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星野沉谧。

天水山在紫黑的天穹下像座庞大而古老的古墓,白日的热气在温度降下来后化成山雾,一缕缕盘绕在山体之上,给天水山增添了一丝无形的神秘,或者说阴森感。

日落之后,阳气衰落,阴邪之气四溢。钱相和衙役们显然不适合跟着一同入山,如果对手真是不化骨,那他们不仅帮不上忙,反而会成为拖累。钱相没什么意见,农庄那一幕残像差不多击溃他的心理防线,再三嘱托顾云定要找到他小女儿后便随衙役回去了。

顾云一回头,见裴倾仍伫立不动,道:“裴大人也一同回去吧,”见他不为所动,又道:“裴夫人还在等着您。”

裴倾面上这才有一丝动容,随后摇头道:“本官身为绛州的父母官,怎能坐实不知名的怪物祸害百姓苍生。”他看出顾云的忌惮:“道长无须分心理我,自保之力本官还是有的。”

言尽于此,顾云不再强求,命紫真走在最后压阵,也好护着裴倾一些,便往山中而去。

天水山中风声呜咽,处处似有鬼哭狼嚎,不久前因不化骨枯萎的草木尚未抽出新的枝芽,腐烂的枯枝败叶铺了一层又一层,糜/烂的臭味混着瘴气在林间四处飘荡。

一滴,两滴,一株黑乎乎的槐树上落下一行红色的液体。

淳和盯着它看了好久,伸手想去沾沾又嫌脏,忽的,那行血液愈流愈快,眼见地成了一道涓涓细流。淳和愣愣地看着它,头顶上方忽然想起一道粗粗的喘息声,她心一惊,身体快过心思,堪堪避开了扑下来的那具沉重身体。

呼哧呼哧,安静的山林里唯有这一道忽高忽低的呼吸声,像生了锈的铁器摩擦在一起。

“吓死老子了。”淳和心惊肉跳地望着四肢匍匐在地上的东西,她鳞甲坚硬被咬伤一口是没什么,但她怕疼更怕弄脏了顾云给她买的新衣裳:“我又不是害你的人,你咬我做什么。”

在淳和以为对方不会说话时,一个粗粝勉强能辨认出是女子的声音响起:“你,你就是来杀我的。”

淳和沉默,她往前走了一步,月光落入她瞳孔中,犹如盛了一顷绵绵海波:“我不杀你,你也活不了多久了。”她小心地挽起裙摆蹲下来,比着手指头数着:“你染上尸毒差不多接近一个月了,已是无药可救。再有几天,你就丧失理智,成为彻头彻尾的一具行尸走肉。就算我不了结你,裴倾请了顾云来,顾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听到裴倾的名字,那个怪物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喃喃念着:“裴倾…”她似哭似笑裴倾,裴倾…”仿佛念不够这个名字,她念了一遍又一遍:“为什么我遇见的是你,为什么喜欢的还是你…”

“没有为什么,这就是劫数。”淳和认真地低头对她说:“那个人就是你的劫数,躲不掉,逃不了…”她的声音慢慢低下来,垂下的眼睑遮去了那一汪月,眸色不尽分明。

“我不想死…”怪物哭泣着,两行血泪从她脸上落下:“我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会沦落成这样?我不想死,不想死!”说着她情绪激动起来,长长的指甲在地上划出深深的长痕,哭号声似枭泣,一节节和爬虫般快速地想要遁入阴影中。

风声骤紧,两条看不见的绳索一左一右缠住了钱襄的肢体,淳和没有立即动手,纠着小脸托腮望她:“说实话,你也挺无辜的,我也不想杀你。”她叹了口气:“顾云教过我一句话,我不杀虾仁,虾仁却因我而死?好像有哪里不对…”淳和挠挠脑袋,想不起原话就直接忽略了:“虽然你被迫染上尸毒变成这个样子,但毕竟也有性命折在你手上。”

风绳慢慢勒紧,钱襄苍白的四肢被切出丝丝血痕,她痛得尖叫。淳和既怕她引来顾云,可又让她亲手取条性命又下不了手:“啊啊啊,好纠结啊!”

“你纠结就放我走啊!”钱襄痛喊之余一头黑线。

“淳和。”

顾云淡淡的声音响在背后,不冷不热。淳和收起来的尾巴嗖地一紧,手下不觉一松,放开了钱襄。奇怪的是钱襄并未离开,痴痴傻傻地呆在那。淳和顾不上她了,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低头蹲在那不敢回头去看顾云的脸色。顾云的声音听起来似没有生气,但她晓得这样的顾云才是最可怕的…

顾云是动怒了,但动怒之余更担心淳和的安危。那具不化骨离她只有数尺之遥,从他角度来看,随时都能扑上去咬断淳和白嫩纤细的颈子。当下,他不做多想,一个箭步上前,一片月牙形的白刃击向不化骨。

在一瞬间,淳和背后一暖,被带入一片熟悉而温暖的坚实胸膛,腰间紧紧箍着一双手,勒得是那样紧,好像生怕一不小心再丢了她一样。

淳和呆呆地看着那双修长有力的手,她仰起头,额头恰好抵着顾云的下颚,她习惯性地蹭了蹭,然后扁起嘴嚷嚷:“顾云,你要勒死老子了…”

“…”顾云差一点没把她摔到地上去,气恼、责难、后怕…从未有过如此多的情绪堵在他胸口,最终化成长长一声嗟叹,将她往怀中揉紧了些。

诸多情绪只余下一种——万幸,万幸她没有事。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看我们顾楼主是不是动心了呢!日更打滚求花花~

谢谢火爆小黑人和Mika的地雷,嘴一个~

第34章【叁肆】

饶是淳和再木讷,她也感觉出了顾云的这个拥抱和以前有点点不太一样了。以前顾云抱着她是宠溺的,温柔的,像是对待一个没长大的妹妹或孩童。额头抵着他的胸膛,激越的心跳撞击在淳和耳边,她禁不住伸手去抚平那震荡不安的心跳,却被他按住了手。

她的手不大,在顾云的掌心里显得尤为娇小。这样一只娇小细嫩的手,只让人心生爱怜,很难想起其实他拥有着世上最坚韧的鳞甲。顾云觉察出自己用的力过了,稍是松开,细细地端详她一番:“受伤了没?”

他本想责骂她的,骂她为何不乖乖在琼云等他回去;骂她来了为何不去寻他,孤身涉入险境;骂她…

所有的责难在看到她平安无事时化成了心有余悸的一声嗟叹,罢了,没事就好。左右不论天涯海角,他都能寻到她,丢不了。

“没有!”淳和使回答地响亮,劲摇着头,发髻上的步摇叮铃作响,怯生生地问道:“顾云,你不生气么?”

顾云揉揉她的脑袋,又叹了口气,回了个略有违心的“不生气了。”

这种情景实在不适合两人执手相对、窃窃秘语。落实了淳和的安危,顾云方正眼瞧向受了他一击,蜷曲在地的钱襄。

从表面来看,钱襄离正常人的外貌已经相差甚远,尸毒逐日耗尽了她的精气,四肢干枯得只剩下一层贴了皮的骨头。顾云那一刃剑气仿佛重伤了她的元气,骸骨似的身子扭曲在地上起不来,两只胳膊却挣扎着伸向前方,喉咙里咯吱咯吱,不知说着什么。

她伸向的方向,不是顾云,而是顾云身后的裴倾。裴倾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钱襄没有彻底失去意识,她看清他眼中的神情。那是和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模一样的神情,没有温度,没有欢喜,没有其他人对她这个相爷千金的攀附讨好。

幸好,也没有厌恶。

在她面前,裴倾永远都是远在天边的一际流云。她是相门贵女,他是布衣京官,可在她看来,裴倾才是山巅上那一抹遥不可攀的雪域。她用尽力气,舍尽自尊,只想博他一笑,但哪怕是这一笑,对她而言都是奢望。

他所有的柔情,吝啬于他人的温柔,皆数付诸于了另一人。

后悔么?应该是后悔的吧,没遇上裴倾,她仍是侍奉在母亲膝下的娇女,将来会嫁给个王孙子弟,庸碌平淡地过完这一生。钱襄想哭,可是她已经哭不出泪水了,只剩下非人非鬼的号声,凄厉得绝望。

钱襄不断发出桀桀叫声,紫真支手将裴倾往后挡开一步,口中叮咛:“大人小心,这个孽障怕是要垂死挣扎。”他们当中,仅裴倾一人不通法术,最是好欺。这只不化骨伤上加伤,已是困兽之局,就怕它来了个鱼死网破,临死还拖着裴倾下水。

站在前方的顾云搂着淳和宛然静立,注视钱襄半晌,出鞘半分的剑身缓自退回鞘中,叮的一声响。

惊得紫真大惊失色:“师父!”这具不化骨成就时间虽短,但其凶煞完全不逊于千年行尸,单他们师徒二人应付尚可,添了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废柴蛟龙和手无缚鸡之力的裴倾,收服难度瞬间提升到了五星级。顾云的做法令他迷茫又惊恐,师父这是要他上去单挑不化骨?!!

裴倾盯着钱襄,只是沉默。有几次他似是想开口,削薄的嘴唇尚未开启便闭合在了一起。他轻轻挪开眼神,猝不及防与另一道探究的眼神碰在了一起。那双多半时刻都是睡蒙蒙的眸子漾着流动的水色,迷惑,不解,再至通透的凉意。

裴倾被她看得心底生凉,退后的腿脚不知怎地再迈不动。

紫真有些恼怒,回头斥道:“裴大人!这不是儿戏…”

话音未落,钱襄竟如离弦之箭腾空跃起,赤浓的腥风化作绵细的血雨笼在他们头顶,尖利的十指泛着寒光,直袭向裴倾,

这实令顾云莫名惊诧,他明明没从钱襄身上感受到半点杀意,故而未作防备,不料她突然暴起:“紫真!”

本就紧张万分的紫真脑袋轰地一声响,凝了一身术力,以气御剑,直刺向钱襄。他从修道起虽不乏御敌经验,但当今世道又非乱世哪有多少妖魔作祟,修行几十年,不化骨这类级别的尸妖还是头一次遇见。他一剑使出,已做好流血流泪的准备…

淳和睁大着眼睛,眼睁睁地看着钱襄避无可避,在紫真剑下化作寸寸劫灰。她枯槁的双手犹自无望地伸向裴倾,在牵上他衣角时,顿了一顿,终是落下。

“罢了。”这是她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纠缠至灰飞烟灭,她终于可以心死了。

淳和定定地看着裴倾,又看了看顾云,低下头不知是对谁说:“你可以交差了。”

钱襄的死是注定的,身为州牧的裴倾需要给农庄几十年性命和在旱情里煎熬了两个的绛州百姓一个交代;而顾云他们作为道宗中人,正邪不两立,除魔卫道是其本职。这个结局,算的上皆大欢喜。

紫真平时绷着个故作老成的脸,死里逃生再顾不上其他,重重甩了一把额上细汗:“总算除了这个妖孽。”

钱襄的死并未让顾云心得宽松,紫真这一剑来得太轻松,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即将一具不化骨斩于剑下。行尸之所以成行尸,是因其得怨气凝结,不死不朽。他原先以为,钱襄对裴倾心存执念,又染了尸毒才入了邪道。

可以她方才的表现,这个执念有待商榷。

他一腔忧心,有大半放在另一人身上。

从钱襄灰飞烟灭后,淳和就不说话了。她是最爱闹爱吵的,可现在却沉默寡言,半分不像她。恍是他错觉,紫真说那句话时她的身子似颤了颤。

除去了作祟的不化骨,绛州的旱情理应也随之得以缓解,如此一想,诸人的心情多少缓和下来。见他们平安归来,望眼欲穿的裴夫人适才放下心来,得知钱襄死讯,欷歔落泪。钱相爷更是抛去什么相爷之尊,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念着:“我统共就得这么两个女儿,襄儿从小没了母亲,这叫我下了九泉如何见她娘…”舐犊之情闻之不免恻然。

夜过大半,天色未明城中已有人家响起了鸡鸣,裴夫人拭拭敖红的眼角,请示裴倾后便去准备朝食。劳累了一夜,几人又累又饿在所难免。

淳和小幅度地摇摇顾云衣袖:“我不饿…”

顾云见她终于肯开口说话,心略定了定:“累了?那去睡吧。”

淳和摇头:“我想洗澡…”

天气燥热,绛州大小湖泊河塘都干得差不多见底了,剩下那几口供着百姓饮用,淳和怕污了水源这两日便是一直忍着。她喜水爱净,顾云又是个极清洁的,从来把她料理得干干净净。

难处是不化骨是除去了,可绛州并未立即落雨,哪来多余的水供她沐浴。

这本不是个问题的问题把裴倾给难住了,但没难住顾云,向裴倾借了内宅一间厢房,他领着淳和便过去了。

啃着草饼充饥的十五抬起头:“嗳,楼主这是帮她去洗澡?”

紫真面无表情,剑鞘重重捣在了十五脚上。

没有水,借水来便是。这点小法术,对顾云来说不在话下。说来也怪,这方圆千里,邻近两州都处在雨季,唯独绛州一州境内一粒雨珠子都不见。顾云运术从千里之外的一方山湖中取来清水,再以符纸烘得它热了,试了试水温,回首道:“你且洗着,我去…”

门外那两个字再也说不出口了,顾云惊天动地地咳嗽了一声:“淳和!把衣服穿起来!”

脱了半身的淳和才不乐意,她在天水山里窝了两天,又是泥灰又是血滚了一身,贴在她比云锦还细腻的肌/肤上,和拿个刀刮她的鳞片似的。

“不要不要!”耍起脾气来的她好似又变回了顾云所熟悉的淳和,她一边假哭一边迫不及待地把那身脏衣裳扒拉下来:“我要洗澡!”

顾云慌得手脚都不知往哪放,拎起她这边裙子,她把那边扒下来了,纱裙绕在手上不知不觉缠住了两人。顾云摆脱不得,眼睛又不得往她凹凸有致、几近半裸的胸腰上放,他简直快被逼疯了:“再胡闹我…”

“你要怎样!”淳和鼓着腮帮子,她乜了顾云一眼:“哼,牛鼻子都是伪君子,不想看你别看就是了!老子又没求着你看!”

这伶牙俐齿,这狡辩!顾云气得一把撕开纠缠的薄纱,挥开大袖摔了内帘往外走,再待下去,再和她多说半句话,他怕会被气死!他竭力克制混乱的思绪,然而不论作何努力,前一刻的画面总是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来,雪砌的肤色,精巧的耳垂,月牙状的锁骨和…每一样,每一幕,阴魂不散地缠住他每一寸视线。

她是灵兽,就算他从没把她当灵兽看待,也只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顾云默默清静自己乱了的心…

“顾云…”脚踝一紧,湿漉漉的尾巴缠住了他的步伐,顾云心一窒,他不敢回头可心底却隐秘地、莫名地有一丝留念与喜悦…

“顾云!你妹,老子的香膏呢!”

顾楼主心中某处扑哧一声碎了…

作者有话要说:饿死我了…T T从回家就写到现在不给花花,你们忍心么…

第35章【叁伍】

顾云拔脚想走,奈何淳和缠得太紧,用力过度恐伤了她那条比命还精贵的小尾巴。他不是个容易失去理智的人,极短的慌促过去,发热的面庞逐渐降了温度。

淳和在里头不依不饶地催促,水花拍得哗哗响:“顾云!老子的香膏!老子的纱囊!”一想自己是个尾巴长手短的,她又道:“要不,你正好再给我搓个背?”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顾云没想捏死她,之前教她读的那些书不知道读到哪去了!男女大防和她说了多少遍,全当耳旁风吹了!他自己是没发觉,若他把淳和当个不懂事的孩子,又何须教她什么男女有别。

许是察觉外头没个动静,圈着他的尾巴得寸进尺绕着腿爬了上去,等他发觉,圆胖胖的尾巴尖儿正探向个十分尴尬的地方。顾云寒着脸,五指一张一合,骤地揪住那条胆大包天的尾巴!

如他所料,淳和惊惧的尖叫声霎时响起:“顾云!!!”

还敢骂他?顾云绷不住了,再一想起她之前种种叛逆行径,掌心研磨着她的尾尖儿,往狠里加重了一分。

淳和在那头果然不好受,声音抖得带了哽咽,俗话说打蛇打七寸,尾巴就是她的命根子。顾云有心罚她,指间夹着点术力。这纯正道术沾了她的妖身,全身和过了遭雷击似的,骨头缝都抖了一抖。只不过这点术力远够不上一道雷劫,于淳和而言,轻微的疼痛里夹杂了些又酥又痒,和蚂蚁钻心里似的。

顾云头痛了起来,气出了,人罚了,她却哭了,这怎生是好?顾云以前也是个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人物,紫真做他徒弟时没少吃过他的手段,更别提那些见了他闻风丧胆的妖魔鬼怪。在如意楼时,外在看他是春风细雨似的宽和,单凭这份宽和又哪能镇得住那么大场子的生意呢?

只有对着她,顾云如何都狠不下心肠,松开手去,却也拉不下脸来给她道歉,淡淡道:“再哭,香膏没了,纱囊也没了?”

淳和宝贝似的赶紧把尾巴收了回来,顾云的威胁起了作用,她不敢大声哭,抱着尾巴小声啜泣着:“我不哭了,那你给我擦背么?”

顾云歇下去的火气又有升腾的趋势,只不过这次是丹田躁动,原因不明。

淳和洗澡很有讲究,要先用橙花味儿的香胰子细细打理一遍头发,换了水,再清洗身子。前两日她化了原形,尾巴在地上拖来拖去,她便想着再擦一擦她尾巴。

在如意楼有专门的侍女服侍她,在琼云有女弟子帮她料理,现在…顾云想起裴倾的那位夫人,便与淳和商议着道:“我请裴夫人来给你擦洗可好?”

淳和的回答是否定的,顾云不意外,她外表大咧咧,内里却是个认生的。熬不住她的哭声,顾云退了一大步:“你将中衣罩上,我帮你稍作打理。”

淳和抽抽搭搭地答了个好,她揉着发酸的眼角小声小气道:“奶奶的,结局都是一样,早知道就不那么费力哭了。”

顾云抽着嘴角,只当没听见,一撩帘子他那股按下去的心火腾地又蹿得老高。她是乖乖将中衣罩上了,可人还沉在水中,从湿发上滚下去的水珠将大半衣裳浸湿了,贴着丰腴的曲线,比不穿还要令人遐想非非!

淳和被他的脸色吓到了,连忙为自己开解:“老子穿了衣裳哒!”

顾云什么也没说,挥手灭了里间的蜡烛,瞬间漆黑一片。淳和一愣,她目能夜视,起不起灯于她无所谓,不过:“顾云,你能看见不啦?可千万别把老子的尾巴当棒槌使了呀!”

“洗头!”顾云闷声闷气,卷起袖子舀起一瓢水,游刃有余地捞起淳和一顺青丝,揉了点香胰搓在手中。

橙花甜甜的味道散发开,淳和很欢喜地嗅来嗅去。顾云按住她不安分的脸:“乱动个什么,一会水进了眼睛又要喊痛。”

淳和哦了声,老实趴在木桶边缘,歪头看顾云。

顾云手中忙碌,他是个细致人,一旦做起事来整颗心就沉了进去。他揉着淳和的发,重一分怕拉疼了她,轻一分又怕洗不净脏垢,故而格外认真。明明是做着洗头的粗活,在他手里仿佛都成了鉴宝赏物的风雅之事。外间虚散的光漏在他侧脸上,将他的轮廓描摹得真切。

在淳和的意识里,顾云是个温润如水的君子。可借着这一缕光,她发现,顾云的轮廓其实很是英挺,眉峰斜利,鼻骨挺正,轻抿起的嘴角看似含笑实则威严暗藏。他和别的道士不同,别的道士要么如洞虚者故作庄重、道貌岸然,要么和夏少臣般吊儿郎当,江湖术士的样子,顾云是通身的贵气,就和她收藏的珠玉一般。

“顾云,你生得真好看!”淳和对喜欢的事物从来不吝啬赞赏:“比你送我的独山玉还好看!”

“…”她这种不伦不类的比喻让顾云哑口无言,舀水替她冲净发根,他清清嗓子:“夸赞男子不能说好看。”

“那说什么?”淳和眨眨眼。

顾云用纱囊裹着她乌黑长发轻轻一拧,唇边勾着缕浅笑:“可以夸他渊渟岳峙,器宇轩昂。”

淳和“原来如此”地点点头,马上活学活用:“顾云你真是渊渟岳峙,器宇轩昂!”

“乖。”顾云心满意足,拾起她卸在一旁的簪子给她盘起发:“你先出来,换水。”

“好哒!”淳和尾巴一甩,鲤鱼跳龙门一样一跃而出。

顾云不防她动作这样大,被她拍了一脸的水,黑着脸看她。

淳和一看自己闯了祸,立刻推卸责任:“谁叫你不躲了!”

顾云认命地叹了口气,懒得和她计较。

淳和到底还有些良心,拉着袖子给顾云擦擦脸,嗫喏道:“要不,要不,你同我一块洗一洗?”

顾云手一滑,手里的符纸抖得烧成一团纸灰。

暮春夜里仍是渗着凉意,顾云怕她着凉,快速换水烤暖,拎小猫似的把她丢了进去:“我去外间守着,你乖乖洗。”

“你再给我洗洗尾巴呗。”淳和是懒到了骨子里,说着尾巴搭在了顾云手里,自己翻出百宝囊倒出十来块形状不一的玉石在水里,自得其乐地把玩。

这蛟龙眼里有了宝贝,其他自动化成了背景。顾云无法,拾起纱囊给她擦拭尾巴,见她一腔心思都在那些死物上,不免气闷:“你的那只簪子材质倒是稀罕。”

“那是当然!”提起簪子,淳和的兴趣从玉石上转移出了一部分,颇为自豪道:“天上地下都寻不来第二件同样的!”

顾云眼力不浅,却也没辨识出来,不等他发文,淳和已炫耀般道:“那是我的角呀!”

“…”

民间俗语称蛟龙是无角龙不是没有道理,蛟龙与龙最大的区别就是有无犄角,能修炼出角来,基本上与龙已无区别。顾云不觉间问出了心声:“那你为何至今未成仙?”

淳和一怔,光亮混沌,她娇柔的脸笼在幽黑模模糊糊,屋里一时静得只有他二人交叠的呼吸声。

“你既然问了,告诉你也没什么啦…”顾云手里一空,淳和的话语伴着她的身体一同沉入水中,慢慢道:“在很多年前,老子也不知道多少年前啦,就是有条蛇精拐了个龙女,才有了我们蛟龙一族。龙属神族,诱拐龙女为天界不容,在第一条蛟龙出生时九重天降下天罚给我族‘永堕妖道,不得登仙’”她的声音渐次低下:“所以,无论我如何辛苦修行,如何努力,都只能是妖。”

顾云的心仿佛被她的话拉开一条细长的口子,说不出的滋味一股脑地皆数倒了进去,她的失落,瘀滞,压抑得那道口子隐隐作疼。

她不该是这样的,他对自己说。她合该是天天开心,无忧无虑地活着,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自以为精明地诈着宝贝。

这样的淳和只想让他抱在怀里哄一哄,他确实也抱了。水已不是很热,她体温本就低,被水一泡更是凉得他频频蹙眉:“冷了也不与我说。”水湿他的衣裳不要紧,连着她一同烘干了便是。

淳和乖觉地任他把自己从水中抱出,触到炙热的胸怀她就和泥鳅一样往里钻,顾云这回没再拦她,由她胡乱熊抱一气。衣上的水不紧不慢干去,顾云圈着臂弯里的她,取下簪子放下她的发,拿起木梳梳理她的发丝。她的发质很好,梳子在上面都搁不住,几乎不用梳理便柔顺到底。可顾云喜欢给她梳发,一梳梳下去,别样的静谧安好。

手指不经意勾到她耳后发丝,将之理了回去,不意触到她颈侧。在玉石稀薄的辉光里,那截勃颈泛着瓷白的光泽,洁白得引人要印上什么才得完美。顾云的指腹又轻轻碰了碰,奇异的触感令他流连不去…

“顾云你现在是不是很同情我呀?”淳和从不抵触顾云的触碰,甚至她还主动贴上去蹭了蹭,她的眼睛亮亮的“这么同情我,要不要给个什么物质性的安慰?”

“…”满腔绮丽一捧烟似的散去。

天下最不解风情的,大概就是这只蛟龙了吧!!!

顾云莫名恼了,他分不清究竟是恼自己乱了清静的心,还是恼她的大煞风景。淳和在他怀中不安分地扭来扭去:“顾云~顾云~”

玉?被她扭得暗火从起的顾云现在只想给她个教训!