神的遗留。带有神罚之咒,经特定的咒语触发后,没入受者的身躯,化为神魂禁锢。封印被禁者的所有能力,不论是魔法还是武力。与此同时,被禁者的外形将化为三界最低等的人类,显现永恒罪者的印记。

若没有大魔法师持对等的咒语解脱,将至死不变。

大王子趁弟弟不备,制住他使用了神器。派谴心腹化装为人类,将他带至人类大陆和魔亚交界处,以低价卖给了奴隶商人。纵使王后如何翻查,也难以在魔族的领地上找到小王子的踪迹。

洞悉了事实,皇后疯了。

她无法接受高贵的魔族王子竟然变成人类的寝奴,趁国王外出召来大王子,在酒中下毒,亲手砍死了无力还手的仇人,随即自尽身亡。

皇帝将一切压下,对外宣称皇后和大王子急病身亡。

两年后,有部属从人类的地界找到了失踪的小王子,迎回皇室,只说是在外游历五年。除了极少数重臣,没多少人清楚真相。

回国后的小王子受到大臣们的欢迎,短时间适应了局势,巧妙的利用暗斗和利益分歧,整顿军备,厉兵袜马,获得了军界政界的双重支持,轻易从老迈的皇帝手中夺得大权,四年后发动了对人类的战争,为自己雪耻。

“这个故事怎样?”他的话话在房间内空洞的回响。“你认为剩下的两兄弟会有什么结果?”

赫蒂怔了很久,说不出话。

在这样的惨剧前失去了语言,只觉心痛难当,黑亮的眼眸渐渐浸润湿漉。

并不是真的索要答案,凯维自言自语。

“其实对他用神器的时候我就在一边看着,大哥说出一切的时候也有些不忍,沙洛什么都不知道,小时候还喜欢黏着我们玩,可是母亲……”被仇恨痛苦扭曲的娟好面容徘徊不去,成为多少年的梦魇。

“沙洛也很可怜,很久之后我才明白,父皇早就发现了大哥的计划,只是故做不知。他害怕这个太出色,有太多臣民拥护的小儿子。”

讽笑再度出现,“所以看沙洛回来,他的心情比谁都复杂。”

焚心

那天之后,监视松动了一些,或许是笃定她失去力量不可能逃跑,镣铐也解开了,身体轻松不少。

凯维仍是喜怒难测,她小心翼翼,尽量少说话,倒也平安无事。最大的收获是发现牢里真有一位四阶魔法师,可惜被加诸黑魔法铐禁制,难以使用咒语,忍耐对战士来说越来越艰难,她的时间已经不多。

终于等到一次机会降临。

附近有小镇村民起义,袭击了魔族分支部队,凯维带着大队战士离开府坻前去清剿。赫蒂借打扫的机会再次进入牢房,私下探问罗伦。

“逃出去有地方躲藏吗?”

几天没受刑,战士的模样比上次稍好,说话也连贯了些。“有,据我所知还有秘密据点能避过魔族的搜索。”

“打开魔法师的法铐,能替多少人使用恢复术?”

“这要看他的精神力,五六个应该没问题。”

“余下的人怎么办?”

罗伦苦笑,“有几个逃出去就很幸运,怎么还能奢望全部。”

“五六个人可以全面恢复?”

“恢复一半力气就算幸运了。”

还是无力正面冲突,赫蒂点点头。

“明天晚上我在井里下药,这两天留守的人不多,最好趁夜偷偷翻出去。”随手划出逃走的院落路线示意,罗伦彻底记下后又抹去。

赫蒂悄悄退出,摸摸怀中趁凯维不在时偷出的药粉,祈祷幸运之神眷顾。

好在留守人数大量减少,不然真担心药粉不够。

大概是个人习惯,凯维喜欢用药,她挑了好久才选出这种不会致死,服下隔一阵才会发作的昏迷药粉。

晚餐后,魔族士兵逐一倒下。

她从软倒的狱官身畔摸来钥匙,打开牢门挨个解掉手铐,费尽了力气把不能动的伤者拖到一处,重获自由的法师咬破手指,用鲜血画出魔法阵。

奇迹般的白光闪过,表面的伤痕都迅速减轻,除了被砍掉的肢体无法长回,伤者大为好转。魔法师透支精神用生命作代价,换回了被囚的中州同伴行动如常后,如萎落的树叶般软倒,无声的死去。

所有人抚胸默哀,向牺牲的伙伴致敬,尔后开始训练有素的掩护逃出。

少部分士兵不曾吃下掺药的晚餐,发现了异样呼喝搜寻。趁着乱起,他们躲过注意挨个翻出院墙,把赫蒂吊出墙外,集体逃出了囚禁多时的牢宠。

一切都很顺利,只是他们低估了凯维。

科林在自己的府坻。

战争远离,要处理的事情却有增无减,作为被倚重的副手,忙得不可开交已属常态。即使是春光明媚的好天气,他仍在联系各方协调事务。

一位不速之客悄然而至,带着笑意看他吩咐下属,直到部属纷纷起立对着门口致敬,科林才惊觉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