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文武百官都在等着,恭敬地拱手垂目,等皇室的仪仗过去了,便跟在后头走。

殷戈止不是没心眼,就算魏文帝态度万分诚恳了,他也还是看了陈卫尉和郎中令一眼。卫尉掌握宫门护卫,郎中令掌握宫内禁卫,两人皆与他关系不错,若是皇帝有异动,他们都会知道。

然而,这两个人神色如常,与他对视,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

放了心,殷戈止这才信了皇帝是真心悔悟。

宗庙祭祖,魏文帝很是虔诚,带着皇室众人行礼,气氛庄严肃穆。听奉常念祭词,众人表情凝重、声音悲切。叩首躬身分外到位,一串儿礼仪行完,顺顺利利的,什么事也没发生。

魏文帝扶着太子的手起身,下令道:“起驾龙台山,叩问先祖英灵。”

“起驾——”大太监尖着嗓子喊了一声。

殷戈止侧头。远远看了一眼北面。

观止应该已经接着了风月,等会与他安排的人接上头,便可一起进入龙台山。

收回目光,他跟在太子身后,规规矩矩地往外走。

后头一排排的禁卫开始换岗了,在宗庙门口护着皇室众人周全的禁卫依旧留在宗庙。方才在四周守着的禁卫,此时井然有序地补上前,护送皇帝登上龙车。

风月微微抬头,便看见旁边有禁卫给了她一个眼神。她会意,捏紧了手里的长戟,跟着四周的禁卫。整齐地迈着步子出宫。而另一边,有人穿着红艳艳的裙子,轻纱笼面,坐上了观止的马车。

龙台山是皇家禁地,不知皇陵是否在此,但除了皇室祭祖,其余时候是没人能上去的。这山上树木郁郁葱葱,一看就是个福地。

山腰上修了宏伟壮观的庙宇,皇帝到此便下车,由太子扶着,往庙宇里头走。

这里专门用来给皇室祭祖的,台子也修得很用心,三面天然岩石环绕,护祭祀之人周全。两级台阶上去,一根擎天柱上挂了魏国战旗,旗下设案,皇帝就在案后站立,禁卫密布三面,贴身保护。

阵仗拉开,由于先前一切都很顺利,众人的心情也算轻松,就算知道皇帝要念昭罪状,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念完散了回家吃饭。

然而,就在皇帝就位,让人去传昭罪状之时,孝亲王突然开口:“父皇。”

这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里很是吓人,魏文帝一抖,微微皱眉:“何事?”

“还有一人未到,请父皇恩准她上前。”拱手朝他行礼。殷戈止声音清冷,响彻四方:“既然是昭罪,关家遗孤理应在场。”

此话一出,满场哗然!

关家遗孤,可不就是前段时间一直在抓捕的关清越么!这孝亲王好大的胆子,就算关家案子翻了,可那在逃的关清越,岂是能堂而皇之地带到皇帝面前来的?!

魏文帝也吓了一跳,脸色很是难看,盯着殷戈止的眼神骤然冰冷,半点慈祥也没有了:“好好的祭祖大典,你非要让父皇不安生?”

“未提前禀明父皇,只是顾虑她的周全。”殷戈止平静地道:“还望父皇恕罪。”

恕罪?哼笑一声,完全没了之前宫里的顾虑,魏文帝似嘲非嘲地道:“朕封的孝亲王,可真是孝顺啊,众位可听见了?”

百官躬身,不明所以。殷戈止微微皱眉,抬头看了他一眼。

神色一顿,魏文帝想到点什么,表情又缓和了下来,道:“既然人已经来了,那就带上来让朕看看吧。”

心里有点沉,殷戈止缓缓转身,看了旁边的随从一眼。

随从会意,躬身退下,没一会儿,观止便带着个红衣女子踏上山道,款款而来。

魏文帝嘴角带嘲,睨着远处那抹红影。轻笑道:“关家女儿生得不错,怨不得有人念念不忘,还买通狱卒,放她逃出生天。”

后头的南平公主没听懂这话,只很是好奇地伸长脖子去看。旁边的封明却是脸色铁青,手握成拳。

百官皆侧目,方石铺就的山道上头,那女子漫步缓行,看样子还要一会儿才能上得来。

“沉璧。”魏文帝盯了一会儿就觉得没兴趣了,挥手让太子下去,只留了殷戈止一个人在身侧,低声道:“你一向聪明会算计,今日便来算算,这女子可会行刺于朕?”

身子僵了僵,殷戈止垂眸:“父皇何出此言?”

“谁都知道,关家的嫡女,性子张扬,潇洒不羁,连当年的混世魔王封明都没能治住她。”魏文帝轻笑:“她满门为朕所灭,今日来此,当真只是想听朕忏悔吗?”

心里沉得更厉害,殷戈止捏紧了手:“有儿臣在,她行刺不了父皇。”

“有你在,父皇才更不放心那!”哈哈一笑。魏文帝摇头看着他:“沉璧,你最近的所作所为,已经严重威胁到了一个帝王的权力和地位。这样的情况之下,父皇哪里还敢信你?”

瞳孔微缩,殷戈止下意识地想后退,看着面前自家父皇这张脸,却是生生止住了步子。

于是下一瞬,他的后腰上便被抵了一把刀子。

“就算是亲父子,父皇也得防着你。”眼里闪着精光,魏文帝面上带笑,下头的人瞧着,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身后,是宫里的禁卫,殷戈止沉默。

“想不通是不是?”慈祥地笑了笑,魏文帝站在他身侧,丝毫不畏惧地凑在他耳畔低声道:“你以为陈卫尉是你的人,禁军便都听你的?这一队禁军可是朕培养出来的心腹,你若妄动。那带毒的刀子立马会刺穿你的身体。”

眼里神色汹涌,殷戈止有些不敢置信:“父皇何以至此?”

“何以至此?”轻笑一声,魏文帝摇头:“傻孩子,你威胁到朕了,朕起码还要做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皇位呢,有你这样的皇子。逼着朕翻案,逼着朕道歉,朕难道还要容你下去吗?”

谁打皇帝的脸,皇帝就要谁的命。

心口堵得厉害,无数情绪冲上脑袋,殷戈止红了眼。千言万语说不出,倒是低笑了一声:“所以,父皇是骗儿臣的,您压根就没想认错。”

“朕怎么会错呢?”嗤笑一声,魏文帝道:“关苍海党羽众多,朝中拥他之人更胜于朕!这样的人。手握兵权,万一哪天起了歹心,朕的皇位,怕是立刻就要换人来坐了。你说,朕杀了他,有什么错?”

党羽?殷戈止垂眸:“得道之人多助,失道之人寡助。拥护关将军的人未必能称之为党羽。”

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魏文帝的表情略微狰狞:“你是在骂朕失道?殷沉璧,朕登基二十多年了,从来没有人敢像你这样放肆对朕!”

“所以这二十多年,陛下未创盛世。”

不称“父皇”,殷戈止的脸恢复了死一般的平静:“魏国之难。由您登基而始。”

勃然大怒,魏文帝差点一巴掌打过去!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孩子怎么敢这么说,怎么敢!

然而,手刚抬起来,他脑子一闪,又放了下去,脸上重新挂了笑:“想激怒朕,让朕先动手,好让他们觉得是朕昏庸?你不会得逞的!”

说罢,转头看了一眼那快要走到跟前的红衣女子,微笑道:“朕会想法子让你先动手的。你这忤逆的罪名,是该定下了。”

与吴国合约已成,这里不是陈卫尉的管辖范围,没有殷戈止的势力,他要是死了,加个“意外摔落山崖”的故事。吴国那边也不会马上翻脸,倒是会启用殷沉璧推荐的其他人。

他的魏国活了,而殷沉璧,可以死了。

眼里划过狠戾的光,魏文帝满脸笑意。殷戈止沉默,眼珠微微动着。有些担忧地转头看向风月。

人走得近了,戴着面纱看不清脸,那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倒是映入了他的眼帘。

待看清这人的眉目,殷戈止一愣。

这哪里是关清越,分明是灵殊!

观止满头冷汗地站在灵殊身边,灵殊眼神镇定。没了原来的天真无辜,显得分外成熟冷静,上前便屈膝行礼:“民女关清越,拜见陛下!”

这是怎么回事?!

心口有那么一瞬间都没跳动了,殷戈止白了嘴唇,很是慌张地看了观止一眼。

观止打量了一下他的模样。脸色沉了沉,微微摇头。

不用担心我们,您先想法子脱身啊!

他怎么脱身?抿了抿唇,殷戈止闭眼,要摆脱背后的毒匕首,他必定要用大招,动作大了惊动下头百官,魏文帝直接喊一声抓刺客,把他当刺客抓起来,他更是辩白的机会都没有就会被定罪。

姜还是老的辣啊,魏文帝是赌他不敢对他下手,所以这么大胆地站在他身侧。他也的确不能动手擒王,不然就真成忤逆了。

这怎么办?来的是灵殊,那关清越呢?

魏文帝心情很好,扫一眼面前这人,道:“说是拜见,怎么不行大礼呢?倒只是屈膝。”

灵殊抬头,笑着看了他背后一眼。

心里一凉,魏文帝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连忙想转头!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他背后站着的禁卫突然也朝他后腰顶了一把匕首,接着就听见一个姑娘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因为你不配啊,皇帝陛下。”

下一更16点(??∀?)??

第174章 老天爷的玩笑

一阵刺骨的杀气从背后卷上来,魏文帝瞳孔一缩,下意识地就想喊护驾。

“别激动啊,陛下。”抓着他的腰带,将匕首抵得更紧了些,风月低笑:“您这一叫,奴家可就要大喊‘恭迎太子殿下登基’,然后将这淬毒的匕首送进您身体里了。您猜猜,这样一来,您的江山会落在谁手里啊?”

倒吸一口凉气,魏文帝僵硬地扭着脖子转过头,看向旁边的殷戈止。

殷戈止黑了脸,没他想象中的高兴,倒是嘴唇不动,磨着牙小声斥责:“你不是说,要留命给关苍海刻碑吗!”

她又骗他!

今日这祭祖大典,本以为他安排她来就是唯一的意外了,毕竟他的眼线密布宫中和禁卫之中。没有人察觉有任何不妥,她怎么能…

等等。深吸一口气,殷戈止闭了闭眼,捏紧了拳头。

他又忘记了一个人,干将!

在这种大事面前,干将会帮谁?不。他谁都不会帮,所以知道任何事情,都会瞒而不报,两边都不站!

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今日魏文帝要是死在这里,关清越也绝对无法活着离开!

秋风呼啸,天上乌云密布。四周都阴暗了下来。台子上挤满了护卫,三面都被岩石挡着,皇帝和皇子的背后有什么情况,只要禁卫不吭声,下头低着头的人便不会发现有问题!

很不幸,这一批所谓皇帝亲自培养的禁卫。都是言清带着风月去见过的人,眼下出事,众人明哲保身,都没有妄动。

下头右首的皇后和太子面无表情,只觉得魏文帝对殷戈止尤为宠爱,甚至挥手让太子下台,也要让那王爷站在他身侧。

好,好得很呐!

“父皇不是要念昭罪状么?”听着突然没动静了,殷沉玦站出来,拱手道:“时辰不早了,请父皇示下!”

魏文帝扭头,拼命地想给他使眼色,奈何殷沉玦压根没抬头,也就看不见他的表情。

“昭…昭罪状。”脸色突然有点发白,皇帝捂了捂心口,喘着气道:“朕…朕念。”

殷戈止皱眉,稍微往皇帝的方向移了一步,哪知,后头顶着他的匕首压根没松。

微微一愣,接着便明白过来后头究竟是谁的人,殷戈止怒极反笑,凌厉的眼神如箭一般直射风月,低声斥道:“松开!”

“不可能。”平静地吐出这三个字,风月咧嘴,顶着满脸的胡须朝他笑:“就算是你的父皇,也不可能。辛苦殿下铺了那么久的路,然而我关家的仇,只有用这样的方式才能报。”

瞳孔里掀起惊涛骇浪,血丝从眼角一点点蔓延出来,渐渐的叫他双眼通红。

“风月。别这样。”

沙哑的声音,在皇帝吞吞吐吐的念罪声之下,听得风月心尖缩成一团。

她也不想这样,谁想呢?可凭什么,凭什么要让这罪孽深重死不悔改的老皇帝活下去?!凭什么他都能活,关苍海要死得那么惨?!她积累了四年的愤怒和仇恨,哪是那么容易能放下的?!

这么多年的梦啊,梦里都是杀伐和鲜血!唯一一次美梦,梦见的是关家军骑着马唱着歌,走在凯旋的路上,朝着朝阳,好像回去就会烹羊宰牛,庆功贺胜!

可醒来呢?这样的梦醒来更难受啊!关苍海的脸、关清穆的脸、关家那么多笑着的脸,都再也看不见摸不着了!她老爹还没看见她出嫁,还没喝上最后一口留下来的女儿红,还没看见她成熟懂事的这一天,就蒙冤而死,曝尸荒野!

他的爹是人,她的爹就不是人吗?!

红了双眼,风月觉得喉咙疼得厉害,扭头不再看殷戈止,只听魏文帝念昭罪状。

匕首抵在腰后,魏文帝声音颤抖,却是不敢停,一字一句地念:“…忠勇大将军关苍海,一生尽忠,却被小人所害,死于非命…朕偏听偏信,有违祖训,无颜见列祖列宗…着正关家之名。追谥关苍海‘忠勇仁义威武大将军’,修陵墓,福荫子孙…”

越念到后头,语气越微弱,众臣都觉得奇怪,离得最近的皇后和太子却跟没事人一样,压根没抬头。

殷戈止回神,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反手就捏了身后那人的手腕,翻手便夺他匕首,皱眉问:“带外鞘了么?”

背后的禁卫一愣,压根没反应过来呢,手里的匕首就没了,吓得慌忙就回:“带了,这上头有毒…”

“别废话了,拿来。”

风月听得正不耐烦呢,念太慢了,冷不防却见殷戈止有了动作,忍不住浑身戒备起来,暗骂一声。

站殷戈止背后都敢走神,脑子怎么长的?!

说什么都没用了,殷戈止已经将那匕首无声无息地放进了袖口,看了魏文帝一眼,便走到他身边。大声问:“父皇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这话与其是说在问魏文帝,不如说是警告她。风月皮子一紧,恼恨地瞪他一眼,手上的匕首没松,立马就想往魏文帝的身子里送!

然而,这人都在这么近的位置了,她注定不会得手。匕首被殷戈止反手缴了,连她袖子里的刀鞘都没放过,只一瞬间,东西统统到了他的袖袋。

他分明一只手还扶着皇帝,眼睛都没看她!动作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压根没给她反应的机会!

看来刚才不是他背后的人走神,是她低估了这个人!

一股焦躁之气直冲脑门,风月怒极!哪怕是用手里的长戟惊动下头的人,她也一定不能让这狗皇帝活着出龙台山!殷戈止若执意要护,哪怕同归于尽,她也必报这灭门之仇!

电光火石,一切变化都发生在这一瞬。她与殷戈止还在对峙,前头摇摇晃晃的魏文帝,突然就倒了下去!

殷戈止分神在风月那边,堤防着她的动作,一时没扶稳,就听得“哐咚”一声。龙冠落地,龙袍裹着人的身子,狠狠地砸在了石板铺好的台子上!

“父皇!”殷戈止大骇,躬身下去扶他,却见他印堂发黑,嘴唇发紫。整个脸惨白无比!

倒吸一口凉气,殷戈止怔愣地抬头,看了风月一眼。

风月皱眉,眼里也满是诧异。

不是她动的手!

“皇上!”

“陛下!”

下头的文武大臣被这意外惊呆了,石鸿唯冲在第一个,推着发呆的太子就上台去看。

殷戈止被他们推到了一边。皇后也哭着上来嚎:“陛下,陛下您怎么了呀!”

哭着哭着,扭头就盯着殷戈止恨声问:“怎么回事?陛下好端端的,怎么会成这样了!”

怎么回事,他也想问怎么回事啊,风月的匕首在他手里,就算有毒,也绝对没让魏文帝沾着,为何会成了这样?

“先传太医。”喉结几动,殷戈止回过神来,冷静地吩咐了一声,然而他的声音沙哑。被一阵阵哀嚎淹没,没人听见。

“他还没死呢!先传太医!”倏地就怒了,殷戈止一脚踢开挡事的太监,急喝:“随行的太医呢!”

石皇后闷头就哭,悲痛欲绝,却压根没理会他的话。

“太医呢?”南平挤不上去,也跟着喊:“不是安排了随行的太医么!”

封明扭头就去找,然而找了一圈儿发现,此回来龙台山,随行的人里压根就没有太医。

“这是要造反吗?”皱了眉,封明觉得不对劲:“随行的人员不是由石丞相一一清查过么?怎么可能没有太医?”

然而,这话音未落。就听得石鸿唯一声长哭:“陛下——驾崩了——”

一瞬间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南平不敢置信地睁大眼,殷戈止脸色分外难看地盯着殷沉玦。

殷沉玦离他最近,整个身子微微发抖,张口大哭着,看起来像是悲愤不已。

然而。这事实在太过突然,一时之间,他压根不觉得悲伤,倒是跟着跪下来,声音平静地问太子:“为什么不传太医?为什么我要出去,你非挡着我?”

缩了缩脖子。殷沉玦很是畏惧地看他一眼,没吭声。

再抬头看一眼前头哭得撕心裂肺的皇后,殷戈止想了想,垂了眸子。

魏文帝当真是驾崩了,躺在祭台冰冷的地面上,脸色发青。身体渐渐冰冷。

风月睁大了眼,一瞬间只觉得眼前发白,无数情绪在胸口冲撞,逼得她差点吐血!

旁边有人拉了她一把,让她跪趴在了地上。

怔愣地盯着那尸体,风月轻轻摇头。很是不明白。

他怎么死了呢?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这一定是梦,四年了,她每一天都在想手刃仇人,今日就差一步,仇人却自己死了?一定是老天爷在跟她开玩笑!

“轰隆——”雷声突然大作,豆大的雨水顷刻间便浇淋下来。

百官哭号,皇后悲泣,整个龙台山顿时笼罩在浓浓的哀伤之中。

雨水湿了人的衣裳,本就厚重的兵甲更加沉了,几乎要将风月压死在地上。她的眼睛眨也没眨,看着魏文帝那张脸,恍惚间觉得身子很轻,轻飘飘的,像是要飞上天了一样。

又一声炸雷在头上响起,殷戈止侧头,就见那熟悉的影子在雨水里缓缓倒了下去。

兵甲碰地的声音很是沉重,溅起些水花,落在了魏文帝的龙袍上。

最后一更18点

第175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4800钻石加更

昏迷了好啊,昏迷了就不会看见接下来的杀戮了。

怔愣片刻,殷戈止心里一松,伸手便将那穿着禁卫衣裳的人抱了起来,递给了观止和灵殊。

灵殊眉头紧皱,转身之间,飞快地说了一句:“王爷的令已经传下去了。”

说罢,红衣一转,跟观止一起,趁乱想带风月走。

“站住!”雨幕之中,石丞相倏地站了起来,指着他们便道:“不能放走了杀害陛下的凶手!”

四下之人骇然,刚刚还哭得很伤心的皇后和太子也纷纷起身,仪驾后头跟着的护卫,瞬间将这寺庙团团围住。

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殷戈止轻轻抬手,抹了把脸,脱了绣着三爪龙纹的银袍,轻轻将魏文帝的脸盖住,而后抬头。看着石鸿唯问:“丞相说,谁是杀害父皇的凶手?”

劈手指向红衣的“关清越”,石鸿唯怒道:“只有关家余孽有杀害陛下的动机!在场都是皇亲国戚,皇上最器重信任之人!只这女子,是被王爷强行带来的!现在皇上被谋害。王爷必须给咱们个交代!”

“对,给百官交代,给天下人交代!”太子一党的人顿时纷纷响应。

扫了这些人一眼,殷戈止摇了摇头:“关清越离父皇五步之远,绝无杀害父皇的可能。”

“五步怎么了?”皇后怒道:“五步之外。难道就不能用暗器吗?”

“能。”殷戈止冷笑:“可要在我面前用暗器,还让我丝毫察觉不到,是不可能的。”

众人都是一愣,皇后皱眉便叱:“这还用说么?人是你带来的,定然是受你指使,要谋害陛下!”

雷声远了,殷戈止的动作不再僵硬,眼神也瞬间凌厉起来:“本王指使?敢问皇后娘娘,本王为何要杀父皇?莫说本王不会做有违伦常之事,就算是本王失了理智要夺位,那岂不是该连太子一起杀?!否则名不正言不顺,这皇位也不会落在本王身上!”

皇后哑然,目光偏向地上,左右动了动。

见皇后没话说了,石鸿唯便皱眉道:“天下谁人不知殷沉璧足智多谋?既然敢谋害圣上,定然是将后头的事情都算计好了的!要是老夫没想错,接下来王爷怕就是要说皇上是被太子所害,太子想篡位!”

果然是学问有大成的石丞相啊,瞧这话说得,瞬间就将殷戈止的后路堵死,叫他想指认太子都不成。

殷戈止脸色有些难看,垂眸微微思忖。

这样的局势,对他而言很不利,毕竟刚刚离魏文帝最近的,恰好是他与“关清越”。眼下皇后、丞相皆是太子一党。针锋相对,他得找个突破口才行,不能贸然开口。

见他不吭声了,石鸿唯大喜,哼了一声抹了把雨水就想再说!

却不料,旁边突然跳了个人出来。

“石丞相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就当真要问了!”向来不管不顾的封明站了起来,开口便大声道:“敢问太子殿下,是否因为大皇子归国封亲王、得金印、觉得自己东宫之位岌岌可危,便想谋害圣上,以求趁着太子之位还在之时,早些登基?!”

殷沉玦闻言色变,垂头不敢吭声。

皇后大怒:“封明你大胆!没有证据,怎敢如此揣测太子!”

“没有证据就不能揣测吗?”封明笑了:“那敢问石丞相手里的证据是什么?能如此揣测手握金印的孝亲王!”

石鸿唯一愣,眼神沉了沉:“封大将军真不愧是当年帮着关清越越狱之人,瞧这话,字字句句都是偏帮乱臣贼子的!”

“铮”地一声,有长剑破雨划来,带着清冽的水气,停在石鸿唯的脖颈间。

石鸿唯一愣,讶然回头,就见殷戈止面无表情地捏着剑柄,沉声道:“父皇驾崩之前已经将昭罪状念完,说关家无罪。现在父皇尸骨未寒,丞相若是再敢在父皇面前唤被平反之人为‘乱臣贼子’。就莫怪本王送您下去陪着父皇!”

带着内力的声音,穿透雨幕,响彻半个龙台山,震得下头跪着的大臣们心里一紧。

石鸿唯微微皱眉,僵硬着身子道:“王爷若是想杀老臣,直接动手便是,何苦找这么冠冕堂皇的借口?”

“冠冕堂皇的借口?”殷戈止转眼,问了下头一句:“有谁熟读大魏律法?”

武泽跪了出来,拱手道:“微臣熟读!”

“那就将大魏律法第三条念给丞相听听。”

武泽拱手,一字一句地念:“国以君为尊,以先祖先帝为至上之尊,但凡有冒犯者,悖其训诫,亦或不尊其旨意,上至皇亲,下至黎民,皆处以斩首之刑!”

字字铿锵,听得石鸿唯脸色一白,立马改了口:“臣失言!”

皇后看得焦急,跺脚道:“有话好好说。先将这剑放了!陛下还在此,怎能动兵器!”

殷戈止颔首,扔了剑,负手而道:“圣上驾崩,关系重大,既然大家都觉得父皇是被谋杀,那在场的人,一个也别走。本王已经让人去传太医和仵作,稍后,相信会有真相。”

殷沉玦有点慌了,皱眉道:“这么大的雨,难不成大家都这样淋着?”

“好说。”抬手指了指后头的庙宇,殷戈止道:“可以去里头躲避。”

说罢,躬身下去将魏文帝的尸体捞起来,带头就往那边走。

众人纷纷行礼。太子却是吓得跳到了一边,畏畏缩缩地看着,跟在皇后身边往前走。

这等形状,在场的人都看在眼里。朝中不乏立场中正之人,见此场景。心里都有了计较。

皇后觉得不安,轻轻拉了拉石鸿唯的袖子。

石鸿唯眯眼,看了看四周围着的护卫,突然道:“文武百官毕竟是外人,此庙宇有两层。一层就留给陛下和皇室各位主子,其余人上楼去吧。”

封明皱眉:“为何?都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妥。”

“封将军年纪轻,很多殡葬的规矩想来是不清楚的。”石鸿唯冷笑:“陛下刚刚驾崩,身边只能留亲近有血缘之人,闲杂人等。都该回避。”

“那也该让龙体在高处,岂有让臣子上楼的道理?”

“龙体不宜搬上搬下!”一拂衣袖,石鸿唯怒道:“此中规矩,封将军还是莫插手的好!”

旁边的大臣推推挤挤地开始往楼上走,殷戈止冷眼瞧着,不少护卫跟着上去,这些人等会怕是想下来也不成了。

轻笑一声,他安静地等着,等着四周只剩下皇室中人和石鸿唯,才开口道:“石丞相不打算上去?”

“老夫还有话想同王爷说。”眼神幽深。石鸿唯一挥手,外头的护卫便悄无声息地进来,将在场的二十余皇室之人统统围住。

“丞相这是做什么?”有皇子慌张地问。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除了南平尚沉浸在皇帝驾崩的悲伤之中,其余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殷戈止转头,伸手将观止和灵殊以及那昏迷不醒的人一并护在身后,然后才不急不慢地看向石鸿唯:“丞相但说无妨。”

“陛下是为谁所害,你我心里都清楚。”一脸严肃,石丞相拱手道:“谁都忌惮王爷的无双武艺和深沉心计,就连陛下也不例外。如今陛下驾崩。太子无依,老夫实在担心王爷会谋朝篡位,故而,想送王爷一程。”

风从外头卷进来,吹得殷戈止墨发微扬。他抿唇,淡淡地开口道:“父皇是死在谁手里,本王心里很清楚,现在就等一个证据,便可报这杀父之仇。丞相若是想在证据到来之前对本王下手。那就别怪本王不客气了。”

一听这话,石鸿唯轻笑:“不客气?王爷打算怎么不客气?为防有人造反,老夫可是特意调了五百精兵守住此处。王爷纵是有通天的本事,又能如何?”

像是配合他的话一般,四周站着的护卫纷纷刀剑出鞘。寒光凛凛,吓得其余人纷纷低呼。

然而,对面的殷戈止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身上只着贴身长袍却半分不显单薄,反而瞧着令人生畏。

“多年前的关苍海。就是因为不善言辞,不会反抗,所以连冤也没能为自己喊一声。”轻叹一口气,他抬眼,目光扫过殷沉玦,扫过石皇后,最后落在石鸿唯的身上,低声道:

“多年之后的今日,本王不会让悲剧重演。谁该死,谁才死。不该死的,你们别想动一根毫毛!”

“喝!”

话音落,外头骤然响起一阵如雷般的士兵喝声,像是响应他一般,声音之大,回响于整个山林,半晌难散。

石鸿唯没反应过来,往外走了两步,伸头看了看。

“启禀主子。”观止这时候才开口:“救援令已经传达至澧都,澧都护城军和禁军共计三千余人正在赶来,一千禁军已经集结在庙宇四周,确保皇室宗亲们的周全!”

此话一出,皇亲国戚们纷纷松了口气,石鸿唯却是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向殷戈止。

目光平静地与他对上,殷戈止薄唇轻启:“本王打仗从来先布援军,石丞相功夫没下够,看来今日要大败而归了。”

明天12点qaq

第176章 穷途末路

怎么可能!石鸿唯呆呆地摇头:“澧都之中无异动,你怎么会提前布了援兵!”

“澧都的确无异动。”外头有人进来,雨水顺着盔甲往下流,水花四溅,铁甲铿锵,声若洪钟:“但王爷救援令一出,禁军和护城军责无旁贷!”

石鸿唯皱眉,待看清这人的面容,脸色就沉了沉:“廉统领。”

廉恒取了头盔,先朝殷戈止行礼,而后皱眉道:“廉恒负保卫澧都之责,更有责护皇室宗亲周全。石丞相私自调兵,围堵龙台山,敢问意欲何为?”

石鸿唯不吭声了,眼珠子有些焦急地转动着。像是在想对策。

皇后着急了,娇声开口:“皇上驾崩,此处若论身份地位,也当以本宫为尊,什么时候轮到亲王和臣子大呼小叫?”

“父皇生前有旨。后宫不得干政。”封明拱手道:“恕臣直言,娘娘听则矣,勿妄言。”

“你!”石皇后横眼过去,盯着封明便骂:“我皇室之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手?!”

“娘娘。”挑了挑眉。封明道:“微臣是南平公主的驸马。”

也是皇室中人啊,为何插不得手?

脸色一青,石皇后咬牙,还想再说呢,就听得外头一声高喊:“太医来了——”

众人心里都是一跳。石鸿唯回神,二话不说就伸手将太医和后头的仵作拦住,怒喝道:“大胆!陛下已经驾崩,仙体岂可由人肆意探查!”

“石丞相。”殷戈止淡淡地开口:“你是怕人查出来,父皇是中慢性毒而死的吗?”

身子僵了僵,石鸿唯哼笑:“老夫为何要怕?是慢性毒又如何?”

“若是慢性毒,就与本王和关清越无关了。”殷戈止抬眼,盯着旁边的殷沉玦道:“慢性毒发作迟缓,且服食量要大,只有长期在父皇身边的人才有机会下。”

一直在皇帝身边的,那就是宫里的人了。恰好这段时间皇帝龙体有恙,一直是皇后在侍药。

石皇后脸色有点发白,殷沉玦更是慌张,额头上全是冷汗。

“说起来我也觉得奇怪。”封明耸肩,朗声开口:“方才陛下突然倒地,气息尚存,王爷让寻太医,我四处都找了,压根没看见太医的影子。按照规矩,陛下出行一般都要太医随侍。敢问石丞相,您安排的随行众人之中,为何没有太医?是不是知道陛下要出事,故意不让太医相救?”

宗亲们哗然,皇后和太子身边站着的人瞬间就退开了去。

石鸿唯沉默。

他觉得今天的计划已经是天衣无缝了,皇帝早上吃了最后一副药。在他的算计之中驾崩的,他顺势就可以将罪名扣在殷沉璧的头上,然后送太子登基。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啊,可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的情形了呢?

怪殷沉璧和封明巧舌如簧吗?还是该怪廉恒来得太快?亦或是该怪他能调动的兵力不足,无法与殷沉璧打个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