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今天怎么有空。”将贵客引至书房,他微笑询问,有好一段时间未见王子离宫出游。

“来看看刚刚晋升的科林伯爵。”伊尔淡淡的调笑,略带无奈。“父王命令我出来转转。”

科林换了个话题,“要不要放松一下,去歌楼舞场欣赏表演?”陛下也觉察到……

伊尔摇头否定掉他的提议,懒懒的将靠椅拖至窗口,从这个方向,春天花园美景尽收眼底。“在你这坐一阵就好。”

科林靠在书桌边有些微的担心,伊尔察觉,回头笑笑,“我没事,最近希铎局势如何?”

“……沙洛调集了军队逼近最大的反抗城市,虽有我们暗中支持,但对手是他……”

“情况不乐观,还是以消耗魔族为主。”五指微支下颔,伊尔陷入沉思。

科林不想气氛沉寂下去,扯开话题,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书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他皱眉走向门口探询。

没几步,一个人影不经通传直接闯入。

“嗨,科林,我刚听说一个最新的消息。”苏玛气喘吁吁,额上犹有汗珠。“分好坏两部分,想先听哪一个。”

不等他回答,苏玛双手放上他的肩,“好吧伙计,我知道你一定先听好的。罗伦他们和先后失陷的中州暗谍一起,从凯维手上逃出来了。”

的确是个令人兴奋的消息,科林露出喜色。

“听我说完,麻烦在后头。” 苏玛压住他“他在凯维处遇到了那个女孩,多亏了她才能顺利逃出。”

不详的预感袭来,科林下意识的瞟向高高的椅背。“哪个女孩?”

“还有哪个?殿下喜欢的那个。”苏玛为他的迟钝不解。

“她不是去了……”

“愚者森林?没错,我查过巴伦是必经之路,好像在那遇到清剿回城的魔族大队,被凯维捉到了巴伦,听说没受刑,不过吃了不少苦头。”

“总之逃出来了?确实是个好消息。”落到以暴戾残忍而出名的凯维手中……科林开始冒汗。

“还有坏消息。”没发现伙伴的异样,苏玛道出更惊人的下文,“他们躲得太好,重兵封城搜了三天都没找出来,凯维气疯了,传音全城,说她再不出来就杀掉巴伦所有年轻女孩。”

科林静滞了半晌。“凯维指名?”

“听说凯维的原话是……”苏玛清了清嗓子,一副冰冷的口吻。“其他人就算了,那个奴隶身份的女孩听着,如果明天清晨没能看见你回来,我将杀死全城二十五岁以下的女孩作为惩罚,一个不留。”

“这个疯子……”科林震惊的脱口。

“我猜他一定是知道她对沙洛的意义,不然不会如此重视。”

“什么时候的事,现在怎样了。”

“昨天的事,今天早上……”苏玛收回手,神色微黯。

“她回去了?”

“中午罗伦和这边联系上时,说她已经去了,还说……”苏玛迟疑半晌,“还说她唯一的请求是不要告诉殿下……”

苏玛拿不定主意。“你说是不是该……”

科林头痛的扶额,不知是该恨苏玛的大嘴或是偶然的恰好,挣扎了许久,走近椅背艰难的询问。

“殿下……”

伊尔没有看他,直直盯着窗外,仿佛什么都没听到。良久,变成深绿色的眼瞳终于眨了一下。

“罗伦为何不曾阻止。”

此时才发现椅背后的伊尔,苏玛大张嘴傻在当场,科林过去捶了几下才恢复神智,结结巴巴的回答。“据……据罗伦说提供藏身之处的密谍在巴伦生活多年……有两个未满二十岁的女儿……”

……

一片难熬的寂静,伊尔极轻的开口。

“苏玛,通知各内政官晚间紧急会议,同时命令诺曼将军回帝都镇守。”语声停了片刻。“我要离开中州一段时间。”

苏玛的脸刷然惨白,“殿下,这个绝对不……”

“别让我再说第二遍。”翻涌的暴怒让他立刻噤声,不敢再多口半句。

暗中和科林比划了半晌,颓然退下,寄希望他能劝伊尔改变主意。

屋内只余针摆的轻响。

科林思忖良久。

“殿下,请三思而行,您是兰顿皇朝唯一的王子,不管以何种角度而言,这个时候踏入希铎都极其不智。”他硬着头皮劝说。“假如您有什么万一中州就完了,请殿下务必以大局为重。”

没有反应,他屈膝半跪在地,“恕臣直言,殿下还年轻,以后有许多机会遇到更好的女孩……”

“别说了。”

“殿下!您不能轻身涉险,就算是为了帝国……”

“够了。”伊尔合上眼,“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会小心。”

“也许有些过份,但这种行为疯狂无比,异常愚蠢!”

“我已经决定。”

伊尔的顽固让科林恼火,抛掉礼节直言质询。“认识这么多年,我从没想过你会变成这样,在这种时候去魔族的地界,你疯了么。”

白皙的手抬起,制止了下面的话,食指指节郝然有血珠渗出,残留着咬啮的齿痕,让科林顿时消音。

“我早就疯了。”

近乎自语,伊尔的声音起伏不定。“托兰城头她掉下去的时候,至少有十几种咒语可以把她托起,我却一个也想不起来,只想自己扑下去……沙洛也是,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和他……都疯了。”

断续的话语轻而破碎。

“她爱沙洛,再容不下别人……我尊重她的选择,只要她快乐……我以为回森林至少不会再受伤……”碧眸藏满复杂的情愫,望向一起长大的挚友。“你不知道……那一刻……我宁可巴伦所有人都死了,也不愿她有丝毫损伤……”

听他罕见的袒露心事,科林噎住了嘴边的劝告,好一阵才能出言,“即使你去,或许她已……”

“我知道来不及,但再这样等下去我真的会发疯。”十指用力抚过额头,他镇定下来。“我会小心,而且也是一个机会,能够亲自接触到抵抗军的首领,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请带臣同去。”科林停止了再劝,改为请求。

……

“谢谢。科林。”

刑拷

半弯惨白的月亮挂在漆黑的天穹。

凌晨的街道很冷,一个人走在静谧的大路,像误闯了一座空城。

“请小姐原谅我过去的无礼,我以曾为您护卫而自豪,没有人比您更配站在殿下身边。”出门前,罗伦率领众人以武士最高的礼节,跪地致敬。

此刻想起那个银发的王子,她微微笑了。

好像遇见了很多很好的人,轻呵冰冷的手指,她转了个圈,如舞蹈般自得其乐的跳过街心,看不见星星,天渐渐透白。

她略微加快了步子,高大的宅院出现在眼前,能清晰看见门口警戒的士兵,忽然有了一抹奇异的熟捻。

没有走正门,赫蒂绕到院墙侧边,看着长长的檐角发呆。

守卫巡逻的士兵发现她的身影,无声的形成的包围,隔断了可能逃跑的途径。

几天前逃走的时候并未留意……现在看,很像是……

“在看什么?”不带温度的话语发自身后。“后悔了?”

回头看看无情的红眸,赫蒂询问。“这座院子的主人是不是加瓦候爵?”看他目露疑惑,有点不好意思,“就是以前巴伦城的总督。”

“……大概是,怎么。”

得到答案她释然微笑,小声解释。“五年前我来过,这是我第一次遇见沙洛的地方。”正是在这堵墙下,那个绝美的少年从天而降,恰好落入怀中。

原来……已经这么久,流浪了这么长时间,居然又回到起点。

赫蒂无比怀念的凝望着高墙,回忆让甜笑泛起,

“你的心情倒是很好。”冰冷的手轻巧的掐住细颈,扼住她的笑意。

“嗯。”她被动仰头。“我走后他们更换了藏匿地点,你拷问也没用,我是真的不知道。”

“谁知是真是假,也许我该试试。”嘴角勾了勾,似笑,却令人遍体生寒。

“随便你。”赫蒂合上眼。

“什么都不怕?”

“怕。”她老实回答,“但我不认为有用。”

“为什么不讨好求饶?也许有效。” 压抑住暴戾的气息,凯维犹如闲话家常。

“我……不会。”赫蒂想了想,不无沮丧。

指甲划破了颈侧的肌肤,一缕血丝渗出,被她随手抹去。

“拖下去拷问。”他冷冷的吩咐。

痛死了。

真不是人能忍受的。

醮了盐水的鞭子反复抽在身上,痛得全身痉挛。

不用其他刑具签刺已觉得难以忍受,终于深刻的体会到罗伦为什么求自己杀了他们,这时有谁能来杀掉她一定很感激。

魔法师就在一边,看着快不行了就施展治疗术,略一恢复便继续拷问,肌肤被屡屡次打烂又屡屡治好,唯有痛觉依旧,若不是衣服抽得血污破烂,会以为是场恐怖的恶梦。

幸好真的全然无知,不然必定是知无不言。

如死人一样被丢入牢间冷硬的石地,懒得摸背上的烙铁焦痕,反正明天拷问前又会将她治愈,每日周而复始,不知会持续到何时,神智已经快要崩溃。伤痕累累的手伸进衣领,摸出一根细绳,铜色的戒指有点大,她一直贴身携带,不曾被搜走。

费力的咬断绳子打量了片刻,开始在地上磨擦。

魔法光明灭,宣告戒指的屏蔽失效,本想隐藏到死为止,看来高估了自己的耐力。凯维的药力逐步消散,手脚恢复了些许力气,无法逃走,把戒指打磨出刃口还是可以做到,虽然这种死法狼狈了一点,她已无可选择。

血,渐渐从手腕沁出,在脏黑的石板上淌开,和地上的陈年污渍混在一起,泛着宝石般的微光。打磨成刃条刺进心脏也许更快,力气告磬终结了这种可能。她放松蜷伏,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

是谁看着她?

朦胧中有双悲伤的眼,温柔得令人心痛。好看的眉心纠结,她想伸手抚平,哀伤的神色不该出现在这张脸上,会让她想落泪。

是谁?

心底有个声音在轻轻叹息。

“别难过,这是我的选择。”

又是谁?

纯黑的飞龙从天而至,缓缓收拢巨大的飞翼降落在总督府正中,魔族士兵敬畏的后退,纷纷跪地行礼,迎接尊贵的访客。

只带了随身几名护卫,沙洛跳下龙背,脸色森然,直接逼问接获急报赶至的凯维。

“她在哪。”

隐藏起惊诧,凯维故作不知。“谁?难得你到巴伦,我马上设宴。”

沙洛踏前一步,手已握住剑柄,语中杀气凛然。“她——在——哪。”

“你就这样对待许久不见的哥哥?” 凯维满不在乎的反问。“你本该在南方指挥作战,却现身此地,莫非是临阵脱逃?”

沙洛抿起嘴,手边嗡然一响,凯维立刻退了一步。

与沙洛同来的一个笼罩在披风中的神秘人袖中隐然有光芒闪动,“西方七十米,在地下。”

不等凯维反应,沙洛转身疾奔而去,身后术者紧随。

准确的找到地牢,一座座铁门轰然洞开,阴森黑暗的牢房瞬时被魔法光照得透亮,守狱的士卒被王子疯狂的举动惊呆,不明所以的看着他找过一间又一间,在最里间的牢门前停下。

跟随而至的术者只看了一眼,无力的跪倒,失声低泣。摊开的手心内,一缕黑发缓缓飘落。

沙洛强迫自己走近,翻过蜷伏在地上的娇躯,灵活的大眼微闭,长睫轻阖,黑发不听话的翘起覆在颊边。宁静而安详,仿佛刚刚睡去,地上的大片鲜血只是华丽的寝衣。没有了过去的温暖,触手的肌肤冰冷如雪,让人从心底寒悚。

他深吸口气,颤抖的手放在女孩鼻端。

良久,一丝微不可觉的气息拂过指间。

紫眸倏合,两滴晶莹的泪坠落血泊。

感谢神,她……还活着。

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总有谁在对她说话,听不清内容,却十分温馨,很想一直听下去永远不醒。留恋间,又有另外的语声响起,切切呼唤她醒来,一时矛盾不已。

随着时间,前一个声音渐渐消失,后来者慢慢清晰,语音悦耳动听,熟悉而亲昵,听起来很像……莱亚?

心意牵动,急切的想确定,她费力的撑开眼皮,一张绝美的脸伏在床畔沉睡。赫蒂不敢置信的轻触,眉心繁复美丽的刻印是黑色,眼下有淡淡的阴影,眼睛……是紫色。

随着她的手睁开的双眼,确是清澈的紫眸,不是妖红。

没等她开口,沙洛一把抓住她的手,眼中露出狂喜。“你醒了?”不等答话,又贴上她的额,确定热度已经退去才微微放心,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她。“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看他的举动,赫蒂几疑做梦。

想不通怎么从阴森腥臭的牢房到了……呃,一间奢华的卧房。不过最关心的不是这个,“……你的……声音怎么……”说归说,自己的声音也很奇怪,一般的沙哑。

沙洛笑了,低哑的回答。“我一直和你说话,怕你醒不了,你烧了很久。”

发烧?她不是一直在做梦?

“我死了吗?这是做梦?”她探手抚摸他的脸,光滑温暖,好真实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